《重生之将女为帝》 正文 第一章 灵前重生 武安国,镇西侯府一片缟素。 晏清听着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叫骂,竭力撑着身子爬起,茫然看了眼四周,刺目的白亮得晃眼。 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清楚,身子被人猛地一推。 “别在这儿装聋作哑,我问你话呢!这地方你让是不让!” 这声音! 晏清浑身骤颤,猛地回头望去,眼前的男人正是她那五年前承袭了她父亲爵位的大伯晏康平! 他不是因为贪墨被抄家流放死在途中了吗? 怎会在这儿? 晏康平对晏清的注视恍若未觉,指着她鼻子骂:“当初你爹亲口答应我,要让灵儿从侯府出嫁!你这是打算不遵从你爹的遗愿,让你爹死不瞑目吗?!” 口水喷溅在她的脸上,腥臭得令人反胃。 但晏清来不及去擦,耳边只回荡着“出嫁”“灵儿”等字眼,她手脚冰凉,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乾元三年的事情吗? 那年她父兄战死,停灵期未满,晏康平便要拆她父兄灵堂换喜堂,送晏灵儿从侯府出嫁。 当年她应了此事,只求他们能善待她娘。 不想晏康平袭爵之后,竟以她娘生死逼她入肃王府为妾! 进府后,晏灵儿对她百般刁难,肃王却对她殷勤维护,更允她将她娘接入府中照料。 她误信肃王对她情深意重,为他战场厮杀,助他登上大宝,却被他诬陷与人私通、叛国谋逆,虐杀在冷宫之中! 纸钱带着火星飞出,撩过晏清手背,烫得她一哆嗦。 抬眼看去,两尊牌位毫无预兆地撞入眼中,撞得她心生疼。 她已死在了冷宫,怎会又活生生站在父兄灵前,还有死而复生的晏康平…… 难道,她重生了? 晏清正惊疑不定,陡然听见一声怒骂:“放你娘的狗屁!” 她转头,就见自己已经死了三年的参将刘诏正挡在自己身前,指着晏康平的鼻子破口大骂:“侯爷和世子刚走,停灵还不满三天,你个老贼就要拆他们灵堂换喜堂,送你女儿出嫁!侯爷有你这样的大哥,才是真的死不瞑目!” “这是我们的家事,哪儿有外人插手的份儿!” 晏康平黑着脸推攘刘诏一把,扬声朝晏清喊,“你还不让他们退下!万一闹大了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我们侯府没规矩吗?你可要考虑清楚,你爹死了,你又是个女儿身,将来出嫁还要靠我们这些叔伯帮衬,撕破脸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这熟悉的一幕,让晏清倏地清醒。 她重生了! 震惊后的狂喜混着滔天的恨让晏清扬起了唇角,深沉的黑眸寒气森森,青丝苍颜,活像九幽地府爬上来讨债的厉鬼。 前生他们让她不得好死,今世她必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 晏康平被晏清身上的杀气吓住,不由得腿脚发软,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跟怒容满面的刘诏撞了个正着。 晏康平吓得连忙跳开,戒备地看着晏清和刘诏,声力内荏地嚷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未来的镇西侯!” “未来的镇西侯?” 晏清剐一眼两股战战的晏康平,前世他确实是成了镇西侯,但今生他想都别想! “镇西侯掌西疆八十万兵马,镇西疆三十七城,同西戎三天一小战,一年一大战。” 晏清冷笑,“你一个靠祖宗荫蔽,哭求我父提携才爬上户部侍郎之位的文官,你拿得动刀,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吗!” 晏康平被晏清的话吓得脸色发白,上阵杀敌他是万万不敢的,但镇西侯的尊荣富贵也是他不想放下的:“你少在这儿唬人!西戎同武安已签订友好协议,最少五十年不会来犯。什么西戎贼心不死,什么边关国境并不安宁,一切不过是你们这些武夫不愿交出兵权,杜撰这些来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依你之言,这边疆四侯都是在行欺君背主之事该凌迟处死?” 晏清眸色一沉,陡然拔高了声音,“空口白牙污功勋侯爵的名声,晏康平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晏康平顿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住,眼咕噜一转,就换了说辞:“你少污蔑我!我就问你今天这地儿你让不让?让,等我承爵,我还能让你们母女继续在这侯府住。若不让,哼!那就别怪我将你们赶出去!” 包括刘诏在内前来吊唁的晏家军闻言皆皱了眉头看着晏清。 诚然他们是不想她答应,导致侯爷和世子仓促下葬,但又怕她不答应,叫侯爷遗孀孤女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武安的律例便是如此,即使是侯爷家眷,若无后人能继承侯位,也是不能再住侯府的。 就算他们能帮衬一二,可到底是外人,接触过多,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叫侯夫人和小将军的名声都不好听。 “那也要看你能不能做这个镇西侯!” 晏清撑了素缨亮银枪,脊背打得笔直,目光森然地盯着晏康平,“西戎获利,西南羌人必不会安分。若我殿前立军令状请命南伐,等我大胜而归,你猜这镇西侯的位置圣上最终会给谁?” 听见这话的人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灵堂之前持枪而立的清瘦女子。 没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作为以女子身获称武安史上最年轻将军的晏清,十岁由圣上亲封前锋将军,率三千人攻下了朝廷调动上万人马、花费十年之久都没拿下的黑瓦寨,自此一战成名。 以刘诏为首的晏家军内心热血奔涌,恨不能现在就拿上刀枪剑戟,与晏清奔赴沙场,叫那些狗日的看看,便是侯爷和世子都去了,他们晏家军的军旗也不会倒! 晏康平脸色煞白,他如今已将晏清得罪死了,若晏清真的成了镇西侯,晏清定会同他秋后算账! 就他一个五品户部侍郎,拿什么和手握兵权的晏清抗衡? 不行! 必须让灵儿从侯府嫁进肃王府! 只有让肃王以为他能成为镇西侯,助他爬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才能让晏清不能轻易动他! 今日这灵堂,必须拆! 晏康平发了狠,怒声吼道:“那也要你有命从战场上回来!如今我是晏家唯一的男人,晏家的事都是我说了算,这侯府也是我说了算!拆,都给我拆了!我看谁敢拦!” 晏康平说着一把将灵台上的牌位掀翻。 “老贼你怎敢!” 刘诏怒目圆睁,爆喝一声亮出拳来,晏家军众人亦是瞬间暴起,却见一杆素缨亮银枪陡然刺出! 寒光森森的枪刃抵上了晏康平的心窝,锦衣被刺破,冰凉的枪尖让晏康平全身僵直,不敢挪动分毫。 晏康平又怒又惧,抖着声音开口:“晏,晏清,你疯了吗?我可是,可是朝廷五品大员,是你嫡亲的大伯!” 枪尖因晏康平说话的起伏刺破他胸前的皮肉。 鲜血流下来,满堂俱静,晏康平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那枪尖将他刺个通透。 晏清黑眸如深渊寒潭,脸色惨白,持枪的手却又稳又准。 “今日你若敢拆我父兄灵堂,我晏清便是背上大逆不道的骂名,也要你以死谢罪!” 正文 第二章 红白相撞 晏康平被晏清的狠戾吓住了。 疯子,疯子! “你,你把枪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晏康平赔着笑,小心的拱背远离枪尖几分,低声下气的说道。 “好好说?”晏清唇角一翘,重复着这三字。 晏康平心下一喜:“对,对。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大不了,大不了我,我过两天再来?” 晏清杀气更甚,枪尖猛地往前一送:“这就是你的好好说?!” “我不拆灵堂了!不拆了!你放我走!咱们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你放我走!” 晏康平被雪亮的长枪吓得闭上眼连连大叫。 枪尖一顿,晏清心里道了声可惜,收枪撑地,握枪的手青筋鼓起,掌心一片濡湿,冷声喝道:“滚!” “晏侍郎,请吧!” 刘诏冷笑,抬手朝门口一指。 晏康平怒哼一声,却腿脚发软挪不动步子,最后黑着脸被自己的小厮抬出了门。 看着晏康平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晏清忽地眼前一黑软倒下去,人事不省。 这一昏,就是整夜。 五日后。 街前锣鼓喧天,大红的迎亲队伍自街头排至街尾,沿街小童争抢着系着红绳的喜钱,嬉笑怒骂,高声说着吉利话。 挂着奠字白灯笼的镇西侯府,与这喜庆格格不入。 “小姐……” 晏清的贴身侍女青衣不安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 晏清搀扶起满面泪痕的母亲晏秦氏,看向巫祝:“停灵期满,先生可唱起灵词了。” 巫祝看一眼晏秦氏,余光偷偷瞄一眼自侯府门前而过的大红花轿,犹豫地问了一句:“今日肃王大婚,此时起灵,是否不妥?” “我父兄戎马一生,为国捐躯,才换得武安国泰民安,换得他们安享富贵。活着的时候我父兄没能过安稳日子,如今亡故,却是连如期下葬都不能够吗?” 虽似疑问,晏清却说得铿锵。 巫祝听得满心凄凉,不再迟疑,转身唱词起灵。 比邻而居的两户人家,一红一白两行人马分站大街两旁,一顶八抬的大红花轿和两副四抬的玄黑棺柩同时出门。 寂静无声之中,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悲喜分割两个世界。 喜乐、哀乐同时奏响,将无形的屏障敲碎。 两行人相望一眼,同时停下动作。 肃王温哲茂见晏清捧着她长兄晏修的牌位,站在晏秦氏身边,微黄的孝衣衬得她面色越发惨白,却没让任何人搀扶。 可她立在那儿,稳稳当当,不见重伤之态,亦不见丧亲之悲。她的脊梁笔直如枪,瞧不见半分狼狈。 温哲茂下马,行至侯府门前,恭声道:“侯夫人、晏小将军,请节哀。” 晏秦氏颔首见礼:“谢王爷宽慰。” 晏家军见温哲茂还算识趣,知问候一二,心中因其今日娶妻的怒火也消停下去几分。 肃王亲事在前,侯爷出事在后,这事理论上怪不着肃王殿下。 看着贤良恭顺的温哲茂,晏清捧着牌位的手收紧,心里怒火滔滔。 前世他便是这般惺惺作态,在晏灵儿折辱自己之后来嘘寒问暖,说什么自己手中无权,同有西疆军权在手的晏康平无法抗衡,不得不受制于晏灵儿一妇人,委屈了她和她娘。 可笑自己当真信了他的鬼话,为他北伐,替他累功,拼死拼活夺得北疆兵权送予他,助他登上皇位,才看清这张温和谦恭的面皮下藏着怎样一副糜烂的心肝!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想不到这一切不过是他一手谋划! “当不起殿下这声节哀。” 晏清上前一步将晏秦氏护在身后,冷眼盯着一袭大红婚服的温哲茂。 “还谢殿下高抬贵手,没让您岳父强拆了我父兄灵堂。” 晏清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刚对肃王有所改观的晏家军众,顿时火起。 想起那日晏康平的无耻,再看温哲茂身后大红的队伍,这怒火直从晏康平烧往温哲茂身上。 温哲茂眸色一变。 他同这晏清并无多少交集,她却这般针对自己,莫不是晏康平那蠢货走漏了什么风声? 不,晏康平做的蠢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毫不知情。 “小王不知晏小将军何出此言?”温哲茂装作甚为费解的样子道。 “殿下不知?”晏清冷笑,“那晏侍郎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五品侍郎,没依没靠的也敢强拆我父兄这等功勋之人的灵堂。” 晏清特意咬重了“没依没靠”几个字音,虽未明说,却似什么都说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将探究的视线落到温哲茂身上。 晏康平想反驳,却睹见晏清刀子一样的眼神。胸口刚结痂的伤口,便又是一阵锥心的寒意,反驳耍赖的话顿时噎在嗓子眼儿,哽得他面色发青。 温哲茂眸色一冷:“本王倒不知,晏侍郎竟会做这般事。” “都是微臣的不是,是微臣昏了头。”晏康平连忙低头认错。 蠢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温哲茂目光冷沉。 若不是看他还有机会承袭镇西侯的爵位,自己怎会同这样的蠢货结为姻亲? 再看向晏清,温哲茂收敛了眼中戾气,温和谦恭地道:“此事是晏侍郎不对,还望侯夫人、晏小将军大人大量,看在小王的面子上,宽恕晏侍郎。毕竟晏侍郎也是侯爷的长兄,都是一家人,以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莫要伤了和气。” 温哲茂这话是对晏秦氏说的,且特意咬重了“一家人”三字。 晏清他了解,是个软硬不吃的,如今她认定自己得罪了她,便不会给自己面子。 晏秦氏却不同,一个柔弱妇人,丧子丧夫,只有一个女儿,定是会顾虑她的前程。 晏秦氏秀眉蹙起,再看温哲茂便多了几分不满,但她确实不得不顾虑自己女儿的以后:“清儿……” “殿下这话真是好没意思。” 晏清打断晏秦氏的话,没给她规劝的机会,毫不客气地驳了温哲茂的面子,“晏侍郎早在祖父逝世之初就同我父分家,除了侯爷的爵位和侯府的宅子,能搬走的都搬进了他府上,哪儿算得了一家人?” 正文 第三章 护国英烈 被晏清当众驳了面子,温哲茂怒火骤起,背在身后的手攥紧,眼底阴鸷渐起,面上却还维持着温和谦恭。 “晏小将军言重了。” 温哲茂道,“两家虽已分家,但到底血浓于水,如今侯爷亡故,晏侍郎便是晏家唯一的男丁,自会对自己的弟妹侄女多加照拂。晏侍郎,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二弟是为国捐躯,我怎会忍心让弟妹和清儿流落街头?” 晏康平连忙出来保证,将之前自己要强拆晏清父兄灵堂的事全然抛在脑后,作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对晏秦氏道,“弟妹放心,虽然根据武安的律法,康明去了之后你们就得搬出侯府,但只要我承袭侯位,于情于理也是要照拂你们母女的,这侯府自还是你们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呵,晏侍郎莫不是忘了我前两日说的话?” 晏清讥笑着挡在晏秦氏身前,“镇西侯这位置下的责任,怕是你一个文官担不起的。” 温哲茂脸色一变,晏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已有了看好的人选? 若是她举荐别人上位,那他拉拢晏康平不仅没有好处,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温哲茂转头看向晏康平。 晏康平一哆嗦,立马撇开了眼,不敢同温哲茂对视。 温哲茂心头怒火中烧。 好一个晏康平! 竟敢算计到他的头上! “按制,是该晏侍郎继承镇西侯之位的。”温哲茂压着心中怒气说道。 既是在向晏清说理,也是在说服自己相信晏康平还有机会。 如今边境四军,只有西疆没有站队。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能放过! “当然,不过王爷怕是忘了,我也是有机会的。”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哲茂,“我朝律法并未限制女子袭爵,相反,武安开国元勋安远侯,便是女儿身。”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安远侯随高祖南征北战、震慑六国九洲,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她一个黄毛丫头竟也敢以安远侯作比?” “话也别说那么绝对。晏小将军年不足十五,却在四疆驻军中都颇有威望。尔等安知其不会是第二个安远侯?” “就算她真能做安远侯第二又怎样?让一个女人领兵,那不是叫西戎人笑话我们武安无人可用吗?” “你懂什么?安远侯不也是女子身?还不是杀得那帮孬孙儿哭爹喊娘!只要打得那群孬孙满地找牙,让我李国安认个娃娃当主帅我都认!” “呵,你英雄,你受得了那群狗崽子的羞辱,我可受不了。” …… 温哲茂震惊于晏清想要自己掌军的胆识气魄,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见众人神色,立马有了计较。 “晏小将军有此鸿鹄之志实是好的,但如今到底不是开国乱世,安远侯的爵位亦没有传承给后人。将军身受重伤还是静养的好,权势累人,紧攥在手里耗神伤身,恐得不偿失。” “王爷这话说的有意思,你是觉得我贪恋权位、意图把持侯府?” 晏清哪能听不出温哲茂话里的算计? 她冷笑一声,脊背挺得笔直。 “我晏清五岁随父兄离京赴边,提枪扎马,吃的是野菜莴苣,喝的是白水黄沙!我若只为了争权夺利,留在康都侯府安享富贵,不比在边疆吃苦受累、马革裹尸容易百倍?!” 晏清声锵如刀,字字扣在众人心上。 “我父亲临终前将晏家军虎符交于我手,拼死护我杀出重围,命兄长带着五万儿郎死守荆门。西疆三十万将士死伤过半,晏家军十不存一,我父兄尸身被焚只能以衣冠入冢,难道我晏家一腔碧血忠义落在王爷眼里,就只是为了‘权势’二字?!” “晏小将军误会,本王并无此意。” 温哲茂作揖致歉,“只是军不可一日无帅,将军伤重,恐难当重任。” “我道殿下为何要拦我父兄殡仪。” 晏清冷笑,“原是殿下想要这西疆帅印。” 温哲茂面色一变,肃然道:“将军慎言,本王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殿下,莫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晏清猩红着眼,字字清晰地道,“陛下信我晏家,将帅印托付于晏家,晏家便要为陛下负责,为西疆几十万儿郎性命负责。兄长战死,帅印由我代掌,想我交出帅印,可以,两个选择,一则有人能让西疆将士甘愿交付性命,二则我死!” 围观闲人早已收了看戏的心思,肃然而立,凄然地望着镇西侯府抬出来的两副棺柩,自发地站在了晏清身后,静默不语,垂首送英烈。 晏家军也好,前来缅怀的镇西侯同袍也罢,无不为晏清的话而动容。 若不是为了一个国,为了一个家,谁愿马革裹尸、客死他乡? “愿随将军而战!”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孝衣加身的将士单膝跪地高呼,“愿随将军护我家国!” 温哲茂站在大道正中,晏清身后震天的呼声似要将他淹没。 民之所向,这西疆帅印眼下是没有指望了。 但民非官,朝中之事,自有朝廷之人想着,自己大可不必此时去触这霉头。 敛下心中算计,温哲茂恭敬朝棺椁一拜,道:“愿往生无战,望来生康平。” “为镇西侯、镇西侯世子让道!” 红白相遇,白事先行,本是规矩。 温哲茂这一喊,倒反显得是他大度。 晏秦氏深深地看温哲茂一眼,暗暗拽了下晏清衣角,端庄朝温哲茂一拜:“谢殿下让道之谊。” 晏清心知肚明温哲茂这是要挽回他的名声,但她若不谢这让道,便是她无礼,之前造的势,踩温哲茂的话,会反过来葬送她自己。 可即使如此,晏清亦不愿向温哲茂卑躬屈膝。 晏清将长兄牌位抱于胸前,恭敬而立行军礼,道:“谢殿下让道之谊。” 这便是要按着前话,以女子身代西疆帅位! “小王之幸。侯夫人、晏小将军,请。” 温哲茂敛下眼中暗芒,退回花轿旁,让出大道。 “行——灵——” “斯人远行哉,亲友心系。往生极乐兮,哀之难挽……” 巫祝唱挽歌,哀乐再起,纸钱飞扬,无人哭灵,却叫所有人心头沉重。 殡仪自侯府经康都西门而出,至西郊茔山阴面晏家族冢。 送灵的人看着皑皑坟茔,不由满心凄凉哀然转身,却见落日西斜。 “晏家人生时战西疆,亡时望西疆,西疆有此戍边之将,幸哉!” 不知是谁如此说了一句,众人心神大震,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晏家仅余的后人身上。 晏清搀着晏秦氏,看着新土一点点将黑色的棺椁覆盖,眼睛是红的却是干的。 无用的眼泪,除了让悲伤更悲伤外一无是处。 “清儿,回吧。” 晏秦氏看着两座新坟,抹了脸上不断的泪,轻轻拉了跪在坟前的晏清一把。 “嗯。” 晏清握着晏秦氏的手,扶着她往不远的庐冢去。 庐冢是守陵人住的,今日她们都将住在这边。 待得晏秦氏就寝,晏清提了一坛酒、一个食盒又出了门。 还不及走近,便见有人跪在新坟前恭敬地上香磕头,身形消瘦单薄。 正文 第四章 再见故人 晏清放缓了脚步,停在他身后三尺远。 孟舒澜借着斑驳夜色瞧见停在自己身后的影子,身子陡然一僵,缓缓回头看向身后。 月华落在身着白麻孝衣的姑娘身上,他逆光瞧不清她模样,只觉她满身孤冷,似踏月而来,又似要随月华远去。 再见孟舒澜,晏清心里沉甸甸地疼,欣喜、愧疚、悔恨、委屈……有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头。 但最终她只是提着酒水吃食上前,问了句:“吃饭了没?” 孟舒澜静默片刻,眼中诸般情绪起伏又归于平静,只小心地道了声:“节哀。” “亡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晏清说得清浅,垂下的羽睫遮下一切情绪,淡然地放下食盒,“庐冢条件有限,将就吧。” 孟舒澜怔怔地接过食盒,看着状似随意的晏清,眸色沉沉,仿若心口压着一块巨石。 还以为她会红着眼跟自己说要去杀了西戎那帮狗贼,到时自己是劝不动她的吧? 可她就这般云淡风轻地说了本该自己来说的话。 不用为了劝她注重时局而焦头烂额,本是好事,但真到了这时候,自己反倒不希望她这般冷静。 显得自己一点用处也无。 孟舒澜敛了情绪,打开食盒,一碟素菜,一碗白米饭,不精致,但管饱。 晏清提着酒坛给自己倒上一碗,小口地喝着。 孟舒澜见她的动作,忍不住拧了眉头:“你伤未好,不宜饮酒。” “来一碗吗?” 晏清无视他的话,偏头问他。 孟舒澜视线触及她身后的坟茔,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下,答:“好。” 晏清嗤笑一声,翻了酒碗为他满上。 孟舒澜端了酒碗,却朝两座新坟举盏:“晏帅、晏将军,一路走好。” 晏清看着佳酿倾洒,似又瞧见父兄沙场倾酒送战死袍泽的一幕。 或许每一个披上战袍的将士,等的便是他人敬自己的这一盏酒? 晏清饮尽盏中酒,羽睫轻垂,眼睑半瞌,视线落在无边的夜色中,凄然寂寥。 “等回到康都,舅舅估计会召你进宫。” 孟舒澜放下酒盏,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角余光,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想好怎么解释今天大街上的事了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 晏清为自己斟上酒,坦然道,“圣上要的是能保家卫国开疆扩土的忠君之师。我若能将西疆攥在手里,圣上既得了军队支持,又免了臣子拥兵自重的隐患。毕竟我一女子,最多也就到定远侯那个地步了。” 孟舒澜持箸的手一抖:“如此直白,不怕我去圣前胡言吗?” 帝王多猜疑,最忌讳臣子功高盖主拥兵自重。 这是朝臣心里都明白的事,但没人会挑明了说出来惹帝王不满甚至猜疑。 “你不会。” 晏清说得肯定,复杂的目光落在孟舒澜身上,又借着饮酒撇开去。 想起前世他在自己怀里冰冷僵硬的样子,晏清端着酒碗的指尖冷得发抖。 前世她替温哲茂出征北伐,在邙山遇伏,被困死在邙山上,他带兵来救。 她依旧记得那天满身是血的孟舒澜站在自己面前,笑着朝自己伸手,对自己说“我来接你回家”的模样。 她牵住了他的手,可他却倒在了她身前。 说起来,这次自己能活着回来,也是他不顾一切地搬来了救兵。 因为私自调兵,那般宠他的皇帝也发了火,令他禁足三月。 如今才几天? 做样子也不做全,回头怕是又要被人参上几本。 “你就这般信我?” 孟舒澜有些惊诧于晏清的斩钉截铁。 “你值得。”晏清偏头莞尔一笑。 她可以不信任这天下任何人,但眼前这个数次为自己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人,永远都值得自己去信任。 孟舒澜微愣,微不可察地翘了唇角,一双眼清亮如天边明月。 晏清别开眼,望着弦月落下的西方,笑容消散,转了话题:“西疆守将缺位,西戎刚同我们战了一场后继乏力,但西南羌国虎视眈眈已久,定是不会放过这趁火打劫的机会的。” “你想请战?” 孟舒澜皱眉,“西南羌国地小人少,不会超过十万兵马,但羌人善用毒,并不好对付。” “羌国内部并不和睦,或可借位于羌国西部南川洲的助力。” 晏清浅酌一口,在脑中勾勒西疆边防图,同他商量起排兵布阵,“羌国多山林,羌人必会借地势之利同我们周旋。但南川洲一带靠近西戎,草木凋敝,千里之外一览无余。若能将羌人引到南川洲一带作战,于我们是有利的。” “可行。” 孟舒澜思量道,“南川洲因地处羌国、西戎交界,常受西戎骚扰,又因物产不丰却徭役赋重而对羌国王族不满。若许之以利,助其脱离羌国而存,说动他们反水的机会很大。” “嗯。”晏清点头,“羌国国主年迈,羌国国势不稳,趁此机会同南川洲部落长达成协议,日后羌人来犯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她记得前世羌国国主是一年后去世的,羌国爆发夺嫡之战,再半年新国主为彰显自己的实力,对武安发动了进攻。 晏康平那个草包占着镇西侯的位置,狗屁不懂又自以为是,胡乱调兵致使半个西疆沦陷! 一想起这些晏清就气得心肝疼。 她晏家世代守护西疆,累世威名,尽皆葬于晏康平之手不说,还累得半数西疆儿郎丢了性命。 重来一世,她怎能再叫旧事重演?! 晏清恨恨饮尽碗中酒,压下心中汹涌的杀意,郑重地开口:“外交一事你比我擅长,此事要辛苦你了。” 孟舒澜闻言亦是答得郑重:“身为将军帐下军师,为将军分忧是我的本分。” “一年时间可够?”晏清又问。 孟舒澜想了想道:“比较仓促,但我会全力去办。” “尽力而为便可,一切以安全稳妥为重。” 晏清听着他这话又想起他死时的那一幕,心中空荡荡地泛疼,不由得眉头一皱,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会全力争取西疆的领兵权,让你沟通南川洲也只是作为后手。羌人同我们差异甚大,且不喜外地人,同南川洲的沟通不会太顺利,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 “孟舒澜,不可以身犯险,这是军令。” 夜色寂静,烛火昏黄,对面的姑娘板着脸叮嘱,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在烛火中起伏。 孟舒澜敛下眼,耳边是自己清晰的心跳和模糊的声音。 “末将领命。” 正文 第五章 归宁闹事 次日,镇西侯府。 晏秦氏正在安排人收拾箱笼。 镇西侯府是官邸,如今晏家没有人能继承侯位,便要搬出侯府,将宅子交还官家。 晏清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小塌上看兵书。 “小姐,肃王妃来了。” 青衣打帘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陡然听见肃王妃几个字,晏清反应了片刻,才知青衣说的是她那个好堂姐晏灵儿。 前世晏灵儿为了折磨羞辱自己,杖打鞭笞、烙印刻墨、削发去甲……当真是不遗余力! 就连自己最后死,都是她出的主意。 断她四肢,被发塞糠,要叫她生前不可诉苦,死后不能伸冤,轮回转世也只能做一个天生残缺口不能言的废人! “她不在王府待着,来侯府做什么?” 青衣垮着个脸,道:“她今日归宁。” “归宁归到侯府来了?” 晏清冷笑,“真当这是自己家了!替我更衣,去前厅。” “小姐,夫人不让您过去的。” 青衣一边小小声地说着,一边替晏清整理衣裳。 晏清睹了心虚的小丫头一眼,道:“你来告诉我,不就是猜准了我肯定会去?” “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青衣嘴一噘气哼哼地道,“夫人之前对她那般好,她不思感恩不说,如今成了肃王妃还要在夫人面前来耍威风!” 说着青衣声音又软下去,带着担忧,“夫人性子软,奴婢怕夫人吃亏,只好来寻小姐。” 晏清眼中闪过寒芒,问:“她跟我娘说了什么?” 青衣被晏清身上的戾气震住,呆了片刻才有些懊恼地道:“奴婢急着来寻小姐,倒忘了叫人留意着些。” 晏清心一沉,提脚就往宴客厅去,青衣连忙小跑着跟上。 “二伯母这收拾的东西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刚到宴客厅门前,晏清便听见了晏灵儿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官邸可不比私邸,里面的东西都是入了册子记了号的,若是不小心多拿了哪样,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晏家没有涵养,占官家之物为私有?” “官家之物自有册子一件件记录在案,臣妇自会校对。侯府近来事忙,不方便待客,且王妃归宁理该回自己府上多陪陪生父母,臣妇便不多留王妃。” 疾步而来的晏清听了晏秦氏这话,心下诧异,脚下步子不由慢了几分。 在自己同晏秦氏为数不多的回忆里,自己母亲总是温柔小意的,这般强硬的态度却是自己没见过的。 “放肆!” 内厅忽地传出一声断喝,“王妃屈尊降贵来你这小小侯府,那是给你脸面!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同王妃讲话?” 晏清神色一沉,快步进了内厅,视线向着厅内一扫,就见晏灵儿的贴身侍婢春萝瞪圆了眼睛,拿手指着自己母亲高声训斥。 “小小婢子敢对侯府夫人出言不逊,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晏清盯着一副要跳起来咬人的模样的春萝,神色不善。 “清儿?” 晏秦氏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晏清,视线扫向她身后跟着的青衣。 青衣心虚地撇开眼。 “大胆!” 春萝瞪一眼晏清,“肃王妃在此,你还不跪下行礼?” “掌嘴!” 晏清冷喝一声。 青衣闻言上前就是一巴掌把人扇翻在地,犹觉不过瘾,一把揪起春萝就又是几耳光上去。 春萝被打得脑袋发懵,耳中嗡嗡作响。 晏灵儿被青衣凶狠的架势惊住,半刻钟才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住手!” 青衣哪会听她的,扬手又是几巴掌,将人抽得昏死过去才丢回晏灵儿脚边,冲着她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贱婢,也敢给本妃甩脸色?” 晏灵儿被青衣下了面子,脸色难看,厉声嚷道,“来人,将她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本将看谁敢?!” 晏清扫过晏灵儿身后的那些人,阴恻恻的视线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春萝的例子摆在当前,谁敢上去触晏清的霉头? 没看见这侯府其他人都虎视眈眈吗? 晏灵儿脸黑如锅底,愤然甩了自己大丫头秋菊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妹妹好大的威风!见了本宫不行礼,肆意责罚本宫的人,还包庇对本宫不敬的罪婢!妹妹是想被参一本不尊长姐、蔑视皇威、意图谋逆?” 晏灵儿给晏清叠着罪状,一条比一条狠毒,一条比一条要人命。 “王妃慎言!” 晏秦氏皱眉,看着自己这个从前乖巧温顺的侄女,明明是一样明艳的脸,却叫她格外陌生,“晏家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妃您同侯府晏家,可还没出九族。” 晏灵儿瞳孔一缩,冷飕飕地瞥了晏秦氏一眼。 谋逆当诛九族,当朝律法并不保护嫁进皇家的罪臣之女。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 晏清侧身挡住晏灵儿阴毒的视线,冷眼睨着她:“王妃真是巧舌如簧。当朝废跪拜之礼,非天地圣贤、天子父母,无须跪拜。这婢子张口就挑衅律法,本将没将她绑了送进大狱已是给足了王妃面子!难不成在王妃心里,维护律法威严便是谋逆不成?!” 晏灵儿一震,咬紧了牙根,却想不出半句能反驳晏清的话。 晏秦氏看一眼晏灵儿的神色,担心晏灵儿恼羞成怒将事情闹大,被人拿住晏清的把柄对晏清不利,于是暗拽了晏清一下,软了性子给晏灵儿递梯子:“清儿自幼便去了边关,许多事情不懂,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见晏秦氏服软,晏灵儿神色稍霁,昂了下巴瞟着晏清,不阴不阳地笑:“本宫倒是忘了这茬。妹妹在男人堆里长大,怎会知什么叫体统?” “你说的什么浑话?!” 晏秦氏没想到晏灵儿竟借着自己的话坏晏清名声,不由怒火中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晏清连忙搀了晏秦氏,示意她身边的大丫头墨竹扶她下去休息。 “二伯母这身体可真是虚得很,可需要本妃让御医来替二伯母瞧瞧?” 晏灵儿假惺惺地说着,眼角眉梢挂着讥诮的笑。 晏清冷沉着脸,毫不客气地道:“我侯府的帖子还是请得动人的,用不着你这虚情假意!” “呵,妹妹还没睡醒吗?” 晏灵儿嗤笑一声,“看看这些箱笼,这侯府马上就要易主了!” 晏灵儿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圣旨到!” 忽地一声高喊,让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晏灵儿看着内侍捧了明黄的圣旨进来,笑得越发得意,压低了声音道:“看来妹妹是要提前搬家了。” 正文 第六章 圣上有旨 箱笼叠着箱笼的大厅内,一屋子人惶惶地候着,却在看清迈步进来的人后呆住了。 晏灵儿得意的笑僵在脸上,看着内侍恭敬将圣旨双手呈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取了圣旨展开,温润的丹凤眼噙着寒光在晏灵儿身上一扫而过,声音清朗温润:“圣上有旨!晏清听旨!” 晏清看着孟舒澜自内侍手中取了圣旨,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却扫见一旁的晏灵儿,不由得又将话吞了回去,领侯府众人跪地接旨。 “臣,晏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西疆洱郡守备营前锋将军晏清,能征善战,英武忠国,屡立功绩。兹,迁西疆洱郡守备军统领,封鸣凤将军。念将军卫国有功,又重伤在身,允暂住侯府休养。钦此!” “谢圣上恩典!” 晏清朝大燕宫的方向俯身叩首大拜,双手举过头顶接旨。 “这不可能!” 忽地一声怒吼,叫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了晏灵儿身上。 “侯府可是超品官邸,她一个戍边小将何德何能能住在这侯府?!” 晏灵儿恨声质问着,一张明艳的脸扭曲变形,狰狞如恶鬼。 孟舒澜目光冷沉地开口:“肃王妃是对圣上的旨意不满?” 晏灵儿一抖,不甘心地道:“本宫不敢,只是超品官邸牵动颇多,就这样让一个低品阶的戍边将住在此处,怕是不妥。” “前朝之事,王妃还是慎言的好。” 内侍冷飕飕地瞥了晏灵儿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晏灵儿后背忽地起了一层冷汗。 后院干政,是大忌! 皇家之人尤其忌讳此事。 晏灵儿眼角忽地扫到吩咐人将圣旨收好的晏清,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同为女子,凭什么自己只能做小伏低在这妇人后院受人磋磨,连一个阉人都敢给自己脸色! 而她晏清却能做人人追捧的女将军,在前朝谈笑风生! 凭什么?! “鸣凤将军有伤在身,不好操劳费心。王妃不若改日再来拜访?” 内侍睹见晏灵儿的神色,眸色一沉,先孟舒澜一步开口。 晏灵儿从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警告,纵是心底不甘,但也知有孟舒澜给晏清撑腰,自己也不能拿晏清如何。 “妹妹好好养伤,咱们,来日方长。” 晏灵儿恨恨地剐晏清一眼,压低了声音同晏清说完,朝着孟舒澜盈盈一拜,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侯府。 “圣上还在等着杂家回话,杂家便也先告退了。” 内侍见着晏灵儿走了,也告辞而去。 等着内侍走远,晏清才道:“你是特意带着肃王的人来的?” 孟舒澜浅浅地笑了下:“看他们狗咬狗不是很有意思?你也能清净几天。” “那是你表兄和表嫂。”晏清提醒了一句。 “往自己父亲身边放钉子的表兄,对自己堂妹落井下石的表嫂,我可不敢认。” 孟舒澜轻嘲一句,另转了话题,“你的伤如何?” “没有半年的时间怕是不能痊愈。” 晏清垂睫轻飘飘地将话题带过,“这段时间朝堂上怕是已经吵翻了天吧?圣上心里有人选吗?” 孟舒澜沉默。 晏清霎时懂了。 “也好。” 晏清描摹着帅印上的刻字,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透情绪,“你在西疆五年,熟悉军务,在军中有自己的拥趸,有郡王的身份,还有军功在身。由你来掌西疆帅印,那帮子人也找不出差错来。且若是你,定不会葬送西疆三十七城,我也算没有辜负父兄的嘱托。” “我并不善武,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孟舒澜道。 “统帅的职责是统率全军调兵遣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亲自上阵。单论谋略,连我爹都说我不如你,你在顾忌什么?” 晏清正视着孟舒澜,“且你要同南川洲交涉,有西疆统帅的身份在,会容易不少。” “若我接手了西疆兵马,你之前在大街上说的话岂不是成了他人笑柄?” 孟舒澜沉吟道,“晏家其他人也未必会同意你将兵权交出来。” “若我是被人笑话两句就要死要活的人,我爹早就将我扔回康都了,还会让我在西疆被笑话这么多年?” 晏清对于孟舒澜给出的理由哭笑不得。 他总是喜欢为自己考虑太多,有时候她都闹不清这人是她幕僚,还是她爹。 “至于晏家其他人,你更不用担心。” 晏清正色道,“当初晏家先祖便立下规矩,晏家主事的一脉死绝前,任何决定都由不得他人置喙。不过是这些年那些人过得太安逸,早就忘了祖宗规矩。” “正好西疆交给你,我也能得闲,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 看着晏清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孟舒澜目光一暗,眉头轻皱,薄唇紧抿。 “我可以帮你。”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他却说不出口。 晏家的家事,他没有插手的理由。 思来想去,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竟只有接受西疆帅印,让她不至于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 自己,依旧只是那个值得她信赖的军师。 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孟舒澜敛了情绪,郑重道:“我替你守好西疆,等你归来。” “别人巴不得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你倒还觉得烫手。” 晏清笑着打趣了一句,“真蠢。” 孟舒澜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看她笑靥如花,藏尽眉眼间满溢的复杂。 自己又何尝不知,交出来的兵权就是泼出去的水? 但…… “晏家世代守护西疆,为的是西疆安宁。” 晏清将帅印重重地放在孟舒澜手里,掷地有声地道,“若有人能扛起这大旗,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 孟舒澜心中一紧,掌心的温度顺着经脉蔓延至心底。 清明的眸子里印着黑铁铸成的帅印,孟舒澜微微叹了口气,握紧了掌中帅印,郑重道:“末将,定不辱命。” 晏清神色复杂地看着孟舒澜离开。 帅印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风险。 前生他因自己而死,今生自己却又将他推上这样的风口浪尖…… 晏清皱着眉头,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闷得紧,却又听青衣道:“小姐,沪锡老家来信了。” 晏清目光骤冷。 来得真是时候! 正文 第七章 族老到府 乾元三年七月初七,七夕节当日晏家族老晏齐威入住镇西侯府,以晏家族长的名义逼迫她推举晏康平上位。 上一世彻底将她们母女推进深渊的人,却在镇西侯府安享富贵直到寿终正寝。 晏清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青蓬小车,眼底一片寒霜。 父亲常说晏齐威心有大义却身世凄苦。 因为早产身体羸弱不能习武,担不起晏家重责,自觉惭愧便自请去守祖祠。 老年得子,还没享受到天伦之乐,两个儿子不满十五,却都折在了西疆。 晏齐威发妻深受打击撒手人寰,晏齐威深受打击,从此孤家寡人守着祖祠过活。 每一年父亲回京述职,都要领着他们绕道沪锡老家,停驻半月为晏齐威打点,以致他们只能在康都停留三五日便不得不快马赶回边疆。 可谁能想到,他们对人掏心掏肺,别人却是翻脸无情! “咱家的晏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苍老的嗓音将晏清从回忆里惊醒,却是晏齐威到了跟前。 灰白的花发一丝不苟,温和慈爱的笑容一如往昔,一成不变的玩笑般的招呼。 若不是上一世惨痛的教训,只怕自己到现在也听不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 “半年不见,二叔公的身子骨倒是越发健硕了。” 晏清敛下眼底冷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哦!” 晏齐威笑呵呵地说着,眯缝的小眼睛扫了晏清身后一眼,“你娘可还好?这生死有命,你们还年轻,要看开些,以后的日子还长。” 晏清眼中寒芒划过,阴毒的怨恨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以后的日子? 像货物一样被他们交易的日子吗?! “二叔公勿怪,母亲去打点城南的宅子了。” 晏清垂了眼睫,将满腔的恨与怒尽皆掩藏。 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绝不能因他们而坏了自己母亲的声誉,毁了自己的前程! “侯府毕竟是官家宅邸,非一般人能住。” 晏清道,“晚辈受陛下照拂,允我在此养伤,已是天大的恩赐,断不敢再同往日一般随意留客。所以还请二叔公在京的这段时间,暂住城南别院。” 晏齐威面皮一僵,刚准备跨上侯府石阶的脚一顿,抬眼扫了晏清一眼:“二丫头,这是你娘的意思?” “晚辈等不敢怠慢二叔公,但朝庭规矩就是如此,晚辈也无能为力。” 晏清不闪不避地迎上晏齐威的视线,“父亲常说二叔公深明大义,想来定能理解晚辈的难处。” 晏清话音刚落,晏齐威还没开口,却被另一人抢了话头:“晏清你还有没有心?你二叔公身体本就不好,又大老远从沪锡老家过来,身为晏家老人,怎么就不能在侯府住了?” 晏清顺着声音看向一身朝服的晏康平,冷笑:“中秋节将至,大宴仪仗未定,正是需得人的时候,晏侍郎下了朝不去礼部,不怕御史台的奏本?” 晏康平被晏清的视线看得心窝子凉飕飕的,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 晏齐威将一切看在眼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隐了一抹古怪的笑意,拿捏着长辈的身份,半责怪半规劝道:“二丫头你这话过了。康平是你大伯,虽说已经从本家分了出去,但也还是晏家的人,是你的长辈。” “二叔公说的是。” 晏清收回视线,对晏齐威道,“二叔公远道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还是先到别院好生休息,明日晚辈再为二叔公接风洗尘。” 晏齐威看了晏康平一眼,但晏康平自晏清差点要了他的命之后,在晏清面前就怵得很,此时根本不敢呛声。 烂泥扶不上墙。 晏齐威敛下眼睑,似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二丫头想得周到。” 又对晏康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是个当大伯的,想事情还不如二丫头!唉,你啊,你若能有二丫头一半的稳重,我将晏家的担子交给你,才敢去见大哥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帮自己了? 他怎么能拿了钱不干事儿啊?! 晏康平急了:“她倒是稳重!就是眼里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就不好说了。” 晏齐威瞥晏康平一眼,微微一眯眼。 蠢货。 她尊不尊长辈,人都有眼睛看,都有嘴说,身为长辈当街说小辈不尊重自己,也不嫌丢人? 不过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闹得越热闹才越好呢!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晏齐威拿拐杖重重杵地,皱巴着脸沉声训斥,“我知道你们之前闹了不愉快,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以后也要在一个家里过活,你们这样是要闹得我那老大哥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咳咳咳……咳!” 猛然提高音量似耗尽了晏齐威的力气,使他不得不杵着拐杖一边大喘气一边咳,一副随时会背过气去的模样。 晏康平目光一闪,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晏齐威冲着晏清喊:“你是要把我们这些长辈都气死,才甘心不成?还不快把你二叔公扶进府里去请御医!” 晏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晏齐威和晏康平表演,在心头冷笑。 若这么容易就被气死了,晏齐威也不会是晏家最长寿的了。 虽知道那两人不过是在演戏,但晏齐威这样半死不活赖在侯府门口,她若不让人进门,明天大街小巷就是她晏清不尊族老、不知孝义的传闻! “来人,扶二叔公进府。” 晏清冷沉着眉眼,着人抬了晏齐威进府,也没拦一个劲往里冲的晏康平。 前脚晏齐威刚被人抬进去,后脚晏府门前就停了一顶贵气内敛的轿子。 晏清连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道:“方老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家中长辈刚到京城,身体不适得很。先生也不必下轿,咱们紧着点时间,劳先生替家中长辈诊治一二。” “小将军不必客气,病人要紧,先入府吧!” 听了方樵的话,晏清也不再耽搁,急忙招呼人进府,往安置晏齐威的院子去。 门前闷声看热闹的人,等着晏家府兵散了,才敢开口议论纷纷。 “刚刚是方府的轿子吧?晏小将军叫的方老先生,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一人不敢置信地跟身旁人交流。 另一人接过话头:“除了被尊为再世华佗的前太医院院正,方家还有哪个方老先生?” 正文 第八章 外人插手 一众闲人顿时哗然。 “方老先生可不是好请的,这小将军能耐啊!” “我可是听说晏小将军是怕老家的长辈来了京城不适应,早几天前就亲自去方家求请了方老前辈。” 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抱着胳膊靠着墙,跟卖菜的商贩闲聊,“怕老人家出什么意外,本来打算让方老先生一起去城门口候着些,等在城门的驿站给老人家诊了脉、歇息好了,再进城的。” “那这怎么闹到侯府门前了?”卖菜的贩子顺势问道。 “我嫂嫂村儿里的王婆的闺女在侯府做事,听她说晏家老太爷的车驾是下午才到。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老太爷提前来了,也没人跟小将军说呗!” 那挑夫嘘一声,继续跟人八卦,“这矜贵人家的水深着呢!可怜这小将军身受重伤,还得被折腾来折腾去,没个安静日子养伤。我可是听说她身上光是刀伤就五六处,还有箭伤!看她那脚步虚浮的样子,明显在硬撑,真是比一般汉子还忍得!” 有老人摇头叹息:“这可真是造孽哦!” “谁说不是呢?”一个垮着菜篮的大婶也是神色戚戚,“刚看那姑娘将人拦着不让进,还以为是个不孝的,谁能想到这里头能有这么多弯弯?” “不让进这也怪不得人姑娘,这是官家的宅子。若不是晏家这一家子病的病、伤的伤,现在这侯府已经关门了。” 一个抄着手买纸伞的商贩接口道,“要留人在侯府,是需要上头点头的。这年头落井下石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就算小将军有力气去跑这个事,也不一定有人给她批,还不如将人安置在别院。听说那别院还是先帝赏下来的私邸,比这侯府也不差了!” 众人都是感叹晏家不幸,也有商贩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意。 “这镇西侯府要是收回去了,没有官家的允许,咱们这摊子也得换地方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开始担心起自己以后的日子来。 镇西侯府内,晏清和晏康平在外厅等着方樵的诊断结果。 厅外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青衣看晏清一眼,晏清轻轻点了点头。 青衣寻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晏康平看着两人的小动作,看一眼内室,压低了声音质问晏清:“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晏清看都没看晏康平一眼,讥嘲道:“晏侍郎还没成侯府的主子,就已经想要管侯府的事了?我看,您还是先想想,回头怎么跟礼部尚书交代无故旷工比较好,您觉得呢?” 晏清的话让晏康平心里恼怒,但方樵就在一个屏风相隔的内室里,他也不敢跟晏清大小声,怕叫方樵听见了,惹了他的不满,叫他本就不太好听的官声多些骂名,最后丢了乌纱帽,便只能忍气吞声地瞪晏清几眼解恨。 而对晏清而言,晏康平这愤怒不已却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眼的行为,只叫她身心都舒畅极了。 不多时青衣就端着点心又回来了,猫一样地站在晏清身后,弯着嘴角同晏清耳语了几句。 晏康平竖着耳朵往那边靠,想要听上一耳朵,但晏清离他远得很,他又不像晏清这等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自是一句都没听着。 看着晏清听完青衣的话后挂起的笑,晏康平就觉得心里发毛。 实在是觉得晏清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碍眼,晏康平撇开眼望向内室。 好在自己拉拢了晏齐威这个晏家族老,当今圣上又最是注重孝义。 自己行为有失,晏清同自己撕破脸没什么,但她若还想要她的前程,就不可能不听晏齐威的话。 想着这些,晏康平心里才舒坦一些。 又等了片刻,方樵才从内室里出来,脸色不是很好。 晏清和晏康平心里同时一跳。 “老先生,我二叔公可还好?”晏清先一步问道。 晏康平被抢了话,顿了下才道:“他老人家不会真给气出什么毛病了吧?” 说着又瞪晏清一眼,“都是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他老人家长途跋涉来到京城,舟车劳顿的你还将人拦在外面!这下人倒下了,你开心了?” 晏清眉毛一皱,低斥了一声:“安静!”又对方樵道,“让老先生见笑了。老先生这边坐着说。” 晏清说着将方樵引上主位坐下,奉了茶又问了一遍:“二叔公情况如何?还请老先生如实以告。” 晏康平还想开口给晏清摁不孝的帽子,晏清冷冷斜他一眼,晏康平浑身一凛,顿时就张不开口了。 方樵捋着胡须,喝了口茶润喉,才慢悠悠地道:“晏老二没什么问题,就是年纪大了长途跋涉累着了。加上从沪锡过来康都这边,有些水土不服。” 晏清和晏康平齐齐松了一口气。 晏康平怕晏齐威直接翘辫子,没人帮他压制晏清。 晏清虽然恨不得晏齐威这个将她们母女推下深渊的人去死,但也怕晏齐威一来就玩儿完,惹一些风言风语不说,还得劳心费力操持他的后事。 “但到底是老人了,身体底子也不好,最好别来回折腾。” 方樵又对晏清说道,“我知道户部那群见人下菜碟的不好应付,小将军若是信得过我,便将这事交给我去办。晏老二好歹也是在这侯府长大的,如今回来这京城,在侯府里走完最后一程,也算是圆满。” 晏清一愣。 她就是想借着官府的规矩,将晏齐威送去别院,免得他在侯府作妖。 谁知方樵竟然要出手干预晏家家事,将人留在侯府,更是打算亲自出面去户部谈这个事情! 晏康平却是一喜。 晏齐威入了侯府,晏清还不得被制得死死的? 而自己借着探望长辈的名义出入侯府,再让肃王那边推一把,自己在朝中继承侯位的呼声一涨,最后让晏齐威逼迫晏清写下举荐自己的奏章,那他登上侯位不就是早晚的事了?! 晏康平算盘打得好,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挂着担忧,对方樵道:“那这件事就麻烦方老先生了,改日二叔身体好些了,小辈再去府中致谢。” 方樵看晏康平一眼,不动声色地掩了眼底厌恶,嘴上却是不客气。 正文 第九章 心思各异 “致谢就不必了。” 方樵不客气地道,“晏侍郎一个分了家的人代表晏家来致谢,老夫觉得膈应得慌。再者请老夫来的也不是你晏侍郎,也轮不到晏侍郎来讨这个巧。晏侍郎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打点自己本分的事情比较好。若是大宴仪仗出了纰漏,只怕肃王妃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晏侍郎。” 面对方樵毫不留情的批判,晏康平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小心地跟方樵赔不是。 晏清对于方樵的态度却摸不太准。 方樵曾是她祖父麾下的军医,后来出了点意外才回康城做了御医。 她以为方樵是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才答应她的请求,来替晏齐威诊治,可看他这态度,明显是偏向于晏齐威的。 晏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寻常人家可能看不懂,但同是大世家出身的方樵,肯定知道晏齐威受晏康平邀请来康都是意味着什么。 他帮晏齐威留在侯府,打乱了晏清的计划,却助了晏康平一臂之力,但他又毫不掩饰自己对晏康平的厌恶。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晏清不得不怀疑当初自己请他来给晏齐威调理,而做戏给世人看的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就方樵现在的这个操作,真是怎么看,怎么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 方樵开了调理的方子,留下句明日再来,就起身离开。 晏清将人送至府门外,回来却见晏康平竟然还黑着脸待在侯府内,不禁为他的厚脸皮感叹:“晏侍郎还要在侯府待到何时?马上就是晌午,晏侍郎还想在侯府蹭了饭再走?” 晏康平冷哼一声:“就算分了家,我也还是晏家人。二叔被你气得昏死过去,我这个做侄子,怎么也得等他老人家醒了,才能放心吧?” “晏侍郎不愧是文官,这颠倒黑白的话说起来,一点也不嫌害臊。” 晏清冷笑,“若你真的这么关心他老人家,侍郎府不过就在侯府隔壁,当时怎么不见你将他老人家请进自己家中去?” 晏康平一噎,索性一甩袖子:“我不跟你两个诡辩,反正今天不等到二叔醒,我是不会离开的!” 晏清眼睑微垂,双眼微眯:“晏侍郎要等,那就等着吧!”说着便也在外厅坐下,让人取了兵书来看。 晏齐威如今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作为小辈都该在身边守着。 尤其是还有个喜欢作妖的晏康平在这儿。 这一守,就是一天,晏齐威直到后半夜才悠悠醒转。 “二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晏康平一见晏齐威醒了,立马冲上去关怀,他是真怕晏齐威死了。 要死也等他拿到侯位再死啊! 比起晏康平的激动,晏清的反应就寡淡的多,神色更是复杂。 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晏齐威没那么容易死,但一想到上一世覆灭晏家的关键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老人,她的心情就很微妙。 “二叔公睡了许久,想必也饿了,晚辈让厨房备了热粥。吃些热粥,喝了药,二叔公便好生歇着。方老先生说了,二叔公年纪大了,得静养。” 晏清说着又看向晏康平,“所以晏侍郎若没什么事,平日里还是不要来扰二叔公清净才是。” 既然将人送出侯府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切断他同外界的联系好了。 一个再能耐的人,若没有可以施为的途径,也就不足为惧。 左右她这伤也要养个一年半载,到那时,晏齐威的生命也基本就要到头了。 晏康平一听晏清这话,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作为晚辈,连探望自己亲二叔的权利都没有吗?还是你想将他老人家软禁起来,骑在他老人家头上作威作福?” 晏清明显就是想要切断他同晏齐威的联系,这让他怎么跟晏齐威商量? 万一晏齐威这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倒戈了,那他不就白忙活一场? 晏康平一边说着,一边给晏齐威使眼色。 “知道你为我好,但这人老了就爱热闹。你的两个叔叔走得早,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一个人久了,心里难受啊!” 晏齐威瞥晏康平一眼,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对晏清道,“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看着你,看着你大伯,等过个一年半载灵儿有孩子了,我这老头子也算是见着曾外孙了。一家人好好的,回头去了地底下,我跟你爷爷他们也有的交代了。” 晏齐威说得情真意切,不明真相的仆从听着都心里发酸。 晏康平心里呵呵一笑,若不是他花了大把的钱才请动这老头子,他还真就信了! 晏清听着也是心里发笑,若不是上辈子他做的那些事太恶心人,凭着这十几年的往来,她可能就真被他忽悠了! “晏侍郎毕竟分了家,侯府内现在也没有主事的男丁,晏侍郎经常出入侯府到底还是不够妥当。” 晏清道,“但既然二叔公这么说了,您是长辈,自然该按着您的心意来。这澜竹园临近侯府侧门,又本是自成宅院,我便去请了户部的大人,将这澜竹园单独划出来,供二叔公修养、待人接物,可好?” “用不着这般麻烦。” 晏齐威连忙开口制止,若是将澜竹园划出去了,名义上还是在侯府,但他想要插手侯府的事,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都是一家人,谁能说什么不是?你这丫头就是喜欢想太多。” 晏清在心底冷笑。 她想太多? 她若不想这么多,只怕她娘还会像上一世一样,背负着跟丈夫兄弟私通的骂名屈辱而死! “人言可畏。” 晏清道,“我自小被当男儿养大不在乎这么多,但我娘从小家里千娇万贵养出来的,若是被些什么黑心烂肺的编排些莫须有的东西,我怕外祖父气得从北地提着刀杀过来。” 晏康平和晏齐威齐齐一怔。 晏秦氏处事太过温婉,倒叫他们都忘了,她是那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正文 第十章 戏里戏外 北地秦家,北疆三大世家之一,出猛将,北地守备军统领向来都是秦家人担任。虽然地位不如镇西、镇北侯,但拳头还是硬的。 尤其是秦家现任家主,晏秦氏的亲爹秦莽,三十六年前雪原十二部联合进攻作为北疆门户的北地,被秦莽带五万人马,直接杀回雪原深处,自此,没再敢违反和约一星半点。 雪原的狼崽子,被驯养得跟羊一样温顺。 秦莽也因此扬名立万,被封为怒血将军。 但人总归是会老会死的。 北地猛虎,怒血将军秦莽,寿终正寝于乾元五年,享年六十七岁。 晏清沉下眼底暗色,将晏齐威和晏康平的忌惮看在眼里,开口撵人:“如今天已晚,二叔公也安然醒了,晏侍郎也该回自己府上了吧?” 晏康平看晏齐威一眼,晏齐威眨巴了两下眼:“确实是晚了,你明日还要上早朝,快些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商量。” 听了晏齐威这话,晏康平心里略微安定了一点,瞥一眼晏清,对晏齐威道:“那我便明日再来,二叔您好生歇息,一定要保重自己。” 别一不小心死了,他就白花钱了! 说完又转头对晏清道:“你二叔公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这人老了就动不得气,你多顺着他点儿,别气他老人家。回头若是气出了什么事,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晏清心里冷笑。 顺着他,然后让你做这个镇西侯,将来毁了自己和母亲,毁了整个晏家? 真是脑袋还没沾枕头,就已经做起美梦来了! 晏康平见晏清没吱声,心头不悦,眉毛一皱,脸一板,拿出那套长辈的威仪,冲晏清一吼:“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晏清掀眼皮瞥他一眼,阴冷的眼神让晏康平脊背发凉。 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眼看就要做不下去了,晏康平连忙说了句:“真是个不孝子弟!我明天再来,若二叔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说着就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澜竹园。 晏康平前脚刚走,青衣便后脚跟上,直到亲眼看着晏康平离开了侯府,大门落了锁,才回澜竹园向晏清回禀。 澜竹园内,晏清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晏齐威道:“二叔公你不是蠢的,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十几年了,你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能算是看着你变老的。大家什么样的脾性,相互之间都有些了解。” 晏清说着顿了一下,才又道:“你不是贪财的人,我爹这些年给你的钱财你一辈子也花不完。你若开口要钱,我身为晚辈,也不会亏待你吃穿用度。晏康平的那点钱,跟细水长流的富贵比起来,零头都算不上吧?” “为什么要帮晏康平上位?” 晏清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虽然她知道晏齐威并不一定会回答,回答了,也未必是真的答案。 她也没打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她只要让晏齐威知道,对于他和晏康平暗地里的交易,她一清二楚,便足够了。 晏齐威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但旋即便顺势沉了脸:“晏康平那也是你叫的?那是你长辈。你一个后辈直呼长辈大名,是想被人指指点点?” 晏齐威缓了一下又道:“还有什么叫康平那点儿钱?什么叫帮康平上位?你怀疑我来京城,是因为康平给了我钱,我是来帮他对付你们母女的?” 晏齐威越说越生气,一副怒不可赦失望至极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事实如何,二叔公心里清楚,不必跟我面前做戏。” 晏清不为所动地起身,“二叔公年纪大了,还是少做些生气的戏码。虽然假得很,但劳心费力,对老年人的伤害也是挺大的。” “言尽于此,二叔公早些歇着吧。” 晏清说完便离开了澜竹园。 晏齐威在她身后大骂不孝,忙得澜竹园上下奴仆脚不沾地,才没让晏齐威直接背过气去。 晏清离开澜竹园,先去了一趟清淑院,晏秦氏果然还没有睡。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晏清走到床边,将她手里的书接了递给一旁随侍的墨竹,“晚上看书伤眼。你本来就病着,白日里去城南打点别院又操劳费心,该早些休息才是。” “你光说为娘,你自己的身子难道就不要紧?” 晏秦氏抓着晏清的手,半是心疼半是责备,“这府里府外的事你都要操持,身上伤好了又裂,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晏秦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晏清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柔声道:“所以娘你才要快一点好起来,才能帮我操持这府内的事啊。操持中馈这一事,我是真的一窍不通的。” 晏清陪着笑脸玩笑,晏秦氏听着好笑又心酸:“是为娘病得不是时候,给你帮不上忙,还要你来操心我。” “娘能撑这许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晏清笑道,“不用妄自菲薄。” 晏秦氏也笑笑,搂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晏清,轻拍着她的手背:“听说你跟你二叔公在门前闹了矛盾?” “没有的事。” 晏清不以为意地道,“晏康平同我吵,他自己要揽气受。您甭管这件事,这不过是他为了进侯府,演的一场戏而已。” 晏秦氏垂下眼叹息一声:“清儿,我们去北地吧?西疆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晏清眼神微暗,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晏秦氏,摇了摇头:“我不能走,至少现在还不能走。我不能让爹和大哥白死。” “那你就忍心丢下娘一个人吗?” 晏秦氏泪眼婆娑地看着晏清。 “我怎么会舍得丢下娘呢?” 晏清勾着晏秦氏的脖子,低头轻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会打点好晏家的事,会好好地养伤,会拼尽全力活下来。” “娘,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您的。” 晏清轻声哄着,替晏秦氏掖了掖被角,“很晚了,快睡吧。” 正文 第十一章 怒不可遏 回到山海居,已是子时一刻,书房的桌案上还摆着孟舒澜传来的消息。 晏清在桌前坐下,青衣挑了灯花,替晏清加上一件披风,才退出去在门外守着。 烛火摇曳,安静的书房内便凭空多了个人。 “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去夫人身边,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晏清看着信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晏康平那头继续盯着,澜竹园和晏齐威那边调两个谨慎点的过去,不要打草惊蛇。” 多出的那人轻轻应了一声,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晏清看完信件,将其丢进火盆,看着火舌舔舐着纸张,将它化为灰烬,眼底一片凄惶。 放下仇恨去北地,凭借着自己上一世对北疆的熟悉,面对外祖父去世后雪原十二部的反扑,北地必定不会失守,北疆也不会被雪原人践踏。 要放下吗? 放得下吗? 那些人会放她们走吗? 晏清接连问了自己三个问题,答案都是否定的。 被人欺瞒利用削成人棍的仇恨,她不可能放得下。 那些意图利用她实现自己野心的人,也不会放她安然离开! 晏清垂眼看向已化为灰烬的信纸,眼底划过一抹戾色。 孟舒澜已经获得了皇帝手谕,明天皇帝会在朝堂上宣布,由孟舒澜成为西疆兵马元帅,一个月后开拔返回西疆。 晏康平明天绝对会来闹。 那就闹得再大一点好了,叫那些暗处的家伙都搅进这局里,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明亮的火欢欣地舞蹈,印在晏清黑沉的眸中,如黑夜中跳跃的篝火。 炊烟初上,晏清一大早洗漱好,赖在晏秦氏屋里吃早饭。 饭刚吃到一半,就听下头丫鬟来报:“夫人,小姐,晏侍郎来了。” “这个时辰才下朝,他来做什么?”晏秦氏皱眉问了一句。 “管他来做什么的,让他等着。” 晏清头也不抬地对丫鬟说了一句,又往晏秦氏碗里拈了小菜,“这是府里厨子学了城北那家北地厨子做的菜,您尝尝是不是北地的味道?” 晏秦氏笑一下,又叹一声:“你这脾气真是爱憎分明得很。但他到底是你大伯,这样晾着他,少不得让人说你的不是。” “是,知道了,您就安心歇着。府里的事现下有我操心着,您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晏清一边说着,一边将准备起身去见晏康平的晏秦氏按下,“等您身体康健了,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北地吧。” 晏秦氏一怔,看着晏清消失在门前,许久才喃喃问道:“方才清儿她说什么?” 晏秦氏身边的管事嬷嬷齐嬷嬷乐呵呵地道:“小姐说,等夫人您身体好了,咱们呀就回北地。” “二十几年没回去了,还不知道北地现在什么样了。” 晏秦氏怔怔地开口,眼泪扑簌簌地就下来了。 “北地不像京城繁华,变得也慢,说不定还跟夫人出阁前一个样呢!” 齐嬷嬷笑着对晏秦氏说道,“小姐是想着夫人的。夫人也要好好养好身子,才能更好替小姐考虑将来。” 晏秦氏擦着眼泪点头,欣喜的同时又不免担心:“这孩子心事重,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昨儿还说走不了,今天又变了主意。但愿她别因为我,乱了她自己的事情。” “小姐是个心里有数的,夫人大可放心。” 齐嬷嬷劝道,“眼下还是夫人自个儿身子为重。” 晏秦氏叹一声:“你也别光捧她,多盯着点儿她。她自己身子也没好利索,若再忘了换药吃药,回头落下病根儿,这以后就难过了。” “是是是,奴婢都记着呢!” 齐嬷嬷笑着应是,却不忘打趣晏秦氏,“不过有您盯着小姐,奴婢这活跟没有似的,实在清闲。” 晏秦氏被齐嬷嬷逗得发笑,心头也松快了些许:“墨竹,去小厨房那头说一声,做几个小姐爱吃的菜在灶上热着。她这也没吃多少,待会儿肯定得饿。” 墨竹笑着应一声是,便出了清淑院。 侯府正堂,晏康平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不时焦急地朝着门外张望。 但左等右等都不见晏清得影子,心头气不过,猛地拂袖摔了桌上的青瓷茶盏,朝着门口的小童吼:“她还没来?!” 晏清坐在正堂偏房里,听着晏康平气急败坏的怒吼,轻磕茶盏,浅浅地饮上一口,轻轻地放下,再抬眼,眼底已是一片寒霜。 被晏康平吼了一顿的小童,垂着手在门边候着,晏清自他身边走过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比起像疯狗一样乱吠的晏康平,他家主子这闷声不说话却像有一把刀悬在自己脖子上的的气场,才真的是让人心惊胆战。 “晏侍郎是吃了炮仗?一大早的在这儿摔杯子跳脚。” 晏清还没进正堂,却先一步开了口,“这儿是侯府,不是你侍郎府。可不是你能耍横逞威风的地方!” 晏康平一听这声儿,疯狗一样地跳出来就一顿质问:“晏清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举荐孟舒澜做镇西侯?你疯了吗?!侯位给了孟舒澜,我们晏家百年基业全部拱手让人!你爹你哥拼死拼活挣来的东西,全还回去了!你现在满意了?!” 晏清看着被府兵拦着的晏康平,看着他气急败坏面目狰狞,心里痛快不已。 晏康平吼完见晏清竟然在笑,心里一突突,眼神瞬间恶毒,声音也小了下来,阴狠地说道:“我说你怎么舍得将这些东西白送给人家,你跟孟舒澜早就有一腿了吧?!你个贱货!” “啪!” 青衣怒不可遏,上前就给了晏康平一巴掌,转身跪在晏清身前:“奴婢越矩,请小姐责罚。” “下去领军棍二十,禁闭思过一月。” 晏清看一眼跪地请罪的青衣,顺着她的话让她下去领罚,将晏康平的讨伐堵在嘴里,却又不依不饶地盯上晏康平,“晏侍郎是觉得自己脑袋在脖子上顶太久压得脖子疼?直呼郡王名讳,污蔑当朝郡王同臣子不轨,质疑皇命。你可真敢说啊!” 正文 第十二章 撒泼打滚 晏清这一提,晏康平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被愤怒冲昏了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也顾不上追究青衣的责任。 “举荐信是圣上授意,晏侍郎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找圣上面谈。” 晏清看着仍不甘心的晏康平,“圣旨已下,晏侍郎来侯府找我撒泼,只不过多给御史台一些弹劾你的把柄。” “你要弹劾我?!” 晏康平猛地瞪圆了眼睛,愤怒道,“你敢!” “晏侍郎是耳朵不好使?” 晏清笑笑,“御史台要弹劾你,跟我晏清有什么关系。数日后便是中秋大宴,晏侍郎却撂下礼部的事务,天天往侯府跑,还敢怪人参你一本玩忽职守吗?” 晏康平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清,连退两步:“这都是你算计好的?故意用侯位吊着我,让我无心事务,暗地里却和孟……舒郡王勾结,将侯位拱手相让,再让人参我一本,让我一无所有。晏清你好狠的心!” 晏清听着好笑,真是编得一手好话本,不去写戏文,真是可惜人才了。 “我算计了吗?” 晏清似笑非笑地盯着气急败坏得晏康平,“一直以来不都是晏侍郎在算计我,拆我父兄灵堂让我背上懦弱不孝的骂名,让晏灵儿上门羞辱激我动手,贿赂族老意图强夺侯位让我只能寄人篱下任你摆布,这些不都是晏侍郎的算计?” “我不过将计就计,以牙还牙而已。” 晏清越说,眼神越冷,“这还是明面上的勾当,暗地里的那些,晏侍郎要我一一说给你听吗?” “你,你……” 晏康平盯着晏清冷艳的脸,如同看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脸色惨白,冷汗湿透了内衫。 她都知道了? 她还知道些什么? 这样下去,肃王,肃王不会放过自己的! “二丫头!” 忽地一声厉喝,吓得晏康平一惊,猛地转头看去,眼里顿时迸射出亮光来。 自己还没输。 只要有晏齐威这个老头子在,晏家就轮不到晏清这个黄毛丫头作主! 只要晏齐威拉自己一把,自己就还有机会。 晏康平心头飞快地算计着,脚步踉跄地跑到晏齐威身边,跪下抱着大腿就哭:“二叔你可算是来了!” “这个,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然丝毫不跟你商议,就将西疆帅印交给了外人,把晏家世代经营的身家都交给了外人啊!我说了她两句,她就威胁说要让舒郡王弹劾我!” 晏康平一边抱着晏齐威大腿哭诉,一边做出一副晏清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的模样,对着晏清指指点点,“二叔你要为我做主啊!” 晏齐威看着晏康平那涕泪纵横的样子,嫌弃又厌恶,面上却是恨铁不成钢地拿拐杖在他背上一敲,怒道:“你给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这是一个侍郎,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吗?!” 晏康平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猛地一抹脸上的眼泪,委委屈屈地站在晏康平身后,挑衅地看着晏清。 晏清嘲讽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晏康平这等丢面的事都敢做,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生平仅见! “二丫头,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你大伯?” 晏齐威痛心地看着晏清,沉痛地道,“一个家,就不能和和气气地,好好商量吗?你说这些没有证据的事出来,你这是要断你大伯的前程,毁你自己的名声!” 晏康平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啊! 这些不过是晏清的信口开河,她根本就没有证据! 她,她在诈自己?! 想到这一层,晏康平顿时起了火,怒气冲冲地瞪着晏清。 晏清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抬眼同晏齐威四目相对:“二叔公以为我既然敢说这些话,会拿不出证据?” 晏康平心一沉,证据?自己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晏齐威倒是镇定,不慌不忙地一杵拐杖,沉声道:“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再说话!这样空口白牙污蔑他人的事,传出去丢的是我们晏家的脸!” “晏侍郎真的要我将证据抬出来?” 晏清一垂眼看向晏康平,“有些东西一旦拿出来,晏侍郎可能就不只是丢了乌纱帽这么简单了。” 晏康平心里又怒又怂,他自己干过些什么事,他心里清楚得很。 晏清手里有些什么证据?有没有证据? 他不知道,但他不敢赌啊! “就,就算我做了些错事,对不起你,但这不是你胳膊肘往外拐的理由!” 晏康平眼骨碌一转,转口将这话带过去,“二叔还在呢!晏家还没到你做主的时候,你怎么能都不跟他老人家商量一声,就把帅印就这么交出去?那可是晏家百年经营的心血!” 晏齐威不知道这茬,此时听闻心下微惊。 他之前听说晏清要自己掌军,还在想一定要将她手里的帅印弄出来。 给外人也好,给晏康平也好,只要别落在晏清手上,没了能领兵的人,晏家总归会败下去。 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晏清竟然自己就将帅印交出去了! 她要自取灭亡,他绝对是拍案叫绝。 但以晏清的脑子,应该很清楚兵权对晏家意味着什么。 她会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出来? “你大伯说的可是真的?” 晏齐威黑着脸质问晏清,“你知不知道帅印对晏家意味着什么?晏家百年来的经营,数代人的以命相博。你怎能如此轻易就交到外人手里?” 晏清抬睫冷笑:“所以我就该抗旨,让御史台参我一本抗命不尊,意图谋逆?让圣上砍了我们所有人的头?” “胡说!” 晏齐威怒喝一声,“当今圣上深明大义,且开国之初太祖就同我晏家有过约定,西疆兵马元帅由晏家人世袭罔替!你若不写这举荐书举荐外人,谁人敢逼迫与你?那是不敬太祖!让太祖蒙羞!” “这话二叔公敢跟圣上去说吗?” 晏清好整以暇地看着晏齐威气急败坏,“当今掌天下的毕竟是在位的圣上,而不是早已作古的太祖。” 正文 第十三章 又生一计 晏齐威被晏清的话堵得一噎,眯缝眼一缩,更狭小了几分:“那你也不该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作主!” “圣上示下,便是我同您商量,又能改变什么?”晏清反问。 看着晏清那软硬不吃的模样,晏齐威有些气不顺。 视线在堂中一扫,晏齐威转身在正堂主位坐下,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晏清道:“晏家世代守护西疆,就算你不想让康平做这个侯爷,那也该同我商量下举荐的人选。若是将西疆交到歹人手上,你让我如何同晏家列祖列宗交代?” 晏清听着好笑。 一个将晏家推进深渊的人,会怕无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不过是觉得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没让他称心如意,心里不爽罢了! “舒郡王在西疆五年,对西疆军民如何,西疆军民都看在眼里。” 晏清眼睫低垂,遮下眼眸中的暗嘲,悠然在堂下次位坐下,“父亲在世时也曾夸赞其有将帅之才。西疆交到他手上,比交到晏侍郎这个不通军事的文官手上,更能让二叔公同晏家列祖列宗有的交代。” “强词夺理!” 晏康平不忿地抄着手站在晏齐威身后,朝着晏清宣泄自己的不满,“谁不知道他本来是你手底下的人?说什么圣上授意,我看就是你在变着法子掌握西疆军权!就是想瞒着我们这些晏家旁支,独吞好处!” 晏齐威闻言,心里瞬间清明。 舒郡王孟舒澜作为皇帝的亲侄子,却没有实权。一个郡王却在晏清手底下做了五年军师,如今晏家主帅缺位,他再翻身一统西疆兵马。 这棋下得真是绝妙! 他也曾见过孟舒澜几面,是个能干的人,西疆交到他手里,确实能让西疆军民过上好日子。 不过那又如何? 再能干的臣子,若是遇到一个昏庸的帝王,只会死得更快! 至于晏康平说的,这不过是晏清耍的瞒天过海的花招。 晏齐威是一个字不信的。 兵权交出去容易,收回来只会比登天还难! 自己也不会给她机会再回晏家军! 晏家也好,温家也罢,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便定要它不得安宁。 便是自己死了,也要让它天翻地覆! 晏齐威在心里盘算着后续的计划,眯缝的眼里精光内敛,继续配合着晏康平做戏:“二丫头,你大伯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晏家的产业,在分家的时候,就跟旁支划分清楚了。我如何处置我爹留下的产业,还轮不到晏侍郎一个外人置喙吧?” 晏清不得不佩服晏康平的厚颜无耻,“还是你还不知满足,连我爹留给我们孤女寡母的东西,也还想啃上一口?” 晏清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晏康平好歹读了些书,算个读书人,再没底线也会要点脸面。 但没想到他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 “什么就你爹留给你的东西?” 晏康平脸不红气不喘地嗤道,“你爹当这个镇西侯,晏家累世流传下来的东西都在他手上。那能算你爹的吗?那是晏家的共同财产!就是你这一脉断了,都要传给晏家其他人的东西!” 听着这些话,晏齐威都要替他拍案叫绝了。 这蠢货这一回倒还算贪得有些脑子了! 晏康平话还没完:“再说晏家主家如今也不是独剩你一个,二叔当初也没从主家分家,还是主家的人。便是要处置晏家主家的产业,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在那儿指手画脚!更别说你还越过他老人家,自作主张!” 晏清抬眼冷睨着狗仗人势的晏康平,沉声反问:“我在陛下的示下交还西疆帅印,是自作主张地处置自家产业?西疆帅印何时成了我晏氏私产?!” 晏康平和晏齐威同时一怔。 晏康平惊出一身冷汗,诚惶诚恐地看着晏清冷冽的眸子,心惊肉跳不已。 帅印私有,乃为谋逆啊! 晏康平再不敢胡乱吭声,缩在晏齐威身后,嘀嘀咕咕地撺掇晏齐威。 晏齐威在晏清的那一句话里,许久回不了神,眯缝的眼里划过一抹深意,阴沉沉地落在晏清身上。 晏清只当他是不满意自己乱了他的计划,没有多想,起身掸了掸衣裳:“此事大局已定,晏侍郎有什么不满还请自去找圣上言明,慢走不送。” 对晏康平下了逐客令,晏清又对晏齐威道:“二叔公身子不爽利,这些杂事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了。厨下备了早饭,已送去澜竹园。再过半个时辰,方樵老先生会来给二叔公问诊。” 晏康平神色惶急地给晏齐威使眼色。 拿不下镇西侯位,没有晏家军军权,肃王就算放过自己,自己也不会好过! 这老头也真是屁用没有!就知道贪! 晏齐威瞥了惶急的晏康平一眼,又斜瞄一眼神色冷峻的晏清,低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平啊,我到底是人老了,年轻的时候说话就没人放在心上,现在更是不行了。” 晏齐威重重地拍了拍晏康平的手臂,满脸唏嘘落寞地叹息。 晏康平一听不妙:“二叔你不能这样啊!咱们当初……” “咳咳!” 晏齐威猛地咳嗽两声,晏康平到嘴边的话顿时一滑:“咱们当初就是打心底里尊敬你的,现在也是一样,您怎么能贬低自己呢?” 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晏康平一边说,一边冲晏齐威挤眉弄眼。 晏齐威摇了摇头,状似无意地说道:“老了,讨人嫌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啊,就是盼着灵儿明年生个大胖小子,让我走之前,能看看自己的侄外孙!” 晏齐威咬重了“灵儿”两个字,同时重重地握了握晏康平的手。 晏康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齐威是让自己去找灵儿帮忙。 那自己何必花冤枉钱把他从老家请过来?! 晏齐威将晏康平的不满看在眼里,隐晦地又提醒了一句:“灵儿嫁进王府是高攀,你们做爹娘的多去走动走动,人见咱们重视灵儿,才会将灵儿当回事。” “听说王爷喜欢古玩字画,我有一些孤本,回头你去探望灵儿时可以捎上。” 晏齐威隐下眼中精光,语重心长地对晏康平说道,“送礼,就是要送到人的心坎上。” 晏康平恍然,肃王要的是兵权,但他作为一个皇子直接掌兵权自然会引起他人的猜忌,所以才会选择拉拢晏家。 如今晏家虽然没了兵权,但在军中的威望还在,晏清也还是晏家军的主心骨。 若是晏清成了肃王的人,晏家军自然会向着肃王。 况且灵儿先进府,晏清再入王府也顶多为侧妃,总高不过灵儿这个正妃去,那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晏康平以余光瞄了晏清一眼,心里的算盘噼噼啪啪地乱响,一垂眼,同晏齐威四目相对。 晏齐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晏康平眉毛一皱,满腹心思地跟晏齐威辞行:“谢二叔指教,侄儿改日再登门拜访。” 晏齐威点点头,由人搀着回了澜竹园。 晏康平回头斜扫一眼晏清,哼哼两声,大踏步出了侯府。 正文 第十四章 中秋宫宴 晏康平前脚刚出大堂,侯府的管家便急匆匆地来了,路过晏康平身边时,还把晏康平撞了一下。 “我说你走路不长眼……” “对不住!” 管家匆忙撂下了一句,也不再理会骂骂咧咧的晏康平,快步走进大堂,将一封请帖交到了晏清手里。 “小姐,宫里下的帖。” 晏清接过帖子翻开,待看清内容后,眼中乍现冷光! 十日后,宫里要办中秋宴,一为君臣同乐,二为孟舒澜践行。 中秋宴…… 上辈子的中秋宴上,晏康平伙同温哲茂设计她,给她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晏灵儿看准了时机出面,将自己和温哲茂捉奸在床。 他们怕自己因此丢了手里的权势,没将这事闹开,却捏着这事,捏着她娘的生死,叫她屈辱地从后门被抬进肃王府为妾! 叫那对狗男女将自己当刀使! 晏清眸色深沉,墨色的瞳孔外扩,略显苍白的唇紧抿,捏着宫帖的手指节发白,心里不住冷笑。 送礼? 他们想将她当大礼送与温哲茂投诚,那也要先看他受不受得起她的礼! 中秋宴当天,晏清一身素衣,挽着身着诰命朝服的晏秦氏在德武门下车,之后进宫的路都只能步行。 德武门前已是停了不少车驾,各家的夫人小姐花枝招展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身素衣的晏清在这其中仿若异类。 “那是前镇西侯家的小姐吧?这么喜庆的日子,她怎么穿成那样就来了?” “人家家里刚发了丧,穿素净点儿才正常吧?” “那还来宴会干嘛?诚心扫兴!” 刚一下马车,晏清就听见了三两声议论。 落井下石的事,两辈子下来晏清见识得多了,不痛不痒的一两句话,真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只是让晏清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扶着自己母亲下车,就见一位雍容富贵的夫人带着位秀丽端庄的小姐向着自家马车走来。 “蓁姐姐,许久未见。听闻您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那位夫人上来亲昵地拉了晏秦氏的手,殷切地问道。 晏秦氏本名秦蓁,这人上来就叫晏秦氏的名,自该是熟悉的人,但晏清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倒是晏秦氏一脸惊喜:“湘湘,你何时回京的?半年不见,是越发年轻了。” “姐姐净取笑我。三十好几的人了,哪还有什么年轻的?” 王孟氏似是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嗔了晏秦氏一眼,又道,“前两日刚忙完家里的事回来,正赶上宫宴,也没能得个空去看看姐姐,还望姐姐勿怪。” “说这些就见外了。” 晏秦氏嗔一句,把身旁两眼茫然的晏清往前面一带,介绍道,“这是你湘姨,小时候还抱过你。你跟你爹一年到头来去匆匆的,也没能得个空带你见见。” 说起晏清她爹,晏秦氏心里就一阵难受。 “湘姨。” 晏清乖巧地同王孟氏见了礼,视线往王孟氏身侧一落,开口将晏秦氏的思绪从她爹的事上拉回来,“这位妹妹是?” “这可不是什么妹妹。” 晏秦氏闻言掩下伤心,笑着打趣晏清,“淑语可比你长了两岁,你该叫人姐姐。” 晏清便又乖乖地同王淑语见礼,笑言:“是我失礼了。” 晏清本就心性成熟稳重不似少女,又重活一世,让她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姐姐,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晏秦氏捣了晏清一下,晏清不为所动。 王孟氏和王淑语倒是觉得没有什么。 晏家的事她们就算才回京,也多少有所耳闻。 此时晏清寻着法子不想她娘多想,她们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去提人家伤心事。 王孟氏顺势还为晏清刚才的事开脱:“清清尚来稳重,若不提年纪,她两这相差又不大,任谁也觉得清清才是姐姐。” “你就惯着她。” 晏秦氏笑着嗔一眼,两人自一边话家常,一边带着两个后辈往候宴的宫殿去。 王淑语和晏清落在两人身后三两步。 “令尊、令兄的事,还请节哀。” 一直秉承着规矩,同晏秦氏与晏清见礼后便没插话的王淑语,此时同晏清并行,倒是同晏清搭上了话。 这话说得轻,此时宫道上都是人声,倒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显然是照顾了晏秦氏的心情的。 “多谢挂心。” 晏清礼貌性地回道。 王淑语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话头。 正在这时,她们身后的宫道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众人驻足循声望去,却是一辆极尽华贵的马车快速驶来,到了宫门口才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停下来。 衣着不凡的丫鬟打了车帘,放了车凳,一身华服的晏灵儿才由丫鬟扶着下来。 “本宫来晚了,马蹄急了些,惊扰了各位夫人小姐。” 晏灵儿温温柔柔地笑着,说着抱歉的话,下巴却抬到了天上去! 不少夫人小姐皆是眉头一皱,也不知是谁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可真是麻雀变了凤凰就高人一等了。” “不然怎么说人往高处走?能变凤凰,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可少说两句吧!还想不想肃王殿下提携你家那个不成器的了?” “切,也就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这边嘀嘀咕咕地说着,那边就见一人朝着晏灵儿走去,张嘴就来:“这不是肃王妃嘛!诶哟,真是个美人儿,同肃王殿下真是郎才女貌!” 有了一个人起头,那接下来的阿谀奉承就顺理成章了。 甭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对于肃王妃这个位置,大多人都还是得捧着。 王淑语看晏清一眼,却见她只是低头同晏秦氏说道:“早前帖子上说了酉时开宴,眼下时间不早了,还得先去见过皇后娘娘才是。” 晏秦氏视线在被众人围着追捧的晏灵儿身上停留了一下,便收回视线,对王孟氏道:“走吧,免得去得迟了,让娘娘不悦。” 王孟氏犹豫了一下,便拉着晏秦氏说说笑笑地转身:“姐姐说的是。” 像她们这些有诰命在身的,宫宴之前都得单独先去面见皇后。 一个王妃或许应该巴结,但还不到能让她们撇下皇后去捧着她的地步。 正文 第十五章 觐见皇后 “你们真的是姐妹?” 王淑语跟在晏清旁边,倒是凑到一起小小声地议论起了晏灵儿,“毫无礼教的做派,也不知肃王殿下看上了她哪儿?” 晏清讥嘲地勾勾嘴角:“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个,般配。” 王淑语一惊,哑然地看着晏清。 如此明目张胆地编排当朝王爷,也只有她敢这般肆意妄为了。 但想着或许晏清是因为说话的是自己,所以才敢这般大胆,王淑语又不由得升起一股被信任的欣喜。 只是温文尔雅的肃王,会同张狂炫耀的晏灵儿是一丘之貉? 王淑语微侧首,以余光去打量身后的晏灵儿。 晏灵儿被众人追捧,心里得得意洋洋,一转头却见有几人竟连招呼都不同自己打便走了,心下不忿。 细一看,发现其中一身素净的那个是晏清,旁边一个衣着雅致的小姐同晏清说着话,好似亲姐妹。 晏灵儿顿时更为恼火! 她们竟敢如此轻慢自己! 一个七品小将都上赶着舔,自己这个王妃站在这儿,竟然无视自己? 岂有此理! 晏灵儿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一转念想起前几日她爹来侯府说的那些话,看着晏清的背影不由又漏出一个怨毒的笑来。 她也就得意这一时了,看她过了今晚,还怎么在自己面前横! 晏灵儿想着今晚之后晏清就将任自己拿捏,不免心情大好,转脸笑颜如花地同迎上来寒暄的夫人小姐笑说:“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才是。免得让娘娘等久了,不高兴。” 众人闻言嘴上是乐呵呵地捧着:“王妃说的是,王妃说的有理。” 但心里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皇后等? 历来宫宴,女宾这边都由皇后主持大局,但皇后通常只是露个面,就会寻了借口离开。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皇后不在,大家才好更好地联络感情。 只有有品级的诰命或者皇室中人,得了皇后允许,才能单独领着自家闺女或亲近的朋友到皇后开的小房间里聊天喝茶。 晏秦氏身为二品诰命,自也是按着规矩,递了帖子求见。 晏清留在候宴的殿内等待召见,却不想这么一会子,也有人按耐不住地碎嘴子。 “都成白身了,还有脸去面见皇后,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人家是圣上亲封的鸣凤将军,哪是什么白身?地位跟我们,是不同的。” “切,有什么不同?真要不同,她怎么不穿着朝服来,要跟我们一样穿常服?” “还能是为什么?官小呗!你见过哪个宫宴上,会让七品小官上来?她不过是仗着她娘二品诰命,才得了这次宫宴请帖罢了!” 这些人没有收声,周围一片的夫人小姐都听见了,偷偷打量着晏清的脸色。 却见晏清只是不为所动地喝茶,一时间鄙夷、失望、欣赏掺杂,各自反应不同。 王淑语看着晏清淡然的模样,欣赏的同时却心生羡慕。 自己若有她三分能耐,也不至于让自己母亲受了姨娘的气去。 王淑语垂下眼,敛下羡艳,温声劝她:“那些碎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晏清不以为意地笑笑:“西戎人说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把这些话都往心里兜?” 王淑语被她的话逗笑了,玩笑般地道:“哦?那他们都说些什么话?” “疯狗乱吠,蛐蛐唱歌,总之就是不说人话。” 晏清一挑眉,理所当然地道,“说出来污染耳朵。” 王淑语知道晏清对西戎深恶痛绝,但如今西戎同武安已经议和,她这话说出来,必定引起有些人不满,当下也不敢在这上面深说,连忙换了话题:“我听说西疆有种石头花,石头也能开出花吗?” 晏清扫一眼四周人的反应,见王淑语不停给自己眨眼使眼色,有些好笑,却也顺着她的话道:“石头自然不会开花。石头花只是长得像石头,却不是真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 王淑语见她接了梯子,也松了口气,而后兴致勃勃地问晏清一些西疆民风民俗的事,晏清也一一作答。 聊得兴起时,皇后宫中却来了人说皇后召见。 两人只得停下话题,随宫人去栖凰宫同皇后见了礼。 到栖凰宫正门,就见晏灵儿被拦在门外,门口的内侍一脸为难:“肃王妃,不是咱家拦着您,实在是今日宫宴皇后娘娘事忙,抽不开身呐!” 晏灵儿臭着一张脸,眼角余光睹见被宫人领过来的晏清。 也不看清领路的宫人是哪个宫里的,晏灵儿上去就是一顿阴阳怪气:“没听见吗?娘娘事儿忙,没空见你们。地位不高,倒会给自己来事儿。为了面儿,还找了宫人领路来装模作样呢?” 晏灵儿说着还朝着王淑语不屑地刮了一眼,对于这人之前在德武门轻慢自己却亲近晏清愤愤不平,这会儿自是一股子气都往两人身上倒。 王淑语秀眉微蹙,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晏清拦了,顺着她的视线瞄向带路的宫人,心里顿时了然。 她们自己说,别人还不一定信,何苦浪费口舌? 领路的宫人在皇后身边当差,自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如晏灵儿这般不讨自己主子喜欢的,她们也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奴婢领了皇后娘娘的令,领王小姐与晏将军觐见,一路过来本就让娘娘久等,肃王妃还是不要再拦着吾等。惹了娘娘不高兴,便不是见不见的问题了。” 末了宫人还添上一句:“宫里人来人往,王妃认不到人不打紧,但娘娘身边伺候的,也说成是任谁都能使唤的,王妃这是拂谁的脸面呢?” 这宫人敢说这一席话,可见是个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的。 晏灵儿被这般挤兑,气个半死,黑着张脸死死瞪着晏清和王淑语,对那宫人却还是得说一句:“夜里昏暗,是本妃眼拙了。姑姑请了。” 宫人冷哼一声,故意气晏灵儿一般,先请了晏清和王淑语入栖凰宫,才自己进门,路过晏灵儿身边的时候还说了句:“娘娘要见什么人自会让人去请,没得召见的还是不要上赶着给娘娘添堵的好。” 正文 第十六章 明着算计 宫人的话说得晏灵儿又是心中恼恨不已,看着三人进了栖凰宫,恶狠狠地一撕帕子,瞥一眼栖凰宫,愤愤地一甩手就走了。 等她做了皇后,定叫这些贱人不得好死! 正走着的王淑语忽地感到脊背一阵恶寒,不禁回头扫了栖凰宫宫门一眼,有些不安地轻声对晏清道,“她看着不像是个有肚量的,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晏清微一垂眼,不甚在意地道:“娘娘掌管六宫本就繁忙,若谁想见娘娘就得接见,娘娘还能有休息的时候?” 领路的宫人满意地道了句:“是这么个理。” 话音刚落,便停下步子,请两人入内殿:“二位请。” 王淑语见状便不再多言,同晏清各自谢了领路宫人,进内殿同皇后见了礼,在自己母亲身边各自落座,同众多夫人小姐后宫嫔妃一道,陪着皇后吃茶聊天。 约摸到了申时三刻,有宫人来宫中请了:“娘娘,该请贵人们入宴了。” “谢娘娘相请,时候不早,吾等便先告退。”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领着诸位夫人同皇后请辞,先一步同宫人前往铺设大宴的宫殿,以等候皇帝皇后的相携入场。 皇后顺势说道:“老太君请。” 等众人退去,才招了先前领晏清与王淑语来的宫人进来问话:“在门前撞见了?” 宫人应了声:“是。” 皇后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期许:“细细说来。” 宫人便一字不落地将几人的话都交代了。 皇后闻言,若有所思,屏退了宫人,同贴身伺候的凤仪道:“更衣吧,今日宴上怕是有一场好戏。” 坤吾宫中秋宫宴现场,朝臣及其家眷在宫人的引领下分别入场,在对应的宴桌前落座。 领路的女官一路领着晏秦氏和晏清,在正中皇后所属的高位下首三两桌之外的侯爵家眷的座次停下。 往年宫宴,晏秦氏带着晏清都是落座此处。 但如今晏家的镇西侯之位被收回,依晏秦氏的二品诰命之位,只能坐侯爵家眷往下数的第二等座次。 晏秦氏当即眉头一皱,问道:“姑姑莫不是记错了位次?此处是往年的座次,今年情况不同往年,我等再落座此处,只怕不妥。” 安排位次的女官恭敬地同晏秦氏施一礼,道:“座次是贵妃娘娘安排的,奴婢只是遵从娘娘安排,为夫人小姐领路。” 晏清眼眸一沉。 贵妃李氏是李家的小女儿,今年不过十六七岁,是李家送进宫监视皇帝后宫的棋子。 凭借着李家的权势,李氏一入宫就是贵妃,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只有出身许家的皇后,能让她有所收敛。 李家同晏家没什么交情,也谈不上什么仇怨。 若说有什么理由让李氏如此针对她们的,明面上也只有李、晏两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天生的政治意见不合,常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奏章上刀光剑影。 但晏清却深知,李氏针对自己,还有一个不那么光彩的理由。 自己也是上辈子将温哲茂送上了皇位才知道,李氏作为后妃竟然早就跟温哲茂搞到了一起,甚至为了助温哲茂上位毒杀了皇帝! 而晏秦氏听女官说是贵妃的安排,眉头更是深深蹙起:“想来是贵妃娘娘忙中出错,才出了这等错漏。如今离开宴仍早,姑姑还是将此事回禀了娘娘,让娘娘现下调整还来得及。” “不然纵使我等丢了脸面,贵妃娘娘如此不合规矩的安排,叫人看了笑话,也让李大人和圣上脸上无光。” 晏秦氏连消带打的几句话,让晏清忍不住翘了嘴角。 自之前晏灵儿回门闹事,晏清就知道自己这个平日里在自己家人面前小意温柔的母亲,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娘娘重新安排座次,还需得一些时间。姐姐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同桌而坐?” 王孟氏见了眼前这情况也横插一嘴,邀晏秦氏同自己同坐。 晏秦氏笑着受了她的好意:“这倒也好。” 两位夫人说说笑笑地坐下,晏清和王淑语则在二人身后恭敬地跪坐着侍奉。 女官见晏秦氏竟真拂了贵妃的面子,应王孟氏的邀,在堂中中游的位置相携着坐下,顿时脸色有些难堪。 没能办成贵妃安排的差事,贵妃娘娘肯定没有好脸给自己,说不定还有的罚。 但这晏秦氏说的也不能不顾及。 若是圣上真的因为这座次不合规矩而不悦,贵妃娘娘有李大人撑腰自是没什么,最后这过错岂不全都得推到自己的头上。 到那时,自己还能活? 三两个呼吸之间,女官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朝着两位夫人拜了,就退下去寻李贵妃。 看着女官离去,众女眷才三三两两地围着议论。 “这晏家如此不给贵妃脸面,也太嚣张了些吧?” “那王夫人也是,晏家都落魄了,还跟人走得这般近,讨不到好处不说,眼下更是得罪了贵妃娘娘。真是蠢笨!” “哎哟喂,夫人您这话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说。圣上向来倚重晏家,如今虽然晏家男丁没了,但这晏清从小当男儿养大,在军中威望不比她父兄低。谁知道她之后能不能成为第二个安远侯?” “哟,还真是这么个理!这有着圣宠,难怪王夫人要上赶着去巴结。您说咱是不是也该去问候一句?” “去呗!左右说两句好话也不坏什么事。” 与此同时,李贵妃也得到了女官的回禀。 听着女官回禀晏秦氏说的那些话,李贵妃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摘本宫?!” 女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娘娘息怒。虽然那晏秦氏是不识好歹了些,但若真的让她们落座在高位,怕是少不得要让人说娘娘不知规矩。这若是惹了圣上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李贵妃拿眼狠狠瞪女官一眼:“本宫做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她当然不会让那对母女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那位置她已经安排好了人。 她想要的,是让那对母女当着众人的面被赶下来! 左右宫宴事务繁多,自己一个忙晕了头没有注意的借口,就能轻松将这过错揭过去。 但她们母女明知自己身份不够,坐不得这位子的情况下还落座,那就是明知故犯!将丢尽脸面! 可她们竟然没有上当! 正文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满心算计落了空,让李贵妃很是不悦。 尤其是听闻兵部尚书王德昌的夫人,竟然邀那两人共坐,坏她好事,搞得她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一样,便让李贵妃连带着恨上了王孟氏。 “既然有人要舔着脸去巴结那对母女,那就让她们那么坐去!” 李贵妃一甩帕子,一脸刻薄嫌弃地在空中掸了掸,好似空气里有什么惹人厌的东西,让她厌恶非常嗤之以鼻:“位置都安排满了,本宫上哪儿给她们两个上不得台面的调换位置去?!” 女官犯了难。 晏家那两位自己得罪不起,但面前这位贵妃娘娘,自己更得罪不起! 可若当真就如此做了,若是惹了皇帝皇后的不满,自己岂不是更加生死难料? 此时此刻,女官感觉自己脖子上正被人架着一把刀,不管自己怎么选,这刀都会落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但她到底是在宫里活了好些年的老人了,对于利弊的权衡早有了自己的一套章法。 “这些人惹了娘娘烦心,本是死不足惜,但娘娘不可在宴上这样做啊!” 女官头埋得更低了,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苦口婆心地劝李贵妃,“圣上对晏家多有倚重,如今对晏家孤女也是颇有抬举之意。若让圣上见娘娘如此行事,娘娘岂不是落了他人口舌,还让那些个该死的看了娘娘的笑话?” 李贵妃脸色一沉,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朝着女官砸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个什么小贱蹄子?!也敢来教本宫做事?!” 女官不敢躲,被砸了个正着。 铜制的小香炉分量惊人,砸在身上闷胀胀地疼。 里面洒出来的黑灰还带着没燃尽的火星,跳出来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却不敢大动作地缩手。 女官咬着牙忍了,继续说道:“娘娘息怒。奴婢是为娘娘不平啊!” 也不等李贵妃再反应,女官就接着往下说:“那几个不过是些微末小人,怎值得娘娘为了她们,招了圣上的不满?娘娘要收拾她们,私下里寻了由头,还不将她们吃得死死的?实在犯不着在大宴上,为了几个小人折了自己的脸面。” 李贵妃听得若有所思,虽心里不痛快,倒也觉得女官的话有点道理。 “那就再添一张桌案,让这两臭味相投的一块儿呆着吧!” 李贵妃烦躁地摆摆手,转身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妆容,不打算再多管这事儿。 女官见李贵妃松口,心中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下去让人重新布置去了。 一切处理妥当后不多时,殿外便传来内侍的唱喏。 “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满一殿堂的人,分两侧跪伏在地,高呼万岁,呼声震天。 皇帝携皇后在正中最高位坐下,俯视群臣,慢条斯理地说道:“众卿平身。” “谢圣上!” 一番礼仪流程走完,皇帝宣布开宴。 管弦丝竹声骤起,妩媚多娇的舞娘在堂中起舞翩翩,觥筹交错,满堂的烛光在欢歌乐舞中折射出迷离的光影。 晏清同王淑语一碰盏,笑着饮下清茶,却偷偷瞥眼瞧了皇后下首第一位。 那里摆着一张空桌。 本来该在那儿坐着的,是这次宴会的统筹者,目前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李贵妃。 可惜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推了今日的宴会。 晏清轻轻地放下茶盏,收回视线,笑得温和。 真是太可惜了。 侍候的宫女见晏清茶盏空了,上前来为她斟茶,浓郁的茶香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药香。 晏清眼一垂,眸子中划过冷光,恰似不在意地拈了两颗桂圆干吃着。 添茶的宫女却忽地脚下一绊,温热的茶水泼了晏清一身。 宫女顿时一惊,满面惊慌,“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朝着晏清磕头求饶:“大人恕罪!” 宫女音色清亮,一时动静不小,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堂中的歌舞都熄了锣鼓。 皇帝沉下眼一扫,不悦地问道:“怎么回事?” 宫女没想到离得这么远,这边的动静竟然还引来了皇帝的关注,霎时更加惶恐无以复加,连忙跪着就调转了身,冲着皇帝磕头告罪:“奴婢失职,请圣上恕罪!” 皇帝眉头深皱,肉眼可见的不悦摆在脸上,微微瞥了眼一旁的皇后。 皇后自然会意,朝自己身边侍候的女官打了个眼色,霎时便有人将犯了错的女官拖了出去。 又对晏清说道:“宫人无状,是本宫治下不严,待宴会结束,本宫自会命人好好调教!” 说着皇后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人道:“染秋,带晏将军下去更衣。” “谢娘娘。” 晏清恭谨地谢了皇后,随着走下来的染秋前往偏殿更衣。 席下众人见皇后竟然派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去给晏清领路,顿时对晏清的定位又高了几分,纷纷在心里盘算着晏清的价值。 一抹若有似无的视线隐在众多打量的视线中,却叫晏清无端的脊背生寒。 晏清下意识地看向了宴席上的某一个位置。 却见皇帝下首位第四桌,坐着一个端方的中年人,着绯色绣飞鹤朝服,面上带笑,很有文人风雅随和的气质,又因久居高位,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以及运筹帷幄的从容。 当朝丞相许相逢,从皇帝上位到温哲茂登位,历经两个帝王,稳坐丞相之位,更是如今皇后的亲爹,当朝的国丈,可谓权势滔天。 许相逢见晏清看了过来,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朝晏清一点头,算是招呼了。 晏清亦是颔首致意,收回了视线。 许相逢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且忠君爱国到近乎愚忠的地步。 但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己同他都没有利益冲突,许相逢应该没有理由立场针对自己。 晏清略微皱眉,但愿只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多想晏清便将此事置之脑后,眼下她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清冷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皇帝下首位的王孙席,将温哲茂和晏灵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晏清隐在背光处,如同在黑暗中窥视的鬼魅。 温哲茂忽觉脊背一凉,下意识地朝着晏清的方向看去,却只见晏清恭顺有礼地跟在染秋身后,从晏灵儿身后路过往一旁的偏殿走。 温哲茂微一皱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待他细想,便见孟舒澜从旁递上了一杯酒:“此去边疆,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小弟敬表哥一杯。” 温哲茂自然不会扫了孟舒澜的面子,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同孟舒澜说笑两句便再看过去,已经没了晏清的影子。 正文 第十八章 孤男寡女 另一头晏清跟着染秋穿过九曲回廊,行至一圆拱门前,幽幽花香扑鼻。 晏清不由得驻足,叫住染秋问道:“染秋姑姑,我听闻坤吾宫的小花园有牡丹四季常开,可是真的?” 染秋和善地笑道:“自然是真的,晏将军可是想去瞧瞧?” 晏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劳烦姑姑带路了。” 染秋瞧了晏清袖子上一抹暗色,想着只是袖子上一些茶水也不碍事,且从小花园穿过去,也能到偏殿,就是绕远一点。 当下也不好拂了晏清的兴致,便带着晏清从小花园绕道。 坤吾宫的小花园设计得巧妙,同偏殿之间只用一道两人高的花篱拦了,花篱外面有一汪人工湖,湖上一条长廊联通九曲回廊与偏殿。 从长廊那一头过来,透过特殊编排过的花篱,能模糊地瞧见园中争奇斗艳的花,而若是晴日,错落的光影透过花篱打在湖中,又是一番美景。 在园中透过稀疏的花篱,却能清楚地瞧见偏殿回廊里的景象。 这样的设计,是先太后为了给静姝大长公主相看驸马特意让能工巧匠构造的。 借着设百花宴,招贵女们在花园坐了,长廊那头则设诗宴招待才子郎君,由贵女们相看。 如此地利,若不好好利用起来,实在是愧对先人智慧。 晏清沿途赏花,踩着步子,心里计算着时间,在刚好出小花园时,正好撞见李贵妃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偏殿门前。 甚至不需要晏清多加暗示,染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李贵妃警惕张望的视线。 “贵妃娘娘不是身体不适才没有出席宴会?怎么这会儿到偏殿来?” 晏清状似疑惑地发声,“莫不是宴上有什么没布置妥,现下再来安排?” 染秋陡然发现李贵妃鬼祟的身影,注意力都在那边,晏清突然在她身后说话,将她吓了一跳,顺着晏清的话就道:“大,大概吧。” 晏清垂眼扫见染秋的心不在焉,如墨的眸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抬步往小花园走了几步,道:“既然眼下贵妃娘娘在偏殿有事,我也不好去打扰。便再等娘娘走了再去更衣不迟。” 染秋此时心思都在琢磨李贵妃怎么会到偏殿来这件事上,加上刚刚受了晏清的惊吓,此时面对晏清有种说不明的心虚,一时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亦没提让晏清换个地方更衣的话,就由着晏清在小花园赏起花来,视线却不时地往偏殿瞟。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晏清就透过花篱看见了远远顺着长廊走来的温哲茂。 晏清不动声色地一勾唇,勾着一枝花,回头朝着染秋轻声问了句:“姑姑可认得这是什么花?” 染秋本还在关注偏殿,被晏清一唤惊了一下,猛地转头,却正好扫见长廊那头的温哲茂,顿时又是一惊。 “染秋姑姑?” 晏清故作疑惑地又叫了一声,染秋倏地一抖,飞快地别过眼往晏清身边走过去,却时不时地透过花篱去看长廊里的人。 温哲茂过来,正好看见染秋从长廊另一头往小花园走,往小花园瞧了一眼,隐约瞧见一个人影,还以为是晏灵儿使人支走了染秋。 心道,这女人也不是全无脑子! 接着也没多想,借着染秋离开的这个间隙,飞快地进了偏殿。 却不想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花篱后的两双眼睛里。 “刚刚进去的是肃王殿下?” 晏清一副自己好像看花了眼的样子问道,实则不断地向染秋暗示,肯定她心中对于刚刚进去的人就是温哲茂的想法,“贵妃娘娘好像还在里面,肃王殿下现在进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还是贵妃娘娘本就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肃王殿下,肃王殿下又不方便离席太久,所以两人才约在偏殿?” 晏清状似疑惑地猜测着,不断引着染秋的思维,又欲盖弥彰地来了句,“是宴会上的事吗?” 染秋听着晏清一句句疑问,心里如擂鼓般跳得飞快,对于晏清的话,也只当她生在边疆不懂这些规矩,丝毫没有多想。 试问,若不是真的不懂礼仪,又怎么会说出后妃找皇子商量宫宴仪程的话? 但若不是这个理由,孤男寡女约在偏殿,染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其中的阴私。 染秋自认抓住了李贵妃的把柄,心里想着怎么抽身回去禀告皇后,就又听晏清道:“染秋姑姑,你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染秋闻言一凝神,偏殿里一些细碎的声音,顿时就飘进来耳朵里。 再也待不住,染秋连忙对晏清道:“小将军,眼下偏殿有人不便更衣,小将军穿着脏衣也不雅,不若随婢子换一处偏殿更衣。” 晏清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坤吾宫偏殿,自知目的达成,便对染秋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染秋客气了一句,脚下飞快地带着晏清到隔壁宫的偏殿换了衣裳,快速地回到宴会上。 宴席上,在晏清跟着染秋离开半个时辰后,先前同晏清相谈甚欢的王淑语不由得微微蹙眉。 只是更衣,未免去了太久了。 加上空坐在席间实在无聊的紧,王淑语便借口宴席太闷想出去透透气离席,打算去寻一寻晏清。 大宴人数众多,觥筹交错间光影迷离,几个人的离场并不足以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本来就关注着这些人的人。 见着晏清久久不归,同皇帝说着话的孟舒澜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皇帝见孟舒澜时不时飘向下方的视线,轻咳了一声:“你此去西疆,路途遥远,责任重大,务必要小心谨慎。朕知道你对于晏家那丫头有很高期许,但边疆清苦,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她作为女子在军营战场之上,更是要背负许多男子不必背负的东西。” 孟舒澜默然,手里摩挲着帅印,心情复杂。 “你跟长姐一样最重情义,朕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但这位置下有多少明争暗斗,朕想你不会不明白。” 皇帝视线落回堂中歌舞上,话却是对着孟舒澜说的,“你若真为她着想,就将这个位置坐实。或者,你更想她某一天死在权谋斗争,死在战场上。” 孟舒澜心头一紧,摩挲着帅印的手一顿,沉声道:“侄儿知道了……” “啊!” 孟舒澜话音还未落,便陡然听见偏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正文 第十九章 偏殿出事 阿清?! 孟舒澜一惊,当即就站了起来,匆匆对皇帝说了句:“我去看看。” “站住!” 皇帝沉声将人喝住,低声道,“你是嫌自己的软肋还不够明显?” 孟舒澜紧皱着眉头,偏首朝偏殿望去,却在扫过晏清的位置时停了下来,面露惊愕。 她何时回来的? 皇帝顺着孟舒澜的视线看去,就见晏清竟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为晏秦氏布菜,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也同大部分人一样望了过去。 “咳咳!” 皇帝轻咳两声提醒了孟舒澜。 孟舒澜这才反应过来,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中坐下,眼睛却仍忍不住往下瞟。 皇帝见状在心里摇头,面上却板起了脸,沉声问道:“这又是闹什么?” 因着偏殿的动静,歌舞已经停了,堂中众人更是不敢大声说话,却仍有人小声议论打听。 此时皇帝发话,堂下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时收敛殆尽,整个坤吾宫大堂落针可闻。 皇帝沉着眼看向皇后,那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似是在质问皇后是在如何管理后宫。 皇后身为离皇帝最近的人,先前皇帝同孟舒澜说的话,别人没听见,她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正寻思着孟舒澜同晏清的关系,就见皇帝不悦地看了过来。 “圣上息怒,臣妾这便去处理。” 皇后说着朝着皇帝一拜,就起身离席,将染秋召到了身边,一边往偏殿去,一边听染秋说着前因后果,心下大喜,喃喃道,“这可真是一场好戏。” 说着叫过染秋,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两句。 染秋听后一怔,随后一点头,便先一步离开了。 须臾一个内侍急匆匆到了大堂,神色惶急地近前。 堂下一直注视着皇帝一举一动的众人,顿时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就见那内侍一说完,皇帝顿时脸色铁青,怒喝出声:“简直荒诞!” 传话的内侍连忙跪倒在地:“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堂下众人见皇帝发怒,也很有眼色地跪下,头都不敢抬,就怕一不小心惹了皇帝的眼,被迁怒,心里却不住地猜测。 偏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惹得皇帝如此震怒? 皇帝火冒头,一拂袖将宴桌上的东西扫落一地,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留下一地趴在地上低着脑袋的臣子命妇们,都在猜测皇帝因何震怒。 跪在众人之中的晏灵儿,心里却在止不住地窃喜。 虽然这跟他们计划的不同,让这事闹到了皇帝面前,很可能让晏清失去利用价值,更会让肃王脸上不太好看。 但这事闹开了,晏清不知廉耻、孝期与人苟合的事,便会人尽皆知! 从高高在上的女将军,变成人人唾弃的荡妇…… 只是想着晏清今后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唾骂,晏灵儿心中就一阵舒畅。 晏清,今天的事,都是你自找的! 正在此时,被留下的内侍总管尖着嗓音宣布了宴会散场:“圣上离场,今日的宴会便这样散了吧!” 晏灵儿闻言,有些可惜不能亲眼看到晏清凄惨的模样,却又听内侍总管说道:“李大人、晏将军、王夫人,三位贵人还请暂时留一下。” 晏灵儿陡然听得内侍总管点晏清的名,心里一跳,瞳孔登时放大,猛地转头看向晏清的位置。 就见晏清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搀扶着晏秦氏起身。 不可能! 晏灵儿不敢相信地在心底嘶吼,本是如花似玉的面容扭曲,显得狰狞可怖。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怎么可能在这儿? 若她在这儿,那偏殿同肃王在一起的是谁? 想着皇帝离开时的神色,晏灵儿沉进谷底的心又是一落,四肢冰凉,大脑更是一片混沌。 晏灵儿这模样,正好落在内侍总管的眼里。 宫中多年,能做到内侍总管的地步,有些事只是一眼便能看个大半。 内侍总管当即拍板:“肃王妃,您也留一下吧!” 晏灵儿面色一白,在众人打量的视线中站立不安。 众人在内侍总管说完后,陆续离席,时不时地瞥一眼被点名的几人,窃窃私语。 晏秦氏握着晏清的手,面露担忧。 皇帝那怒急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此时被留下,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娘,您先回去休息着,我不会有事。” 晏清宽慰地拍拍晏秦氏的手背。 晏秦氏忧心忡忡,王孟氏也好不到哪儿去。 刚才那尖叫声,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她这个做娘的却清楚知道那是自家女儿的声音。 王孟氏此时只恨不得马上去那边看看自己女儿如何了,见晏清磨磨蹭蹭的,便催了一句:“大总管单独留我们几个,想来有要事,还是不要磨蹭误了事。” 晏秦氏这才放晏清离开,却仍是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背影。 孟舒澜听见晏清被点了名,也很是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她之前去过偏殿更衣,此时偏殿出事,被留下也是正常。 孟舒澜看着晏清被带走,同自己长随交代了几句:“随风送侯夫人回府,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孟舒澜说完就要走,却被随风叫住:“公子,您忘了长公主怎么叮嘱您的吗?您身为外臣,圣上宠您允许您在宫中来去自如,但后宫的事诡谲云涌牵扯颇多,不可以置身其中。” “母妃那边我自有解释的法子,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眼见着晏清等人已经没了影子,孟舒澜有些不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是我的长随,还是我母妃的眼睛?” 孟舒澜沉声打断了随风的话,“若你不是一心以我为主,我也不介意换一个人。” “随风自是以公子为主。” 随风见孟舒澜变脸,便知自己越矩了,“随风告辞。” 说完,随风便老老实实地往晏秦氏的方向去。 孟舒澜扫了一眼,转身快步朝着离开的晏清等人追去。 内侍总管看一眼跟上来的孟舒澜,眼睛一敛,装没看见,一路健步如飞地带着一行人穿过长廊来到偏殿。 原本为了不喧宾夺主抢了主殿大宴风光,所以只稀疏布置着几盏照明宫灯的偏殿,此时已是灯火通明,跪了满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内侍总管带着人到了后,众人一见院子里一地人,又见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哪还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众人战战兢兢地跟皇帝面前过了眼,话都没敢说一句,规规矩矩地自觉跪了下去。 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站着是嫌自己不够显眼,想皇帝先削自己一顿吗? 正文 第二十章 证据确凿 坤吾宫偏殿。 灯火通明的院中,扑簌簌跪了一地人,皇后搀着气急败坏的皇帝,脸色都不好看,其中有一男一女衣衫不整,跪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李贤啊李贤,你养的好女儿!” 皇帝气得全身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背过气去一般。 一旁跪着的御医,时不时地悄悄抬头关注着皇帝的情况,又不敢动作过大,惹了皇帝的眼。 余光扫过跪在皇帝面前的一男一女,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肃王和李贵妃胆子也是真的大,竟然敢约在坤吾宫偏殿幽会! 这是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两个这龌蹉事吗? 皇帝发怒,指名道姓地点李贤的名。 而李贤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都到了这地步,自家女儿被皇帝捉奸在床了,板上钉钉的事,他竟然还敢往外掰扯! 只见李贤俯跪得更低,高喊冤枉:“圣上息怒,此事蹊跷得很。圣上莫要着了小人的道啊!” 这时李贵妃和肃王也缓过劲来了,知道自己遭了人的暗算。 “圣上,是有人要害臣妾啊圣上!” 李贵妃心里恨毒了暗害自己的人,面对皇帝,却是满面惶恐,跪爬着抱住皇帝的脚,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臣妾本来身子不适在宫殿里歇息,接到了您的传信才来的。谁知道是不知哪个阴私人要暗害臣妾,给臣妾下的套啊!圣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晏清在一旁听得在心里连连叫绝。 自己上辈子帮肃王办事,偶然下得知这两人的龌龊事。 当年因为跟肃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这辈子明知晏灵儿那伙人要在宴上害自己,自己便借了肃王的名头将李氏钓出来替了自己,叫人看清这狗男女的勾连。 不曾想,这两人龌龊事被人撞破,李氏竟然直接将“肃王”约她一事,安到了皇帝头上! 真是自寻死路! 果然皇帝又是被气得一脚将李贵妃踹翻在地:“朕让人传信?朕让谁传的信?!你玉清宫里谁看见了朕派来传信的人?!” 皇帝虽然气得一副随时都要背过气去的样子,眼底却是压不住的精明算计之色。 李氏一个被世族塞进宫的钉子,平时不仅拔不得,还得好生养护着。 如今现成的把柄送到他手里,不仅能让他拔了这钉子,还能收拾这越发放肆的李氏一族,从世族手里收回部分皇族的权利。 虽然自己儿子和自己女人搞到一起,让他面子上不好看,但生气归生气,实打实的权利送到他眼前,他就没有不要的道理! 所以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将玉清宫的大大小小事都回禀了,此时便是叫李氏百口莫辩,才好从李家收回权柄! 李贵妃被皇帝踹翻在地,本就散乱的发髻更是披散下来,脸上的妆被泪水洗脱,攥紧了双手,侧着眼恶狠狠地看向一旁战战兢兢跪着的王淑语。 若不是这个贱人失声尖叫叫来了人,自己同肃王的事怎么会败露? 都是这个贱人! 许是感受到李贵妃阴毒的视线,王淑语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不见棺材不落泪!” 皇帝没有放过这小小的一丝变化,冷冷地看了李贤和李贵妃一眼,却对晏清道:“晏清,你说!这两个畜牲都干了什么勾当?!” 晏清闻言,匍匐的面上勾出一抹邪魅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迟疑:“这……” “说!朕恕你无罪!” 皇帝自然明白晏清的吞吞吐吐是为哪般,叫外人掺和这件事确实是打他的脸。 但他若想将李氏按死,让李家无话可说,就需要这两个外人,作为证人将李氏的罪行钉死! 晏清得了皇帝的赦免,才好似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当时染秋姑姑领着微臣到偏殿更衣,远远的就看见贵妃娘娘一个人来了偏殿。” “微臣以为贵妃娘娘是想起宴上有些事没打点妥当,所以拖着病体也要来交代一二。” “微臣不敢打扰,便在庭内赏花,想着等贵妃娘娘走后再更衣也不迟。却不想……” 晏清说到这儿,忽地停住了。 “继续说!” 皇帝黑着脸不耐烦地催促。 晏清又是一拜,伏得更低,诚惶诚恐地道:“微臣惶恐。” 皇帝眼一斜,斥道:“朕叫你说,你就说!” 晏清应了声:“是。” 才又犹犹豫豫地开口:“却不想贵妃娘娘进了偏殿没多久,肃王殿下便来了。” “微臣以为贵妃娘娘是有什么宴上的事要商量,不敢打扰,便跟着染秋姑姑去了别处更衣。” 晏清说着,余光轻轻地扫过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王淑语,心里微微叹气,这姑娘算是被自己牵连了,又道,“微臣同王小姐一见如故,王小姐大概是见微臣久久未归来寻微臣,却不想……” 晏清说到一半截住了话头,但后面是什么话,在场的众人却都是心里门儿清。 不过是想以偶然撞破这件事的由头,将王淑语放到受害者的角度,叫人对她产生同理心。 毕竟一个还没有出阁的闺阁小姐,陡然间见了这等事,对她的心理也好,名誉也罢,都是会产生一定影响的。 晏清如此说,倒是将导致王淑语遇到这种事的责任揽过去了。 日后便是这件事传出去,别人最多也就说两句王淑语运气不好,找个人也能遇到这种倒霉事。 皇帝自知自己对晏家还有的仰仗,也乐意给她这个面子,问完晏清的话就好像她已经没价值了,连带着将王淑语也丢在了一边,揪着李贵妃发泄怒火:“不知检点,欺君罔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贵妃不过是一个靠着家族势力在后宫蹦跶的蚂蚱,本就没多少脑子,此时被人撞破奸情心中惶恐不安,又被皇帝厉声质问,顿时面如土色地瘫倒在地,求助般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但李贤能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蠢女儿,又哪是什么多精明的? 这会儿恨不得将脑袋插进地里去,怎么可能看见自己女儿的求助? 得不到自己父亲的回应,李贵妃只好求助自己的情夫温哲茂:“殿下,殿下!殿下你告诉圣上,我们是被暗害的,是有人在害我们!”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殿内蹊跷 偷眼瞧着李贵妃攀扯温哲茂,晏清瞬间就在心里笑了开去。 温哲茂打一开始就跟哑巴似的没吭声,皇帝似乎也有意无意地想要略过他,只是紧抓着李贵妃的错处不放,倒有点想让李贵妃,让李家,独背这个过错! 毕竟是皇帝自己的儿子,多少皇帝还是想维护下的。 皇帝有这样的想法,晏清也不好将关注点往温哲茂身上引。 不曾想,李贵妃突然来这么一出,皇帝就是再想忽视温哲茂,都不可能了。 “你个逆子!”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这个儿子,抬脚就是一脚踹过去,“你们还背着朕做了什么龌蹉勾当?!” 皇帝气急下的一脚没有留情,温哲茂被一脚踹在肩头,只觉得整个肩膀都快废了。 “父皇明鉴,儿臣绝对不敢做对不起父皇的事。” 温哲茂忍着疼痛,咬着牙爬起来跪好,面色阴冷,“今日的事确是有人暗害儿臣,有人在屋里动了手脚。若父皇不信,可以让御医进屋查验。” 皇帝眼中划过一抹暗光,一时间没有说话。 御医没听见皇帝发话,悄悄抬眼扫了眼皇帝的脸色,又迅速垂下去。 不听,不看,不管。 只要皇帝没点自己名儿,那自己就是聋子瞎子,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用做。 “邱禾。” 皇帝沉默半刻,像是才从冲昏了头的怒火中缓过劲来,觉得自己儿子说的可能在理一样,铁青着脸点了御医的名。 邱禾暗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边战战兢兢地应声:“微臣在。” “去看看那屋子里有什么蹊跷。” 皇帝明面上看着是对温哲茂和李氏的话有所认同,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认为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迷得两人五迷三道。还叫有的人,大老远跑过来!” 邱禾听见这话嘴里发苦。 他是御医,又不是道士,这话听着跟让他去捉鬼一样,倒叫人不自觉地心里发毛。 但这句话也表明了皇帝的态度,相比起真相,他更想将这事按死,是认定了李氏同肃王苟合,要牺牲肃王去换李家手里的权了。 在场的除了状况外和实在蠢的,有哪一个是看不明白的呢? 温哲茂当时就心里一片凄凉,暗笑皇家无血亲,对于有的顾忌也就此烟消云散,转头一副正直地向着邱禾一拜:“还望邱大人能还小王清白。” 刚摸清皇帝态度打算划水的邱禾,这会儿被温哲茂一句话架上了,脑门儿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却并不是紧张,只是做样子:“微臣自当尽力。” 他不怕真查出点什么坏了皇帝的事,这种事只跟皇帝说也是合情合理的,至于皇帝怎么看那是皇帝的事,肃王也怨恨不到他头上。 揣着浑水摸鱼看戏不出力心思的邱禾,迅速地进屋到处检查了一番,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回禀圣上,屋内器具……都没有什么异常。” 邱禾单独跟皇帝回禀,心里也是想不明白。 按说肃王敢让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查,不管是别人放的,还是肃王自己安排的,肯定屋里会有些什么阴私的药物,但他几乎把屋子翻遍了,也没什么发现。 皇帝眼神又是一沉,看向温哲茂的眼神里都喷出火来,又是一脚踹在温哲茂身上,朝着邱禾吼:“大点儿声!叫这孽障听听,他清不清白!” 邱禾战战兢兢地跪下去,身上全是冷汗,拔高了声音,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回禀圣上,屋内并无异常!” “不可能!” 温哲茂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猛地抬头说道。 猩红的眼盯着邱禾,让人毫不怀疑若不是他刚挨了两脚,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冲过去揪着邱禾衣领了。 “怎么可能会没有异常?” 温哲茂反驳着,眼睛一瞥,好似心念电转间想起了什么,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说道,“香炉!那个屋子里的香炉有问题!” “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绝对不敢做这种背德的事情!” 温哲茂狼狈地爬到皇帝脚边,仰着头眼睛通红,一副被冤枉了可怜样,“父皇您知道儿臣的,儿臣自从母妃病逝之后,除了进宫觐见母后,几乎不再踏入后宫。儿臣怎么可能同李贵妃有特别的交集?” 听温哲茂提起自己的母亲,皇帝愤怒的脸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虽然她的出身不算高贵,但到底是替自己挡剑而亡,死前还恳求自己好好待他们的儿子。 皇帝看着地上拽着自己袍角的温哲茂。 这是自己第一个儿子,当初他还小,不到自己小腿高的时候,还会抱着自己腿要自己抱。 不知何时,他们的关系竟然疏远到自己可以拿他做为交换的筹码了? 皇帝有一瞬的恍惚,似为温哲茂的话所动容:“去查那香炉。” 邱禾只得又跑一趟。 但他先前就将屋里看了个遍,香炉这种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自是优先查看的,哪儿有什么问题? 但皇帝说让再查,他就只能再去查。 这回邱禾直接在皇帝的授意下,叫了两个内侍一起,将那半人高的镂空雕花的麒麟瑞兽香炉抬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儿进行仔仔细细的检查。 但结果并没有改变。 “回禀圣上,香炉中并无异常,是殿内常燃的调制香料,并无不妥之处。” 邱禾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结果,甚至一一说明了调制这香料的都是哪几味香。 说完,邱禾看了眼皇帝的眼色,琢磨一下,又道:“这香多用于长久无主的宫殿,用以祛除寒气、霉气,驱赶蛇鼠虫蚁。但其中丁香、硫磺、山茱萸三味药,若混上麝香,同时食用过杏仁、莲心子、莲花心、豆粉等物的人闻此香,便……” 说到此,邱禾就住嘴了,后面的话就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但大家都明白。 当下皇帝的视线就从温哲茂身上,看向了李贵妃。 但邱禾的话却还没完。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替罪羔羊 “而贵妃娘娘身上,有些微的麝香味。这味道寡淡,卑职学艺不精,先前未能察觉。” 邱禾的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身上熏着麝香,又是她一手包办的宫宴席面。 一道银耳莲子羹,一道莲蕊杏仁酥,都摆在宴桌最显眼的位置上。 这意味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李贵妃瞬间脸色煞白,连连否认:“不,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敢?” “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温哲茂猛地转身朝着李贵妃怒吼,一改先前面对皇帝时的可怜,将一个遭受蒙骗、被人羞辱的受害者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身为父皇后妃,我敬你如母,你却包藏如此龌蹉心思!实在令人恶心不耻!” 说罢,温哲茂转身朝着皇帝深深拜下去,脑门儿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咚”声,听得人心头一跳,“还请父皇替儿臣做主!还儿臣一个公道!” 温哲茂说着就又是几个响头磕下来,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折辱。 李贵妃呆呆地看着轻易就将自己推出去顶罪的温哲茂,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看着看着,李贵妃突然笑了起来,面目狰狞张狂:“哈,哈哈哈哈!说什么长相思,说什么终相守,假的,都是假的!” “海水难斗量,人心难尺测。” 李贵妃仰面笑着,温热的泪划过面颊,发髻纷乱披散,并不看温哲茂,只是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温郎啊温郎,你可曾真将我放在心上一天?!” 李贵妃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质问,倒叫人一时摸不准她口中的“温郎”,到底是指皇帝还是肃王。 “够了!” 皇帝猛地厉喝出声,“将这个寡廉鲜耻的荡妇囚禁冷宫,择日处死!” 李贵妃伸着手质问的身体一僵,缓缓转头看看自己爹,又看看温哲茂,最后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双眼瞳孔涣散,脸上泪痕交错,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两个壮实的嬷嬷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李贵妃猛地一抖,才好似如梦初醒,瞪着眼咧着嘴笑:“都是懦夫,都是畜牲!哈哈哈,狼心狗肺!没种的畜牲错投了胎,披上了人皮唱大戏~唱么子戏?你看那天边黑云罩,那是天来收畜牲了~哈哈哈哈,天来收畜牲了啊!” “把她嘴堵上!” 听着李贵妃疯子般又喊又唱,皇帝勃然大怒,“先打三十大板拔去舌头,再丢去冷宫!” 皇帝怒火更甚,院中没人敢触皇帝的霉头,偏那个疯癫了的李贵妃还在唱:“哈哈,天要塌了,人要亡了,你们……唔唔……唔!” 两个嬷嬷吓得连忙将人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半拖半拽地将人拉了出去。 院子中忽地整个安静了下来,跪在院子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刚刚那疯婆子,说的唱的那都是大逆不道,足够抄家灭族的反叛之词啊! 哪个皇帝会愿意被一个荡妇指着鼻子骂亡国之君?! 一时间,众人都心头惴惴,李贵妃的亲爹李贤,更是噤若寒蝉,心里大骂这不孝女愚蠢! 自己偷人被抓了现行,还要连累一家老小,简直就是来讨债的孽障! “圣上您消消气,一个疯子的话,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的混账话。” 待皇帝气稍顺,一直一言不发地搀扶着皇帝的皇后才开口劝道,“圣上宅心仁厚,心系天下百姓,深受民众爱戴,是清君,明君。有圣上统辖,武安定会长治久安,永世长存。” 见皇帝脸色稍霁,皇后趁热打铁,又说道:“为了武安的安宁未来,圣上您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动怒伤身,为一个疯子生气,伤了您的龙体,不值得。这疯子,不如就交给臣妾来处置,也免得圣上看了再烦心。” 皇帝也正好不想管那个疯妇,便顺水推舟道:“左右后宫的事归你管,此事不用再过问朕。” 但说着,皇帝又似想起什么,眼神一厉,沉声问皇后:“皇后统协后宫,宫宴上置办什么膳食,都是需要你先过目的吧?” 皇后见皇帝怀疑自己,心里讥嘲地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垂着眼露出伤心之色,戚戚婉婉道:“往年的宴席上,这两样也是常有的,臣妾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再者妹……李氏向来对臣妾不满,便是臣妾有这样恶毒的心思,怕也没能耐请她一人来此,还叫她特意熏上平日里不常用的麝香。” 皇后说着,倒是眼一瞥,看向了皇帝貌似打算悄悄放过的温哲茂,“倒也是奇了怪,怎么肃王就刚好这个时间要来偏殿?还笃定那寻常的香料有问题。肃王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温哲茂朝着青石板的脸陡然阴沉。 这女人就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扳倒自己,给她儿子让位! 说不定自己先前为了防止事情暴露不好解释而放进香炉的药,便是被这个女人清理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可是这女人和李氏那蠢货不和,她是怎么将那蠢货诓骗来的? 温哲茂心里飞快地整理着线索,面对皇后的质问,便拿出了先前早就准备好的话回道:“回母后话,儿臣在席上吃了些酒,有些闷醉,怕殿前失仪,便想着到偏殿歇一歇。却不想进屋才走几步,便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之后便神志不清,所以才敢断言殿内熏香有问题。” 皇后听完嘴角微微一翘,瞥见皇帝阴沉沉的脸色,将那嘴角又压下去,又道:“男宾休息在东偏殿,这西偏殿可是女宾休息的地方?且本宫先前才让身边的大宫女送晏将军到偏殿更衣,人还没回来,你却离席来了这西偏殿……” 皇后忽地一顿,声音沉下去:“肃王,醉酒,也不是这么个醉酒法吧?” 霎时,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温哲茂顿时便起了杀心,这女人,绝对不能再留! 收敛起心中的杀意,温哲茂缓缓直起身,朝着晏清的方向看过去,狭长的眼含着复杂纠结的情绪。 皇帝和皇后一直关注着温哲茂的反应,自然也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感受着几人的视线,晏清心中顿感不妙。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暗箭难防 果然,温哲茂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叹息一声,道:“儿臣仰慕晏将军久矣,奈何自知德行低微,不配将军。今日酒壮人胆,才敢鼓起勇气向将军表明心迹。” 温哲茂这话就如水入油锅,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这会儿都顾不上会不会惹皇帝不满,纷纷看向晏清。 不过皇帝这会儿也没工夫注意他们。 皇帝错愕地看了温哲茂一眼,又转头看晏清。 却见她跪在一边,像似没听见刚刚的话,头都没抬,但却无端透着股清冷从容,完全没有一般姑娘突然被人当众表明心迹的惊愕娇羞。 众人胡乱猜忌之时,却听她身边跪着的一人突然开口:“有些话肃王殿下还是免开尊口了吧?” 众人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孟舒澜目光灼灼地看着肃王,眼中不满全然不加掩饰。 “一月前你才风光地娶肃王妃进门,今日又私通后妃,现在你却说你仰慕阿清?” 孟舒澜嗤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的不成?” 温哲茂脸色难看地狡辩:“本王对……” “你给朕闭嘴!” 皇帝厉声打断温哲茂的话,黑沉沉的眸中沉着极致的失望,“从今日起肃王禁足肃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肃王府半步!” 温哲茂脸色一变,跪行几步想去抓皇帝的衣角:“父皇,儿臣……” “够了!” 皇帝一甩袖避开温哲茂的接触,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给予厚望的儿子,只觉得越看越让人厌烦,“再多说一句,就滚出康都!” 温哲茂眸色一沉,定定地看了皇帝两眼,朝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不再说话。 皇帝冷哼一声,道:“把这孽障送回肃王府,严加看管!” 内侍总管朝下面打了个眼色,便有侍卫上前请温哲茂离宫。 处置了李贵妃和温哲茂,皇帝才将视线看向李贤:“将李贤押入大狱,择日处置!” 说完,皇帝视线在地上另五人身上又一扫,在孟舒澜身上一落,眉头深皱,却最终没说什么,一甩袖离开了坤吾宫。 皇后看了一场好戏,一举打垮了在宫里跟自己争宠的李贵妃,以及同自己儿子争皇位的温哲茂,心情倒是好,出言提醒了句:“出了这宫门,有些事就得烂在肚子里。” 众人自是点头应是。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让染秋送几人出宫。 德武门外,晏清将王孟氏和王淑语送上马车,正准备上车,却被晏灵儿拦了下来。 “你有事?” 晏清皱眉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晏灵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晏灵儿却并不说话,将晏清从头打量到尾,见她真的毫无不适之处,才咬着牙道:“为什么李贵妃会在偏殿?” 为什么不是这个贱人?! 晏清居高临下地瞥一眼晏灵儿,反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晏灵儿仰头看着晏清不屑一顾的神色,手里帕子几乎被绞烂。 又是这高高在上的神态,又是这看蝼蚁一般的眼神,从小到大自己在她面前都跟下人一样! 都是晏家的小姐,自己凭什么就该低她一等?! “你少在这儿装无辜!这件事就是你做的对不对?” 晏灵儿攥着帕子,死死低盯着晏清,逼问道,“不然你怎么就刚好去了小花园,还恰好看见李贵妃进偏殿,而你一回来王淑语就发现了偏殿的事,闹出了动静?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晏清不为所动:“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敢污蔑朝庭官员,如今的肃王可没功夫管你。” 才一说完,晏清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不对,肃王今天不仅没能如愿,还吃了这么大个亏,估计正在府上念着你回去呢!” 晏清说着,在晏灵儿惊惧的眼神下凑到近前,以仅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猜,温哲茂会将你们如何?” 晏灵儿猛地后退两步,死死地盯着晏清,瞳孔紧缩,胸腔剧烈地起伏:“你,你……” 晏清站在无光的阴影中,一身暗色的素衣,更衬得她面色苍白,一双黑眸噙着寒霜,看着晏灵儿惊慌恐惧的模样,嘴边勾起一抹嘲笑:“自作自受。” 说完,晏清不再理会陷入自我恐慌的晏灵儿,掀了车帘上车。 孟舒澜旁观了整个过程,对于今晚的闹剧心里已是有了猜测,冷漠地瞥一眼颓然坐倒在地的晏灵儿,转身上了马,跟在晏清的马车旁边,犹豫再三也没将今日的事问出口,倒是顺口说起了南川洲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南川洲那边有些眉目了,说是南川洲今年闹了蝗灾,但是羌国朝廷并没有救灾的打算,甚至没有减免赋税。南川洲境内已经是灾民成荒,灾民暴动只是时间问题。” 孟舒澜说完,偏首问道,“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然而他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孟舒澜还以为晏清是累了睡过去了,俯下身撩了马车窗边的帘子,小声唤了句:“阿清?” 晏清没有应声,孟舒澜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车内的情况。 只见晏清靠在车内,将自己蜷成一团,本是略显苍白的面色此时却染了一层粉嫩的红,倒是比平时看上去更有气色些,但那双眉紧锁的模样却分明显示着她此时的难受。 孟舒澜一惊,联想到先前晏灵儿和晏清的对话,顷刻间便明白了晏清此时是什么状况。 孟舒澜面色一沉,放下帘子,叫停马车:“停下!” 车夫拉停马车:“郡王有什么吩咐?” 孟舒澜翻身下马,将手里缰绳交给他:“我同晏将军有事商议,你骑马回侯府报声平安,让随风把马带回去。” “这……” 车夫迟疑地看向马车,希望晏清给出指示。 “按他说的做。” 晏清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带着粗糙的质感,仿佛费了不少力气才说出这完整地一句话,而车内晏清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她没想到重生后,自己洒了有问题的茶,避开了温哲茂下在偏殿的香,处处小心却还是中了招。 是谁?为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承恩合欢 晏清脑子里闪过宴会上的一幕幕,但在药物的刺激下她脑子乱得很,撕裂伤口带来的疼痛,也只能让她勉强维持理智,每次当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但转眼就想不起来了。 但有一点她却很清楚,温哲茂多疑却并不谨慎,在已有双重保障的情况下,不可能还留有后手。 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只手,想要促成她上辈子的结局! 车外车夫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马车,却听孟舒澜玩笑道:“你还怕本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将你家小姐如何吗?” 车夫连连摆手,道一句:“不敢。”下车牵上孟舒澜的马,目送孟舒澜驾车离开。 孟舒澜驾车一路在城中疾行,最后拐进一个小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停下。 “老汤!老汤!” 孟舒澜飞快地翻下马车,将木质的小门拍得“砰砰”作响。 “来了来了!别拍了!” 院里传来一声喊,“谁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扰人清梦?也忒阴损了!” 说着那声音就到了门边,高声问了句:“谁啊?!” “是我,孟舒澜。” 孟舒澜连忙自报家门。 汤一鸣一惊,连忙开门,一边开门,还一边嘀嘀咕咕:“军师,哦不,郡王爷,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拍什么门啊?你得亏我附近没什么人,不然早有人泼你一身洗脚水了!” “阿清被人下了药。” 孟舒澜言简意赅地说道,“不好去找别人,只能来找你。” “将军?!” 汤一鸣头皮都炸了,“将军怎么了?被下了什么药?半步含笑癫,还是七日断命散?” 汤一鸣一边嘴不停,一边把孟舒澜往一边扒拉,四下一看:“不是,将军人呢?你丫说话啊!” “阿清在车上。” 孟舒澜避重就轻地说道。 汤一鸣闻言就要往车上蹿,却被孟舒澜拦了下来。 “你拦着我干什么?” 汤一鸣着急上火地瞪孟舒澜,“耽误了治疗你负责吗?” “阿清中的不是毒药,是……” 孟舒澜难堪地向汤一鸣解释,说到最后却有些羞于启齿。 汤一鸣等得着急,连声催促道,“将军中的不是毒药是什么?蒙汗药?千日醉?你他妈平日里没那么磨叽啊?!” 实在是看得心里窝火,汤一鸣又把人扒拉不开,只能是在一边跳脚瞪眼干着急。 “合欢!” 孟舒澜也被他吵得心烦,眼一闭心一横,咬牙道,“阿清中的大概是合欢散之类的。” 汤一鸣愣在当场,瞄一眼马车,又瞄一眼孟舒澜,见他耳尖都红了,才仿佛见鬼一样将扒拉着孟舒澜的手撒开,双手高举,面皮扭曲僵硬地问:“合欢?将军?谁这么想不开?人还活着吗?” 孟舒澜给了他一脚:“说什么蠢话,快去配药!” 汤一鸣立马端正态度,挠挠头嘀嘀咕咕道:“合欢类药物很多,也不知道将军中的哪一种。” 然而抬头一看孟舒澜的脸色,汤一鸣也歇了上去看一眼的心思:“行吧行吧!我先去搞点醒神的药,你……想办法把将军弄进来吧。” 汤一鸣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跑进自己的小医馆儿去配药。 孟舒澜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马车,有些不知所措。 都不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孩童了,合欢散什么药性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敢贸然掀了车帘去看,怕看见某些只是想就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孟舒澜抹了把通红的脸,在心里唾弃训斥了自己一番,才到车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清,你怎么样?” 晏清没有回答,但马车内却传来脚步挪动的声音。 孟舒澜松了口气。 看来阿清还是清醒的。 心里隐隐的失望,叫孟舒澜觉得难堪。一时竟觉得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晏清,却忽地看见马车一晃,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阿清?!” 孟舒澜顿时没了东想西想的功夫,一步冲到车前掀了帘子,就见晏清摔倒在车内,脑袋撞在车门边上,肩部一片濡湿,马车素净的窗帘上蹭着一抹血色。 孟舒澜瞳孔猛地一缩,面色冷沉地迅速翻上马车:“阿清,得罪了。” 小心地避开晏清的伤口,孟舒澜将人整个打横抱起,快速下了马车。 在药性的刺激下,晏清本能地往孟舒澜身上蹭,孟舒澜顿时浑身僵硬,脚下步子却是一点不慢。 “阿清,你清醒些。” 孟舒澜一边抱着晏清往里走,一边避着晏清无意识的动作,又怕动作太大牵扯到她的伤口,一时苦不堪言,只得出言提醒,只是声音暗沉,带着压抑的沙哑,“老汤备了醒神的药,待会儿让他给你解了药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孟舒澜便感觉怀里的人忽地一蜷身,一股温热湿润的液体立马从肩头流下,打湿了他的手,而晏清也随之安静下来,只是身体仍不住地在打颤。 孟舒澜眉头紧锁,心里又是难受又是生气。 她这一路,就是靠着不断伤害自己来保持清醒的吗? 若是自己没有发现,让她直接回了侯府,以她的个性,为了不让侯夫人担心,她是不是就打算用这样的法子挨到药效过去?! 小医馆内汤一鸣已经配好了醒神的药,见孟舒澜脸色阴沉地抱着晏清进来,连忙迎上来,就见孟舒澜指缝里都渗了血,猛地一拍脑袋:“我这脑子!这种药下得猛了会刺激血液加速流动,以及肌肉紧缩。将军本来身上就有大伤口没好全,这会儿肯定是崩开了!” 汤一鸣一边跟孟舒澜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张小塌出来,示意孟舒澜将人放下:“这是清心膏,你给将军在太阳穴、人中穴涂上,能缓解药性。” 汤一鸣将清心膏递给孟舒澜,又取了银针在晏清的几个大穴上扎了几针,见血止住了,才替晏清号脉。 孟舒澜捧着药膏,看着晏清苍白的脸色上泛着病态的红,秀眉紧缩,双眼紧闭,紧抿的唇已被咬破渗出血来,红得扎眼。 说句不吉利的,面前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丧葬上会用到的纸扎人,稍用点力就会戳破那纤薄的面皮。 等孟舒澜小心翼翼地在晏清的太阳穴和人中穴涂好药膏,汤一鸣也诊断出结果来了。 “是承恩露,剂量不小,但还在常人能忍受的范围内。” 汤一鸣一边跟孟舒澜说,一边配解药,“这种药见效慢,后劲猛,一般意图寻欢作乐的人很少会选择这种,倒是想要掐准时机暗算的用得多。”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羌国内乱 “这个剂量的药,一般半个时辰见效,也就是咱们将军功力深厚,又心性坚韧非常人能比,才撑了这一个多时辰。” 汤一鸣话里止不住对晏清的钦佩,却又对下药的人一通贬损,“也不知道是哪个猪脑子,连用药要根据人的具体状况来确定剂量都不知道,也敢玩儿这一套。” 孟舒澜看着晏清平和了一些的眉眼,眼底一片阴鸷。 汤一鸣不知始末,但孟舒澜却大概心里有数。 看一眼晏清昏睡的容颜,孟舒澜心里对于温哲茂私通后妃的前因后果明白了一大半。 温哲茂想要通过毁了阿清贞洁的方式,让阿清成为他的人,为他办事,却被阿清反将了一军。 至于李贵妃,以阿清的脾气本性,和之后她疯癫的反应,估计早就和温哲茂有勾连了,虽不知阿清用了什么方法,但总归不是冤枉他们两个。 还有肃王妃晏灵儿,阿清的堂姐,今晚的事她绝对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是出谋划策想要暗害阿清的人之一。 孟舒澜心里揣着事,接过汤一鸣煎好的药,将晏清叫醒:“阿清,把药吃了再休息。” 看着她将药吃下去,面上的红潮消退,只余下刺目的苍白,孟舒澜不由得心紧。 既然牵扯到了晏灵儿,晏康平自然不可能脱得了干系,那被他请来的晏齐威是什么样的人,也就不难猜了。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喝了药清醒了大半的晏清还有些断片,又见孟舒澜怜悯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皱眉,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在他手里落下了把柄。 孟舒澜摇了摇头,接了她手里的药碗,却也没对晏清隐瞒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你身边个个是想暗害你,利用你的人,很累吧?” 晏清玩笑般地笑笑:“你这一路去西疆,还有就任等一系列事,想要暗害、利用你的人只会比我身边的更多。到时候你就知道累不累了。” 孟舒澜垂下眼,似被她逗笑了,嘴角噙着浅笑,羽睫遮掩下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思绪有些走远。 还有三天他就要离开康都去西疆,晏家的事他不好插手,但肃王府那边想动点手脚,倒不是什么难事。 “先前听你说到了南川洲的事情,是有什么眉目了?” 晏清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只当他是想到那些世家往西疆塞的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觉得任重道远。 她如今挂着个将军的名头赋闲在家,也帮不上他什么,就不好多问,倒是随着意识的清醒,想起了他之前说的南川洲的事,不免问上两句。 听晏清问起南川洲的事,孟舒澜心里那些小九九只得暂时搁置,回道:“南川洲闹了蝗灾,但羌国朝廷并没有作为,甚至没有减免赋税。如今南川洲饿殍遍野,灾民成荒,民乱只是时间问题了。” 晏清若有所思地点头:“南川洲虽然地处羌国边境,物资匮乏,但却是入羌的第一道关卡。按理,不管哪一任羌国国主都不会不管,除非出现了什么更紧急的事,让他顾不上边境。” “内乱。” 孟舒澜结合之前晏清说起过的事,立马想到了关键,“只怕羌国国主已经是凶多吉少,羌国皇庭为了争权夺利已经是乱作一团,自是没有功夫再管一个边境小城的死活。” “皇庭无暇他顾,底下的官员为了敛财,更不会管百姓死活。” 晏清按了按眉心,有些意外。 羌国此次内乱,比上一世来得要早。 上一世南川洲蝗灾之后,羌国皇庭的反应还很迅速,南川洲短暂地动荡了一时也就平歇下去了,这一次只怕是要反。 “这时出兵拿下南川洲,岂不是轻轻松松?” 汤一鸣忽地插了一嘴,“然后接管灾民,恩威并施,便能将南川洲划入武安的版图了。” 晏清却摇头:“若是没有那些世家插进来的探子、脓包,这未尝不是一种手段。但那些家伙没有清理干净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只怕会让那群看不清形势的蠢货搅了局,落个适得其反的结果。” 汤一鸣耸耸肩,将手里东西放下:“我就随口一说。不过我还以为将军你会说趁人之危侵占他国领地这事不地道,将我臭骂一顿呢!你这样,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晏清愣了一下,落在汤一鸣眼里却有了几分默认的意思。 汤一鸣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吧?”然后耍宝一般地拿绷带指着晏清,“说!你把我那个正直果敢的将军藏哪儿去了?!” “滚!” 孟舒澜与晏清异口同声地斥了他一句。 汤一鸣撇撇嘴:“这默契的,一言不合就叫人滚蛋的臭脾气,是你们俩本人没错了。”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滚。” 汤一鸣扬了扬手里的绷带,啧啧两声,“将军你也是真够猛的,伤口都崩了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他谈正事。”又瞥一眼孟舒澜,“你也是够心大。” 汤一鸣这一通怼下来,孟舒澜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被晏清带偏了思绪,竟然忘了她伤口裂开了这回事。 一想起晏清为了维持清醒,还故意拉扯伤口,用疼痛刺激自己,孟舒澜就又是心疼又是气。 然而他还没开口说她两句,就听晏清说道:“不过是伤口裂开了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孟舒澜听得她这话,心里一怄,却听晏清又道:“当初被西戎人背后阴了一刀,我不还是一边趴床上让小由姐缝针,一边跟我哥汇报军情?” “将军,您是这个!” 汤一鸣闻言给晏清竖了个大拇指,“够勇!” 孟舒澜一听她提这事,就是满心后怕,开口时两人都能听见他磨后牙槽的声音:“你还很得意了?你知不知道那次有多凶险?就连小由姐都说晚回来一步就救不回来了。” 眼见孟舒澜发火,汤一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且从心地缩到一边:“我先去看看炉子上的药。” 晏清努努嘴,才猛然间想起这人之前因为这件事,给自己甩了好几天的脸色。 自己这会儿拿出来说,简直就是拿头撞墙——头铁! 辩解的话到了嘴边,晏清却只是轻叹一声,认真地道:“不会有下次的,我保证。” 没有预料之中的狡辩,让孟舒澜的怒火都是一滞。 就连汤一鸣都觉得,如果不是晏清被掉包了,那肯定就是自己撞了鬼了。 什么时候他家将军这么好说话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伤势加重 严格来说,汤一鸣猜的也不算错,现在的晏清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被后世的自己顶包了。 上辈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一件件失去,自己却还像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见识了这世间最恶毒的人心,经历了最痛苦无望的折磨,如今重活一世,看待问题的方式自然同以前有所不同。 那个意气风发刚正不阿的晏小将军,已经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 “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只会比你想的更怕死。” 晏清笑着说道,却看得孟舒澜鼻头发酸。 四年前她发现西戎军队的活动迹象,孤军深入,九死一生地回来;年前她深陷西戎大军包围,被救回来后昏睡了三个月。 说什么怕死,下次绝对不会…… 她从来说一不二,却总在自己的生死之事上失约。 “但愿你这次是说真的。” 孟舒澜撇开视线沉着声音说道,搁在身侧的手攥得发抖,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抬手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或许舅舅说的对,他太弱了,远不足以在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中护她周全,此次掌帅,是他的机会。 孟舒澜是满心的复杂,汤一鸣在一边听得也是满心心酸。 京城里的人只看到晏家军的战无不胜,哪里知道这胜利后面,背着多少条人命? 汤一鸣垂下眼,抹了把脸,麻利地将磨好的药粉用药汁调好,将孟舒澜轰开,打破屋中沉闷的气氛:“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然后又对晏清说道,“我先看看将军你伤口撕裂的程度,看要不要重新缝针,没问题就直接上药膏。” 晏清闻言点点头,汤一鸣也不含糊,举了剪子就往晏清衣服上招呼,被孟舒澜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汤一鸣看着孟舒澜突然凌厉虎视眈眈的眼神,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他一白眼:“伤口裂开流那么多血,这会儿肯定跟伤口粘在一起了,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当然是直接剪开啊?” 孟舒澜瞥一眼晏清,将汤一鸣拽到一边:“你过来。” 汤一鸣一手拿着剪子,一手空举着被孟舒澜扒拉到一边,确认晏清没注意这边,然后给了孟舒澜一肘子,压低声音道:“我特么是大夫,你小子不至于这会儿防着我吧?” 孟舒澜被汤一鸣直白的话一噎,瞪了他一眼,但确实是讪讪地道:“还是该把小由姐劝回来的。” 汤一鸣白他一眼:“我发现你小子今天就不对劲儿,脑子跟被狗吃了一样。也就我们将军脑子直不楞登的,才会发现不了,不然你绝对露馅儿,回头还怪老子不给你兜着。” 孟舒澜瞟他一眼,不说话了。 自己今晚上确实被温哲茂刺激到了,一想到他对阿清打着这个主意,甚至可能这康都里抱着这个心思的可能还不少,自己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结果她还敢提以前的事。 孟舒澜幽幽地看一眼晏清的背影,撒开汤一鸣,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我出去静静。” 汤一鸣无奈地看了眼孟舒澜的背影,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侯爷和晏修将军的事,估计今年他就打算摊牌了吧? 毕竟将军今年及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眼下出了这种事,只怕是难了。 这般想着,汤一鸣拿着剪子回到了晏清身后,却听晏清幽幽地道:“我脑子直不楞登的?” 汤一鸣闻言一抖,整个人一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剪开晏清肩上的衣裳,一边讪讪地道:“那啥,不是兄弟们有意瞒着将军您,只是人都有秘密的嘛!将军您发发善心,别问了吧?” “当我乐意听你们的破事?” 晏清冷哼一声,似不在意地说道,“你们的私事我不过问,但若是涉及军情瞒而不报的,等我哪天晓得了,定剥了你们的皮,吊在城门上示众。” 听着这熟悉的威胁,汤一鸣撇撇嘴:“将军您这也太血腥了吧?吓到城里百姓怎么办?” “嗯?” 一听晏清这扬起来的单字,汤一鸣心肝儿就是一颤,立马改口:“我们又没隐瞒军情,还怕将军您剥皮示众吗?啧,都是被孟舒澜那小子带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晏清嗤笑一声:“我看脑子不好倒是也不耽误你嘴皮子利索。” 谁知面对晏清的嘲讽,汤一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以洱郡守备前锋营里的汤爷!整个前锋营就没有我怼不过的。当然,将军您除外,小的不敢。” 晏清好气又好笑:“合着让你做军医是屈才了,该让你去城门口骂战的。” “那不能够,我不能抢了老莫的饭碗不是?” 汤一鸣嘴上叭叭个没完,手上却是又快又稳,三两下剪开晏清伤处的衣料,狰狞的伤口从左肩头斜拉下来,足有巴掌长。 此时伤口裂开,张开小拇指宽窄的口子,还没干透的血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水光。 汤一鸣见状,眉头就拧成川字,嘴上也没了跟晏清插科打诨的调调:“你太乱来了。原本的伤口崩开了不说,又造成了二次撕裂,再来两次你整个左手就别想要了。” “能治好吗?” 晏清低声问道。 她贯用枪,若是少一只手,实力必定大打折扣,但当时的情况若是让皇帝看出了端倪,她只怕就不只是丢一只左手这么简单的事了。 汤一鸣沉思了一下答道:“缝针包扎后,三个月内不要动左胳膊。等伤口结了痂,再静养个三五月,就能好全了。” 晏清闻言皱眉:“时间太长了,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想要不落下毛病,这些时间是必须的。” 汤一鸣一边说,一边用备好的药汁给晏清清理了伤口,“或许可以找我师父看看。他不是在给你府上那位老太爷看病?你可以让他想想办法,但我估计他看了你的伤口,会先把你臭骂一顿。” “挨一顿骂能早点好也是划算的。” 晏清倒是不在乎挨骂,只是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忙,拖着一条动不得的手臂可不行。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治病疗伤 汤一鸣闻言也不多说什么,麻利地处理好伤口,才道:“您高兴就好。但是今晚你还是就待在这儿的好,这么重的伤,晚上估计还有一场高热。” 晏清点了头,道:“辛苦了。” 汤一鸣耸耸肩,没所谓地道:“小事儿。” 随后汤一鸣就收拾了东西,跟孟舒澜说了一声就去抓药煎药了。 孟舒澜在屋外坐了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不少,自觉不会露什么破绽了,才拿着自马车上取的斗篷进屋。 视线落在晏清肩上的绷带上,孟舒澜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先前汤一鸣说的他在外面也是听得清楚明白。 将手里的斗篷抖开搭在晏清身上,孟舒澜才道:“明日让洪御医也给你看看吧,她跟方老先生师出同门,尤其擅长治疗骨伤。” “嗯。” 晏清应了一声,转而接上之前被汤一鸣打断的事,“南川洲的灾情蔓延的话,少不得会波及西疆。” “一是灾民可能会往洱郡那边去,二是蝗虫可能往西疆这边迁移,必须提前通知那边做好防虫准备。” 晏清跟孟舒澜梳理着可能的情况,“还有世家塞进西疆的那些探子,若是有才能的,能想办法变成我们自己的人最好,不行就只能弃了。” 孟舒澜认真地听着,哪怕晏清说的和他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他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只是时不时给她倒杯清水润喉。 到了半夜,晏清果然发了高热,好在汤一鸣早有准备,一番折腾下来,到天亮晏清也是大好了,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这两天就住这边吧。” 孟舒澜深知晏清的脾性,眼下她这个状态肯定瞒不过晏秦氏,她不会回去的,最后八成儿会直接去军营,便提前说道,“我在这边有个别院,正好老汤在这边可以看顾着你。” 晏清犹豫了下,点了头:“谢谢。” 孟舒澜本想说声“不用如此客气”,但见晏清心思沉闷,便有意活络下气氛,可惜不是这块料,最后只得半开玩笑地道:“这谢谢多少少了些诚意吧?” 晏清闻言轻轻挑眉,略一想,道:“回头让青衣把我那本《尉缭子》给你。虽然是残卷,但却是尉缭先生的真迹。我在上面针对西疆地形做了些标注,希望对你有用。” 孟舒澜惊愣,没想到晏清竟然会将这孤本相让:“我记得阿修当初向你讨要,你都舍不得给他看一眼。如今怎么舍得让给我?” 听孟舒澜说到往事,晏清便想起当初晏修讨好卖乖外加耍赖的模样,眼前有些模糊,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骄傲与怀念:“我哥从小在西疆长大,看过的兵书少说也有一箩筐,《尉缭子》全卷他能倒背如流,对西疆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我这书给他也不过是做收藏。” 说着,晏清飞快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窗外院中的歪脖树,苍翠的枝叶同边疆细弱却风吹不折的胡杨一般张扬。 “你虽然在西疆待了五年,但对西疆的了解还是有限。” 晏清捻着手指,似忧似憾地叹道,“我现在虽然挂着洱郡守备军统领的名头,但实际就任却需要等到三年孝期过后。除了这些,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足够了。” 孟舒澜低声道,“有你全心的信任,就足够了。” 晏清心微暖,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他总是值得自己交托的。 西疆的弟兄百姓交到他手里,定不会落得和上一世那样凄惨的下场。 只是唯有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他的这份好,他似乎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青衣来了,先让她给你换药,我让随风准备马车,我们去拜访洪御医。” 孟舒澜看着窗外汤一鸣领着随风和青衣进了院子,替晏清又添了一杯温水,便退了出去。 那边青衣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子,三两步跑到晏清身边,汤一鸣追在她身后喊:“你别莽啊!将军的伤口才缝了针,现在可动不得!” 接着晏清就见急慌慌跑进来的小丫头急停在自己面前,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检查个遍,又怕贸然动手牵扯到自己伤口,以至于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模样。 “我没事,别哭。” 晏清颇有些无奈地抬手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 青衣眼见着晏清抬手,连忙拿手背在眼睛上一揉,转身又跑门口将汤一鸣拦下:“药给我。” 汤一鸣把盛着绷带、药膏的托盘给她。 青衣单手接过托盘,反手就将门扣上了! 汤一鸣被门扇起的风吹了一脸才反应过来:“你把我关外面干什么?我还得看看将军缝合后的伤口有没有发炎呢!” 孟舒澜拍了拍汤一鸣的肩膀,将人扒拉到一边:“待会儿让你师叔看看就是了。” 汤一鸣一想也是,便跟着孟舒澜到一边嘀咕去了:“我师叔可比我师父脾气怪多了,你能请动她也是能耐。” “洪御医还在太医院任职,皇亲国戚的面子她还是得给的。” 孟舒澜说得理所当然,汤一鸣却是撇撇嘴道:“少糊弄我,真要是她不待见的,皇帝皇子她都不带见的。” 孟舒澜挑眉:“随风递的阿清的帖子。” 汤一鸣恍然大悟:“你还挺鸡贼的,知道我师叔欠着晏帅人情,她不可能甩将军脸子。” 孟舒澜没说他说的对或错,只是道:“你还是不了解你师叔。” 汤一鸣一耸肩:“正常,我就没见过她几次,对她的了解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头青衣娴熟地替晏清换药更衣。 最后临出门时,孟舒澜还将汤一鸣拐上了:“借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下自己的师叔不好吗?” “好个锤子!” 汤一鸣被随风提溜着按上马,恨不能锤孟舒澜一顿,“你不知道她不待见我吗?我是吃饱了撑的去她那儿找不痛快?!” 孟舒澜却是摇头:“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听不懂了?阿清这边赋闲在家有洪御医可以照看,边疆将士却只有你们几个军医。若能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每年也能少些因伤病去世的兄弟。”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惑神胡禾 孟舒澜这么说,汤一鸣就明白了。 合着这人是叫自己去偷师学艺的! 当下也不用随风按着了,自己就乖乖骑着马跟上。 马车最后在洪家医馆外停下,孟舒澜替晏清打了帘,那头随风便进医馆同医馆的小童说了两句,小童打量他们一眼,道:“几位请随我来。” 小童带着晏清一行人进了医馆,穿过一处小院儿,在一处厢房落脚。 “几位请在此稍后。” 小童示意孟舒澜等人留步,又对晏清道,“晏将军请随我到西厢房,主家已经等候多时。” 汤一鸣跟孟舒澜对视一眼,问小童:“那个,鹤鸣啊,不知道我师叔她最近如何呀?” 小童鹤鸣抬眼扫了他一眼,恭敬道:“劳公子挂念,主家一切安好。主家交代了,公子若想学她的本事,大可以直接开口,不必由外人开口。主家只希望公子学成之后,能为边疆将士尽心尽责。” 汤一鸣闻言一惊,扭头朝孟舒澜看去。 什么偷师学艺?这人根本就是已经跟他师叔商量好了! 孟舒澜却是已经自来熟地自己添了茶,对于汤一鸣的眼神质问仿若未闻。 “好好学。” 晏清却是拿右手拍了拍汤一鸣的肩膀鼓励道,“以后兄弟们就靠你们了。” 汤一鸣瘪瘪嘴:“你这话说的跟你以后不回来了一样。” 晏清却好似没听见一样,跟着鹤鸣离开了。 一路穿过晒着药草的庭院,清苦的药味中混杂着酸涩的草腥味,但却又奇异地分出几层味来,倒是比一些普通的香料更叫人回味无穷且提神醒脑得多。 晏清好奇地扫了两眼晒着草药的簸箕,却嗅到一丝似有若无地暗香,叫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个味道,她在替自己添茶的宫女身上闻到过。 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茶上,这香气混在茶的香气中并不易察觉,加上这茶本来就被动了手脚,本就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她才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但现在单独闻到这个味道,晏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了起来。 “请问这是什么药?” 晏清问前面带路的鹤鸣。 鹤鸣见晏清停下脚步打量药材,有些许对自家主人被怠慢了的不悦,但却依旧客气地回答:“回将军话,此物名为香胡禾,是西域那边传进来的,可活血止痛、舒心解闷。只是此物还有致幻、起兴的功效,所以一般不可乱用,便是晾晒,也需得用苦连翘压着它的味儿,不然容易引起不适。” 晏清状似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香胡禾,西域…… 再加上北边雪原独有的雪石粉,承恩露中最重要的起兴的引子,以及延迟药性发作并放大药性的主材料便齐全了。 西南羌国和雪原十二部在上辈子相继发难,西戎趁火打劫,皇帝积劳成疾,温哲茂登位,整个武安改朝换代不过是四五年的时间。 之后自己在同雪原十二部的一次战役中失利,便被强制召回康都,被诬告叛国,惨死冷宫。 若说这背后没有外族人的掺和,她绝对不信! 甚至朝中还可能有跟他们勾结的权臣。 晏清心中顿时愤然不已。 边疆战士抛头颅洒热血,将狼子野心的外族人挡在城墙之外,这些在京城中安享富贵的人,却为了自己的权势而引狼入室! 除却愤怒,她心里更多的还是疑惑。 父兄已死,她自己只是一个七品小将,有什么值得人费尽心思算计的? 晏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晏家军,那支晏家人一呼百应的长胜之师。 “晏家丫头,你外在的伤只是次要的,肺腑之症才是真正导致你久病不愈的原因。” 忽地一声“晏家丫头”,叫晏清从沉思中惊醒。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的世叔康永安才会这样称呼自己,但他远在东南越国经商还不曾回京。 “汤一鸣的伤口缝合得不错,只是药开得不太行,我给你换两副药方,内服外敷,最迟两个月应该便能脱痂,只是肺腑之症你还得寻别人。最主要的,是要静心休养,不可过忧。” 晏清看着眼前同自己母亲一般年纪面目慈善的妇人,才猛然间惊觉自己竟然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结束了看诊,甚至身上的伤都重新包扎过了。 洪御医洪巩见晏清猛然惊醒的模样,摇头叹息道:“你就是太像你爹,总是将什么事都揣在心里。不然,也不至于被香胡禾影响到陷入自己的思绪,而对外界无知无觉的地步。” 晏清骇然:“这香胡禾药性这般生猛?” 洪巩却摇头:“香胡禾只是引子,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你自己。不过有此一遭,你也能得个提醒,免得日后着了道。” 晏清凛然,恭敬地颔首:“多谢大人点拨。” “叫什么大人?” 洪巩闻言却是眉毛一竖,“以我同你爹的交情,你该称我一声姨。”说着却又声调软下去,“不过这也怪不着你,这些年为了避嫌,我也没上你们那儿走动过,连送你爹最后一程都不敢。” 晏清听得云山雾罩,却只知道洪巩同她爹有交情,其他是一概不懂了,而洪巩也没有想多说的意思,她自然也不好问。 洪巩又交代了晏清几句,便也不多留她,只是叫了自己身边的一个药童跟着她:“这段时间就让云舞跟着你,她在我这儿也学了十来年的本事,也该自己出去练练了。” 洪巩说完就撵人走:“行了,你回去好生歇息。瞧这脸色憔悴的,怕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这却是说中了。 自从重生回来,晏清就总觉得像在梦中,生怕自己一觉睡下去,再醒来便是一场空。 再加上这段时间事赶事,没一件能出半点差错,她确实是很久不曾睡个好觉了。 “我配了些安神的香,回去点上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有什么烦心事明天再说,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如此才能更快地好起来,才能更好地应付可能发生的事。” 洪巩又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才话头一转,“你那个小军医就留在我这儿,等你什么时候伤好开拔了,再来将人提回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抄家流放 晏清听着这话,总有种自己没钱付药费,得把汤一鸣压在这儿抵债的错觉。 能将助人为乐说成恶霸放高利贷押人抵债的,这位洪御医也是奇人了。 “清代一鸣谢过大人……” 晏清话还没说完,就见洪巩吊着眼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敢再说句不合她心意的,她就能给自己扔出去。 “谢过谁?” 洪巩问道。 晏清眼观鼻鼻观心地改口:“谢过洪姨。” 洪巩这才满意,却偏做不耐烦道:“谢什么谢?他是我师兄门下的,我这个做师叔的指点他一二也是应当的。就是要谢,也该他自己来谢,你操这老多心的,还嫌自己累不着啊?” 晏清被她这摸不清喜怒的态度闹得哭笑不得,倒是暂时将些有的没的忘到一边去了。 毕竟光顾着跟上她的思维,就够人耗去大半精力了。 之后的几天,晏清便被云舞和青衣两个轮流盯着休息,就连负责管理随晏清回京的晏家军的刘诏,以及负责暗卫的燕七,都被青衣警告了个遍,除非非常紧急的事,一般都不会报到这边来。 晏清开头两天还不习惯,但渐渐的适应了之后,确实感觉放松不少,面色也不似之前苍白。 等晏清回侯府的时候,才知道她在孟舒澜的别院养病的这几天,整个康都城都闹翻了天。 宽阔的长街上,行人摊贩皆惶惶地让到两旁,披盔戴甲的宿卫军急匆匆地从长街上跑过,沿途不少店铺都被贴了封条关门大吉。 晏清的马车也因为避让军队,被迫停在了路边。 晏清撩了车帘看了两眼,还没问出了什么事,就听一旁站着看热闹的人八卦道:“李家这回可是真栽了!李尚书被革职了不说,还被查抄了近半家产。啧啧,瞧瞧这些官爷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家吃得滚圆啊!” “哼,这李家仗着自己族里是跟太祖打天下起家的,平日里嚣张的很,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不够,竟然将手伸到了国库里!人心不足蛇吞象!” 前一个刚八卦完,马上就有人接上了,“落得这步田地,简直就是活该!” “要我说,圣上都是罚得轻了!就该叫羽林军抄了李家,装两个国库都够了!”又一人接嘴道。 “可不敢乱说!李家从太祖开始发迹,哪儿是那么好盘的?别看他们这会儿落魄,但想按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是容易得很。” 这话一出,顿时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但很快便有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我看,这怕是李家把国库挖得狠了,叫圣上下了决心,要叫那些吃国家血肉的吐点儿血来。” 这话顿时就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 “怎么个说道?”有人问道。 那人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底压低了声音道:“我刚从诚安街那边回来,羽林军正在抄家呢!” 诚安街? 晏清翻书的手一顿,又听一人说道:“嚯,还真有被抄家的?哪家啊?” 还不等说消息的那人回答,便有人抢先说道:“还能是哪家?诚安街那边就两户当官儿的。镇西侯一年到头都在西疆,就算真动了国库,也不会把东西弄回京城来……” 话还没说完,顿时就招了人不满。 “呸!人死如灯灭,你怎么能造谣侯爷贪污?更何况侯爷还是为国捐躯,你有良心没有?” “我就是假设!我又没说人真能干这事儿……” 马车渐渐走远,后面的话晏清便听不清了。 从已经听到的东西,倒是可以猜到皇帝是打算用李贤贪墨国库这说辞,将温哲茂私通后妃一事盖过去了。 李贤被革职,户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削尖了脑袋往上挤。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心思,对肃王府落井下石。 晏清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车已经绕过长街驶进了诚安街。 刚走到诚安街口,晏清便听见一阵哭爹喊娘的哭号。 “薛大人!求求你高抬贵手,多少给我们留两件换洗的衣裳吧!”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这声音便越发响亮刺耳了。 “官爷,等等等等!那是我晏家祖传的东西,你不能拿走啊!” 晏清开了车门下车,便看见晏康平被抄家的羽林军一脚踹翻在地,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却没料到晏康平忙着保家财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自己。 “晏清!清儿,你帮帮大伯!看在咱们都是晏家人的份上,你替大伯向圣上求求情,让圣上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帮帮大伯吧!” 晏康平从地上翻起来就要往晏清脚边扑,张牙舞爪的模样唬得青衣立马就拦在了晏清身前。 但晏康平却连包围着侍郎府的羽林军都不能突破,只能是一边手脚并用地扒拉不动如山的羽林军,一边朝着晏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 “清儿啊你救救大伯吧,如今晏家就剩我一个独苗了,要是我死了,晏家就绝后了啊!” 晏清嗤笑:“我晏家一脉在我兄死时便没了传承,你晏家一脉断绝与否与我何干?”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晏康平急了,“虽说我们分了家,但到底是血浓于水啊!我跟你爹那都是一个爹下来的,就算分了家,那也是家分情不分。” “你对我爹的情分,就是他活着你要扒着他吸血吃肉,他死了你要拆他灵堂以红易白嫁女求荣?” 晏清冷眼睨着晏康平,字字如刀,“真是好一个血浓于水手足情深!” 晏康平被晏清的话说得不高兴,很想反驳两句,但眼下肃王失势晏清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怎么敢得罪? 纵使心中不满,晏康平此时也不得不忍,软了态度,讨好道:“好侄女儿,大伯知道错了,之前是大伯鬼迷心窍,做了错事。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你救我这回,我定是要承你的恩,偿你的情。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们母女,弥补我以前犯下的过错。” 晏清冷眼看着哭喊求饶的晏康平,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上辈子晏康平做的那些恶!再听晏康平为了自保说的那些虚情假意,只觉得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正文 第三十章 端王相邀 再不想多留,晏清收回视线往侯府去,惹得晏康平一阵怒骂。 “你个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的王八羔子!我看你就是想晏家的男人都死绝了,你才好无法无天地作威作福!” 晏清踏上台阶的脚一顿,忽地想到什么一般,在晏康平期盼的视线中转过头来,漠然地微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走不送。” 说完晏清便再不管晏康平在身后扯着嗓子的骂,径直入了府。 才踏进侯府绕过照壁,晏清便遇上了在澜竹园伺候的小厮。 “他又闹什么事?”晏清问道。 小厮一听晏清问话,连忙答道:“二太爷问府门前在闹什么?” 晏清嗤了一声道:“管得倒是宽。且告诉他,晏康平蔑视律法,正被抄家,三日后流放。他若不想被牵连进去一去不回,最好安分些。” 按温哲茂的德性,办事不利连累他失势,又被别人当成对他落井下石前的问路石的晏康平,这一流放估计就是阎王殿了。 小厮听了便知晏清此时心情不虞,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小厮刚走,晏清迎面便又碰见了晏秦氏。 “一回来就板着张脸,又是谁惹着你了?”晏秦氏道。 晏清一听晏秦氏这语气,心里就是一虚,什么想法都没了影,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我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回来了又立马走?” 晏秦氏嗔她一眼,嘴上不饶人,“从宫里出来,也不说回来报个平安就往军营去。什么事那么急,让你回家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晏清心虚地别开眼,说话都发飘:“嗯……也不是那么急,就是他们说得急,我以为是什么大事……” 看着晏清发飘的眼神,晏秦氏便知她又在糊弄自己,浅叹一声:“你呀,就跟你爹一个德性,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娘不过问你那些,只希望你照管好自己。你这匆匆忙忙地去了军营,药也不曾备上,你那伤何时能好?” 晏清知晏秦氏是关心自己,心头微暖,软声道:“没事的娘,我的伤这些日子已经大好了,洪御医说最多两月便能恢复如初。” “洪御医……洪巩?”晏秦氏微愣。 “嗯,洪御医还说我该叫她一声姨。” 晏清不自觉地摸了下鼻子。 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位洪姨,她总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晏秦氏难得沉默了一下,眼眸含笑却又隐着哀伤。 晏清见晏秦氏神色复杂,不免疑惑:“怎么了娘?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 晏秦氏微微摇头,道,“洪巩与你爹是老相识,你叫她一声姨是对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晏清总觉得晏秦氏话里的语气有些古怪的深意,只是还不待她问,晏秦氏便转了话题:“你在门前同那一家子撞上了?他可是让你帮他?” 听晏秦氏说到晏康平,晏清眸色便是一沉,略一点头便想劝晏秦氏莫管这事,却反听晏秦氏先劝她道:“此事你莫要管,也不必顾念什么祖宗情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你爹还活着,见他这样贪墨国库,罔顾百姓生计,定是要先叫他吃一顿棍子再上路的。” 晏秦氏这话叫晏清微愣,却心下安慰不少。 当真是自己小瞧了娘。从前自己只觉得娘柔弱,只想着要竭力护她安稳,哪怕为此忍气吞声卑躬屈膝也没什么不可。 却不曾想这一世当自己不再屈从时,才发现娘远比自己想的要坚韧刚强。 一时之间,晏清竟不知上一世到底是她为了娘甘愿屈从,还是娘为了她选择顺从。 “我晓得的。” 晏清揽了晏秦氏肩膀,难得地腻着她道,“娘你放心,等这边事情都处理稳当了,我就同圣上请辞。咱们去北地,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好好过日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晏秦氏攥着她的手,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和虎口有着厚厚的老茧,叫晏秦氏心疼不已:“娘不急,你莫要累着自己。” 晏清满口答应着将晏秦氏送回清淑院,一同吃过中饭,又被晏秦氏盯着喝了药,晏清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书房内,燕七已经等候多时,一见晏清便现身迎了上来:“主子,有消息了。” 晏清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说。” “是。”燕七应了一声,说道:“当日斟酒的那名女官,本是被罚为末等宫女,但第二日却忽然暴毙,尸体和当日衣物都已被焚烧干净,没能查出更多的东西。”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晏清问。 “不知。”燕七道,“但据线人的消息,似乎是皇后身边的人所为。” “皇后?”晏清凝眉。 皇后算计自己和温哲茂,就不怕自己同温哲茂联手夺了端王的势? 虽说如今自己无权无势,但温哲茂会想到让自己替他挣军功攒民意得臣心,没理由丞相府那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女儿会想不到。 晏清直觉这其中蹊跷,吩咐道:“继续查,人死前有什么人进过宫,见过皇后。皇后即已经定了惩罚,便不可能无故更改。” 燕七顿时醒悟,一应声就打算走人,却又被晏清叫住:“端王那边也让人盯着点,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晏清正吩咐着,门外便有人叩了门。 晏清瞥一眼门口,再转回眼来时,燕七已没了身影。 “何事?”晏清问自门外进来的青衣道。 青衣将手中的东子呈到晏清案前道:“小姐,端王府下了帖子,说是重阳将至,端王邀京中诸位才子佳人登高宴饮,共赏秋景,庆贺今年大丰。” 端王? 晏清眸微沉,盯着帖子上端王府的印鉴,指尖微点桌案。 端王温哲翰,皇帝第三子,皇后嫡出,背靠丞相府,以丞相许相逢为首的一众文官,都是其有力支持者,更有镇北候郭佑宁的拥护,是皇长子温哲茂即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晏清对他的印象却寥寥无几。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重阳之礼 上辈子她在肃王府受尽磋磨,消息闭塞也无暇他顾,等她重回疆场再涉朝政的时候,端王温哲翰已经死在了赈灾途中。 也因为温哲翰的意外身亡,镇北候郭佑宁重新站队,才让温哲茂有了涉足北疆军事,利用自己积攒军功的机会。 这一世温哲茂出了同后妃苟合的丑闻,必然不可能再成为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但镇南候李定山却并未因此跟温哲茂离心。 晏清点着桌案的指尖一顿,眼神陡然凌厉。 求位心切的温哲茂,只怕会反! 思及此,晏清再坐不住,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但走了没几步又顿住,茫然地看着府中未褪的白。 那白刺得她眼生疼,叫她心中大恸,不由得退后了半步,扶住一侧的门框才站稳,却是满心凄惶。 兄长已经不在了,无凭无据的事还有谁会信自己? “小姐……” 青衣小心翼翼的轻唤将晏清惊醒。 看着担忧的小丫头,晏清勉强牵了唇角浅笑道:“我无事。” 晏清松了门框,退回书房之中,又在桌案前坐下,视线落在桌上镶金银边的帖子上,又移向墙上挂着的字画。 米白偏黄的生宣之上,龙飞凤舞的只四个大字——卫国安邦。 “治国有文,卫国有武。我等为将之人自是该卫国以安邦,治国之事又自有圣上操劳。” 兄长同父亲辩理的场景尚且记忆犹新,自己与他们却已是阴阳永隔。 晏清重重地瞌上眼,眉峰深锁,良久才长呼出一口气,再睁眼已是迷惘尽扫。 皇家争储夺位之事,她本不该掺和,但若温哲茂要反,她便是为了这一府的安宁,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否则温哲茂登位,今生结局同前生又有什么分别? “传信刘诏,召回外出省亲的兄弟,提高警戒,做好可能的待战准备。” 晏清沉声吩咐道,“自今日起,你留在夫人身边护卫。” 青衣一怔:“小姐,是出了什么事?” 晏清微垂首看着端王府的帖子,语气凝重:“就怕狗被逼急了会跳墙。” 青衣听得云里雾里,但依旧老老实实地照做。 倒是晏秦氏见晏清将青衣调到自己身边,不放心地问了两句,但晏清只是讳莫如深地摇头,晏秦氏虽然疑惑,但晏清不说她也无法,只能是心中多些警惕,不敢叫自己成为晏清的累赘。 九月初九重阳节,满城黄菊酒香,来来往往的人头插茱萸,结伴相邀登高宴饮,庆贺丰收也祈长寿。 晏清起了个大早,到祠堂上了香,又去清淑院同晏秦氏问安,一起用了早饭。 离府赴宴前,晏清却又特地去了趟澜竹园。 按武安重阳礼节,家中有长辈年过花甲,晚辈需贺长辈长寿。 有的大户人家甚至会在这一天开露天筵席,邀来往路人吃一碗长寿面,共贺秋日大丰收,也算为家中长辈积福,有祝愿长辈长寿之意。 往年父兄还在时,每年重阳父亲总是要遣兄长和自己回沪锡,为晏齐威办筵席贺长寿。 却不曾想父兄一死,这晏齐威便翻脸不认人,在上一世自己被人算计后,说什么自己不贞不洁无名无份便是娘教女无方,加之娘寡居只怕会被流言蜚语所累,唯有一死才可证清白。 为了逼自己决断,他们甚至真的胁迫了娘,要她以死明志! 可笑自己蠢笨,遂了他们的愿,却不想他们反身又以同样的借口,说娘名声有损不该留在侯府,要替爹休妻,甚至要像买卖姬妾那般将她卖给人做填房! 晏清心中大恨,她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晏齐威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直到她惨死冷宫那天,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枚注定要舍弃的棋子而已。一枚弃子不管做什么,都注定不可能打动早已放弃它的棋手。 重活一世,她定要叫他们知道,当弃子不甘为棋时,便是棋手的穷途! 现如今晏康平已经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算算时间消息也该传到晏齐威耳中了。 她倒想知道晏齐威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如此想着,晏清心里忽地有了几分解恨的痛快和期待,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却又因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停在了晏齐威门外。 “晏康平死了。晏家血脉除了你,便只剩下晏清一人。晏老二,这就是你想要的?” 苍老的声音浑厚沉重,却是曾经祖父帐下军医,御医院前院正,方家如今的掌家人——方樵。 说起来,那日自己想要将晏齐威送去别院看管,最后也是因为这位方老先生搅局,她才不得不将晏齐威放进侯府,留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她听父亲说过,晏齐威的两个儿子都是因为搭救方樵,中了西戎人的诡计,拼死杀出重围,却也只是保下了方樵一人。那之后方樵便一直对晏齐威有愧,对晏齐威多有照顾。 但现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多有照顾,而是有助纣为虐的势头了! 想到这些,晏清不由得眸色一沉,眉峰高耸。 若上一世自己和晏府的惨剧背后,真的还有方樵的推波助澜,那晏家和方家几世的交情,恐怕也就到头了。 没有急着推门,晏清静立在门外,甚至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存在,但门内两位各怀心事的老者却似乎丝毫不曾发现门外多了一个人。 “我想要的?” 晏齐威嗤笑一声,一双皱巴成一团的眼中寒光一片,“我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想要的,就只有你老方头的命!” 但话甫一出口,晏齐威便又缓和了语气,看着方樵遗憾又惋惜地道:“但你的命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只有你还活着,君儿和邢儿才算是还活着。” “晏康君和晏康邢已经死了。” 方樵凝视着晏齐威,重复着他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他们因我而死,你要我的命我毫无怨言。此事同晏帅没有干系,跟晏康明、晏康平和晏家一众小辈更是毫无牵扯……” “怎么跟他无关!” 晏齐威陡然一声厉喝打断方樵,“若不是他派我儿涉险,我儿怎会枉死沙场?!”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仇怨真相 “他晏齐鸿自己稳坐后方,叫他儿子到后方押送军粮,却叫我两个儿子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他来赚声名功利,真是好一个与他无关!” 晏齐威怒声喝问,眼角的皱纹都因为陡然瞪大的双眼而显得平整。 方樵盯着怒目而视的晏齐威,沉声同他分辩:“你怎就知道晏帅是稳坐后方?你又怎知在后方押运粮草就不比前线危险?你既然对军情知晓那么多,你怎么就不知道当年是有内奸勾结西戎,致使西戎大军偷袭我军后方,要绝我军口粮,将我军困死在边疆荒漠!” 说罢,方樵盯着依旧满面嘲讽的晏齐威,心中后悔不已:“你可知当年后方是何种景象?是真正的尸骨垒山,血流成河!晏帅派你儿子守前方,是一早得了信,放他们去求生路!是我自认高明,想要去支援晏帅反包西戎军,却叫你儿子知道了晏帅的打算随我一起回援,在支援途中遭了西戎的埋伏才悍然赴死!” 方樵说得唾沫横飞,脸色因为激动绯红一片,大喘着气看着被真相击垮满目不敢置信的晏齐威,沉着声音继续说道:“你儿子是英雄,是他们的拼死突围,替晏帅他们撕开了敌人包围圈的口子,才有了后来的胜利。” “但因为我们擅离职守回援后方,导致前方失守,大军不得不退守至洱郡,西疆三分之一的领土都被西戎侵占。” 说到沉痛处,方樵忽然问晏齐威,“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当我们从西戎人手里抢回被侵占的领土后,看到的是什么?” 晏齐威呆滞地转着浑浊的眼珠,看着方樵却不说话。 方樵似乎也并不需要晏齐威的回答,歇了一口气,才声泪俱下地自答:“是人间炼狱!” “你儿子尚且还有晏帅为他们殓骨,有一副全尸下葬。但被侵占的领土上,那些没能及时撤走的人,却是连骨头都被西戎驯养的狼骑啃了个干净!” 说起当年的惨状,方樵声音都在发抖,“七零八落的人骨残肢堆在一个大坑里,连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一颗颗人头像旗帜一样被插在木头桩子上,瞪着或怒或惧的眼睛,看着我们这些人。” “那些人曾同我们喝酒吃肉,是战友,乡亲,是兄弟,朋友。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瞪着眼睛看着我们。” “他们在问我们为什么擅离职守!” 方樵揪着衣襟,锤着胸口,苍老的面容上岁月刻就的沟壑中满是泪水,“我不敢再回边疆,我没脸回去!” 看着沉痛不已的方樵,晏齐威攥着佛珠的手都在发抖,褶皱下的眼微红,万千反驳的话堵在喉咙里,却叫他嗫嚅半晌开不了口。 待方樵情绪稍稳,便又听他拭泪说道:“事后,朝廷要追究责任,是晏帅独自揽下了罪过,叫你儿能行灵回乡风光大葬。他自卸了甲受刑,几乎去了半条命,又散尽家财抚恤军民百姓。这些你又可曾知道?!” 说到此,方樵又是满心的后悔,“晏帅说你从来刚正不阿爱憎分明,怕你知道真相后怨责康君、康邢擅离职守。叫我瞒着你真相,却不想你竟钻了牛角尖,要覆了晏家,乱这天下!” “你怎么能啊?!” 方樵痛心地斥责着,“我的命你尚且怜惜你儿不忍取,怎就忍心要乱你儿用命守的这安宁盛世?!” 方樵声泪俱下地连声喝问,被问的晏齐威却两眼木然涕泪纵横,缓慢又沉重地摇头,嘴唇蠕动,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单字:“不,不……” 门内寂静一片,门外亦是一派安静。 门前的晏清双目赤红,双拳紧攥,恨不能屠尽西戎,叫这血债血偿! “……不,不对……” 沉寂了片刻的屋内,忽又传来晏齐威沙哑苍老的声音,短暂的迟疑后,他好似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又凌厉起来,“你在带偏我?我才不会如你的意!”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温家的错!” 晏齐威哑着嗓子嘶吼,沙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阴冷,怨毒,“若不是温家下令攻打西戎,西戎怎么会打过来?我儿子,是他们害死的,都是他们害死的!” 听闻晏齐威这话,晏清恨不能拍门进去指着他鼻子骂。 西戎觊觎武安肥沃领土已久,早就屯兵两国交界的边境,当初先帝当机立断趁西戎还未有万全的准备时发兵西戎,尚且被西戎绕后打了个两败俱伤。若不主动出击,等西戎准备齐全攻过来,哪里还能有现在的武安?! “糊涂!” 陡然一声厉喝,叫想要拍门而入的晏清一顿,而后一句话更是叫她脚下生根定在了原处。 “国仇家恨你看不清,孰轻孰重你拎不准,就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不肯相信。你就是被自以为是的仇恨冲昏了头!枉晏帅还敬你一句深明大义!我呸!我看你晏老二就他妈是个蠢货!愚不可及!” “老子再他妈管你,老子就是猪!” 方樵被晏齐威气得破口大骂,“老子倒要看看,你一个死老头子烂在这侯府里,能翻个什么天!” 说罢,方樵转身就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在方樵出门前便闪身避开了的晏清又站到门前,看着方樵气急败坏的背影,回望一眼跌坐在榻上双眼无神重重地扣着一粒粒佛珠的晏齐威,心中五味杂陈。 晏清就这样在门前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久久看着晏齐威,甚至有种坐在那儿的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府外想起了报时的梆子声,晏清才陡然间惊醒,察觉时间不早。 晏清最后望了一眼恍若呆滞的晏齐威,转身离开了澜竹园。 在晏清离开的瞬间,晏齐威微微地抬头,看着晏清站过的角落,沉着的一双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粒粒扣着佛珠的手略微顿了片刻,又陡然收紧,本就皱巴的一张脸越加紧皱萎缩。 侯府外,马车已经是候了半晌。 才等到晏清出来,却又见晏清在车前驻足转首,眸色复杂地看着侍郎府上的封条。 刚同孟舒澜完成交接从西疆赶回来的红妆,顺着晏清的视线看过去,嘴张开,又闭上。 “走吧。” 晏清并未久站,只一眼便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红妆驾马,马车离了拥挤长街后,出城门疾驰,太阳却是已渐至中天。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重阳秋宴 秋日里天高气爽,凉风习习,男女老少相携出游,各色的小摊沿着山道,自山脚延续至山巅,香甜的米糕香味混着醉人的酒香,同山间的草木气一起,被清风送出去几里。 晏清凭栏望着山下的一派祥和,眉眼沉沉,耳边全是方樵训斥晏齐威那句“被仇恨冲昏了头”。 祖父都要赞一句深明大义的晏齐威,尚且为恨所困,想玉石俱焚。 同样困在仇恨里的自己,又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晏齐威? 但若要叫她放下,上一世的种种却又反反复复地撕扯着她的心,不甘地叫嚣着。 晏清重重地磕上眼,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收紧。 本想同晏清攀谈两句的王淑语见她心情不佳,便也不敢轻易扰她。 自见面时,晏清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王淑语不由得担忧叹息。 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姑娘,七月前才送父兄出丧,月前却又听闻晏侍郎去世的消息,便是先前有过龃龉,亲人离世也定是不好受的。 眼下晏家壮年男子皆亡,只剩下老弱妇孺,日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难处。 这些,却都压在她一个未及笈的姑娘身上…… 王淑语光是想着,都替晏清摇头叹息。 晏家如今算是败了,晏家从前得罪的那些人,怕是一个个都想去踩上一脚。 王淑语心里这念头刚落,便听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 “到底是圣上亲封的将军,就是高人一等,都不屑于搭理咱们。端王殿下的宴尚且不给面地摆臭脸,谁知道背后怎么瞧咱们?” 满亭的欢声笑语之中,这娇俏的声音本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但其话中含着的意味却太过突兀,以致于顿时便吸引了大半人的关注。 晏清自沉思中被惊醒,清冷的眼微转,落在说话人的身上。 那是个她不认识的官家小姐,二八年华,出落得玲珑有致,一颦一笑间皆是女儿家的温婉柔情。只是此时捏腔拿调地挑拨是非,却叫那画一样的美人都走了样。 一旁人嬉笑着附和,时不时撇过来一个讥嘲的眼神,满脸的桀骜像是给了她晏清多大的恩赐一般。 晏清垂下眼,不打算理睬。 私宴也好,宫宴也罢,总有人喜欢踩高捧低,挑拨是非,无关痛痒的话起头,过了也就过了。但若是搭理上这些人,逼急了较起真来,胡乱一阵撕咬,虽伤不到根本,但却也足以让双方脸上无光。 晏家如今落魄,京中能叫晏家伤筋动骨的,不在少数。 眼下又是多事之秋,晏清只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晏清没开口,王淑语却替她抱不平:“这世上谁还没个恼人的事?李小姐有镇南侯撑腰,日子安稳,自是整日里逍遥快活。便是家里叔伯姊妹落了错,李小姐也是半点不会觉着有什么。如此度量宽宏,怎就恼了别人忧心自家事而怠慢了您?” 被王淑语明着点出自己多管闲事,却对自家的事漠不关心,李小姐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是要起身同王淑语理论两句,却叫身边的人拦了一下。 李小姐瞥一眼王淑语,恨恨地一扯帕子,赶晦气一般地甩两下,才不忿地开口:“我二伯做了错事,连累堂妹受了苦,如今却也是得了惩罚。家父自幼教导,行人做事该公私分明。便是我伤心二伯堂妹受苦,但那也是他们该受的,我自不会跟某人一般,为罪有应得之人愁心劳神,叫其他人都看自己脸色行事,宴饮都不得欢乐。” 作为李小姐口中的某人,晏清意味深长地瞧着说得大义凛然,却明里暗里拉踩别人捧高自己的李小姐,略一沉吟,却是低了头:“镇南侯治家有方,李小姐重义明事理,清受教。” 晏清伸手拦了还想开口为自己辩护的王淑语,微转头,冲她眨了下眼。 王淑语不解其意,但晏清都这样开口了,她便也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忿,同晏清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摆明了要拿你捧自己,你倒还好心给她递杆儿爬?” 晏清弯了唇牵了个笑,没说话,只微转了眼,示意王淑语看。 王淑语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见得了晏清低头的李婉柔好似心满意足了,骄傲自豪地一昂头:“家父治家如治军,纪律严明,自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听得这话,知晓真相的王淑语一时没忍住,露了笑,顿时就招惹了李婉柔。 “你笑什么?!” 李婉柔怒声质问,若不是身边人拦着,怕是连桌子都要掀翻了。 被喝问的王淑语以娟帕掩唇瞥向身侧的晏清,见她敛着眼神色淡淡,先前的疑惑顿时便烟消云散。 她竟是短短时间就摸透了李婉柔的性子,故意低头引李婉柔的话,让李婉柔闹了这笑话。 倒是自己乱了心性,没端住,眼下倒是成了李婉柔的靶子。 这是否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王淑语探究着,但却不能从晏清漠然的眉眼下瞧出什么,好似这宴上的闹剧同她没有半分关系,不值得她分出心神去关注。 王淑语抿唇,春水般的眸子微敛,羽睫轻垂,掩了心中思绪,复又抬眼往四下一扫,温婉地答着李婉柔的质问:“真是失礼。我不过是见四下人笑起来,一时受了影响,没忍住,叫李小姐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话未说完,便见李婉柔瞪着眼扫一圈。 恰有几个还没来得及收拾起表情的,被李婉柔逮了个正着。更有同李家不对付的,见李婉柔看过去,还挑衅地拉大了笑容。 李婉柔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双杏眸转回来揪着王淑语,恨不能给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王淑语依旧笑得温婉,并没有开罪了李婉柔,可能会引来镇南侯对自家的刁难的惶恐。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女儿家的恩怨,况且还是李婉柔不占理。 镇南侯虽然位高权重,但贵为边疆王侯,若因为女儿家宴会上的一场矛盾,就要不依不饶地针对京师正三品的兵部尚书,被人笑话度量小不说,真要斗起来,他也未必就能讨着好。 只是让王淑语不解的是,就李婉柔那一点就着的脾气,这会儿竟然还能被人拦在座位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受人群嘲 王淑语心里正疑惑着,却见李婉柔竟然是红了眼眶,万般委屈地开口:“我本是好意提醒晏将军,莫要在殿下的宴上失了礼数,却不曾想反被人嫌多管闲事,遭人笑话。” 李婉柔拿绢帕拭了眼角泪花,“看来你们是见不得我的,我走便是,何苦闹这一遭,坏了殿下宴饮的心情?” 李婉柔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听得王淑语一肚子气。 这人脸皮可真是城墙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了事,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翻,倒是成了她们的不是?! 当下王淑语也没了好脾气:“李小姐重视殿下秋宴,便要人人都嬉笑欢颜。如今如了您的意,您倒觉得咱们是笑话了您。” 李婉柔被王淑语一顿数落,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张嘴就要辩驳,但王淑语却压根儿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 “您说镇南侯治家如治军,您眼下莫不是要将咱们都当成您李府的兵,稍有不合您心意的,就要数落训斥一番?” 一句话,当时就给李婉柔把周围人的仇恨都拉上了。 都是大家贵族的子弟,便是因为她李婉柔身份高贵,愿意捧着她,但也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把自己当下属一样摆布。 更何况有的人本来就不惧李婉柔的家世,甚至家中还和李家积怨已久。 李婉柔吃了个哑巴亏,气得咬牙切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 王淑语却是没因为李婉柔这一时的隐忍而放过她。 “您既然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想来确实是镇南侯治家有方。既然镇南侯治家如此严谨,李家怎么就还是出了个李贤?” 王淑语这话算是直接把先前的话都挑明了,丝毫没给李婉柔脸。 都是京城里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熟人了,她深知自己这次若是没能将李婉柔嚣张的气焰打下来,下一次再见,这人就会揪着自己的这一次失利,趾高气昂地踩着自己的脸四处炫耀! 被气个半死的李婉柔这会儿脑子倒是转过来了,明白了当时她话出口怎就惹了人笑话。 治家森严的李家出了个吃国家血肉的蛀虫,怎能不惹人笑话? 更何况真相比这还要可笑数倍! 而她眼前这两个,就是为数不多恰好知道真相的人! 转过来这个弯儿,李婉柔登时愤恨地转头瞪向晏清。 这贱人是故意低头,引她的话,让她出丑?! “真不愧是当将军的,好深的算计!” 李婉柔磨着后牙槽,瞪着美眸愤愤不已,嘴里却是话锋一转,“若你战场上也有这城府,还能叫西戎差点儿踏平西疆?” 一直沉在自己的思量中的晏清,听李婉柔忽然说起先前同西戎一战失利一事,低垂的眼轻抬,冷沉的眸子叫周边的人浑身一凝。 正对上晏清的李婉柔,更是如坠冰窖,血液凝滞,四肢发凉。 “我何时算计了你?” 清冽的嗓音没有女子的温婉,带着些许沙哑的质感,轻飘飘没有分量的一句问,却叫李婉柔心头如压了千斤重的巨石一般,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但越是如此,却越叫她心头愤恨不已。 她作为镇南侯府的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她晏清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眼下晏家连爵位都被收了回去,她还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 李婉柔心中恼恨,但晏清紧跟着的一句话,却叫她无端地脊背发毛。 她说:“我从不将战场上的算计带下战场,因为……” 晏清忽然的一个停顿,让李婉柔心都是一停,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那是杀人的刀。” 冷冽的话像是出口就成了一把杀气凌然的刀,骇得李婉柔浑身一抖,连连退后几步,惊骇地盯着晏清。 晏清却是挽唇浅浅一笑:“所以李小姐着实是误会清了。” 看着晏清脸上和善的笑,李婉柔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由得怀疑先前自己感觉到的杀意,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倒是晏清身旁的王淑语,视线悄悄地在晏清和李婉柔身上走了个来回。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自认还算是摸清了晏清的脾性。 对于初见时自己喋喋不休的提问,都能耐心细致地一一解答的晏清,骨子里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样的人没道理会无端地恐吓一个第一次见的人。 若说是李婉柔扯着她生事,让她生了气,但她一开始明明就不在乎。 这一切的转折似乎是…… 从自己说破李婉柔的身份开始。 是晏家和李家的矛盾? 王淑语猜测着,没有再贸然开口。 牵扯上家族恩怨,便不是一句小女儿家闹着玩,能糊弄过去的。 她虽然不怕镇南侯寻难,但也不想给家里惹麻烦。 场面瞬间便静了下来。 “哟?这是怎么了?诸位该不是在怨责小王来迟了吧?”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僵持着的场面顿时活络了起来。 众人皆是起身朝着门口走来的人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免礼。今日宴饮,只论亲友,不论身份官职,诸位切莫多礼拘谨。” 温哲翰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一边大步朝着亭内走去,路过晏清两人身边时,视线却是在王淑语身上一落,但很快便又移了开去。 温哲翰话音刚落,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便又响起:“殿下,您要为小女作主啊!” 李婉柔委屈地擦着眼泪靠过来,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样,端的是我见犹怜。 温哲翰不动声色地避开靠过来的李婉柔,随口问了一句:“李小姐这是为哪般?” 但李婉柔还没来得及诉说她的委屈,温哲翰却又是迅速地转了口风,“大好的丰收节日里,怎能伤心落泪?这岂非怪罪神明?若是恼了丰收之神,来年降下灾祸,影响收成,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婉柔满腔委屈诉苦,被温哲翰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儿,噎得她脸色通红,最后还只能擦了眼泪,唯唯诺诺地说一声:“是臣女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语气里的委屈宛若实质,弱柳扶风一样的美人,我见犹怜,却偏就引不起周围这些人的同情,反倒是偷眼瞧着,窃窃地笑。 本对此宴没什么兴趣了的晏清,此时却瞧出了一些,她想从这宴上瞧出来的东西。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皆是算计 温哲茂私通后妃一事虽然没有公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温哲茂已经失了皇帝的宠信。 肃王党唱衰,自然就是温哲翰的机会。 只要手段得当,彻底瓦解温哲茂的势力,断绝温哲茂登位的可能,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更何况温哲翰本身背靠丞相府,满朝文官几乎都是他的拥趸。又有北疆守将镇北侯郭佑宁的支持,只要再获得西疆或南疆的兵力支持,温哲茂便彻底没有胜算。 来这重阳秋宴之前,晏清本以为温哲翰是想借机拉拢自己,以期得到西疆军民的支持。 虽然她如今只是西疆一个戍边小将,但凭借着晏家在西疆百年的经营,自己若想重新拿回西疆的实际掌控权,却并不难。 这是京中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的,所以他们才要趁着她被困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往西疆塞人,意图瓜分晏家在西疆的百年经营。 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孟舒澜会接手西疆,而自己竟也真的就将晏家百年经营尽皆交到了他手中。 那本《尉缭子》残卷上,不只是标注了西疆的地形,还有晏家军全军的军事布局,以及晏家在西疆各城的各项营生。 从答应娘回北地后,她就没想过回西疆去。 只是自己虽然将晏家百年经营尽皆交付,但却也未必就能帮上什么。 权贵压人,若温哲茂上位,西疆效忠晏家的兵士,定然难逃上一世被清洗的命运。 所以她一脚掺进这两子夺位的纠纷里,便是打定了主意,想推温哲翰为储君。 只是上一世她对温哲翰的了解着实太少,所以才想借着这次秋宴了解一二,同时探探温哲翰的底。 但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却意外得知晏齐威复仇的心思,一时困在自己思绪中,倒是将这满场才子佳人的宴,当成了寻常勋贵人家寻欢作乐的宴席。 若不是李婉柔闹这一场,她竟就真的将这其中隐着的意味忽略了过去,信了坊间流传的端王欲借秋宴相看端王妃的传言。 如今想来,温哲翰身为皇子,定然不可能在温哲茂刚刚失势的时间里,明目张胆地拉拢朝臣,这定然会引起皇帝的猜疑和不喜。 但若是借口相看王妃,邀京中达官显贵的公子小姐齐聚一堂,宴饮作乐,自然便让人说不出错来。 而那些朝臣不能直接透露的站队意向,却是能通过他们的儿子女儿,传达给温哲翰。 想通了这些,晏清才算是明白了这秋宴中的弯弯绕绕。 这京中的算计,深浸权利中心之人的城府,才是万千兵书都道不尽的! 眼下再看李婉柔被人群嘲的处境,晏清也算是明白了这宴上的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家族,就算不是支持温哲翰的,也定然不会是温哲茂的拥护者。 李婉柔背后的镇南侯府,在此时都依旧支持着温哲茂,身为镇南侯府的嫡小姐的李婉柔,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羊入狼窝,怎么可能会不受到众人的排挤? 估计也就一开始捧着她的那些,是肃王党里反水过来的。 眼下见温哲翰对李婉柔没有好颜色,自然也都风头一转,看起了李婉柔的笑话。 瞧着李婉柔别扭着一张脸落座,晏清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她确实是头一次见李婉柔,但却不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 上一世温哲茂在登上皇位之后,便迅速以晏康平督战不利,导致西疆军民损失过半,下了晏康平的职,将西疆兵权收归皇室。而后更是以贪墨流放,让晏康平死在了流放路上。 晏康平一死,还没等到册后圣旨的晏灵儿,倒先是被打入了龙宫。 几乎是同时,温哲茂便宣布册立镇南侯李定山独女——李婉柔为后。 而后自己就因为同雪原的一场战役失利,被召回宫中,被污蔑叛国,被虐杀在冷宫之中。 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她喊冤,而晏灵儿作为她仅剩的亲人,为了爬出冷宫,倒是积极献策,让人将她削成了人棍! 当时行刑的太监似乎提过一句,说是新后不喜帝王后宫干政? 记不清了,血糊了满耳,一开始便未曾听清。 但如今想来,她倒是清楚了。 温哲茂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自己活着为他卖命,死了还能以肃清后宫为名取悦新后,从而让他的岳丈满意。 他借着羌人的手,将西疆忠于晏家的晏家军推上前线,全部坑杀!又借雪原之战,坑杀了她所有的弟兄! 如此,他才能在自己死后,彻底接管西疆和北疆的军事! 如此,才无人会在他毫无证据地以叛国罪虐杀自己后,为自己申冤鸣不平! 论阴谋算计,比起他们这些浸淫权术的人,自己可还差的远呢! 晏清敛着眼,满腔的恨都顺着清酒咽进腹中,才又抬眼看向李婉柔。 没能得到温哲翰安慰,反被训斥了一通的李婉柔,心中怨愤又委屈,瞧着温哲翰的眼,泪光涟涟,好一派伤心之色。 晏清将李婉柔凄婉的神色看在眼中,羽睫微垂,唇角扯了一个微小的幅度。 上一世她没见过李婉柔,也不了解温哲翰,但这一世,一场秋宴,倒是让她知道了些有趣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李定山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对温哲翰有别样的心思时,会是怎样精彩的神色? 不过按她对李定山的了解,只怕李婉柔钟情温哲翰一事,他并非不知情。 但他却站队温哲茂…… 这其中的意味,便不得不耐人寻味了。 若说先前是因为李贵妃同温哲茂有染,他从李家利益出发,不得不跟温哲茂站在统一战线上。 但如今这件事已然败露,温哲茂已然失去皇帝宠信,必不可能成为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 李定山又是为何依旧支持温哲茂? 而他既然如此坚定地支持温哲茂,又为什么会让李婉柔来这秋宴继续放纵李婉柔同温哲翰纠缠? 李定山是想做两手准备,将两位皇子都抓在手中? 晏清想不通,但却明白一点。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单独谈话 端王温哲翰对于肃王党一派的态度,并不友好。 这一点从他对李婉柔的态度,就能瞧出一二。 晏清借着自己不熟京中达官显贵,请王淑语为自己粗略介绍时,倒是摸清了在场人的底细。 整场秋宴,除了坚定的端王党羽外,竟然只有三两个肃王党反水的,中立势力除了几家一向只忠于皇帝的,其余是一个没来。 既然说了是邀全京城的才子佳人赴宴,温哲翰便断不可能不给那些家递帖子,明摆着去得罪人。 眼下当场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就算是默认了会支持温哲翰为储君。 除了李婉柔背后的镇南侯府。 边疆四侯并不能常驻京城,李定山却在温哲茂失势之后。以有南海倭寇侵扰要事不得不回京面圣为由,带着亲兵回了京城。 虽然除了进京面圣,李定山不曾踏出府门半步,但李定山带回来的三万亲兵却就驻扎在康都南郊。 三万亲兵是什么概念? 整个康都城具体兵马她不清楚,但却知道负责皇宫护卫的羽林军,统共也不过才六万人! 李定山带回来的三万亲兵,就是悬在皇家头上的一把剑。 这样的势力,若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又如何能让人放心? 但温哲翰三次登门拜访,却都被李定山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站队温哲茂不动摇的心思,可谓是显而易见。 可态度坚决的李定山,却竟然让李婉柔来了这秋宴,倒着实是让人意外。 官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李定山,不可能看不出这秋宴背后的意义,也定然明白李婉柔在这宴上不可能讨到好。 冷眼看着反水的肃王党对着温哲翰大献殷勤,而将李婉柔撂在一旁,甚至有人为了讨好温哲翰,还刻意暗地里贬踩李婉柔,贬踩李家,让李婉柔气得面红耳赤、面容扭曲。 晏清脑中飞快的抓住了一个念头。 李定山知道李婉柔会在宴上受委屈,受了委屈的女儿回家跟亲爹哭诉委屈,说谁谁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己女儿受了委屈,当爹的去讨要个说法,也自然是天经地义。 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既探听了反水的都有何人,又能趁机名正言顺地打压能够打压的一切势力,倒是好一出盘算! 晏清脑中思绪转得飞快,视线也从李婉柔的身上,移向了主位之上,同众人推杯换盏的温哲翰。 那他又是如何打算的? 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势力摆出来,是威慑?还是已经准备逼皇帝一把,确立下储君之位? 眼下唯一能同他一争高低的温哲茂已然不可能成为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身为嫡子的温哲翰成为储君,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帝王心思难猜,为免夜长梦多,自然还是能早一日将储君之位确定到自己名下,便早一日安宁。 想到这,晏清忽然勾了唇角,无声地饮下秋宴散前的最后一杯酒。 若真是如此,自己倒是完全可以静观其变。 日斜西山,这一场重阳秋宴宣告结束。 众人吆五喝六地离开云月亭,晏清和王淑语倒是落在了后头。 待黄昏霞光渐浓之时,人已尽皆离去,只留下晏清凭栏望着山下,王淑语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陪着。 不多时,一人自亭外进来,王淑语起身见礼。 晏清回转头去,恭敬地行礼毕,笑问:“不知殿下让王家姐姐留清这片刻,是有什么话,需得同清单独言说?” 温哲翰略侧目瞟向王淑语,却见王淑语微微摇头。 “殿下既让王家姐姐在门口候清,又让王家姐姐为清出言,秋宴散场人皆散去,王家姐姐还愿陪着清在这荒郊野岭赏景……” 晏清将二人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将话直接挑到了明处,“清私以为,不过有过一面之交的人,纵然相谈甚欢,也断不足以让其做到如此地步。” 二人皆是一愣,王淑语略有些惭愧地皱眉,想要解释,但晏清句句在理,她着实是寻不到解释的点。 王家同晏家交好,又鼎力支持端王殿下,自然便是说服晏家站队的最好说客。 中秋宫宴也好,重阳秋宴也罢,自己确实是得了父亲和殿下的授意,有意接近晏清。 但接触之后,自己想同她深交的心思,也是真的。 可她还没寻到开口的时机,却叫晏清直接点出了她的真是意图,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再去面对晏清。 只是晏清似乎并不在意王淑语带着目的的接近,含着浅笑,语调一如初见时温润平静:“况殿下于亭外久立,待风平浪静之时,才现身打破僵局,又问责镇南侯家的小姐。清虽愚钝,但窃以为还不算愚不可及。” “不知,清可是猜着了?” 晏清笑问,而答案显而易见。 温哲翰大笑扶掌:“晏小将军真是妙人!不如将军再猜猜,本王为何单留将军?” 晏清略抬眼:“末将以为,镇南侯三万亲兵临城,多有不妥。” 温哲翰笑意一敛,深沉的眸子盯着晏清,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但令他失望的是,晏清的表情自始至终不曾变化分毫,更无从揣测她的心思。 略一垂眼,又很快地抬眼,温哲翰再次咧唇大笑,只是这一次眼中却多了几分凝重。 “小将军料事如神,此确为小王忧心之事。” 温哲翰浅叹一声,双手负后,踱至栏栅旁,举目眺望远处的康都城。 阳昌山上的云月亭位置极好,能一眼看完大半个康都城,但却又因距离远,只能看个大概,并不能清楚地知晓城中布局。 这也是阳昌山没有因为军事防卫,而被铲平或封锁的原因。 但饶是如此,也足以让人看清康都城的繁华。 “本王不怕给将军露个底,整个康都城的守卫,共三军六卫。” 温哲翰望着繁华的康都城,神色怅然,“羽林军主管皇宫,宿卫军主管康都,京军则是辅助京兆尹办案。” “六卫分散在康都城周边城市,为各城的守备,最近的襄牙卫,快马加鞭赶到康都,也最少需要三日。” 本是康都防卫的军事机密,此时却被温哲翰娓娓道来,晏清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丝毫的起伏。 温哲翰忽然有些迟疑,是否真的要将后面的话合盘托出。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人心难测 温哲翰正犹豫时,却听晏清开了口:“殿下,晏家军在京者,只有两千余众。” 温哲翰沉默。 晏家军回京多少人,他早已从早朝的奏章中知晓。 他要的不过就是晏清的一个态度。 “再加羽林军一万,将军可有把握?” 温哲翰追问。 “难。”晏清没有迟疑,“若真到了拼命的地步,对方不会只动这三万兵马。” 这显而易见的事情,温哲翰自然心中清楚,只是…… “这可是一件大事,将军怎就料定,皇兄一定会如此做?” 温哲翰侧身凝视着晏清,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着迫人的压力。 晏清敛眉微垂首,沉默了两息,才抬眼反问道:“殿下既以为一切当无事,又何必套清的话?何必与兵于清?” 四目相对,静默之中的交锋,最终以温哲翰的展颜一笑收场:“晏小将军果真是真性情。” 语罢,温哲翰转向王淑语,“王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一旁静立不曾掺言的王淑语闻言扫向晏清,但晏清只垂眼看着山下。 王淑语有些失落,红唇微抿,收回视线,向温哲翰躬身行礼后,退出了云月亭。 亭中顿时便只剩下了温哲翰和晏清两人,但温哲翰却转了话头:“王小姐似乎对帮本王留下将军,心有愧疚?” “是清拂了王小姐一片真心相交之谊。” 晏清认真地反驳。 听着晏清对王淑语的维护,温哲翰倒是笑了开去:“你倒是同舒澜表弟所说一般,见不得别人因自己受过。” “清只是就事论事。” 对于温哲翰突然的套近乎,晏清亦是挽唇陪笑,却并不让步。 温哲翰笑着摇头:“本王还没有小气到,因为这等小事,而对王小姐不满。” 晏清淡笑不语。 当着上位者的面,流露出自己对于执行上位者命令后的愧疚,若是上位者不追究,这自然便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她上辈子的种种经历都告诉她,上位者都很喜欢旧事重提。 若哪天惹了他不高兴,眼下这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事,便是天大的事。 弥子瑕与卫灵公分桃而食的结局,就是很直观的例子。 对于晏清明显质疑的态度,温哲翰倒是没有生气,反倒越发放心。 比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难以抓住把柄的人,一个恃才傲物且有自己的底线原则和在乎的东西的人,显然更容易掌控,也更值得信任。 当下温哲翰也不再同晏清兜圈子,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今日宴上的情况,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跟宴上的情况一样,我手下去接触的人,无一例外都在未到场的人那儿碰了钉子。皇兄定然是出手了。” 晏清没插话,温哲翰也不需要她接话。 “皇兄身为长子,从小就被父皇给予了厚望,当作储君培养。只是父皇迫于我外祖的压力,不敢明确立皇兄为储君。他怕皇兄会成为众矢之的。” 温哲翰望着康都城,轻叹着诉说自己的心声,像一个讨不到糖的孩子,“老实说,我很羡慕皇兄,能得到父皇真心的喜欢。” “但皇兄却不懂珍惜。” 温哲翰的眸色暗下去,满眼皆是目睹别人轻易地得到了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后,却亲手将它摔碎时的怨愤和不理解。 “可是就算是皇兄做了这种事,父皇还是偏爱着他……” 幽缓的长叹中,是不甘,却又无奈,心酸。 “如此有悖伦理之事,却也只是寻了一个轻巧的借口,罚了他闭门思过。” 温哲翰唇角咧开一个大笑的幅度,手却攥紧了栏栅,双眉倒竖,“他甚至跟史官商议,要将皇兄的这段丑事抹去!” 晏清一惊。 她以为皇帝当时既然选择了放弃温哲茂,去换取李家手里的权力,便是已经对温哲茂失望,而温哲茂定然不会再有机会被立为储君,却不想皇帝竟然依旧是想立温哲茂为储!? 晏清再一次对“君心难测”四字,有了深刻的认识。 同时,又不免对眼下的局势有了新的认知,晏清开口确认道:“……肃王知道圣上的打算吗?” 温哲翰瞥眼瞧晏清一眼,道:“他若是知道父皇有这个打算,便不会着急忙慌地叫李定山回京了。” 晏清顿时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若是温哲茂知道了皇帝的打算,收敛锋芒等上一等,待半年后漳怀水灾爆发,温哲翰死在赈灾途中,这朝中可没有能制止温哲茂登位的人了! 心思松缓下来,晏清也就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急了。 其实从温哲茂已经急得联系李定山控制朝臣,让众多朝臣连让家中小辈参加温哲翰的秋宴都不敢的情况来看,她就该能猜到温哲茂是不知晓皇帝这个打算的。 “……” 晏清思绪忽地一顿,抬眼瞧向温哲翰,唇一抿,眼神微暗。 她上辈子跟了温哲茂十几年,深知温哲茂这人行事之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眼下皇帝虽然将他禁足肃王府,却没有更多的惩罚。 就算温哲茂不知道皇帝的打算,按他的性子,在这个当口,也应当会选择隐忍个一年半载,让这事儿悄无声息地过去,再徐徐图之,而不是着急地召回李定山。 自己虽然猜他会造反,但也是在皇帝立温哲翰为储君的前提下的。 晏清可以肯定,自己在见到温哲翰之前,不曾向任何人表露过,自己怀疑温哲茂会反这件事。 甚至先前同温哲翰相互试探时,也只说了李定山携三万兵马回京不妥。 自古凡有帝王之心者,皆对手握兵权的武将多有猜疑,更何况李定山这样直接将南疆四分之一兵马开回京城的! 但自己可没说这事同温哲茂有什么关系。 可是温哲翰却斩钉截铁地肯定,是温哲茂召李定山回京的…… 到了后面,他更是在将自己的思路,往温哲茂会反这件事上带。 晏清静默地看着温哲翰,只觉得此人的心思着实深沉。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显然已经是让温哲茂觉得,此时是到了不得不搏命的时候。 而他这次的秋宴之邀,也不是为了拉拢自己。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非此非彼 温哲翰已经出手,让温哲茂深信自己登位无望,是要逼温哲茂反! 如此,温哲翰单独留下自己,便不是为了说服自己将西疆势力交付于他,而是想让她做盾,挡下温哲茂的临死反扑。 必要的时候,甚至得为刀,斩下乱王的头颅! 晏清敛了眼:“殿下需要清如何做?” 若能致温哲茂于死地,她倒是不介意做刀盾。 或者说,这确实是她所寻求的机会。 见晏清俯首听令,温哲翰略有些意外。 晏家向来为皇命是从,他本以为自己还需要给晏清做些工作,才能让她为自己所用。 甚至为以防万一,他从一开始就是只想借着让晏清防患于未然的理由,让晏清收拢她手下的晏家军,做一只奇兵。 他并不全然信任晏清,况且他也不认为晏清有那个本事,能够跟李定山抗衡。 只是他没想到,晏清倒是答应得比他想象的要快。 “将军是聪明人。” 诧异过后,温哲翰抿唇一笑,又道,“李定山统军有方,但他手下却缺一名闯阵的猛将。小将军威名在外,皇兄定然心怡将军。” 晏清皱眉:“殿下想清做内应?” 温哲翰点头。 晏清眉头紧锁:“清同肃王有龃龉,肃王未必会信清。” “你不了解皇兄。” 温哲翰摇头,“皇兄很聪明,很谨慎,但也很自信。只要他自信能够完全掌控一个人,他从来都不会忌讳使用这人的能力。” 闻言,晏清沉了眼。 关于这一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上辈子她见过温哲茂太多手段,对于不服他掌控的人,最后都无一例外被他拿捏着死穴,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连当初的自己,在刚进肃王府,没能得到温哲茂的信任之前,温哲茂都是牢牢控制着她娘。 如今温哲翰让自己去做内应,温哲茂为了放心,定然会同上一世一样,想办法把她娘控制在手中! 她重生一世,若是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护不住,那报这仇又有何意义?! 晏清心中不愤,更是不愿在这事上让步。 温哲翰沉默着,给晏清考虑的时间,但见她神色愤然,又怕她断然拒绝。 犹豫二三,温哲翰决定同晏清说清楚利弊:“本王知道晏家满门皆忠义,若让将军去做这内应,定然是折辱了将军。但将军需知,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晏清抿唇,道:“殿下旦请直言。” 温哲翰手在扶栏上一拍,眼转向山下,略做沉吟,自揭了底牌:“将军应该明白,皇兄心胸狭隘,若他登帝,曾得罪过他的你我,定然没有活路。” “所以,为了活命,本王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 闻言,晏清隐在衣袖中的手指一捻,唇角微动,眼神冷沉依旧。 这是事实,但绝不是全部的事实,是野心家的掩饰。 “皇兄是个不肯服输的,本王只是借母后和安公公之口,让他以为父皇有意立我为储,紧跟着他就秘密招了李定山回京。” 温哲翰轻巧地道出了自己逼得温哲茂准备谋反的方法,晏清却听得心沉。 简单的一两句言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谋算,却就是让城府至深的温哲茂慌了神。 只因为传出这话的,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皇后,大内总管安宁。 皇后且不说,她身为温哲翰的生母,自然是支持温哲翰的。 但是安宁自小伴着皇帝长大,对皇帝忠心耿耿,竟然也能被温哲翰撬动,成了他的眼线! 论城府与能力,只怕温哲翰远在温哲茂之上! 晏清承认,她此时确实是有些悔了。 掺进这二人的皇位之争中,她才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如履薄冰。 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只能坚定立场。 晏清一抿唇,在温哲翰沉默的间隙插了话:“殿下是准备说动圣上立储了?” 若只是传言,虽然是安宁传出来的,但终究只是传言。 只要温哲茂做好逼宫的准备,上宫中问皇帝一句,这传言就自然不攻而破。 甚至温哲茂还可能借着这事,反将一军,让皇帝知道安宁成了温哲翰的人,说不定还很可能一怒之下,立温哲茂为储君。 按她对温哲茂的了解,逼宫之前,他定然会去单独面见皇帝的。 是示威,也是谨慎。 温哲翰显然也很了解温哲茂,所以对于晏清的问题,他只是淡然一笑:“父皇近来身体欠佳,让皇子监国,应当没什么不妥。” 晏清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皇子监国,虽未立储,但却有储君之权。 再加之先前的传言,足以让温哲茂彻底乱了阵脚。 温哲茂一反,只要败了,温哲翰的储君之位,定然是板上钉钉! 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却是“皇帝身体欠佳”…… 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并无隐疾,但在中秋宫宴之后,便有传言说皇帝几日未曾早朝。 对外的说辞是,圣上操劳过度,又陡然得知户部尚书李贤的不耻之举,急怒攻心,一时心力交瘁,卧床不起。 但活了两辈子,晏清却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托辞。 上辈子,中秋宫宴并未发生这等事,身体康健的皇帝却因吹了夜风,落下了风寒,而后一病不起,着温哲茂监国。 若说这是巧合,未免有些巧合过头了。 只是如果上一世皇帝的卧床不起,是温哲茂为了监国而让李贵妃给皇帝下的药。 那今生这事…… 晏清瞄一眼温哲翰,又很快将视线收回来。 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让温哲翰监国的意愿,他若这么做,并讨不到好处,反而会因为获益巨大,而引起臣子百姓的猜疑。 不可能是温哲翰。 若他想青史留名,便不会在言官那儿留下这么个不光彩的猜疑。 也自然不可能是温哲茂。 皇帝此时倒下,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非此非彼的境况,让晏清不由得想起当日宫宴上,自己没能躲过的阴招。 隐在黑幕后的,第三方……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雨前宁静 日沉西山,林鸟归巢。 回程的路上,晏清反反复复地想着那插手其中的第三人,却毫无头绪。 倒是温哲翰最后说的话,更叫她心头沉重。 “护卫康都的三军六卫,有近半已成皇兄私兵。” 三军六卫统共九万三千余人,一半则是四万六千余,再加李定山亲兵三万…… 晏清重重地磕上眼,眉峰紧锁。 三军之中,羽林军只听令于皇帝;宿卫军左营为温哲翰所掌,右营在温哲茂手中;京军一万,虽听令皇帝,但京军松散,全然不是边疆浴血的战士的对手,甚至不能同宿卫军抗衡。 六卫里,襄牙卫离康都最近,且为皇帝直属,另五卫,则有四卫在温哲茂之手。 她光知道温哲茂手段了得,身后有李定山支持,但却不知道温哲茂竟然已经掌握了防卫康都的近半兵马! 温哲茂母族只是李家一个远方旁支,早年间也并不受李家重视,却能从有丞相府鼎力支持的温哲翰手中,夺得如此多的兵权。 除了皇帝授意,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皇帝是真的属意温哲茂,或许是看中他的能力,或许是看中他母族同世家牵扯不深。 若没有她这一次的将计就计,等皇帝彻底为温哲茂铺平道路,温哲茂登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得阴险一些,她甚至要怀疑上一世温哲翰的死,说不定都同皇帝有关。 帝王无情,帝心难测。 对自己属意的温哲茂,皇帝尚且能为了收回李家手中的权柄,而选择问责温哲茂,又何况他本就不钟意的温哲翰? 掺进这盘帝王谋位的大局中,她才恍然,前世她同晏家的惨剧,不过是这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小风波。 蜉蝣何以憾树? 她没有答应温哲翰做内应,温哲翰也只是让她自己回去想清楚。 或许从一开始,温哲翰就没寄希望于她,只是想提醒她,不要被温哲茂捏住把柄,更不能同温哲茂同流合污。 老实说,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乱局之中,不引人注意的蜉蝣,往往更容易保全自身。 若非她此时已然是被人认定了的棋子,轻易脱不得身,她便是逆了臣子忠义,也定当断然辞官,同母亲回北地去。 然而此时说什么都太晚了…… 晏清长呼一口气,抬睫望向车外已经人散摊收的街市,眼前却都是边境城池中的战火纷飞。 而不久后的康都,就会是下一个战场。 街边有灯火亮起来,昏黄的烛光却刺得晏清瞳孔微缩,浑身发颤。 她僵看着那灯火,马车越过去,那烛光犹在眼前。 良久,晏清放了车帘,靠回车榻,微磕眼,沉默。 马车驶出长街,拐入诚安街。 回到侯府,晏清照例陪晏秦氏一同用餐。 饭后闲谈时,晏秦氏拉着晏清的手同她商量:“佛安寺的师父捎人带了话来,说是你爹和修儿的长生牌位都刻好了,长明灯需得亲人亲自点才好。” “我寻思着过几日,等你大伯和大伯母的尸身回了京,料理了他们的丧事之后,再动身前往佛安寺,将他们的后事也一并打点了。” 晏秦氏一边说着,一边感慨着,不知道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劝晏清,“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虽说分了家,但好歹是晏家三族内的近亲,该操办的还是得操办。” 晏清蹙眉,看着晏秦氏面上的疲惫,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只叮嘱道:“您觉着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只是这段时日,无论无何让青衣留在您身边。” 如今这个时节,她是不愿晏秦氏出府的,哪怕有她在身边跟着,她尚且不放心,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要办,不可能时时跟着晏秦氏。 温哲茂俨然是要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谁也猜不着他会做些什么事出来。 见晏清神色郑重,晏秦氏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顾虑问出了口:“清儿,你同娘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晏清唇微抿,定定地看了晏秦氏一会儿,终是开了口:“近来康都常有官员眷属,或外出未归,或称病闭府,女儿心下难安。” 听闻此言,晏秦氏脸色微变,凤眼一抬。 齐嬷嬷见状略一颔首,带着屋内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待齐嬷嬷带好了门,晏秦氏才正色地对晏清道:“今日宴上,端王殿下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晏清垂眼,指尖微捻,深吸一口气,终是将自己和温哲翰的谈话,以及自己的顾虑,尽数说给了晏秦氏听。 “娘,我如今是想清楚了,只要您能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晏清握着晏秦氏的手,将这话说出来后,好似有什么一直压在心上的东西,随着这话卸了下来。 看着笑得释然的晏清,晏秦氏喉头一哽,抬手将晏清揽在怀里,一遍遍抚着她的发,声音发苦:“好孩子,苦了你了。” 晏清却只是笑,赖在她怀里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却叫晏秦氏越发地心疼。 都是娇贵的女儿家,别人家的孩子金枝玉叶众星捧月,她却要从小学文习武打马提枪;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跟父母撒娇闹脾气,她却不得不扛起这个家,甚至屡涉险境! 晏秦氏只是想着晏清过的这些日子,就觉得心口一阵阵揪着疼。 但她的手依旧稳,甚至呼吸都没有太大的起伏,轻柔地顺着晏清的发,低着声音问:“你想好了?” “嗯。” 晏清瓮声瓮气地应一声,仰头朝着晏秦氏笑,“娘,等这件事了了,咱们就回北地。连夜走!” 晏清笑得灿然,眼睛亮晶晶的,却看得晏秦氏眼眶一酸,慌忙一圈胳膊,抚着晏清的脑袋,不敢让晏清瞧见她眼角止不住的泪。 无声地吸一口气,晏秦氏也笑:“好,连夜走!若是赶的巧了,过年前回了北地,正好年节和着你的及笈礼一起办。你外祖父外祖母定然高兴!” 晏清窝在晏秦氏怀里,假意没听见她声音里的轻颤,贪恋着她怀中的温暖,弯着唇应:“都听娘的。” 正文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重阳节后,温哲翰再没有什么消息,好像那日的谈话不存在一样。 温哲茂那边最近似乎也安分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听说有哪家的夫人小姐、公子哥儿们有个头疼脑热,需要闭府或者是去偏院静养的。 朝堂之上一派祥和,从兵部听那些大人们下朝后八卦,每天不是这个部门预算不够,就是那个部门近来业绩不佳。 真要说,倒也有一两件大事,却都是这段时间的老生常谈。 一是长久以来争论不休的立储一事,另一个则是李贤被革职后,户部尚书之位空悬一事。 但同往常一样,两家相互对立,各执一词,中立党在中间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 一切好似回到了从前,这三四月以来的一切风波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被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忘在脑后。 康都城依旧欣欣向荣,茶肆里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时事政治转变为了远亲近邻间的家长里短。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沉闷了小半年的镇西侯府,近来也添了笑声。 自从同晏秦氏谈过之后,这些日子除了按时按点去兵部汇报回京的这部分晏家军的动向和安排,其余时候晏清都寸步不离地守着晏秦氏,就是吃饭睡觉都腻着晏秦氏。 就是晏秦氏都笑她是越活越回去了,越大反而越发粘人了,开玩笑地说她烦人。 晏清却只是笑,腻着她撒娇,逗得一屋子人都窃窃地笑,心里都松快不少。 自侯爷和世子走后,这府里就一直沉浸在悲伤且紧绷的状态之下。 如今晏清的行为虽有些反常,但好似终于自其中走出来了,众人自然是都松了口气,连带上脸上都多了一分喜色。 这样轻松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晏康平的尸体被运回了康都。 晏康平的尸体是刘诏去京兆府领回来的,渐凉的秋日里,两副薄棺封着的尸体已经发臭。 晏秦氏见过人后,便遣了人去康都城内最好的棺材铺子,叫人打了两副厚棺椁,又请人给晏康平和他夫人收拾了遗容,在城南的庄子上设了灵堂,才递了帖子去肃王府,请晏灵儿回府守灵。 晏秦氏忙着操持晏康平的后事,晏清没再腻着她,自兵部回来后,确认了死的确实是晏康平夫妇,便沉着眼回了自己的院子。 山海居,书房内。 晏清掩上门,盯着墙上的字画看了一会儿,才出声:“这些时日里,可看明白了?” “差不多了。” 暗处有人应了声,是个女子的声音,“虽不能说有十成像,但也足够应付了。” 晏清蹙眉,转向那人,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要的可不只是应付了事!” 暗处那人嗤了一声,嘟囔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识破老娘真身的。” 说着,那人又转了话题,“咱可说好了,这事儿完了,老娘可就不欠你的了。” “自然。”晏清颔首。 “成!那我先撤了。” 那人说话间就隐了身形,却听得晏清在背后低声叮嘱了一句,“殷十娘,别死了。” 殷十娘嗤笑一声,头都没回:“少他妈咒老娘!” 一声轻响之后,书房内再次回归沉寂。 晏清最后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武安疆域图,视线在北疆停顿了片刻,便转身出了山海居。 清淑院内,晏秦氏刚安排好了给晏康平夫妇设灵堂的一切事宜,正在着人给晏灵儿写信,一抬头就见晏清走了进来。 “怎不在你屋里待着?” 晏秦氏搁了笔,接过墨竹递上的绢布净了手,上前拉着晏清在榻上坐下,“你伤才见好,这些日子这些事你就别掺合了。要是沾了尸气,回头再落个什么事,可有得你受的。” 听着晏秦氏一通数落,晏清也不驳她,只是嗤嗤地笑。 她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哪里是那么娇气的? 但晏秦氏乐意看她娇气,乐意见她像个孩子一样粘人,像是要将十几年晏清不在身边的那些时光补回来。 晏清也顺着她,倒是叫晏秦氏又有些无奈:“你呀!” 晏秦氏嗔她一眼,摇摇头,转头叫墨竹:“将信取过来罢。” 墨竹取了桌案上晾着的信纸,呈给晏清过目。 看罢信上的内容,晏清垂了眼,握紧晏秦氏的手,复又抬头对齐嬷嬷道:“嬷嬷,今儿可有粟米粥?” “哟!看我这记性!” 齐嬷嬷一听晏清这话,顿时就是一拍脑门儿,“老奴这就去吩咐。” 说着,齐嬷嬷就往外走,还不忘叫上屋里伺候的,“也别站着了,院儿里还有东西没收拾,都忙去。” 只是片刻,屋里人就走了个干净,只留了墨竹在外间看着烧茶的炉子。 “现在就收拾行囊,怕是早了些?” 晏清瞧一眼晏秦氏屋里已然少了些摆件,不由得打趣她娘。 晏秦氏略有些怀念地看着屋中的陈设,一转头却说得淡然:“迟早的事,先收拾着,到时候大件儿该盘出去的就盘出去。北地虽然不比京里繁华,但也什么都有。” 闲扯两句,晏秦氏忽地转了话头,“你都打算好了?” 晏清的眉眼垂下来,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微颔首。 晏秦氏见状微抿了唇,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作罢,叹一声:“你既已经打算好了,便去做。” 好似是怕晏清不放心,晏秦氏又补了一句,“你娘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北地也是出了名的不怕事。” 晏清看着说得轻巧自傲的晏秦氏眼睛转向别处,捏着绢帕捋了鬓发,小指状似无意地擦过耳郭。 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晏清知道她心里担忧,却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是半开玩笑地驳她:“在北地是有外公给您担着。” 却不想晏秦氏却是眼一嗔:“如今不是还有你担着?” 晏清一愣,四目相对之下,却是都笑了起来。 “去做你想做的事罢。” 晏秦氏欣然笑着起身,“娘担得住。” 晏清眼微垂,朝暗处扫一眼,那里早有人等着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一通数落 上午接到的尸体,晌午晏秦氏便遣人递了信去肃王府通知晏灵儿,却是到了傍晚才见到肃王府的人。 “你家王妃怎的没回?” 晏秦氏见肃王府只来了个嬷嬷,不见晏灵儿的影子,责问道,“虽说她如今出了嫁,但她爹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该回来,为父母守灵三日才是。” 肃王府的嬷嬷耷拉着一张脸,背书一般地回道:“王妃伤心过度,这会儿才缓过劲来。王爷怜惜王妃,便叫老奴来说一声,王妃明日才回侯府,再同侯夫人一道去灵堂。” 听得肃王府的嬷嬷特意加重了声音,强调后面一句话,晏清微敛的眼中划过一抹寒光。 倒是真跟温哲翰猜的不差分毫。 “肃王明日不同王妃一道去为他岳丈上柱香?” 晏清忽地插嘴问了句,叫肃王府来的嬷嬷一愣,显然没料到晏清会忽然这么问。 晏秦氏紧跟着说道:“确是如此。虽然肃王贵为皇子,但王妃的生父亡故,他身为女婿,不说守灵,至少也该去上柱香。但我怎么听你的意思,肃王是不打算同王妃一道,去见他岳丈岳母最后一面?” “这……” 肃王府的嬷嬷迟疑了一下,眼神游离,明显温哲茂并没有对此有什么表示。 见肃王府的嬷嬷吞吞吐吐地不说话,晏秦氏顿时大为不满:“这是什么道理?!虽说大哥生前做了错事,但是人死如灯灭,就是相熟的朋友同僚知道了,不方便上门吊唁的,也写了挽联悼词。他做女婿的,倒是什么表示没有?!” 晏秦氏板着脸训斥,就差拍着桌案,大骂肃王不孝了。 自家主子被人这么一通训,肃王府的嬷嬷自然脸色也不好看,正要驳一两句,就听晏秦氏厉声喝问:“我倒想知道,他是没心肝儿?还是就没把我们晏家是一家人?!” 晏秦氏咬重了“晏家”“一家人”,暗沉的眼神隐着怒,叫肃王府的嬷嬷陡然一惊,顿时不敢再驳晏秦氏。 肃王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这关头同晏家起冲突,如今晏秦氏自称晏家同殿下是一家人…… 肃王府的嬷嬷思付着,抬眼看一眼悠闲喝茶的晏清,猜不透她的心思。 明明先前同殿下似乎并不对付,甚至害得殿下被禁足,如今却是想要向殿下示好? 她先前可是去了端王的秋宴,这会儿跟殿下称什么一家人…… 正在肃王府的嬷嬷琢磨晏清用意的时候,却见晏清忽然抬了眼,戏谑地冷嗤一声:“怎么?这么久,还不够你想个借口?想不到就回去滚回去问你家主子!” 肃王府的嬷嬷被两人连着一通数落,面子上挂不住,再看晏清只觉得这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甭管她什么心思,左右不可能是向着她家殿下的! 肃王府的嬷嬷火气上头,一张马脸拉得老长,但也还记着温哲茂的话,也就压着脾气不冷不热地回嘴:“晏二小姐嘴倒是真厉害,老婆子我不过是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想了片刻出门时殿下交待的话,到二小姐嘴里,反倒成了老婆子我是在找借口了!” “我知道二小姐身份尊贵,瞧不起我这老婆子,但老婆子我也是肃王府的老人了,含辛茹苦地将殿下奶大的。二小姐就算不给老婆子我的面子,也要给殿下一二分薄面吧?” 肃王府的嬷嬷明里暗里地抬身份,暗指晏清不尊皇子,不给她面子,末了还添一句,“二小姐也是快及笄,要说亲的人了,说话还是给自己留点儿余地的好。” 这话说得晏清差点儿笑出声来。 就是屋里伺候的人,听了这话都觉得好笑。 “我女儿的亲事,还轮不到你个奶妈子多嘴!” 晏秦氏沉了脸,“不过就是仗着奶了个皇子,王爷,你有什么可豪横的?你别忘了,肃王妃可还是我晏家人,关起门来,你主子还得叫我一声二伯母!” “就一个下人,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抬身份?还想指点我女儿的亲事?你是个什么东西!” 晏秦氏一通骂下来,屋里的人无一不侧目,但她却像是跟肃王妃的嬷嬷卯上了,“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三年大孝不议亲,这等子忠孝礼义,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见着晏秦氏气得吐脏,晏清忙端了茶劝:“您消消气。为这等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晏秦氏嗔她一眼:“你当我气什么?她什么人,也敢踩在你头上?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被连带着落了顿训的晏清,连声应是,让晏秦氏把这口气顺下去了,才算是作罢。 喝了晏清沏的茶,晏秦氏好似心里才松快了几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要真不把咱们当一家人,咱也不巴着他!送客!” 墨竹拦在还想开口的嬷嬷身前,敷衍着行了个礼,不客气道:“嬷嬷,请。” 肃王府的嬷嬷本是来传信的,高高在上地来,本没把这落魄了的晏家放在眼里,却不想人家直接就是一通数落,她连还口都找不到机会。 这可将她气得够呛! 她在肃王府里,就是肃王都要敬她三分,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一甩帕子,肃王府的嬷嬷恨恨瞪了晏清和晏秦氏一眼,扭转身就走了。 等人走了,晏清才问晏秦氏:“您今儿怎么发这么大火?” 晏秦氏瞥一眼众人,见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朝晏清眨了下眼,以恰好够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我看你挺看不惯她,又好像说不赢的样子,我就给你帮帮忙咯。不用谢。” 晏清抬睫睨她一眼,晏秦氏顿时端装地捧了茶,放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女儿我自己都舍不得说一两句,哪能凭她嘴一张,就明里暗里地中伤?” 说着,晏秦氏又转头念叨晏清,“你也还就由着她说。真不知道你是脾气好,还是嘴笨。” 晏清挽唇浅笑,指尖在桌面轻点了两下,晏秦氏顿时便收了声。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位高权低 第二日清晨,晏灵儿便带着一帮子丫鬟婆子到了侯府。 晏秦氏扫一眼,双方见礼毕,才不大高兴地开口:“看来肃王殿下心里,是真不拿咱们当一家人了。” 昨日里来回信的嬷嬷把嘴一咧,一改昨日高傲的态度,满脸笑容,谄媚殷勤,直叫人怀疑昨日被气得半死的人不是她。 “夫人勿怪。殿下听闻晏家大爷夫妇的死讯,心中亦是悲痛万分,本是想同王妃一起回府,为晏家大爷夫妇守灵的。” 肃王府的嬷嬷开口先把温哲茂伤心欲绝的情状表述了一番,才话头一转说其原由,“但是殿下如今禁足令未解,实在是不便离府。所以便让老奴备了些纸钱香火,烧给晏家大爷夫妇。” 说着,她又朝后一招手,上来一个捧着小匣子的婢子。 嬷嬷将匣子打开,一匣子的金子。 “殿下听闻晏家有在佛安寺,为死者立长生牌位,点长明灯的传统。便特命老奴送些银钱来,托夫人为晏家大爷夫妇在佛安寺打点。” 晏秦氏微侧眼瞄向晏清,见晏清点了头,才叫人将金子收下:“算他还有心。” 说罢,晏秦氏转头问晏灵儿,“王妃来得早,收殓遗容的匠人还未给大哥大嫂收拾妥当,您是要现在去灵堂那边?还是等匠人收拾好了,再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晏灵儿听到晏秦氏的问话,才将视线从晏清身上转回来,抬脚就往宴客厅主位上坐:“等匠人收拾好再说。我娘生前就爱体面,定是不愿意让我见了她窘迫的模样。” “也好。” 晏秦氏看一眼在主位落座的晏灵儿,拉了晏清在堂下坐着,转头吩咐一句,“给王妃看茶。” 晏灵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下的晏清,似不经意地提起:“为什么不在侯府设灵堂?非要设在城南庄子上。我爹好歹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就算从前同你有什么龃龉,如今死了也该叫人落叶归根。” 晏清却是正眼都没给晏灵儿一个,酌了一口清茶,道:“若要落叶归根,就改叫人将他的尸体送回沪锡老家去,直接埋了还省得这么多事。” “况且他一个罪臣,有什么资格在侯府设灵?别污了镇西侯府累世清名。” 晏清看一眼今日格外沉得住气的晏灵儿,嘴角微挑,讥嘲道,“如今他还有灵堂,还能进晏家祖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什么态度?!” 晏灵儿重重地一磕茶杯,茶水溅起来烫红了手背,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跟在她身边的人也像是没见着一样,晏府里的人本就不待见晏灵儿,自然也都装没看见。 倒是晏清扫见了,提了一句:“手不疼?” 怒声质问的晏灵儿听了这一句,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咳咳!” 昨日来传信的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提醒晏灵儿道,“王妃,注意仪态。” 正要发作的晏灵儿横了温哲茂的奶娘一眼,但对方却是直接瞪了回来,晏灵儿顿时就怂了,一摆头恨恨地道:“本妃做事,还需不着许嬷嬷来指点。” “王妃若是懂事,用不着老奴开口,那自然是好的。” 许嬷嬷将晏灵儿的态度看在眼里,凉幽幽地开口,“王妃做事老奴管不了,便只有上告殿下,请殿下亲自管束了。” 闻言,晏灵儿浑身一抖,眼中尽是惊恐,手下意识地拂上手腕。 晏清眼尖地瞄到晏灵儿腕间一抹青紫,那痕迹像极了小时候她第一次骑马时,马鞭甩得太过用力,打在手上的痕迹。 再一听许嬷嬷的话,立时便想起前世肃王府中,总是无故病故的婢子来,晏清的眼色顿时更深沉了几分。 余光瞄到晏秦氏张开了嘴,晏清手上用力,在晏秦氏看过来时,冲她摇了摇头。 她是听说过温哲茂有些小癖好,但没想到竟然真的。 只是这些事,断然不可以这个时候揭出来,尤其是不能当着这个许嬷嬷! 虽然中间隔了这许多年的往事,前世的人和事她大多只记得大概,但昨天见许嬷嬷的第一眼,她却是瞬间就想起了当年在肃王府受的磋磨。 许嬷嬷原名未知,走后门进了皇宫当宫女,后来出宫嫁了人,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温哲茂的奶娘。 温哲茂对许嬷嬷这个奶娘极其信任,堪比心腹。 所以许嬷嬷在肃王府的地位极高,就是前世晏灵儿正当宠的时候,她也不敢跟许嬷嬷叫板。 当年晏灵儿想尽法子折磨自己,给温哲茂提供“雪中送炭”的机会,这许嬷嬷可是出了不少力! 若是早一两日见到这人,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但如今她倒是看得开了。 温哲茂倒了台,她这种狗仗人势、嚣张跋扈的人,多的是落进下石的人,犯不着自己动手。 如今温哲茂对外还是维持着温和谦恭的形象,若是让他知道她们知道了他这癖好,要是落到他手里,可没好果子吃! 晏秦氏见晏清如此,便歇了声,只小声跟晏清嘀咕:“看来某些人费尽心思求来的王妃之位,也并不是那么舒坦嘛。一个奶妈子,就能将她吃的死死的。” 晏秦氏说得小声,但是这堂中本就寂静。 晏灵儿恨恨地看过来,恶毒地瞪着晏秦氏和晏清,心中恨得流毒。 若不是她们,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要是晏清乖乖将西疆帅印交出来,她爹娘怎么会死? 若她爹成了镇西侯,温哲茂又怎么敢对自己拳脚相加?! 这一切都是她害得! 晏灵儿阴毒的眸子,自晏清身上转到晏秦氏身上,越发的阴冷暗沉。 总有一天,她要叫晏清也常常父母双亡,自己寄人篱下,遭人侮辱殴打的滋味儿! 堂中人心思各异,顿时陷入沉寂,茶添过一轮,才听得人来报。 说是,匠人已经收拾好了,请去验收成果,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封棺了。 虽说如今秋日天凉了,但到底是放了小半个月的尸体了,味道着实不好。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狼孩青衣 堂中的沉寂被打破,众人的视线立时都集中在上来汇报的小厮身上。 小厮顶着众人各异的神色,额上微微见汗,但依旧平稳地将话说完了。 “既然都收拾好了,王妃可是要现在过去?” 晏秦氏征询着晏灵儿的意见。 晏灵儿瞥一眼许嬷嬷,正要开口的时候,堂下又来了一人,是晏家的老管家。 晏家的管家同众人见了礼,转向晏清:“小姐,户部的大人传信来,说是需要您去处理一下侯爷、世子,以及大爷他们的户籍。” 晏清皱了眉头:“现在?” “户部的大人在门口等着,说是户部如今正在清理户籍,催得急。” 管家如实答道。 晏清就纳闷了:“若是户部不知晓情况,无法判定是否应该消除户籍,需要找我核实情况,我尚且能够理解。如今明摆着的事,还需要我去走个流程?” “据户部的大人说,是因为侯爷和世子的遗骸并未运回京,所以户部那边不敢轻易下定论,需要像小姐您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 晏清锁眉,看向晏秦氏,正要开口,却听晏灵儿说道:“既然是户部让你去说明情况,你去就是了。废话那么多,你是觉得户部的大人都跟你一样,闲得很吗?” 晏清瞥她一眼,眼神晦暗。 倒是晏秦氏拍了拍晏清的手,道:“既然户部都派人来叫了,你便去一趟,也没什么要紧的。” 既然晏秦氏都这么说了,晏清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点了头:“好吧,那就让青衣跟着你一起。” 晏秦氏却摇头:“我在城里能有什么事?青衣这丫头跟在你身边习惯了,你不在身边,我怕这丫头连饭都不敢吃。” “我才不会!” 一直缩在晏清身边的青衣一听晏秦氏的话,立马呲牙咧嘴地反驳。但手却紧紧抓着晏清的衣服,眼珠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紧张地审视着屋内的人,尤其是晏灵儿和许嬷嬷等人。 晏秦氏一点儿不客气地笑她:“你怎么不会?先前清儿去了军营没带你,你可是在屋里急得直打转,就差挠墙了。” 听晏秦氏说起秋宴那次,青衣龇着牙,鼻头一耸,才一张口,就被晏清打断了:“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她怎么敢告诉你?” 晏秦氏笑,“也就是你在府里,她才安心,在哪儿都踏实。” 晏清抬眼,见青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最后没有办法,复杂地瞥一眼晏秦氏,叹气道:“那你路上小心。” “有侯府的府兵护着,又不出城,能有什么事?” 见两人在这儿磨叽,晏灵儿不耐烦地催促。 晏清瞥她一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晏灵儿脸一沉,嗤道:“怎么?这府里,路上,庄子里,都是你们的人,我没有怀疑你们会对我做什么就不错了。你倒是先怀疑起我来了?我就是有那个心思,我有那个本事吗?” 话刚说完,就见晏清盯着她,不说话,眼中沉着的光让她有种被看透的心虚。 晏灵儿有点儿慌,眼一瞥,拿帕子掩着眼角,抽噎了两声:“如今我爹娘也走了,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害你们,我能落什么好?” 盯着晏灵儿拭着并不存在的泪,晏清意味深长地道:“你最好真的知道。” 晏灵儿心里一跳,偷眼瞧晏清,但晏清已经转头吩咐管家准备车马去了。 镇西侯府门前,晏清看着晏秦氏坐上马车,眉头始终没展开过。 青衣扯着晏清的袖子,看着晏清紧皱的眉头,小眉毛也皱了起来,唇一抿,犹豫纠结地开口:“要不,我还是……跟着夫人?” 晏清低头看着瘦小的青衣,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小丫头是她十岁那年围剿匪寨的时候,从树林子里捡回来的。 当时她跟狼群混在一起,自己还以为她跟自己等人一样,被狼群困住了。 却不想在她搭箭射伤了好几匹狼之后,这小丫头摸到她身后,一开始她没在意,结果被小丫头出其不意从背后阴了一把。 那时她在发现,这孩子就是老莫口中说过的狼孩。 这个年头,虽然看上去太平,但其下隐着的阴暗,却往往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灾荒,赋税,往往让一个家庭不堪重负。 而在前朝养儿防老的观念影响下,虽然今朝开了女子为官的先例,但是在旧观念的影响下,人们对女子的看法依旧没有改变。 这在下层的乡村,就体现得更加明显了。 一个贫困的家庭,无力抚养多个孩子,有门路的往往会选择把女孩子送人,或者卖给高门大户做丫鬟,或者是别的;没有门路的,要么在孩子生下来就溺死,或者是直接弃了。 比起那些生下来就被溺死的孩子,被抛弃的好歹还有机会能活命。 而作为一辈子靠山吃山的山里人,这些不要的孩子的最好去处,就是山里野兽横行的老林子。 运气不好的,就死了,成了野兽的口粮。 运气好的,可能被野兽捡回去,当成自己的孩子样,成为兽孩。 老莫说,这在他老家,是很常见的事。 他们那儿落后,没什么富贵人家,那些无力抚养孩子,又狠不下心的夫妇,就会选择把孩子丢进山里,让老天爷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记得她当时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不生?生了却不负责,这还算人吗?” 老莫只是笑,摇头摆脑:“谁知道呢?为什么野兽尚且知道护崽,人却不知道呢?” 后来她拿着这个问题去问父亲,父亲说:“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赌,下一个一定是男孩。” 她不解,父亲却不告诉她为什么了,只是让她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青衣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兽孩。 那次剿匪也是多亏了青衣,带他们找到了进匪寨的暗道,借着狼群的掩护,才成功拿下寨子。 再后来,她就常去看青衣,两人一来二去地就混熟了。 当她准备出发去边疆的时候,去跟青衣告别,却不想这丫头却舍不得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端王监国 她将青衣带下了山。 小丫头花了四年时间去融入人的时世界,却依旧警惕着一切。 也只有在她熟悉的地方,或者自己身边,才会放下那种来自野兽本能般的警觉。 自己想让她跟着晏秦氏,也是因为青衣天性谨慎,对潜藏的危险拥有极好的敏锐度,且身手矫健。 有青衣跟着晏秦氏,她更放心一些。 但此时看着青衣纠结着询问的眼神,纯粹,干净,叫她对自己怀有的心思感到愧疚。 “罢了。” 晏清揉着青衣的小脑袋,展了眉头,勾出一个勉强的笑,“你还是跟着我。” 瞧着青衣眼中顿时亮起的欣喜,晏清唇微抿,笑得无奈。 再抬头,晏清叮嘱晏秦氏道:“一切小心。” 晏秦氏朝晏清郑重地点了头:“你也是。” 马车在晏灵儿不耐烦的催促下终于启程。 临走前,晏灵儿却特地单独问了晏清一句:“二叔公最近如何?” “听说你爹死了,高兴得吃了两大碗饭,伤了肠胃,在躺着。” 晏清如实说了,却叫晏灵儿甚为不满。 “我爹都死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晏灵儿咬牙看着晏清,“非要你死我活?” 晏清抬睫对上她的眼,唇微启:“这话,不该问你吗?” “我……!” 晏灵儿语塞,瞪着美目,贝齿紧咬,指甲攥进了肉里,定定地盯着晏清。 许嬷嬷的视线就如同刀子一样,刺在她身后。 良久,晏灵儿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进了马车。 上车前,最后借着余光,瞧着晏清那张同自己六分像的脸,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境。 车马走远。 晏清松开紧攥的手,掌心一片濡湿。 户部的人甚至已经备好了轿子,等晏清这边动了,立马就上前来请:“晏小将军,咱也赶紧的吧?” 晏清点头,走了两步,却又回首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眼中沉着些微迷惘。 到户部说明了详细情况,七搞八搞的,到最后确定并处理好她父兄和晏康平等人的户籍,前后竟然是花了七八天。 期间晏秦氏让人送了口信,说是晏康平他们的尸体不能再久放,停了三日灵就葬了。目前她们已经出发前往佛安寺,料理长生牌位和长明灯的事。 让她忙完了,便好好歇着,也不必跑了。 打发了送信的,晏清刚坐下,就又被兵部的人叫了去。 一连七八天,兵部、户部两头跑,晏清竟然是一点儿空闲的时间没有,除了在兵部、户部被问话的时候。 也是难为这两部的大人,一个意思能换好几种话反复问。 到第八日上头,终于是什么都处理清楚了,再没能问的出口的了,两部这才放人。 刚出了户部,坐上马车,红妆却又递了一个纸条过来。 晏清展开一看,顿时眉峰深锁,太阳穴突突地跳。 纸条上只有简单一行字,却足以叫武安朝局动荡。 “六皇子突发恶疾,殇。帝大恸,病重,着端王监国。” 次日早朝过后,这条消息便人尽皆知。 早一日知道这消息的晏清,端坐在山海居中,盯着晏修留下的四字书画看了半晌,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当今皇帝共有六子。 长子温哲茂封肃王,封地川肃,距京八百里,是联通南疆和武安内陆的交通要道。 次子温哲贤封贤王,封地傅阳,距京三千里,地处东北,土地贫瘠,多雪山,北疆所辖范围之一,却易攻难守,非兵事重地。 三子温哲翰封端王,封地端楚,距京千里,地处东南,为商贾文人会聚之地。 四子、五子早夭,六子不足十岁,因生母亡故,养在皇后膝下。 除了六皇子未到封王的年纪,另三个皇子,温哲茂和温哲翰都在京中有官职,不曾远赴封地。 只有次子温哲贤,一封王便被遣去了封地。 也因此,朝中除开中立派的大臣,其余人对于储君的人选,都是在温哲茂和温哲翰之间进行选择性站队。 如今温哲茂失势,六皇子夭折,皇帝卧床,温哲翰监国…… 似乎储君的人选,已经不明而喻了。 但若说能为了收回李家的权利,而放弃自己费心培养的长子的皇帝,会因为六皇子的夭折而悲痛欲绝,以致被伤寒侵体,重病卧床…… 她不信。 太巧了。 这一切的时机,都太过于巧合了。 只是,如今去想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温哲翰监国,加之大内总管安宁所说的,皇帝意图立温哲翰为储君的猜测,足够逼得温哲茂反了!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晏清倒在椅靠上,磕上眼,长呼出一口气。 到了这一步,她是否遭了算计,又遭了谁的算计,她又算到了哪步? 一切都不再重要。 棋局已然成型,困在其中的棋子,只能是顺着棋手的思路,落向固定的某处。 不想做棋子,便只能成为棋手! 温哲翰监国第二日,晏清收到了王淑语的拜帖。 晏清没应。 同一天,镇南侯府递了邀请函。 晏清依旧婉拒。 山海居书房内,晏清静默地坐着。 燕七来来去去,将康都城内的动向,尽皆说与她听。 那些闭府养病的官眷们,好似忽然都病好了,四下里互相走动。 今天这个家里有个茶会,明天那个家里有个诗会。 静默了几个月的康都城,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一样。 整个康都城都泛发出一种久违的生机昂扬之态,除了六皇子刚去世皇帝病重的皇宫,以及端王府、肃王府和半年之内两次出殡的镇西侯府。 温哲翰监国第七日,六皇子头七,一直闭府的镇西侯府却突然开了府门。 一辆青棚小车自偏门出来,一路往城外去。 车中晏清攥着暗卫自佛安寺送回来的信纸,两眼通红,胸腔因怒极而剧烈起伏。 青衣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晏清,双手紧扣着车板,耷拉着脑袋。 “对不起……” 青衣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晏清沉下心中那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开口:“不是你的错。”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胡言乱语 佛安寺西厢房,晏清推开房门,看着端坐在首位悠闲喝茶的人,脸色黝黑。 不是温哲茂,却也是她前世的老熟人——温哲茂的谋士司惗。 隐士司惗长居肃王府,不曾出来走动,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温哲茂的人。 晏清沉着双眸,压着怒气,冷声开口:“我来了,放我娘走。” “哈哈哈,不急,不急。” 司惗笑道,斟一杯茶,请晏清,“小将军舟车劳顿,且坐下饮杯清茶。” 晏清盯着他,但司惗始终带着笑,恍若未闻,自在地喝自己的茶,还同晏清诉说自己的感想:“都说佛安寺的银云雪尖,是茶中一绝。今日得饮,确实如此啊!” 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司惗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晏清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坐到了案几另一侧,却没饮茶。 “你想怎么样?” 晏清咬着牙问。 司惗饮一口茶,咂吧下嘴,似在回味茶得甘甜可口,直等到晏清拳头都攥起来了,他才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小将军不问我是谁?” 晏清心中一跳,但面上怒气不减,一拍桌子蹿起来攥着司惗的衣襟就把人提了起来,冷声驳斥:“我管你是谁!敢动我娘,我扒了你的皮!” 司惗盯了她一会儿,嗤笑出声:“我劝将军三思而后行。这会儿要是动了我,您母亲的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晏清瞳孔一缩,猛地收紧手。 司惗被硬生生提了起来,攥紧的衣襟嘞得他喘不过气,但他却好整以暇地笑看着晏清,眉轻挑,尽是算尽一切的从容。 眼看着司惗的脸色因喘不过气而发紫,晏清眼神凶狠,恨不能直接将他勒死了事! 从容如司惗,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慌了。 但晏清到底还是松了手,将人重重地扔开,咬牙切齿地警告:“若是我娘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要你的命!” 刚得到喘息机会的司惗不住地咳嗽,但听到晏清的话,却又笑了起来,一边喘息一边笑:“我的命可不够给夫人赔罪的。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只要我的主子不出事,我就算死了,您也要不回镇西侯夫人。老实说,有镇西侯夫人给我陪葬,我觉得值了。” 晏清怒极,一拳锤在司惗脸上:“你敢?!” 被一拳揍翻在地的司惗捧着脸,痛苦地蜷缩着,却嗤嗤地笑:“我有什么敢不敢的?人又不在我手上。” 晏清眼中杀气毕露,手抓着茶盏一磕,拈着碎瓷片就朝着司惗脖子上抹去,却见司惗抹了把脸上血,笑得挑衅:“虽说我的命不值钱,但我死了,就意味着谈判破裂。” 晏清的手一顿。 司惗拂开晏清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理着衣冠,又坐回椅子上:“将军气也出了,咱们来说说正事?” 晏清盯着仿佛没事人一样的司惗,若不是他挨了揍的鼻子还在流血,她都要怀疑自己才踏进这个屋子。 她看不透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 他说话行事就像个疯子,惜命,但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就更不会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人命就像是商品一样,有着固定的价值。为了获得某些利益,舍掉某些人的性命,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帮温哲茂做事,但是却又屡次挑衅温哲茂。 若不是他确实有用,温哲茂也不会等到登基之后,才杀了他。 而那刽子手,就是自己。 看着鼻子都被打折了的司惗,晏清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辈子她奉命杀司惗的时候,是有兔死狐悲的感慨的,但司惗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一天,甚至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孑然一身,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 “值了。” 这是司惗死前最后一句话,但到现在她都没有参悟,他到底得到了什么是能让他觉得值得的。 金钱,地位,权利,他一样没捞到,甚至丢掉了自己的命。 前世她就没看懂这个人,这一世,她依旧看不懂。 “将军似乎认识我?” 见晏清一直不说话,司惗塞着鼻子仰头看过来。 晏清脸色又暗沉了几分,这人也同前世一样敏锐。 晏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冷着脸问:“你想……你主子想让我做什么?” 听着晏清改口,司惗又笑:“将军果然是了解我的人。” 晏清不应声,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要按我的想法,就该押着镇西侯夫人,点名让您自刎,以绝后患。” 司惗仰着头絮叨,丝毫不怕晏清再给他一拳,将他牙再打落两颗,“但他偏不信。” 司惗叹息一声,又扭过头来,问晏清:“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清不解,但却锁紧了双眉。对司惗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感到不耐烦。 但她还没开口,司惗下一句话却叫她心头一跳。 他说:“在这之前,我给你卜了一卦。你是有忠心赤胆,但却无前程后路。但在镇西侯去世之后,你的卦象就变了。” 说着,司惗一顿,定定地看着晏清,唇耷拉下去,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叫晏清心神一震。 那头司惗却又笑了起来,自暴自弃一般:“可是他不信啊!觉得自己能压得住你的命格,想要这乱世帝星做自己的马前卒。蠢货!” “胡言乱语!” 晏清冷喝一声,呼吸却已然乱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些能人异士,这司惗也有些手段。 说她会乱世,她认。 就算这棋局非她起,但她要想在这盘棋上活下去,就定然要乱这棋盘,扰乱棋手的打算,才可能博一线生机。 但说她是帝星? 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晏家世代为将,守护武安江山,一片忠心赤胆,怎会行那窃国逆贼之事?! 被晏清的喝问打断,司惗愣了一下,瞧两眼晏清,又转回眼去:“果然,你也不信。都是蠢人啊!罢,罢,罢……多言无益。” 再之后,司惗果然没再废话,直接了当地将温哲茂的要求提了出来,甚至没有遮掩温哲茂的身份。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踏进泥潭 温哲茂的要求很简单,甚至跟温哲翰所猜的并不差多少。 他要晏清领她手上的这支晏家军,做开路先锋。 “不可能!” 晏清断然拒绝,“我晏家世代清誉,绝对不能毁在我手上!” 司惗笑她:“累世清誉比镇西侯夫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问完,也没等晏清回答,司惗又道,“况且,这本来就是他们皇家的纷争,你帮的是温家的人。只要登基的新皇是你选的人,你就是从龙之功,只会光耀晏家门楣。就算是败了,那也是站错了队而已。晏家清誉或许有损,但人都没了,有清誉又有什么用?” “你说呢?” 看着司惗嘲弄的神色,晏清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银牙紧咬,眸色暗沉如夜:“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温哲茂?” 司惗凝思片刻,满不在乎地开口:“恰好欠了人情,还债而已。晏小将军果然认识我啊,但我印象里,似乎是第一次同小将军见面。” 司惗勾着唇笑,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其中探出的冷光让晏清有种被看穿的心虚。 但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重生一事太过于匪夷所思,就算是他司惗能掐会算,这种没有根源的事,无人会信他! 晏清的手松了又紧,过了许久,像是终于放弃了挣扎一样抬头:“让我做先锋,可以。但我要先见我娘。” 司惗笑道:“小将军,是你太过天真,还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明知你身手不凡,还让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我们敢将侯夫人留在此处吗?” 晏清抿唇,眸光森冷,却嗤笑出声:“不让我见我娘,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在诈我?” “关于这点,将军大可放心。没有实在的人握在手里,您这样的,咱也不好用啊!” 司惗松了捂着鼻子的手,拍了两巴掌,脸转向内屋,“把人带出来。” 木屏风之后响起一阵悉索的声音,一个人推搡着五花大绑的齐嬷嬷出来。 齐嬷嬷一见晏清,两行浊泪就趟了下来,不住地挣扎,被布条勒住的嘴里不断地发出呜咽。 “老实点儿!” 抓着齐嬷嬷的人在齐嬷嬷猛烈的挣扎下,几乎按不住人,怒喝一声,一脚踹在齐嬷嬷脚弯。 齐嬷嬷被这一踹,“砰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声痛呼模糊地自她口中喊出来,惊得晏清心都是一跳! “嬷嬷!” 晏清快步上前,却被人拦住。 “滚!” 晏清两下将人放倒,就冲到齐嬷嬷身边,将齐嬷嬷扶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解了她的束缚。 抓人的人同司惗对视一眼,司惗朝他摆了摆手,那人一点头,便带着人下去了。 “如何?将军这回可是信了?”司惗问。 晏清还没开口,齐嬷嬷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涕泪纵横地摇头:“小姐,不可啊!这等乱臣贼子的事,夫人断是愿一死,也不愿你走入歧途啊!” 晏清抿着唇,双眉紧蹙,喉头滚动。 齐嬷嬷紧紧地抓着晏清的手,死死地盯着晏清! 晏清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将手从齐嬷嬷手里抽回来,满心苦涩:“嬷嬷,若是娘死了,我要这清誉,又有何用?晏家儿郎,尽皆为守温家江山而亡,我如今,不过是换一个温家人为主罢了。” 直到晏清的手抽走,齐嬷嬷都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晏清,那眼神之陌生,叫晏清都不忍直视。 “既然小姐一门心思要走入歧途,老奴劝不住小姐。但要老奴眼看着小姐踏进深渊而不作为,老奴九泉亦不得安宁!” 齐嬷嬷定定地瞧着晏清,苍老的声音艰难地自牙缝中挤出来,带着颤,“老奴劝不动小姐,也不能将小姐如何,唯有舍这残躯叫小姐清醒!” 齐嬷嬷厉喝一声,猛地挣开晏清,一头碰向方桌角! 晏清大骇,顾不得肩上伤被撕裂的疼,一个跨步上前,抓住齐嬷嬷的手一扭,将人拉回身前,手刀落下,直接将人敲晕了过去。 这边晏清刚松一口气,司惗却像是看了一场好戏一般,拍起了巴掌:“晏家人果然铁骨铮铮,便是一个下人,也有这样慷慨赴死的觉悟。好,好!” “如今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讽刺吗?” 晏清将齐嬷嬷揽靠在右肩,冰冷的眼戳向司惗。 司惗毫不怀疑,若是眼神能杀人,自己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或者说,若不是晏秦氏还在他们手上,这会儿他可能已经被扒皮抽筋了。 想到这,司惗却突地自嘲地嗤笑出声,又抬头对晏清道:“既然将军已经答应了,那这些时日,某便叨扰将军了。” “什么意思?” 晏清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司惗拉大了笑容:“老嬷嬷是侯夫人的陪嫁嬷嬷,夫人我们不能放,但为了显示诚意,所以老嬷嬷便送还将军。诚意我们给了,但若将军反悔,同端王沆瀣一气,反将我们一军……” “你要监视我?” 晏清脸黑如锅底。 “当然,某不会影响将军的日常,将军也不必在意某。” 司惗点头,笑容更甚,“这只是为了让某的主子放心。毕竟,前些日子,将军才同端王有过接触,虽说将军拒绝了,但也不得不防啊!” 看着司惗那胜券在握的笑,晏清就觉得手骨头痒痒。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晏清压着怒气,妥协地给出建议,“我肩伤至少还需一月的时间休养。” 这次司惗却皱了眉:“太久了。” 晏清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嗤道:“我倒是不介意带伤上阵,但若到时候因为肩伤,不能使出十足的力气,出了差错,后果可未必是你们承受得起的!康都城皇宫守卫有多森严,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 司惗在屋内来回走了两趟,晏清的话确实是让他有些为难。 一方面,他们要用晏清这枚棋,就定然希望她能发挥十足的力量。 但另一方面,他并不觉得晏清是个如此轻易就能拿捏的,若是让她养好了伤,回头反咬他们一口,后果也是难以预料。 甚至在他心里,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要大。 司惗思付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把问题抛给温哲茂。 这人总喜欢同他唱反调,这种时候,他能提的建议,越少越好!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亦步亦趋 晏清自佛安寺回来,已经是三日后。 回到镇西侯府,安置好齐嬷嬷,交代青衣守着嬷嬷,万不可让齐嬷嬷寻短见。 向来喜欢腻着晏清的青衣,头一次没有同晏清拉扯纠缠,老老实实地点头,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嬷嬷,好像她只是眨一下眼睛的功夫,齐嬷嬷就会凭空从她眼前消失一样。 看着青衣严肃认真的模样,晏清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知道,小丫头是在自责,先前没有按她说的,跟着晏秦氏她们一道去。 但晏清心里清楚,温哲茂既然打定主意要下手,就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是青衣跟着,也不过是让温哲茂手里更多一个同自己交易的筹码。 当日,是她心存侥幸了。 如今看来,反倒要庆幸,将青衣留了下来。 只是墨竹…… 晏清眼神晦暗,抬手揉揉青衣的小脸:“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青衣瞪着澄澈的眼睛望着晏清,深茶色的瞳孔中隐着一抹青幽的色彩,似狼。 她咬着唇,不言语,却叫晏清更加忧心。 “听着,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那个本事去寻仇。” 晏清捧着青衣的小脸,额头相抵,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你不必自责,更不必愤怒。因果报应自有时,冲动只会让本就糟糕的事情,更加糟糕。我不想,还没能把娘救回来,又搭上一个你。明白吗?” 青衣咬着牙。 “明不明白?” 晏清焦灼地逼问。 青衣盯着晏清的眼睛,嘴角牙根不断地抽搐,就像是愤怒中的狼犬,但她又努力克制着,那些刻入本能的东西。 晏清始终捧着她的脸,拇指朝两边抚平她颤动的唇角:“要笑,我最喜欢看小青衣笑起来的样子。” 青衣努力咧开嘴笑,眼里的幽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小丫头觉得气闷,一头扎进晏清怀里,紧紧地抱了晏清片刻,才闷声闷气地道:“我,守着嬷嬷。” 晏清松了口气,轻拍着她的背:“好。” 安抚好青衣,回到山海居,晏清在闺房门前站住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司惗:“你莫不是连我睡觉都要跟着?” 进府晏清就让人为司惗准备了院子,但这人却一定要跟着自己,她寻思着,便让人将山海居的客房收拾了出来。可现在她回自己房间,这人竟还打算跟着!这多少有些过余了! 晏清这话本意是提醒司惗,不要做得太过分,却不想司惗是双掌一合,十指交叉,大拇指骨碌转几圈,笑盈盈地道:“某,确有此意。” 晏清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无耻!” 瞧着晏清气急败坏的模样,司惗却笑得从容,说得理所应当:“某虽领兵打仗,但却也知道,一般像晏家这种世家,除了护卫家丁,也会养一些探听消息的暗卫。虽不知当日我们带侯夫人走时,晏家的暗卫为什么没有现身,但要说就此判断晏家没有养暗卫,某却是不信的。” “兵法讲究知己知彼,所以暗探对于用兵者而言,地位不亚于一名好将。属于私人所有,并兼顾护卫之用的暗探,遂称为暗卫。相比可能毫无功夫的暗探,身手矫健的暗卫,甚至可能做到来去无踪。” 说到此,司惗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晏清的表情,但晏清沉着一张脸,眼珠子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更别说多余的情感流露。 这让司惗有些失望,但又觉得正常。晏清要是个这么容易就能被人调动起情绪的人,她也受不了西戎那些粗蛮野人的污言秽语,受不住世俗的偏见眼光,更不可能还叫国内外的人都不敢小瞧了她。 晏清能成为洱郡守备营前锋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晏清的情绪,似乎又太自然且克制了,不论是愤怒、愧疚、自责……在她脸上都很自然地流露,但却又有一个明显尺度,让人一眼就明白,她在克制,在隐忍。 这不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情绪自控力。 就算是她经历了生死磨砺,见识过人情冷暖,也不该有这么深的……匠气。 人都说少年意气,少年人是意气风发的,便是颓废不得志,也该是有怨气、斗志、不甘心的,是灵动的。 但在晏清的身上,他是看不出一点灵动的色彩的,她更像是被这俗世雕琢打磨了几十年的老人,带着过犹不及的匠气。 越是观察,司惗便越能从晏清的身上,感觉出一种违和感。 他活得时间确实是还不长,但他见过的人却是不少。 少年老成的人,他并非没有见过,那种心智同年龄上的不匹配,违和感,有,但从没有哪个,像晏清这样,让他觉得完全不能相匹配的。 一瞬间的思付,让司惗心中对晏清的评判更加慎重,甚至眉头都不动声色地轻微一皱。 但他很快就掩了过去,舒眉浅笑:“这暗卫如此厉害,某若不能在一屋盯着将军,怎知将军不会让人暗地里给端王递消息?暗探这种存在,埋伏在敌营中,向来都是位置越重要,能发挥的用途就越大。开路先锋可是全军的情报官,若是带来错误的信息,或者是谎报军情,那可就是重大危害!” “某,不得不防啊!” “那你想怎么着?” 晏清显然没想到这人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一时气得后牙槽都要磨穿了一般,“虽说今朝不讲究男女大防,但毕竟男女有别,况且你我男未婚、女未嫁,若让你进我闺房,成何体统?!” 听晏清拿礼义廉耻说事,司惗也是毫不在意:“将军在外行军打仗,营中男女皆有。若遇野外行军,天为盖,地为榻,也是男女共宿。将军尚且不避讳,如今情况虽有不同,但你我也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又似乎没什么不同吧?” “胡扯!” 晏清差点儿没给气笑了,“这他……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司惗见晏清脏话飙到嘴边又咽回去,可见是被自己气得不轻,连一直克制着的情绪,都不太能压得住了。 这叫他一时竟有了点儿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看着晏清脸上因着气急,或许还带着点儿少女羞愤,三观崩裂,总之,这一时的情绪失控,倒是让司惗觉得她身上的违和感不似先前严重。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司惗半开玩笑地道:“如果将军实在觉得某如此行径有损您清誉,那不如,将军嫁于某,如何?”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两相威胁 山海居满院的人都被司惗的话镇住了,晏清更是满头大雾。 这人又是发什么疯? 还没等她理明白司惗的目的,司惗却又开口了:“若是将军嫌弃某身份地位,不配将军下嫁,某也不介意嫁于将军。” 晏清:“???!!!” “你失心疯了?!” 晏清瞪圆了眼睛,怒声呵斥,“简直有病!” 言罢,一甩袖,转身进了自己屋子,“砰咚”一声把门拍上。 司惗抬脚往前,却在门口被红妆拦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你当很清楚,若真惹恼了我家将军,一状告到你家主子那儿,先斩了你,也并不是没可能。” 司惗抬眼瞅着红妆,红妆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微掀的凤眼凝着冷光,泛着同她身上轻甲相近的寒光。 司惗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见红妆往前逼了一步,手已经扶上了腰侧的佩剑。 这下司惗笑不出来了,这人显然是来真的,并不打算让步,若自己强行闯门,只怕会血溅当场! 思付间,司惗眼一眯,瞟一眼红妆身后的屋门,退后了一步。 但红妆显然并不满意司惗的这一步退让,步步紧逼。 以至于司惗不得不一步步后退,直到脚后跟踩空,倒退着下了身后的矮梯,站到庭院里,红妆才在廊前停下,招了个人过来:“带这位先生去客房休息。” 司惗脚下生根地在庭院里站着,并不打算跟婢子走。 红妆手按在剑柄上,指尖扣上剑柄,居高临下地同他对峙,分毫不让。 直到晌午的日头过去,晏清都已经处理好伤口,吃了午饭,两人依旧如此对峙着。 到最后,司惗可能是站得脚麻了,下意识地倒腾了下脚,可一抬眼就瞧见红妆不动如山地站着,顿时又叫他有些面皮发紧。 这些当兵的都是怪胎不成? 到中午饭点儿刚过,司惗又累又饿又渴,确实是站不住了,恨恨地一咬牙:“你狠!” 说完活动一下脚,一瘸一拐地去客房了。 红妆这才转身,站回晏清门边,却被晏清叫进去。 “果然疯子还得愣子治,还是红妆你行啊!” 晏清按着酸胀的眉心,觉得心中那口恶气总算是顺了,“你也饿一上午了,赶紧吃点儿。” 晏清说话间,就摆好了碗筷,招呼红妆在桌边坐下,神清气爽地看着红妆吃饭。 刚看司惗吃瘪,她有点儿心气顺过头了,多吃了两碗饭,这会儿撑得慌。 红妆刚端上碗,还没吃,晏清的房门却“砰”的一声被拍开了,门口露出司惗气急败坏的脸。 还不等司惗脚踏进来,刚还坐在桌边的红妆已经是到了门前,腰侧佩剑陡然出鞘! 司惗骇得下意识一退,脸都绿了,却不敢动,甚至不敢说话。 红妆的剑就横在他脖子上,利刃上的森冷寒气贴着肌肤,让他连一口重的呼吸都不敢。 “红妆。” 晏清沉声道,“收剑。” 红妆瞥一眼司惗,退后一步,撤剑回鞘。 剑一收,司惗顿时剧烈地喘息起来,双手护着脖子,瞪一眼红妆,却不敢再往前。 这让晏清更加迷惑。 她知司惗惜命,但上一世他赴死太过坦然,着实跟惜命沾不上边。倒像是已经达成了他来这世间走一趟的目的,所以临死却不在乎了。 或者说,在达成某个目的之前,他都很怕死。 上辈子让他觉得“值得”的事,是什么? 想来想去,她却只能想到,助温哲茂登基这一件事。 除去这件事本身,司惗这人对别的事,别的人,甚至是温哲茂这个人本身,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 不为任何名利,只将扶持一个皇子当上皇帝这件事本身,当成一个最值得去达成的人生目标? 这太牵强,太诡异了。 但若落在司惗身上,似乎又不是不合理。 怪人的思维,总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被红妆拦在门外的司惗瞪了红妆一会儿,一撇眼扫进来,就见晏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心下顿时警惕,狭长的桃花眼中有暗光划过。 “你有什么事?” 晏清问得很不耐烦。 这样的反应,却叫司惗越发地冷静了下来。 态度不对。 瞥一眼晏清屋内,除了她和红妆,并没有第三人。 司惗眼睑一垂,眼珠在眼皮子底下打转。 自己先前那样轻佻的言语,很明显激怒了她,并且她明确表示,不可能放自己进她房间。 但此时他强行拍开了门,她却只有不耐烦? 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就算再会隐藏,也多少会有些怒气吧? 司惗心中对于晏清不可控的想法,立刻又深了几分,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晏清面前的桌子上。 唇一撇,司惗拍着门板就发怒:“你问我什么事?!大中午的,我作为客人,你就算不设宴款待,至少也得管饭吧?!结果你们自己在这儿吃起来了,将我晾着!你说什么事儿?!” 晏清眉一挑:“哦,这事儿。侯府不养闲人,你也并非客,说好听点是陌生人,说难听点儿,你算敌人。你见过谁家好吃好喝地招待敌人的吗?” 司惗眉毛一竖,心中却更加冷肃。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从回到侯府之后,她的反应,就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被胁迫,而不得不接受屈辱的合作的人。 “你别忘了,你娘还在我们手上。” 司惗强调着晏清被胁迫的事实,想要提升自己的待遇,“若是我过得不好,回去说两句不好听的,你觉得侯夫人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晏清眸色一冷:“呵,威胁我?看来你对你目前的处境,是一点儿没搞明白。” “若你敢动我娘分毫,我大可以直接拿了调军令去找温哲茂,让我先宰了你的脑袋!” 看着拍着门威胁自己的司惗,晏清将随她回京的这支晏家军的调军令拍在了桌子上,冷眸盯着司惗,问:“一个无关紧要的谋士性命,换两千余兵马的调度权,你觉得,你主子会选哪一个?”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爹娘旧事 温哲茂会选择哪个,司惗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比起两千余能为他登位之计浴血奋战的精锐战士,自己一个渐渐失去他信任的江湖术士,当然是不值一提的。 对自己来说,所有人的命都是可以交易的筹码。而对别人来说,自己的命自然也是能够用来交易的筹码。 他早有这个觉悟。 司惗唇角一翘,眸光却不再带笑:“但愿将军不会为今日的有恃无恐而后悔。” “世上令人后悔的事千万,我不保证自己不会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而后悔。但若是真让你们那么舒舒服服地就拿捏了,我绝对会后悔。” 晏清眉目清冷地看着司惗,语气平淡得让司惗觉得那违和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当他再往深处细想时,却又全然讲不出这违和感的出处。 直到最后,司惗也没能跟晏清谈妥。 油盐不进。 以前他都是只在书本上看见这个词,这回倒是同时遇到了两个以身证词的! 司惗满肚怨气地盯着晏清身边的红妆,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出。 他分明就能感觉到,自己之前还是能撬动晏清的情绪,虽不说拿捏,但好歹不会是这样全然有恃无恐的模样。 结果自己在红妆这儿吃了瘪之后,自己就完全无法对晏清产生任何影响了,反还被晏清拿捏了! 这一点让司惗很是不痛快,可他又没有办法。 这又叫司惗不得不承认他以前当狗屁听的一句话——出身有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底气。 晏清这会儿可真就是仗着自己的出身和本事,虽不得不跟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但却一点儿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自己泥腿子一个,靠山也就是温哲茂,但是比起狂傲的晏清,自己在温哲茂眼里更不讨喜,还能指望他为自己撑腰? 司惗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仗着自己那点儿本事,跟温哲茂大小声儿。 不过从来一回,他八成儿还是一样的德行。 司惗心中奚落着自己,一边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喝。 虽然晏清说不管他吃喝,却也不拦着他去厨房。 不用掏钱去外面吃喝,也还行。 跟着温哲茂这些年不愁吃穿住行,但同样也没人给他一个子儿。 晏清要真不管吃喝,他就只得回肃王府去讨饭。 吃饱喝足,司惗瞥一眼在一旁看书的晏清,瘪瘪嘴,没再吭声。 经过这一闹,他和晏清倒是达成了共识。 为了产生不必要的猜忌,晏清除了休憩出恭都不会离开他的视野范围,晏府进出的所有消息,也会先给他过目。 这样的局面,已经是不错了。 司惗正想着,却听晏清忽然开口:“我递了帖子,明日去见洪御医。” “方老先生那个心仪令尊的师妹?” 司惗随口问了一句。 就他所知道的姓洪的御医,太医院里就不止五个,其中洪巩在筋骨科是最为出名的。 晏清肩伤没好,找她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是洪巩应该不一定会见她。 要搁他三十好几还没成家,心上人的女儿却要来拜访自己,那绝对是满口拒绝的。 尴尬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伤心啊! 司惗真的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晏清倒是懵了:“洪大人心仪我爹?” 司惗疑惑:“你不知道这事儿?洪大人是个敢爱敢恨的,当时为了追求镇西侯,求方老先生帮忙进了镇西侯帐下做军医,闹得还挺大的。” 晏清完全是懵的。 这让司惗一下来了兴致,腿一摆,屁股在板凳上一转,就要跟晏清八卦八卦当年的事,却见前一刻还满眼迷茫的晏清神色陡然黯沉,嘀咕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司惗懵了:“哪样?” 晏清抬眼瞅一眼司惗,视线落回书上:“没什么。” “……” 司惗聊八卦的兴致瞬间被打击了搁没影,捏着自己的三枚大钱,小声地哼哼唧唧。 晏清压根儿就不搭理他,视线落在书上,思维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当年娘曾跟她提过同爹相遇的事情。 准确地说,爹是被娘捡回去的。 那次是爹到西疆北疆交界的滩涂戈壁巡查,却不想半道上遇到了沙尘暴,整个队伍迷失在戈壁之中,爹和其他人都走散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北疆去了。 恰好娘当时到北地与滩涂戈壁相连的溢口关外的洛苛镇,探望当时在那边操练新兵的外祖父,在路上撞见了昏迷不醒的爹,就将他捡回去了。 据说爹当时身上浑身是伤,血糊了一身,娘差点儿当他已经死了,打算让人挖个坑把他埋了的时候,才发现人还活着。 后来见着了外祖父,外祖父在北地带兵,西疆和北疆也有联防的时候,所以一眼就认出了爹的身份。 再后来,就跟话本子里讲的一样,爹和娘在爹养伤期间互生好感,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但是那一次任务,活着回到西疆的人,只有爹一个。 洪姨或许是因为爹和娘在一起了,所以选择了回京,两家人再没有交集。 而父亲帐下的那些叔伯们,或许是对于那次任务众多兄弟同胞的逝世而心痛,对于那一段往事都避而不提。 渐渐的,在同西戎的一次次的较量里,忙着活下来就已然要耗去大半的精力。 司惗所说的这段闹得很大的儿女情事,西疆从不曾有人提起过,她也就无从得知。 她不知道司惗怎么知道的,但是想想洪姨这么多年未成家,京城里的闲人自然会嚼两句舌根。 司惗这种从前混迹于市井的半仙儿,知道这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倒是解释了,那天她跟娘说起洪姨的时候,为什么娘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了。 不过,知道了这些,倒是让晏清对于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姨,感觉没那么别扭了。 只是一想到洪巩这个年纪还没成家,可能是因为对她爹还有余情,晏清又觉得自己好像利用了洪巩对她爹的情意,让她心情复杂。 这复杂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晏清见到洪巩,才得以消解。 正文 第五十章 喜此吊彼 “我不成家,只不过是没能再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人罢了。” 洪巩持剪剪断过长的绷带,将头子扎紧,抬眼认真地盯着晏清,说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是我心甘情愿,我顺着我的意志而活。帮谁,爱谁,都是我的自由。” 听得洪巩一席话,晏清眼微垂,自嘲地笑笑。 到底,是她想多了。 洪巩将晏清的神色瞧在眼里,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药膏、纱布,一边唠叨她:“你养好伤,好好活着,才是你当前最该考虑的。这些八卦你少管,都多少年的老事了,也值当翻出来说?” 收拾好东西,洪巩在晏清一侧坐下,撇头轻飘飘扫一眼屋外站着的司惗:“那一个又是怎么回事?” 晏清顺洪巩的视线看过去,正想着如何跟洪巩开口,却听洪巩先板了脸严肃地叮嘱:“丫头,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虽说年轻人好颜色是正常的,我当年也是看中了你爹那张脸。但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什么好德行!” 晏清哑然。 这哪儿跟哪儿啊? 晏清沉默扶额的模样,落到洪巩眼里,立时有了几分默认的味道。 但洪巩却没同先前叮嘱时那般严肃,反狡黠地一笑,低声同晏清叨叨:“舒郡王儒雅温润,这一个清隽中带着点儿邪气,你还挺会挑人。” 听洪巩越说越离谱,晏清不得不出声打断洪巩:“洪大人……” “洪,姨!” 洪巩吊着眉毛一字一顿地纠正晏清的称呼。 “……” 晏清闭眼深吸一口气,“洪姨,我同孟舒澜只是同袍兄弟。还请您莫要胡言,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出些流言蜚语,对他名声不好。” 洪巩瘪瘪嘴,嘟囔着:“我看他是巴不得……” 但见晏清那同她爹七分像的脸上,满是认真,洪巩心里就叹气。 真不愧是父女啊! 明明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但若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们就永远也察觉不到一样。 起先她也以为晏康明那货是装的,结果当她把话挑明之后,才发现那人还真就一直是把自己当兄弟。 眼下他女儿,也是一样的德行! 想到这儿,洪巩都觉得有点儿气闷。 这世上,怎么就有他们这么不开窍的人? 但看别人的事,他却又一眼就能看得透。 落到自己身上,却跟个傻子一样,就气人! 这样的人想要熬到他们自己开窍,实在是太难了。 但怎么他见到秦蓁就突然开窍了呢? 洪巩看着晏清,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嗔她一眼:“人家一个郡王,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西疆你帐下当军师。吃了四年的风沙,一点儿怨言都没有,你当他只是为报你当年那一次救命之恩?” “不然呢?” 晏清两眼茫然,这孟舒澜亲口说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其实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揭了皇榜领军剿匪的时候,山匪还掳了皇帝的侄子打算谈判。 她人都上了山,被山匪绑了关起来,才知道山匪还抓了其他人。 山匪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这次剿匪的将领,只当她是山下猎户的女儿,上山来打猎遇到了狼,跑错了路,把她绑了去伺候孟舒澜的。 也多亏了这,她扯着这大少爷的虎皮,一边跟匪头埋怨他事儿妈,让她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在匪寨到处跑,记下匪寨的布防。 只是当时也不知道来谈判的是谁,没什么用,只拖了半个月。 若不是青衣带着狼群帮了忙,仓促之间,她还真做不到在保证孟舒澜安全的情况下,拿下匪寨。 她确实算是救了孟舒澜一命,他当初坚持要去西疆,也是以的这个理由。 但是后来,他几次救自己于危难,救命之恩,早就报了。 可他说西疆很好,呆习惯了,就不想回去了。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看起来繁华,实则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康都城,满是风沙的西疆,更让人留恋。 看着晏清那理所当然是如此的表情,洪巩恨不能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操心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闲得发慌!” 晏清看着突然气闷的洪巩,无奈苦笑。 她该不会是看着孟舒澜,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情感带入,所以觉得孟舒澜对自己有意,然后想撮合自己和孟舒澜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孟舒澜跟她哥可是拜把子兄弟,算是她义兄,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意? 这不合礼数。 也不知道是不是洪巩的情绪影响,晏清甚至很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孟舒澜的相处,确实没有什么让她觉得他对自己有意的举动。 明明就是些她哥也会做的事。 只是比起哥哥这个上司,对于孟舒澜这军师,她使唤得还挺不客气的。 想到此,晏清不禁有些尴尬地捻了捻指尖。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老实人。 晏清难得反省一次,却又被洪巩打断:“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晏清抬眼看着瞬间变得疏离的洪巩,被带偏的思绪也收拢了来:“您请说。” 洪巩上下看她两眼,一瞥窗外站着的影子,语气冷淡了不少:“你既然喜欢这一个,那就要把话给人家说明白了。别吊着别人,令人厌恶。” 说着这话,洪巩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可见是真的厌恶玩弄别人感情之人。 看来爹当年拒绝的挺干脆,反而得了她欣赏,没怨恨上他。 晏清瞧着洪巩的神色,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 看来洪巩是认定了孟舒澜对自己有意,而自己却是个知晓了别人的情意,还一边吊着别人,同另外的人好的人渣。 晏清是真没想到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年,有一天会被成为话本子里玩弄人感情的渣渣。 对于洪巩丰富的想象力,晏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事实上,每一次对上洪巩,她都有这无力的感觉。 自知自己无法打破洪巩的固有思维,也无法跟上她的思维,晏清索性不再顺着她的话,反问了一句。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家母未归 “洪姨,您觉得以我如今的处境,我有心思关注儿女私情吗?” 晏清指尖摩挲着茶杯,低垂着头反问洪巩。 洪巩不以为意地饮着茶:“你如今什么处境?我又不是你,怎知道你有没有心思儿女情长?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莫要坏了你爹的名声,叫人说好竹出歹笋。” 洪巩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长辈的指教,不屑,冷漠,却让晏清头一次感觉到了轻松。 比起初见时洪巩自来熟的热情,此时洪巩这以过来人、以长辈的身份的指点时的漠然态度,反倒更让晏清自在。 她和洪巩本就是总共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洪巩对她的所有好感,不过是来自父亲。 自己,只是她移情的对象罢了。 当自己同她心中的父亲有出入,甚至是玷污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时,自己就是一个可恶的陌生人。 想到这,晏清再面对洪巩时,心态平淡了不少。 只是再面对洪巩时,她虽依旧谦恭,但也却多了疏离。 “司惗是肃王的人。” 晏清瞥着屋外站着的司惗,放轻了声音,“是监视我的人。” 洪巩怔愣,猛地转头看向司惗,又转头望向晏清,身体下意识地朝着晏清的方向倾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看着洪巩眼中真切的担忧,晏清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垂下了眼,沉默着扯出一个笑,没有回答。 洪巩眉头一皱,就要起身追问,却见晏清又转头看了过来,那神色疏离,同先前判若两人,让洪巩不由得愣住。 “洪大人,我的伤何时能好?” 晏清沉着眼问,话中的推诿不言而喻。 她是想叫自己别趟这浑水? 洪巩如此想,心里不是很舒服:“我说过你该叫……” 然而洪巩话才说一半,就被晏清面无表情地打断:“洪大人,我爹死了,我只是我。” 晏清眼中黯沉的颜色,让洪巩一噎,想反驳,但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洪巩撇开眼,有些怔愣地端着茶灌了自己两碗茶水,重重地将茶碗往桌上一磕,仰头叹了口气:“随你吧。” 说着,洪巩又瞥头看着晏清苦笑,“你还真是跟他一个样,一点妄想都不愿给人留。” 晏清垂眼:“洪大人为清治伤,清感激不尽。若大人有用得上清的地方,只要不违道德,清定万死不辞。” 想起自己初见晏清时,这丫头面对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洪巩微微地笑。 她当时肯定是被自己吓住了。 就跟她爹一样,不擅长应对别人突如其来的好,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看一眼就喜欢上一个人的事情。 如今她不愿再低头,说来也是自己先质疑的她。 洪巩自嘲地嗤一声,叹气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你好好活着就成。连着你爹和你兄长的份,好好地活。” 说着,洪巩像是想开了一样,柔和地笑看着晏清,伸手薅了把晏清的头发,“我都这个年纪了,也没想着成家了。你若是还愿意叫我一声姨,逢年过节的咱们也走动走动。说不定,我老了还得靠你给我发丧。” 任由洪巩薅着自己的头发,晏清低垂的眉眼皱紧又松开,唇抿成一线。 直到洪巩收回手,说完话,晏清抿成一线的唇才松开,低低地唤了一声:“洪姨。” 洪巩微愣,旋即又笑开:“欸。” 认清自己的心思,同晏清和解之后,洪巩却又想起先前晏清所说的话来。 “肃王怎会让人监视你?” 洪巩压低了声音问,“还这么明目张胆。你也还同意他跟着?” 自己给人看诊,向来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先前孟舒澜他们跟晏清来的时候,都被留在了外面的厢房。 而这次鹤鸣让司惗去厢房等待,司惗不同意,晏清竟也替他说话,让他跟到这儿。 也是因此,才叫自己误会这小丫头对司惗有意,却不想这里面还有这么个原因。 可是她分明记得,小丫头跟肃王之间不对付,怎会将肃王监视自己的人留在身边? 虽然圣旨上所说的,令肃王禁足的原因是因为肃王协管六部,却没有发现户部尚书李贤中饱私囊,严重渎职。 但她到底是太医院院正,邱禾也不是个多严的嘴,其中的弯弯绕绕多多少少知道些真相。 见惯了宫中那些阴私事,只是用脚趾头想,她都能猜到肃王对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堂堂皇子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着实是令人不齿! 以丫头的聪明劲儿,不可能察觉不到肃王的目的,但她怎么会同意肃王的人在身边监视她? 这要是让有心之人坐实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而且在如今端王监国,肃王被禁足的局面下,她身边跟着肃王的人…… 洪巩的思绪忽然一顿,撇头盯盯地看着不曾回答她问题的晏清。 这个风口浪尖上,两王的较量,臣子掺入其中…… 被监视…… 前些日子不少官眷称病…… 洪巩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想起来一件事。 “你娘去佛安寺为你父亲、兄长点长明灯,如今还在佛安寺?” 洪巩迟疑着问,凤眼盯着晏清的眼睛,杏唇微抿。 佛安寺离康都城并不远,马车慢慢走,也就一日的路程,要是赶得急些,也就是半天的事。 早在四五日之前,她就听说了秦蓁去佛安寺的事,但直到现在也没听说回来。 再看现在晏清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监视的人,她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而晏清的话,却将这预感坐实。 她说:“家母还未归家。” 还未归家,却不知是否在佛安寺…… 洪巩顿时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但再抬头看向晏清时,却又放缓了神色,安慰她:“或许是她想留在佛安寺,再多陪陪你父兄,也为你祈福。” 闻言,晏清的视线落向门外的剪影。 洪巩沉默。 她也知道这假设是不可能的。 对方已经明明白白地将威胁摆了出来,就是要她乖乖就范。 洪巩皱眉看着晏清沉寂的侧颜,指甲扣进掌心。 为了秦蓁的安全,她也只能乖乖就范。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无能为力 她想过晏康明死后,秦蓁和晏清的日子会很难过。但她却是万没有想到,她们的日子会难过到连活着都要豁出命去才做得到。 想起自己刚刚那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让晏清要好好活着的话,洪巩就心里一阵发堵,眼眶泛酸。 这丫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洪巩无法切身地理解晏清此时是何种感受,但只是想想晏清此时的处境,都让她觉得窒息愤怒。 可正切身经历着这一切的晏清,此时却还能镇定地坐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余力同威胁自己的人周旋,不落于绝对的下风。 洪巩自问,就是她比晏清多活了这二十几年,易地而处,她也绝对不可能做到晏清这个程度。 “那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洪巩迟疑着开口,后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下去。 “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有千斤重,吊在嗓子眼儿上,压在心上,让洪巩张不开这个口。 她很清楚,晏清此时的处境上,她帮不上一点忙。 甚至她若轻举妄动,有什么事引起了肃王的警觉,那就是在害秦蓁的命! 卷进皇子夺嫡的纷争之中,如晏清这种被胁迫着站队的人,不论成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洪巩越是想,心里就越发沉重。 如今端王已然监国,而肃王此时被禁足期间,却叫人扣押臣子官眷,她甚至听闻李定山停留在京郊的兵马从回京就没有停止过操练。这意味着,肃王是按耐不住,想要直接谋权篡位! 若非涉及秦蓁的性命,此时得了这个消息,她定然是要立马进宫,提醒皇帝提防肃王的! 可此时,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晏清将这事透给她,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她若因此害了秦蓁性命,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晏家世代不曾沾染皇子纷争。” 洪巩盯着晏清,说得郑重,“我诚然知道你的苦衷,但身为臣,知道了这样的事却不上告天听,是为不忠。若忠义注定不能两全,你该知晓,我未必会守义。” 洪巩沉着眼,不放过晏清面上每一个细微地变化。 但很可惜,晏清就好像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她只是轻微地转了眼,平静地开口:“晏家世代只忠帝王,并不偏心某位皇子。但……” 晏清话微顿,让洪巩不自觉地秉了呼吸,心跳加速。 她不可能置她娘的性命于不顾,哪怕秦蓁并不希望她如此选择。 对此,洪巩心里很清楚。 “洪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洪巩微愣,定定地看着平静地说完后半句的晏清,看着她唇边牵起的轻浅的幅度,苦涩,无奈,如释重负。 她知道自己定然会想办法把消息透给皇帝,她是刻意让自己知道这事的! 被胁迫,她选择了低头,身为臣最后的忠诚,让她选择将自己置身险境,也要提醒自己的旧主,有人意图不轨,而她已不可靠。 洪巩瞳孔不断地震颤着,眼前晏清的面貌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心境啊? 洪巩发现自己对晏清的了解是如此的浅薄,她跟她爹是那么像,又那么不像。 若是晏康明,定然不会选择为了秦蓁而背叛皇帝,他能做到最大的付出,是在平定叛乱后,追随秦蓁而去。 在这一点上,晏清和晏康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前者,却更叫她心里发紧。 “丫头……” 洪巩紧紧地捏着晏清的手,喉头哽着千万句话,但她开了个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就同您说的一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他人理解,也只由我独自负责。” 晏清反握着洪巩的手,释然却又坚定地开口,“一个月,我的伤能在一个月内痊愈吗?” 洪巩锁着眉,紧抓着晏清的手,盯着她的眼睛。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肃王最多一个月,便打算反了? 洪巩瞥一眼屋外的影子,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重重地道:“能。你的伤口本就是结了痂,正在脱落了。但是你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怎么就恰好牵扯到了?导致痂疤撕扯皮肉,好肉都又扯烂了。一个月虽然能长好,但新生的皮肉还很脆弱,不能用大劲儿,不然很容易就会受伤。” 洪巩说这话没有收声,她知道外面的人站着,就定然是想听点东西。 所以先前一些不紧要的东西,她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此时晏清都放了音量问,那就是要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你这一个月里,可得仔细着些,别再磕着碰着了。不然,一个月可指不定能不能好。” 洪巩埋怨似地叮嘱晏清一句,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是放屁,但丫头,如果到了最糟的地步,就逃吧。你不该这样过一生。” 说着,洪巩的眼睛就又是一阵发花。 眼前这个姑娘,实际上还是个没及笈的孩子,却已经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会经历的苦痛挫折。 她是真的心疼这姑娘,不再是因着自己对她爹的那份情,只因为她过的,实在太苦了。 洪巩想抱抱眼前苦命的丫头,却又顾及着她的伤,也怕自己的行为,让她心里更多些不必要的负担。 而对于她先前的那番话,晏清却只是浅笑,眼中意味不明,但却能分明感觉到一种孤寂沧桑。 只是一个瞬间,洪巩就知道,她不会逃,不准备逃,也……无处可逃。 再看不下去,洪巩陡然起身,转身从另一侧去了内院,不敢叫晏清看清她此时的神色。 她这么大个人,还不如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镇定,算怎么回事儿? 等守着鹤鸣煎好了汤药,看着晏清服下,目送她跟司惗离开医馆后院,洪巩紧绷的精神才松弛下来,连带着人都一阵发软,扶着门框才站稳。 随侍在一旁的鹤鸣担忧地扶稳洪巩:“主家,出什么事了?” 方才洪巩眼眶通红地进来,他就想问的,但当时洪巩似乎心里正难受,摆手示意他别多话,他也就没开口。 此时,见洪巩如此模样,便再忍不住,问出了口。 洪巩却摇头:“没事。” 但话音刚落,洪巩却又低头问他,“早上,宫里是不是有人递了帖子来?”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司惗回府 鹤鸣点头:“宫里祺贵人递了帖子来,说是练舞时扭了脚,请您上祺清宫去瞧瞧。但您上午说没空,说是让云舞姐姐去看看就好。” “云舞回来了吗?”洪巩问。 鹤鸣歪头一想,略有些疑惑:“是哦,这都半日过去了,云舞姐姐怎么还没回来?祺贵人伤得这么重吗?” “准备一下,去宫里瞧瞧。” 洪巩吩咐着,“好歹祺贵人是为年底宫宴备舞,要是因着脚伤耽搁了,上头问责下来,我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哦,好。” 鹤鸣应着,转身去备车马,心里却泛着嘀咕。 这才九月,离年宴还早着呢!主家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鹤鸣嘀咕着离开,留下洪巩一人偏首瞧着晏清离开的方向,指甲扣紧了门框,眸色深沉。 洪家医馆外,司惗步子微顿,转身瞧了眼医馆的招牌,问晏清:“你同洪大人说了些什么?” 方才两人出来,洪巩看着自己的眼神,可是一点都不友善。 晏清打帘上了马车:“你不是都在外面听着?” 司惗熟稔地蹭上车,笑道:“我又不像将军这等习武之人一般耳聪目明,隔着墙也能知晓别人的小声密谋。” “呵。” 晏清嗤笑反嘲,“既如此,你跟着又有何用?” “某倒是想入内盯着,但将军不是不肯?” 对于晏清暗嘲自己无用,司惗也并不恼,靠着车壁,抄着手闭目养神,“再说,将军手段众多,就算某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盯着,也未必防得住。某的存在,只是为了提醒将军,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 晏清瞥一眼司惗,垂下眼,指尖轻捻:“我便是说了不该说的,你又当如何?” 司惗挑眉,眼皮微掀,视线在晏清身上走一转,落在马车顶上,缓声叹气:“虽说将军您如今是料定您对我们还有用,咱们不会真的下狠手,所以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您也得知道,咱们这号人,有耐心,也最没有耐心。您试探一次,咱陪您玩儿,但次数多了,谁说得准呢?您不能赌我们这种人的底线,您说对吧?” 晏清抿着唇,双指一搓,忽地嗤笑出声:“也是,你们这种没有底线的,我再怎么试探,也探不到底。” 司惗闭上眼,不置可否地一挑眉:“您要是早点儿认识到这点,咱也不至于闹这么多矛盾了。” “呵。矛盾?我同你没有矛盾。” 晏清手腕一翻,抽了一柄小巧的柳叶刀在手里把玩,低垂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司惗脖颈上扫过,“自见面开始,我对你就是一个态度。” 司惗乐了,坐起身,双肘支在腿上,弯着腰背,一双桃花眼上翻,自下而上地盯着晏清,咧着嘴笑:“您想要我的命。是因为我扣押了侯夫人?” 晏清没说话,只是压着眼睑,冷然地同司惗对视。 “好吧,这事儿虽然不是我亲自干的,但确实是我吩咐人做的。” 司惗好似妥协了一般,避开了晏清的视线,双手一伸,枕在了脑后,又靠回车壁上,仰面盯着车顶,却又偏拿余光瞄着晏清,扯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其实我也给自己算了一卦,活不长。若是您能在事后活下来,咱这脑袋,您尽管拿去。” 晏清拭着刀锋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却见司惗已是闭了眼:“卜卦者自占,是大忌。” 司惗叹气:“所以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至于什么是报应,司惗没明说,晏清猜是短命,但司惗并不打算再多说,而她也并没多少兴趣去追问。 马车过了长街,在正南街街口停下,司惗下了马车。 “该说的话,某已经都跟将军说了,至于将军听不听,某就无能为力了。” 司惗对晏清说完这句,便转身走上了正南街的青石,但两步后又停下,转身道,“对了,这一个月,某还是得叨扰将军的。” 说罢,司惗才头也不回地朝正南街走了。 车夫转头询问晏清:“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晏清敛着眉,拇指在刀锋上轻拭两回,将刀收回鞘:“回府。” 正南街,肃王府。 门房见司惗竟然大大咧咧地朝着肃王府来,一个激灵,瞌睡虫直接给吓飞了,慌忙撇头看向府门外,皇帝派来把守肃王府大门的羽林军,正要给司惗使眼色,但司惗却好像是迷路了一样,四下里瞧了瞧,摸着脑袋又走了。 司惗一走,门房顿时松了口气。 四下里一瞧,见没人注意自己,门房立马悄摸着退回了府里,急吼吼地往主院儿跑。 “知道了,下去吧。” 得了门房的报信,温哲茂坐在书房内,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等人高的山水画,静默地坐着。 这山水画出自前朝郭许安之手,不是什么名家画作,甚至没多少人听过这个名字。 如今的人熟知的,是他的后辈——镇北候郭佑宁。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等人高的山水画忽然颤动了起来,一只手掀开画布。 画布的背后,是一条漆黑的甬道。 司惗自画布后钻出来,石门在他身后合上,与书房的墙壁融为一体,画布盖过去,便彻底没有痕迹。 “她将消息递出去了?” 温哲茂阴沉着嗓子问。 司惗顾自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才道:“八九不离十,看洪巩怎么想了。” “呵,那个女人估计巴不得秦蓁死了才好。” 温哲茂讥嘲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三弟的人,没有再和晏清接触?” “暂时是没有。” 司惗对温哲茂武断地判定一个人,有些不满,但想起他那个德性,也就懒得跟他讲,只是就事论事地回话,“侯夫人在我们手里,晏清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跟端王的人往来,最多也就侧面提醒一下皇帝身边的人。” “她若是不那么做,倒是不符合他们晏家人死忠的德性了。” 温哲茂视线落在桌上摊开的疆域图上,其中西疆和北疆的位置,用朱砂画了两道叉,“若是他们识点儿趣,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笼中之鸟 温哲茂的话让司惗皱了眉头:“虽说这肃王府里都是自己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若是让晏清知晓,你不怕她跟你拼命?” 温哲茂不屑地嗤笑:“那也要她有命活下来再说。” 说着,温哲茂又抬睫,微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司惗,“还是你觉得我当真蠢到,会留不忠之人的性命?” “若非宫墙难破,需要借着她同老三演这出里应外悉索合的机会,让宫门大开。这种女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温哲茂阴笑着,瞥一眼司惗沉闷的神色,觉得有些无趣,讥嘲道,“就这样的女人,愚昧,无知,一枚任人拿捏的弃子,会是武安乱世后的君王?司惗,你这卜卦的手段,可是大不如从前了。” 司惗盯着温哲茂,认真地强调:“在世人看来,我只是个走街串巷算卦骗钱的,所以我向来只捡吉利话说与人听,能得个好价钱。殿下是头一个我说了不吉利的话,也依旧信我的。我感念殿下恩德,入府多年,为殿下占过大小事众多,殿下可见有几件,是不准的?” “你既然自信自己的卦象,何故前后占卜结果不一!” 温哲茂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阴狠的眸子揪着司惗,“当初可是你说,若能将晏清纳入麾下,本王必定为王。本王信你。但本王此次不过失利一回,怎就再与皇位无缘?!倒是那蠢女人,会坐上我温家江山?!” “什么少年将军,盖世英杰,还不是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温哲茂拍案而起,双手支在桌上撑起上半身,弯着眼,自下而上地盯着司惗,面目狰狞,“什么天命,什么卜卦,本王只信,人定胜天!” 温哲茂喑哑着嗓子,如水沟里的毒蛇吐信,又阴又冷:“司惗,你别忘了,若不是本王,你早就死了。” 司惗瞧着温哲茂的阴冷眉眼,其中隐着一眼可见的不耐烦。 他自那眉眼中,睹见了杀意。 司惗垂下眼,低头作揖:“某,不敢忘殿下救命之恩。” 温哲茂盯着司惗瞧了半晌,才眼珠一转,直起身掸两下衣袖,背转身逗弄起了笼中鸟,不甚在意地吩咐:“行了,你回去继续盯着晏清。不用刻意阻止老三的人跟她接触,只要保证她在可控范围内就行了。这段日子,你也不要再回肃王府了。虽说有暗道,但老头子知道这事之后,势必会警觉起来,你频繁往来,暴露了暗道所在,那可就不好弄了。” “某记下了。” 司惗应一声,顿眼瞧了温哲茂背影几息,神色晦暗地敛了眼,朝着来时的暗道走去。 掀开盖在暗道石门外的山水画,司惗却又顿住,未转身,却问了温哲茂一句:“殿下后悔当年救下某吗?” 温哲茂搁下逗鸟的木条,不咸不淡地开口,却答非所问:“你这些年,还是为本王分了不少忧。” 石门开启,甬道中漆黑一片。 望着那黝黑的前路,司惗又问:“侯夫人如今还活着吗?” 许是没想到司惗会这么问,温哲茂愣了一下,眉毛一挑,转身瞧向在暗处回头的司惗,唇边勾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人命皆轻贱,能换来最大利益的处置,才是一个人最大价值的体现。这可是你当初的口头禅,如今怎么关心起别人的死活了?” 司惗沉默地望着温哲茂。 他站在窗边,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带着窗框的影子,映照在他小半张脸上,眉眼柔和,温润带笑。但逆着光的另半张一模一样的脸,那笑却是那么凉薄,让人骨子里都发冷。 “没什么,只是担心晏小将军中途若是要求见侯夫人一面,而我们却交不出来人,会不好收场。” 司惗淡着一张脸,说得轻巧,视线却一直落在温哲茂脸上。 “就为这事儿?” 温哲茂好似听了一个笑话,笑得面容都有了些许的扭曲,阴冷又嘲讽,“司惗,别拿本王当傻子。你还没有资格,指点本王做事。” “某就是这么一问,免得徒生事端。” 司惗对温哲茂眼中的杀意置若罔闻。 “呵,好啊,那边让晏清同她娘见上一面。” 温哲茂冷眼瞧着司惗,“时间就定在出征前一天,让她们心里有个念想,回头路上搭伴儿才赶得上点儿。” 得了答复,司惗敛了眼,准备走,却又被温哲茂叫住。 “晏清攻城,你同她一起去。” 司惗顿住,还没转头,又听温哲茂说道:“我要你,亲眼看着她死在战场上。若是你能亲自动手,那自然是最好的。” 司惗掀着画布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牙根紧咬。 他只是个江湖术士,能卜卦,对骑马打仗全然不知,却也知晓,战争的残酷。 让他上战场,无疑让他去送死。 更何况,是去偷袭一个从小习武,马背上长大,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少年将军。 司惗最终没有回头,只是在暗道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打直了腰背,轻声应了句:“好。” 画布落下,石门在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后合上。 温哲茂盯着安静如初的山水画,眼神阴冷,勾着的唇角弯下去,扭头瞧着在笼子里扑腾的画眉。 “紫薇星?一个女人,不过就是别人养在笼子里的鸟。真以为领了几回兵,打过几年仗,就能跟男人争天下?十个算卦九个疯,本以为这回这个能不一样,却没成想,是疯得最彻底的。” 温哲茂低声喃喃着,望着笼中挣扎得越发疯狂的画眉。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发疯般扑腾的画眉没了力气,委顿地趴在笼底,时不时抬一下胳膊,拨弄着鸟笼的竹条,徒劳无功。 终于,画眉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鸟笼子还在晃荡,笼中鸟食、清水倾洒,一片狼藉。 这一切都落在温哲茂的瞳孔里,叫他勾了唇角。 望着窗外的艳阳天,温哲茂勾着唇,眼神阴郁:“被关进笼子的鸟,到死,也飞不出这笼子。”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召见肃王 “是吗?” 馨德殿内,皇帝靠坐于龙床之上,听着安宁关于李定山近态的禀告,“不只是南疆三万人,骠骑卫、天枢卫、龙牙卫的人也动起来了?” “安宁啊,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没用?所以他们才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 大内总管安宁诚惶诚恐地跪下,一头磕到底,战战兢兢地回话:“圣上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的圣人,有上天庇佑。这等乱臣贼子,在圣上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 皇帝偏首,垂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安宁。 沉寂的视线没有狠戾,却叫安宁无端地捏了一把汗。 “小安子,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皇帝忽地转了话题。 安宁心头一跳,盯着地面苇席的眼睛不住地打转,不知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出口的话却依旧恭敬,甚至带了点感慨:“奴自进宫起,得您圣眷,跟在您身边当差,到如今已有三十又六个年头了。” “这么久了?” 皇帝似有些惊讶。 “是啊。这古人都说时光如流水,无声无息就是数个春秋。” 安宁顺着皇帝的话捧着,“圣上您这些年操劳国事,费心费力,这时间便更觉短了。” “这样啊……” 皇帝好似赞同地叹了句,语气平淡,让安宁拿不准他现在是什么心思。 随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前后不过五次呼吸,却叫匍匐在地的安宁觉得像是过了几个春秋。 “你也觉得,朕该退位让贤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好似一个惊雷炸在安宁耳边,叫他瞳孔陡然一缩,双眼瞪大,脑子在那一瞬间空白。 但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三十几年,能一步步稳稳地坐上大内总管的位置,安宁也早已不是刚入宫那个什么都藏不住的愣头青了。 “咚咚”两个响头磕下去,安宁高呼:“奴断然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圣上正当壮年,正是匡扶社稷、大展宏图的鼎盛之期,怎可生急流勇退、避朝禅位之心?圣上,万万不可啊!” 皇帝没有吭声。 整个馨德殿中,安静得安宁只能听见自己如战鼓轰鸣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一声分不清喜怒的轻问:“是吗?你真是这么想?” “奴不敢欺瞒圣上!” 安宁又是一磕到底,匍匐的姿态越发低,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皇帝居高临下地瞅着这个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眼神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老三办事的?” 安宁陡然一惊,连呼冤枉:“圣上,奴跟着您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奴吗?奴真真儿是一心都是在为了圣上您啊!” 说句不好听的,他作为皇帝的近侍,皇帝在的时候他风光无限,皇帝不在了,就算他抱上新帝的腿,也断然不会比他现在更风光。 这话安宁自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但皇帝却好像会读心之术一般,似感慨,似警告般地说道:“也是,朕若是退位了,你的位置也未必坐的稳,你何必呢?” 安宁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才放到一般,却又让皇帝一句话吊了起来,“所以,你图什么呢?” 皇帝像是自问自答,却将安宁吓得不轻,正要开口辩解,但皇帝却没给他机会。 “你跟着朕三十六年,这宫内之事,你无不知;然宫外事……你知道我忌讳,从不曾越矩过问。你又是从哪儿知晓的三卫兵卒异动?又是从哪儿知晓的,李定山兵马戴甲?” 接连两问,让安宁的心跌入了谷底。 但…… “奴不敢欺瞒圣上,此之种种,皆是三殿下差奴禀告于您。但奴决计不敢以二心侍主!” 安宁直起腰,重重地拜下去,赌咒发誓,“若奴有半句虚言,便叫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哦?” 安宁如此直白地将温哲翰供出来,让皇帝有些意想不到,“老三让你传话,你便老实照做。若他那日叫你取朕性命,你也当照做?” 安宁心中大骇:“奴绝不敢做下这等背主灭君之事!” 说罢,安宁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终是将自己心中的顾虑照实说了,“奴替三殿下传这话,确有私心。肃王殿下今日敢擅自结交王侯逼宫造反,来日怕是要六亲不认,屠戮手足,挥刀弑亲!圣上,您,不得不防啊!” “住口!” 皇帝骤然厉喝,眉眼陡然间凌厉,“尔等阉竖,也敢口出狂言?!” 然而面对勃然大怒的皇帝,安宁却好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连磕数个响头,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圣上!奴死不足惜,但您当知,若肃王殿下真的篡位登基,武安江山必乱啊!” 皇帝一怔,瞪着地上的安宁,满腔怒火在心头翻涌,却找不到突破口,直憋得他胸闷气短。 武安江山,是一座压在他心上的大山。 若是他传位,或还能稳住那些人,叫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便是老三身后的人不满,也必然不敢直面上冲突。 但若是温哲茂自己反了,以勤王之名,王侯率兵回京,边疆无人守,四下狼烟顿起,武安……必乱! 皇帝怒极,一拳锤在床柱上:“逆子!” 若非他私通后妃,落了史官把柄,又怎会被人落井下石,叫老三夺了权? 行事鲁莽,沉不住气,真是枉费自己耗费半生为这孽子铺路! 武安百年江山社稷,若败在自己手里,那自己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先祖? 皇帝沉着眼,脑中思绪百转。 若是……将武安交于这逆子…… 或能解一时危机。 皇帝抬眼,安宁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召肃王进宫。” 安宁应了声是,慌忙去安排人往肃王府召温哲茂入宫。 馨德殿中,皇帝靠着床柱,沉眸盯着虚空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安宁进殿后亦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候着,低垂着头,眼珠乱转。 圣上该不会动了直接传位肃王的心思吧? 就算这确实能暂时稳住肃王,熄了其造反的心思,但那可是敢让人往御膳中动手脚的人! 真要叫他坐了皇位,这宫里还有几人能活? 安宁偷眼睹一眼皇帝的神色,话在嗓子眼儿,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时皇帝认定他投靠了三殿下,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没有立刻处置自己,但若他这会儿将肃王做的事抖出来,那便是板上钉钉会被划到端王一党了! 安宁正犹豫着,却见皇帝的视线又扫了过来。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皇子之死 安宁正心中权衡利弊,眼角余光却又睹见皇帝扫过来的视线。 安宁心一跳,扑通跪倒在地:“圣,圣上……” “老三还有话让你转达?” 皇帝不知喜怒的一句话,让安宁心一横,头磕到底:“奴确欲进言,但并非三殿下所交代。” 皇帝一掀眼皮,冷眸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安宁:“说。” 冷汗顺着面皮滴落在苇席之上,安宁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 这事儿说出去,难保皇帝不会盛怒之下摘了他脑袋。 但若真让肃王登了位,自己先前替端王说话的事儿给肃王知晓了,他一样难逃一死! 如今只盼皇帝看在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能留他一条性命。 安宁一咬牙,压着微颤的声音开口:“圣上,您近来畏寒,并非是风寒侵体。” 皇帝凌厉的审视,只叫安宁如芒在背、心如擂鼓,好似过了数个四季,才听见一道滚雷般的声音响起, “安宁,你可知欺君何罪?” 安宁头恨不能插进地里去:“欺君,当诛!但奴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圣上您正当壮年,正是气血旺盛身强体壮之时,数月来却越发畏寒如耄耋老人,此并非仅因风邪入体,实乃肃王殿下使人经年累月以雪石粉如御膳所致啊!” 安宁豁出去般一口气把话说完,头深深磕在苇席上,半点不敢动弹,便是呼吸都下意识地敛了起来。 “啪嚓!” 清瓷破碎,温热的茶汤混着细碎的瓷渣溅在脸上、手上,惊得安宁一哆嗦,却半点不敢动弹。 一双手大力钳住安宁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 入目,是皇帝猩红的眼,向来中正威仪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皇帝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杀气毕露:“安宁,朕看你是活腻了!” 皇帝的手随之收紧,安宁顿时呼吸一滞。 强烈的窒息感陡然放大了安宁心中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伸手抓挠卡着他脖子的手,尚存一丝的理智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辩驳:“奴……绝不敢……有半……半句……虚言!” 皇帝眼瞳骤然一缩,手下力气更重。 安宁顿时再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挣扎喘息的呜咽。 片刻,那呜咽都弱了下去,安宁抓挠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皇帝扣着安宁脖颈的手指节发白,青筋如虬,眼看着安宁嘴唇面颊泛起了青紫,只稍再多用一点力气,就能取他性命。 但最后时刻,皇帝却松了手,将人往地上一摔,一甩袖,沉凝地盯着趴在地上咳嗽的安宁,面色阴沉如水:“你既然早知此事,当时为什么不说?” 陡然间喘上气来的安宁,肺腔被猛然间撞进来的气流冲得火辣辣地疼,趴在地上咳得鼻涕眼泪横飞。 此时听闻皇帝问话,他忙一抹脸上的涕泪,扯着阵阵发疼的嘶哑喉咙,一边咳嗽着,一边磕头:“谢圣上不杀之恩!谢圣上不杀之恩!奴……奴知晓此事,也咳咳……咳……也是这一……一两日的事……” 看着视野里朝自己靠近的脚尖,安宁顿时浑身哆嗦,全身匍匐在地,脖子缩紧,脑袋埋进胸腹,盯着面前的一寸地,不住地磕头,嘴里不断地喊着:“圣上饶命!” 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肩头,让安宁顿时不敢再动弹,一迭声的求饶也消了音,缩成一团,哪里还有往日里大内总管人前的威风? “这一两日才知晓的事?无凭无据,你也敢往皇子身上栽赃?” 皇帝压制着怒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安宁脖子一阵发哽,好似还有一双大手掐在他脖子上,让他喘不上来气。 “奴……奴……不敢欺瞒圣上,更不敢污蔑皇子……” 安宁声音尖细却又带着艰涩的哽咽吞音,每说一个字,都用着极大的力气,才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前些日子,六皇子突然感染风寒……夭折,皇后娘娘……不信六皇子……会突染风寒,觉得蹊跷……” 说到此,安宁顿了一眼,脑袋稍稍伸出来一点,余光瞥见皇帝脚尖,又赶忙收回去,“六皇子风寒前的……症……症状,就……就跟您一……一样,畏寒,怕风……请御医看了,也都是说……说是秋日凉,脾胃虚弱导致体弱,就会如此……” 安宁吞了口唾沫,润了干涩的喉咙,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话来。 正当时,皇帝却松了踩在他肩头的脚,一拂袖,将桌案上茶壶杯盏扫落一地,背身道:“继续说。” 安宁悄悄抬头,见皇帝背对着自己,连忙爬了几步,捡起还在苇席上翻滚的茶壶,将壶中剩余的茶水都倒进嘴里,大口吞咽着,方才觉得喉中仿若堵着硬物的感觉消散。 恭恭敬敬捧着茶壶放正,安宁重新跪好,头触地埋进胸口,再次开口,话顺了不少:“娘娘直觉其中蹊跷,就让人查了御膳房。随后……随后……” 安宁吞吐着,迟疑着,期望能得到皇帝的追问,特许他继续往下说。 但皇帝只是沉默着,他不开口,皇帝也不开口。 安宁心沉入谷底。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再不能得皇帝信任了。 安宁心中众多杂念一肃,一改先前战战兢兢的恐慌,直起身,神色郑重地长拜到地,除却喉咙带来的不适造就的沙哑,再开口的话已不再颤抖迟疑:“随后皇后娘娘查出六皇子的饭食被人下了雪石粉,连续吃了一个月,彻底败坏了六皇子的肺腑,才导致六皇子体弱畏寒,稍微吹点凉风,便感了风寒,一病不起。” 安宁喘了口气,馨德殿内旺盛的地龙蒸腾气的热气,烫得他嗓子火燎火烧般疼,但他却没机会再喝一口水,“因圣上您的症状同六皇子太过相似,娘娘细查之下,才得知,您已经服食雪石粉两月有余。若非您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只怕……” 安宁闭上眼,一咬牙,终是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了口:“只怕,您已如六皇子一般……病亡。” “嘭咚”一声巨响,榻上的乌檀木雕花小几被人重重地摔翻,撞上先前安宁扶起来的清瓷茶壶。 碎瓷、木屑纷飞。 安宁低着头,分毫不动。 “皇后审了御膳房的人?” 盛怒的帝王压着嗓子低问,如同低声咆哮的雄狮。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望春逢秋 “是。”安宁答。 皇帝回转身,看着跪在满地狼藉中的安宁,又问:“皇后说,下药的人是肃王指使?” 安宁沉默了一下,道:“人是奴审的。那人……奴见过,确是肃王府的钉子。前段日子您身子弱,奴不敢让这事扰了您休养,所以便一直没曾开口。” 话音落,馨德殿中陷入一阵沉寂,满殿只听得见帝王粗重克制的喘息。 安宁听着皇帝赤脚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耳边响起各种瓷器、玉器粉碎的脆响。 匍匐在地,安宁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出奇地平静,只有心脏本能地狂跳。 他不知道下一刻皇帝是不是就会抽出佩剑砍下他的脑袋。 他在等。 当他将肃王弑亲这件事说出来后,就注定他不可能再为温哲茂所容。 若是皇帝仍旧舍不下肃王这个倾心培养的继承人,那他这个知道肃王丑事的“端王党”,就决计不能活着! 馨德殿中“噼里啪啦”摔东西的消下去,皇帝也没有拔剑砍了安宁的脑袋。 安宁长舒一口气。 “替朕更衣。” 发泄后的帝王好似熄了怒火,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语调略深沉。 安宁一骨碌爬起来,不敢假手他人,亲自替皇帝更衣,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眼观察帝王的神色。 出了馨德殿,安宁引着皇帝的轿辇直奔宫中关押罪奴的暗狱。 宫外,温哲茂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听闻宫中传话的太监说皇帝召见才挪动了位置。 “公公可知父皇突然召见本王,所为何事?” 前往皇宫的路上,温哲茂问传话的太监。 传话的人目光闪躲,连连摇头,只说:“奴只是个传话的,别的一概不知,肃王殿下就别难为小的了。” 温哲茂揪着传话太监的眼一垂,状似无意地瞥向别处,不经意地问:“父皇可是很生气?” 小太监低着头,眼睛在眼眶里飞快地转着。 温哲茂又问了一遍。 小太监不敢得罪温哲茂,只得嗫嚅着开口:“是……” 顿了下,小太监小心翼翼瞥一眼温哲茂的神色,讨好般地补充道,“圣上跟安公公发了好大的脾气……就是在殿外,也能听见圣上发火的声音。” “哦?” 温哲茂眼转回来,睨着畏畏缩缩的小太监,“父皇说了什么?” 小太监望着温哲茂的眼睛,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开口:“奴没……没听清……” 说完,小太监再不敢开腔,撇开脑袋,只敢拿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瞄温哲茂的动作。 而温哲茂只是拿眼上下审视了小太监一番,便收回了视线,不再说话。 小太监松了口气。 进了宫,下了马车,小太监引着温哲茂往馨德殿走,快到馨德殿的时候,却迎面走来一个太监。 那太监俯身朝温哲茂行个礼,低着头传话:“肃王殿下,圣上在玉淑殿等您。” 温哲茂一顿,没有立马动身,却是探究着眼前人:“你是哪个殿里的?” “回殿下话,奴是刚调来馨德殿的。”太监答道。 温哲茂眼一磕微启,遮掩着眼中晦暗,笑得温和:“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哪个殿的?怎么被调来馨德殿了?” “奴名为安贵,您叫奴小贵子就是。” 安贵恭敬地答着,却没回温哲茂后面的话,只是催道,“殿下,莫要让圣上久等才是。” 闻言,温哲茂唇角微挑,眼底划过一抹郁色,却是嘻笑一声温和地说了声:“也是。” 前往玉淑殿的路上,温哲茂压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安贵搭腔:“父皇不是身体不好,怎么召本王去玉淑殿?” 安贵诺诺地答:“奴不知。” 温哲茂眸色微闪,似感慨似怀念:“当年母妃还在的时候,父皇最喜欢到玉淑殿听母妃弹琵琶。我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在玉淑殿的玉兰树下,母妃为父皇奏曲,父皇抱着我考我功课。也不知道玉淑殿外的玉兰树久无人打理,如今是否还在。” 安贵不吭声。 温哲茂瞥一眼安贵,又道:“你也姓安,可是安宁公公的干儿子?” 安贵停下脚步,在温哲茂的注视下转身,依旧低着头:“殿下,玉淑殿到了。” 温哲茂抬头,玉兰树的枝桠支出墙外,光秃秃的,黄叶也不挂一片。 其下,琉璃瓦遮盖的门檐,朱漆的宫门,鲜亮如旧。 “殿下,圣上在殿内等您。” 温哲茂收回视线,睹一眼低着头不出一丝差错的安贵,迈步踏进宫门。 玉淑殿是位于后宫东南角的望春宫的主殿。 望春,为玉兰别称。 母妃名中有淑兰二字,父皇便赏了这望春宫。 望着亭中足以遮盖大半个庭院的玉兰树枝桠,温哲茂抬手拈了一片将落不落的残叶在手,拢进袖中,不再逗留,径直朝着玉淑殿走去。 玉淑殿殿门大敞,安宁在殿前的台阶下候着。 见温哲茂到了,安宁迎上来见礼。 温哲茂一眼便扫见安宁脸上被碎瓷割出的血痕。 那血痕暗红,在安宁较常人白净的脸上格外明显。 温哲茂嘴刚张开,还没说话,安宁便先垂着头催促着:“殿下,圣上等您已久。” 听着安宁略嘶哑的声音,温哲茂垂眼盯着安宁,却意外发现他缩着努力藏进衣襟里的脖子上,有一圈紫红的勒痕。 只一眼,温哲茂便认出那痕迹,垂眼扫向自己的指节,以目光丈量着指节的长短。 捏着手中残叶的梗一转,温哲茂的视线落向大敞的殿门,幽幽地轻叹了一句:“看来父皇今日着实是气着了。” 话音落,温哲茂动了,安宁以为他终于要进殿去了,正打算跟上,却见温哲茂转了脚,面朝着自己顿住。 安宁握着拂尘的手一紧,便听温哲茂温声说道:“安公公,你说,为什么就非得将国事交给三弟呢?既然让李氏同我传出丑闻,又何必假仁假义,对外宣称本王渎职?” 接连两问,叫安宁心如擂鼓,心中各种猜测不断,却偏装聋作哑,只催促:“殿下,圣上还等着您。” 温哲茂盯了安宁片刻,终是敛了眼,松了手中残叶,转身望向大敞的殿门,迈步上了台阶。 安宁紧随其后。 残叶被安宁急行带起的风带得打了两个转儿,突兀地摆在不染纤尘的玉白条石之上,却无一人在意。 玉淑殿的殿门,在温哲茂进殿后关上。 安宁在门口守着。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深知一切 玉淑殿内,皇帝高坐大殿正中,居高临下地望着自殿外进来的温哲茂。 “儿臣,见过父皇。” 温哲茂俯身行大礼,长拜到地。 皇帝定定地看了温哲茂很久,越看,越觉得眼前跪在自己脚下的人陌生。 “茂儿。” 皇帝唤着温哲茂的乳名,嘴张了又合上,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还是人吗?” 温哲茂勾了唇角,在没得到皇帝的允许的情况下,站起身,抬头直视着高位上的皇帝。 皇帝内心的挣扎、痛心疾首,在脸上展现得那么明晰,显得他教导自己的君王不该喜怒形于色是那么的讽刺。 温哲茂弯着唇笑,眉眼温润顺和:“父皇怎么这么问?儿臣当然是人,总不能是神仙吧?” 皇帝盯着温哲茂带笑的脸,往日里觉得那笑有多暖心,此时就有多寒心。 再听那插科打诨般的玩笑,更叫皇帝心头火烧:“小六是你亲弟弟,朕,是你亲生父亲!” 温哲茂闻言愣了一下,好似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温哲茂才恍然大悟,笑容更加温和:“原来您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你!” 皇帝万想不到温哲茂竟然就这么承认了,顿时血气上涌胸口一阵憋闷,脑中嗡鸣般炸响,“畜生!” 皇帝怒斥着,抚着胸喘气。 温哲茂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火上浇油:“儿臣的母妃早在儿臣六岁时便死了,并未给儿臣留下兄弟姊妹。至于您……” 温哲茂笑容更甚,“我的父亲,在母妃离世后,便随她一同去了。您,只是皇帝……仅此而已。” “逆子!” 皇帝怒急,扬手将手边的茶盏朝着温哲茂砸去。 温哲茂轻巧地避开,不甚在意地掸掸身上沾上的茶水:“怒大伤身,您如今这个身体,可经不起多大的折腾。” 皇帝剧烈地喘息着,定定地瞪着温哲茂:“朕处心积虑,送你去南疆结识李定山,遣你赈灾收获民心,让你协理六部事务,将三卫兵权交托于你,一心一意为你日后登基铺路。你就用杀弟弑父、举兵造反来回报朕?!” 成套的青天釉茶盏尽皆被拂落,砸在温哲茂脚边,碎成无数片。 “呵……呵哈哈哈哈!” 面对皇帝的怒声质问,温哲茂却好似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笑够了,温哲茂才直起身来,讥讽地笑看着高位上盛怒的帝王:“处心积虑?是啊,真是处心积虑。我没能死在南疆,没有死于灾民暴动、灾后瘟疫,真是让您失望了。” 看着温哲茂陌生的嘴脸,皇帝满腔的怒火微歇,手下意识地收紧,眉目深锁,眸中多了几分愧疚、不忍。 然而皇帝的这些变化落在温哲茂眼里,却让他觉得越加讽刺:“当年,刺客行刺,我母妃为您挡剑,临死时求着您让我好好活着一生。是您,许诺母妃,会立我为太子,将这江山交于我。” “结果呢?” 温哲茂问着,却没想得到皇帝的回答。 因为答案,早已在当年,皇帝就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天下人。 “结果,您在我母妃去世后的第二天,册了丞相府独女为后,破例将六岁的我封王,撵出皇宫,在宫外建府。” “六岁的王爷……呵,却是整个康都权贵嘲笑取乐的对象!” 温哲茂拔高了声音怒喝,阴鸷的眼染上了一抹红,“权贵也就罢了,就连府里那些下贱的奴婢都敢对我打骂羞辱!您何曾过问过?” 发泄过愤怒,温哲茂的神色又沉寂下来,只是冷着眼笑:“我该感谢您高抬贵手,在我十岁被皇后的人推入水中差点儿溺死之后,将我送去了佛安寺静养,才让我安稳地长到了十三岁。” “十三岁,南蛮水贼凶狠,李定山以军饷不足为理由,拖延着不处置水贼,导致南疆难民成灾。您让我押送军饷去南疆,您说是让我去结识李定山,去拉拢李定山。” 温哲茂负手,瞌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复又睁眼,浅笑,“十万两纹银的军饷,却只派遣五千人马护送。南疆的灾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更何况还有杀人如麻的水贼!” “您想过我能活吗?” 对于温哲茂的质问,皇帝愧疚更甚,但却心里依旧清楚:“这不是你杀弟弑父的理由!” 皇帝深深地盯着温哲茂讥嘲的眼眸,“许家三代为丞,根基在朝廷百官之中无可撼动。我若不将你送走,若直接立你为太子,你连七岁都活不过去!” 皇帝说得真切,却叫温哲茂笑容越发灿烂。 但片刻后,他又好像想通了一般,妥协地垂下头:“我知道,许相逢也好,李定山也好,狼终究是狼,您想让两狼相争,将权力收归皇室。” 皇帝松了口气:“你既然知道……” “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说到一半的话,被温哲茂直接打断。 他皱眉望过去,却只见温哲茂满眼的冷淡,就连掩饰般的笑容也已经消逝。 “我也好,老三也好,不过就是挑起两狼相争的引子罢了。” 温哲茂平静地望着不满的皇帝,“无论我和老三谁输谁赢,身后总有一头狼。站在狼前的人,要想不被狼吃掉,只能任由狼摆布。不同的只是,老三对狼不自知,血脉的牵扯,道德的制约,让他就算羽翼丰满,也不会将刀挥向身后的狼。而我母妃家只是李家远房旁支,当有机会,我一定会挥刀,彻底拔除李氏一族。” 皇帝惊愕,但旋即又生出几分欣慰。 到底,是同自己最像的孩子。 只是这点欣慰,却因为他先前让人寒心的举动,让皇帝心中的不满越发地深:“你既然能看透这些,就该明白,什么也不做,等我打压了许家,等李定山同许相逢斗得两败俱伤,等我传位于你,才是最好的局面。而不是草率行事,被人算计,留下背德污名!更不该一时失势就沉不住气地起兵造反!”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早已疯狂 皇帝训斥完温哲茂,才又压低了声音,冷沉地劝告:“回去安抚好李定山,让三卫的人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去。朕可以当不知晓这一切,你还是那个民心所向的肃王殿下。” 温哲茂认真地同皇帝对视着,好似在权衡利弊。 皇帝走下高位,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耐心地等着他点头,伸手扣着他的肩,强调着:“出了玉淑殿,私通后妃也好,暗害小六也罢,甚至你想谋杀朕,想起兵造反,这一切大逆不道,没有证据,就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哈……” 皇帝的面色严肃认真,却叫温哲茂绷不住地嗤笑出声。 在皇帝黑沉的面色里,温哲茂笑了开去:“父皇,我不是六岁时那个天真的傻子了。” “当年您承诺却没能做到的事,如今,我会亲自拿回来。” 温哲茂微笑着,对于皇帝收紧扣着自己肩膀的手带来的痛楚仿若无知无觉,“就是我得不到这江山,也绝不会便宜了老三。” “其实,比起坐这江山……” 温哲茂的语调一顿,笑容忽地变得纯善,“我更不想让您如意。” “混账!” 皇帝怒极,扬手就是一巴掌。 温哲茂被这一巴掌扇得一个趔趄。 站稳脚,温哲茂抬手擦了嘴边溢出来的血,眼眸再没有一丝温度:“没用的,就算您现在杀了我,李定山这头狼既然已经被放了出来,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皇帝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揪住温哲茂的衣襟将人提到身前质问:“为什么?难道你就非要毁了这武安江山?毁了温家累世的基业?!” “是!” 温哲茂恨声肯定着皇帝的质问,冷眸盯着皇帝,双眼猩红,“我就是要毁了你最在乎的东西,叫你尝尝失去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看着温哲茂眼中的疯狂,皇帝仿佛头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为什么?” 皇帝一字一顿地追问。 温哲茂眼底划过一抹柔光,顿时让皇帝的心沉入谷底,继而怒火狂涌:“就为了那个女人?!” “是,就为了你下令处死的惜柳。” 温哲茂顶着皇帝将要喷出火来般的眼神,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当念到惜柳名字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当年被你撵出宫去,若非惜柳护着,教我如何生存,我早就死了。” “而你……” “为了不得罪皇后,引起许相逢的不满,在我当年落水后,任由人诬蔑惜柳,将她活活杖毙!” 说到此,温哲茂的眼神陡然间凶狠起来,挣开皇帝攥着他衣襟的手,居高临下地逼视,“我是为了惜柳,也不只是为了惜柳。我母妃,惜柳,我的贴身内侍怀安,佛安寺中待我如亲子的智如师父、待我如兄弟的慧明……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每一个我所珍视的人,都因你而死!” 在温哲茂的步步紧逼之下,皇帝却寸步不让:“在君弱臣强的朝政下,想要成为帝王,就不该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你的软肋。” “狗屁的帝王!” 温哲茂龇牙骂道,“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算个屁的王!” “放肆!” 皇帝又是一巴掌。 然而这次温哲茂却攥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你就是个懦夫。” 皇帝反手就是一巴掌,速度之快让温哲茂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力气之大让他瞬间就被扇翻在地。 这一刻,趴在地上,温哲茂才想起来,皇帝惯用的并不是平常用得最多的右手,而是很少动用的左手。 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曾上过战场,一手左手锤舞起来有千钧之力,无人能敌。 只因左手握惯了重锤,拿笔写字总控制不好力度,才改练了右手。 巨力糊在脸上,满耳满脑都是嗡鸣。 恍惚间,他好似听见皇帝说了句什么,模糊的视线看着皇帝走出玉淑殿。 温哲茂伸手,想去抓皇帝的衣角,却只是徒劳地在地上缓慢地拖行了两步。 皇帝最后一巴掌用了死力气。 他该庆幸皇帝被雪石粉败坏了身体,气力不如从前,才没让他被这一巴掌取了性命。 望着皇帝走出玉淑殿,殿门开合,温哲茂不甘地攥紧了手,眼中最后一点光也消散了。 玉淑殿外候着安宁,见皇帝出来,立马见礼。 “找邱禾来,别让那孽子死了。” 皇帝黑沉着脸吩咐,负在身后的左手微微颤抖。 他确实被温哲茂气狠了,下手没留一点力。 安宁急忙忙地去吩咐安贵找人,皇帝望一眼玉淑殿大门,眼中挣扎了片刻,终是愤愤一拂袖,离开了望春宫。 自此,温哲茂的禁足地,从肃王府改为了玉淑殿。 然而,就算温哲茂被软禁,李定山也并没有安分。 连同先前被温哲茂的人控制着的官员,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多一个温哲茂,还是少一个温哲茂,对这个计划并没有丝毫的影响。 派去围捕李定山的羽林军也扑了空。 李定山连同他手下的三万兵马,在康都城外绝对安全的地带扎了营。 城中为温哲茂所控制的宿卫军也顷刻间消声觅迹,没人知道他们的动向。 皇帝下令调动襄牙卫、赤旗卫加急赴京,却在半路被龙牙卫、天枢卫拦下。 除却守护皇宫的羽林军不可调动,平日里只为协助京兆府办案毫无对战经验的京军,也被调动了起来,同剩余的宿卫军一道,把守康都各个方向。 晏清带回京的两千余晏家军也被紧急征召,打散分编入宿卫军、京军之中,作为协调各方作战的指挥层。 守卫直面李定山大军的南城门的京军、宿卫军等,更是由晏清亲自操练指挥。 当温哲茂知晓这个消息时,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放眼偌大的康都城,数十武将,却没几个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更别提像晏清这样常年镇守边疆前线出生入死四五年的。 这些京里的高官少爷们,锦衣玉食,学着花拳绣腿,会纸上谈兵,连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都不如! 温哲茂躺在玉淑殿的大殿中央,望着弧形的殿顶,雕花刻画的房梁横七竖八摆着,就像是一个巨型鸟笼的顶。 这玉淑殿,这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康都城,就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子。 无数人困在其中,挣扎着求活,他也不例外。 现在,这个笼子,多了一个随时可能被打开的豁口。 正文 第六十章 必死之棋 乾元三年九月二十一,丞相府内,温哲茂与许相逢闲坐对弈。 许相逢持白子,在边角处落下一子,观摩着棋盘形式,状似不经意地问:“如今这个时候,殿下竟还有闲心同微臣下棋?” 温哲翰持黑子,一子拦住白子攻势:“丞相大人不是常告诫小王遇事不可急躁?况且父皇身体渐好,同皇兄见过一面后,便重新开始上朝理政,将朝廷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小王确无多少繁杂之事。” “圣上身体康健,是武安江山幸事。” 许相逢摩挲着棋子,思考着落处,“听闻肃王殿下被圣上拘在了玉淑殿?” “是,安公公亲自守着。” 温哲翰视线微抬远眺,仿佛能隔着重重砖墙望见远处的皇宫,“亲耳听闻皇兄将大逆不道的阴谋说出口,却只是将人软禁在玉淑殿。若是我同皇兄位置颠倒,只怕会下天牢,等诸事平定,或流放千里,或除而后快。” “皇兄在父皇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温哲翰垂眼叹息一声,又似有几分不解,“同为亲子,我自问才华德行不输皇兄,为什么父皇就如此偏爱皇兄?以至于就算他要弑父、造反,父皇也依旧舍不得。” 这疑问压在温哲翰心中许久,已然成了他的心病。 从前他总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不如皇兄优秀。 后来他才发现,就算他足够优秀,也不可能像皇兄那般得到父皇全心的关注。 父皇满眼都是皇兄,就算自己做再多,也得不到他一个眼神的留驻。 从前的很多时候,他都想过放弃同皇兄争这皇位,甚至他尝试过。那之后他才发现,有的事自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无法由他自己选择。 放弃皇位的争夺,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他是要带着自己身后的所有人一起死。 他不想死,所以只有争。可他注定不可能得到父皇的青睐,所以皇兄今日的打算,他也早就准备着。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直顺风顺水谨慎小心的皇兄,却忽然着了道。一夜之间情势变更,最后倒是皇兄先走上了这条道。 众多思绪不过呼吸之间,许相逢还没想好如何劝诫温哲翰,却见他忽地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有的时候,真就是造化弄人。” 许相逢瞥一眼温哲翰,咽下到嘴边的话,垂眼瞧着棋盘催了一句:“殿下,该你了。” “丞相以为,父皇是如何想的?” 温哲翰随意落下一子,显然心思已经不在棋盘上,“是想等这件事之后,替皇兄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让皇兄继续在朝堂活动吗?” 许相逢抬眼同温哲翰目光相接,意味深长地告诫他:“帝王之心深似海,与其去猜帝王如何想,不若想清楚你想要的。念儿,你身上背的,从来就不止你一个人的命。优柔寡断的结果,只可能是满盘皆输。” 念儿是温哲翰的小名。 温哲翰深吸一口气,长呼而出,呼吸之间,心中那纠结繁杂的心绪沉下去,再睁眼,温哲翰浅笑着同许相逢道:“您说的没错。” 说着,温哲翰的眉眼又敛下去,搓着手中的棋子,“皇兄由安公公亲自看着,想要出来怕是不容易。明知进宫是步死棋……皇兄也是个固执的。” “羽林军薛副统领的妻儿老母说是出城省亲去了。” 许相逢淡然地说起这事,“恐怕这件事结束之前,是回不来了。” “就算这件事结束了,那些人又有几个能回来的?” 温哲翰瞥一眼棋盘,拦下白子反扑之势,眉眼间带了些轻嘲,“这等粗陋的手段,皇兄倒是钟爱得很。” 许相逢却同温哲翰持相反意见:“手段虽然简陋,但却屡试不爽。这世间的人,被箍得太紧了,一个孝字,就能拖死无数的人。” 温哲翰沉默了一瞬,眉间的轻嘲淡下去,多了怜悯同情:“可悲的是,就算是低头,也未必有好结果。” “都是被人盯好的棋,无论低头与否,对他们而言,都注定是一场悲剧。” 许相逢落子,困死一片黑子,“就算少年得志如晏清,巾帼不让须眉,却依旧跳不出手握权势之人的操纵。” 温哲翰沉默,眼前闪过重阳当日晏清深思的模样。 直觉告诉他,晏清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角色,也不该看不清自己面临的处境。 当日晏清没有答应他去做内应,却也没有拒绝。之后更是明明白白地同两方划清界限,似乎并不打算趟这浑水。 但她却轻易地放晏秦氏同晏灵儿一道去了佛安寺,轻易地便被扯进了这局里。 有意思的是,明明是晏秦氏的性命受到威胁,她却敢同洪巩坦白。 或许她早就明白,走到这一步,不论她做何选择,都不可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低头,晏秦氏或许能活一时。但若他们败了,晏氏全族都得被斩头。若他们赢了,被胁迫着低头的晏清,也必然不可能得到温哲茂的信任,更何况她还背叛温哲茂,将其叛乱的举动托洪巩告知了皇帝。 到最后,晏清将是被推出来做顶罪羔羊,平息民怨官怒的最好对象。 无论成败,她都是晏家、是武安的罪人。 不低头,晏秦氏定然立时毙命。便是她守住了晏家的清誉名节,世俗人讨论起她的功过,也绝无多少人赞她一句明大义,只会道她冷血无情、铁石心肠。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世俗总是赞男人的大义灭亲为深明大义,却对同样情况下的女人挖苦嘲讽。 女人就该是感情用事,就该是温柔小意以家人为先的。 这对于晏清来说,似乎就是一步必死的棋。 但他总觉得,这其中又藏有一线生机。 这并非他凭空猜测,而在于下山前,晏清问他的那句:“若我率兵攻城,殿下可敢开城门以迎?” 他答:“敢。” 她回:“还望殿下记下今日承诺,清自不会让殿下失望。” 自那日之后,自己同晏清再没有联系,晏清好似真的一门心思相信着只要她助温哲茂拿下皇城,就能保下晏秦氏。 换句话说,近一月的沉寂,当日在阳昌山上答得斩钉截铁的他,也不由得疑心——晏清是真的反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叛军攻城 “丞相以为,晏清会反吗?” 温哲翰犹豫着,终是将这问题问出了口。 许相逢摩挲着棋子,眼睑微垂,遮盖了眼中情绪,良久才落子开口:“殿下,用人不疑。” “只是猜测罢了。晏清的种种行为,着实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说话间,温哲翰补一子,截断白子前进路线,改守为攻,“虽说很难相信她真的会反,但凡是无绝对,有时候做两手准备,总是好的。” “您成长了。” 许相逢搁下棋子,捋着胡子欣慰地点头。 棋盘上,白子颓势已显,兵败如山倒,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 温哲翰浅笑,手掌微倾,手中黑子尽皆落回棋盒:“其实我不信晏清真的会反。” 温哲翰撇头望向南城墙,“她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不管是我让她去做内应也好,还是晏秦氏被囚禁也罢,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没有多余的动作。” “晏家虽然落魄了,但根基犹在,而晏清始终顺从着一切,没有丝毫的反抗。” “有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 温哲翰话一顿,眼中多了些许迷惘,“她似乎早已知晓了所有的事,看似是在顺势而为,实则一切都在向着她所希望的结果推进。” 说着,温哲翰忽然撇头望向许相逢,“丞相,您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未卜先知?” “殿下,为帝者,不该偏信鬼神一说。” 许相逢垂眼告诫着温哲翰,微敛的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 温哲翰觉得有些无趣,正打算将这话题放过去,却又见许相逢抬眼同自己四目相接,眸色深沉而严肃。 他说:“您应该很清楚,以肃王的性子。不论晏清是否真的反了,凭她将事透给洪巩,就注定她不可能活着走下战场。” 温哲翰本以为他是要对自己进行说教,却听许相逢如此说,一时有些怔愣。 转念一想,这确实是温哲茂会做出来的事。 这让温哲翰不由得叹息:“可惜了,晏清这等将才,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若非遇上这些事,她说不定真能成为下一个安远侯。” “终是造化弄人。” 许相逢垂着眼,附和着感叹。 南城门城楼之上,二人口中的主人公,正神色凝重地望着城外滚滚烟尘。 李定山发兵的时间,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早了三五日。 “准备绊马绳。” 晏清吩咐着沉声下令,“绝不可让骠骑卫纵马入城。” 红妆得了军令立刻去着手准备。 司惗却凝眉提醒:“晏将军,不要忘了我们先前说好的事。你调任康都城南城门守将,是意外之喜。按约定,李元帅大军压境之时,你该开城门迎大军入城,领兵马撤入皇城,从朱雀门撕开羽林军的防守。” 晏清睹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反问:“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战而退,大开城门迎敌,你若是皇城守将,你会大开城门,迎这败军之师入城?” “凡事过过脑子!” 晏清嘲讽着,视线落回城外滚滚烟尘,“你家主子要的是皇宫里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不是一座死伤无数的破败之城。若是让骠骑卫的铁骑进城,闹得民怨沸腾,你家主子就算坐上了那位置,也迟早会被人拉下来。” “对于城中的普通人而言,温家自己的争斗,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谁做皇帝,对他们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晏清随手招了一个小兵,令他进宫汇报李定山攻城之事。 待人走后,晏清才又接着同司惗说道:“要想你家主子坐稳那位置,尽可能减少普通民众损失的情况下把李定山的部队拉到皇城边去,才是上上之选。” 听罢,司惗忽地笑了:“说到底,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安危。不愧是为国为民的晏小将军,哪怕是做了反贼,也依旧不改本性。某,佩服!” 晏清瞥一眼司惗,不再同他多言,转而投入到当前战局之中。 绊马绳初见成效,骠骑卫打前锋的部队栽了个狗啃屎,众多战马折了马腿。 “弓箭手!” 晏清高声喝令。 几番轮射之后,李定山的先遣兵被灭了大半。 李定山坐镇后方,看着晏清竟然真的下杀手,脸黑了大半。 “冲锋!” 李定山下令。 他就不信,晏清带着几千人马,能拦得住他上万大军! 弓箭几番轮射下来,李定山的先遣部队纵然受到了损伤,但还是有部分人冲到了近前。 攻城梯搭上,敌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将这支由宿卫军和京军混杂着编排起来从未真正见过血的杂牌军唬得毫无还手之力。 随同晏清一起被编入南城门守军的晏家军,在红妆的召集下,早已同晏清汇合。 “撤!” 眼见着李定山的人马攻上来,南城门防线全面瓦解,晏清没有丝毫犹豫。 正在奋勇抵抗的晏家军众人听闻晏清的命令都是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不能撤!” 一个兵卒喊着,“若是撤了,我晏家军威名何在?!” “名重要还是命重要?!” 晏清长枪杀到那人面前,猛地挑飞摸到他身后的人,一把将人拉扯过来,对身后的人高喊,“撤入皇城!” 被战争的残酷吓破了胆京军和宿卫军,早在晏清喊第一句时,便迅速撤出了战场。 晏家军众人虽有不甘,但军令如山,在晏清下令向皇城撤退后,众人也反应过来了晏清是什么打算。 京军加宿卫军不过两万余人,分摊在四处城门,每处不过五千余人,同李定山三万多人硬刚,完全没有胜算。 而皇城有羽林军三万,便是分散守城门,也定然比他们如今的处境要强! 众人迅速朝着朱雀门的方向后撤,晏清却落到了最后。 城门被攻入城中的敌人打开,李定山的大部队长驱直入。 以他们的速度,晏清领着这支残兵败将想要安全撤入皇城,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红妆领着一队晏家军护着晏清,负责善后掩护。 眼看着李定山的人马逼近,有人催促着:“将军,你随红妆先走!” 说着,便有人站出来,主动朝着身后追击的人杀去。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进退维谷 眼见着丁长曾带着一队人马杀向身后追兵,晏清红了眼,攥枪的手青筋如虬,恨不能振臂一呼,率众随丁长曾等人一道冲进敌军之中,杀他个人仰马翻、虽死不悔! 但晏清终是转头,不再看身后的厮杀怒吼,猩红着眼,含恨喝一声:“走!” 九月夜长,街市间不复往日安宁祥和,唯听刀光剑影、兵戈铿锵。 厮杀的怒吼,绝望的哀嚎……在康都城中回荡,如百鬼狂欢般凄厉刺耳,闹得人心惶惶。 城中民宅门窗紧闭,无一盏灯烛明亮,惊惧交加的人们蜷缩在屋中一角瑟瑟发抖,相拥在一处祈祷着兵乱随着黑夜褪去而平息。 笔直的朱雀长街,却被战火照映得仿若白昼。 沿街的商铺被殃及,烈火熊熊地烧着,浓烟混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尸体烧灼的焦臭味儿,熏得人涕泪四流,却无一人在意这大火会带来的多大的损伤,所有人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晏清带着殿后的晏家军众人自火光中杀出来时,五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三百不到。 烈焰中急行,严重耗损了众人的体力,但他们却没有停留歇息的时间。 终于,在朱雀长街的尽头,晏清等人追上了先一步撤退的宿卫军众。 与其说是晏清他们追上了宿卫军,倒不如说是他们在朱雀门城墙上的弓箭手的射程之外,等着晏清他们的到来。 空气中血气浮动,粘腻的血水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闪出妖艳的暗光。 几乎是两军会面的一刹那,晏家军众人便减缓了步子,神色戒备地盯视着这支本该是他们战友的宿卫军。 司惗自宿卫军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晏清认识,是统领归顺温哲茂的那支宿卫军的将领。 看一眼地上的血迹,以及二人身后明显同先前人数不对等,且并无多少倦怠之态的宿卫军,晏清明白,先前那些宿卫军和京军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如此明显的异常,晏清发现了,同她一起征战沙场多年的晏家军众人自然也发现了,所以他们才第一时间提高了戒备,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晏清却独自脱离队伍,迎上了那人。 “晏将军,我们的人马齐了。” 众人疑惑之际,却听司惗开了口,“追兵随后便至,还请速入皇城。” 司惗的话让晏家军众人不明就里。 对面的人明显就有问题,怎么能带着他们入皇城? 还有什么叫做他们的人马齐了? 这是哪里的援军吗? 但是援军为何先前不支援他们,而是在此处等着他们要随他们一同撤入皇城? 众多疑点无不昭示着面前这支部队的不正常。 司惗和他身边人的视线始终落在晏清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站在他们身后的上千宿卫军也尽皆盯着晏清,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刀剑。 晏家军众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晏清在此处拒绝,眼前这队“自己人”便会将刀剑挥向他们。 精疲力竭的他们,便是有着以一当十的能耐,也绝对不可能活着杀出去。 可若是让这些人入了皇城…… 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便是疑惑一时,此时也该明白眼前这些人同身后的那些反贼是一伙的。 只是将军怎么会留反贼在身边? 众人疑惑着,却没人开口询问。 多年默契,让他们相信,晏清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就如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晏家军众人尽皆望着晏清,等着她的回答,甚至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晏清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答应了。 她说:“好。” 晏家军众人无不惊骇。 皇城是康都最后的防线,一旦放这群反贼进城,敌人里应外合,康都就完了! 晏家军众人皆震惊、疑惑于晏清的选择,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将军……” 唯有知晓所有真相的红妆眉头深锁,叫住抬脚欲走的晏清。 晏清转身,红妆却欲言又止。 握剑的手扣紧,红妆沉缓凝重地冲她摇头。 晏清看看红妆,视线越过她,落在一众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身上,他们疑惑、震惊,却依旧沉默。 数百双沉默的眸子望着她,好似她只要给一个理由,他们便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 烈焰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中,混着踢踢踏踏的脚步。 晏清视线落回红妆身上,深沉的黑眸中,倒映着漫天火红的烈焰。 晏清无声地动了动唇。 红妆微愣,嘴微张又合上,看着晏清转身接过司惗递过来的缰绳。 晏清翻身上马,黯沉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扫,似在安抚众人情绪,又似在告诫自己:“今日战死的兄弟已经够多了。” 说罢,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晏清策马闯入朱雀门弓箭手射程之内,高喊:“城门失守,末将晏清,请求率残部入皇城,随众将死守皇城!” 弓箭手拉满了弓,等着将领的命令。 只要将领一声令下,驻马停在朱雀门前的晏清,便会被万箭就地射杀。 “开城门!” 晏清又喊了一句。 守城的将领侧首看向一旁监战的温哲翰。 温哲翰沉默地看着在门前徘徊的晏清,城墙上的火光倒映在深沉的眸中,明明灭灭。 城下,晏清显然也发现了城墙上的温哲翰。 她勒住马,仰头隔着十数米高的宫墙同温哲翰对视:“末将晏清,请殿下开城门,放我等入城!” 温哲翰沉默着撇开视线。 远处,李定山的先锋部队,已经穿过烈火重重的朱雀长街,虽晏清一同撤离的宿卫军等,不得不朝着朱雀门靠近。 城墙上弓矢满坠。 一旦温哲翰下令放箭,被夹在城墙和李定山追兵之间的南城门守军残部,将无可避免地成为靶子,无处可躲。 “末将请求端王殿下,开城门!” 晏清再次请求。 而被逼至朱雀门前的宿卫军们,看着紧闭的城门、满墙的弓矢,皆是心灰意冷,但仍井然有序地转身,将矛头对准身后的追兵,在朱雀门前形成防守之势。 但所有人都清楚,若是温哲翰不让他们入城,他们活下来的机会近乎于零。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无间罗刹 城墙之上,朱雀门守将望着杀过来的李定山的先锋部队,征询温哲翰的意见:“殿下……” 而守将的话才开头,却被温哲翰打断:“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守将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温哲翰说的是什么事,连忙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嗯。” 温哲翰应了一声,便又闭口不言了。 守将有些为难。 “嗯”是什么意思啊? 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这箭是放还是不放? 给个准话啊! 然而守将心里虽然嘀咕着,面上却没有多言。 从一开始温哲翰奉旨来朱雀门监战时进行的一系列布置来看,守将便清楚温哲翰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况且维持现状,也没什么大问题。 虽说若不开城门,可惜了下面这些兵卒,但本就是他们守城不利,如今固守城门不给敌人可乘之机,也没什么错。 只是眼看着这么多人去送死,守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都说仁不掌兵,但实际上,领兵的人往往更珍惜每一个兵卒。 看着稳着不动的温哲翰,守将心中长叹一声,为晏清等人感到惋惜。 只怕这年轻的皇子,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这些人了。 正在守将腹诽之际,李定山的先锋部队跨入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最多半刻钟的时间,就会和晏清等人短兵相接。 “开城门。” 一直稳着不动的温哲翰突然开口,令守将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传令城下城门的兵卒:“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 司惗同宿卫军统领对视一眼,司惗上前对晏清说道:“晏家军先前殿后精力损耗严重,将军带兵先行进城,此处由刘统领所率宿卫军殿后。” 晏清垂眸扫一眼司惗,勒马号令晏家军众人:“入城!” 话音落,晏清一骑当先进入城内,司惗随着晏家军众人跟随其后。 宿卫军统领瞧着晏清等人进了皇城,没有发现异常,转眼一看即将逼近的敌军,高喝一声:“撤!” 宿卫军起盾,呈防守姿态,迅速后撤入皇城。 李定山的先锋部队追着后撤的宿卫军,过半的人马毫无防备地踏入弓箭手射程之中。 温哲翰凝眸下令:“放箭!” 早已蓄势待发的箭矢脱弦而出,漫天箭雨覆盖了朱雀门外至朱雀长街尽头的大片空旷之地。 李定山的军队几次冲锋,皆被漫天箭雨拦下,以至于李定山不得不叫停进攻。 望着宿卫军撤入皇城,朱雀门的宫门关上,李定山视线落在城墙上某处,眸色阴狠又带了点儿小得意。 他们的人已经入了城,等城内乱起来,这固若金汤的皇城,自将是不攻自破! 李定山一心想等着宿卫军从城内闹起来,才趁温哲翰手忙脚乱之际强行攻城,此时倒是没那么心急了:“原地休整!” 李定山的进攻停下来,让温哲翰长长地舒了口气,视线顺着宫墙看去。 城楼之上,除却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只零星地站着些兵卒,其余皆是用盔甲长矛伪装起来的木头桩子。 只是夜色昏暗,城墙上火盆稀少,加之照亮了半边天的大火,更加映衬得城楼昏暗,便是到了城墙边上,都未必能分清真人假人。 但是李定山一定要以人海战术强攻,等箭矢用完,攻城梯搭上来,一切都要完蛋。 这是一场豪赌。 好在,他赌赢了。 或者说,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则要看晏清的态度了…… 朱雀门门楼下,晏清策马冲入城中,司惗因一开始便同晏清离得近,眼下倒是头一个跟上晏清的。 入城之后,晏清勒马停下,司惗跟上来,小声叮嘱她:“晏小将军,眼下就看你的了。” 晏清立马拦在宫道上,看着所有人撤入城内,朱漆大门被重重关上,没有理会司惗。 红妆领着晏家军众人迅速聚集在晏清身侧,同后进来的宿卫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司惗直觉不妙,冷沉了声音提醒晏清:“晏小将军,莫要逞一时意气,害了侯夫人性命!” 晏清冷眸瞥他一眼,略仰头看着朱雀门外,烧红了的半边天。 二百余晏家军以晏清为中心拦在官道上,阻拦了宿卫军继续向前的脚步。 “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宿卫军统领见晏家军这个架势,沉了眼,眸光中透着嗜血的危险,“你是想要凭这两多百人,拦下我三千大军?” 晏清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天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宿卫军统领被晏清扫了面子,脸色更加阴狠,垂下头,同司惗对了个眼色。 司惗神色沉下去,紧咬着牙梆子,靠近了晏清的马。 他同晏清的距离本就不远,一个跨步的距离,他就到了马前。 司惗举起藏在袖中的刀,狠狠地朝着马脖子刺去! 其速度之快,让人只见空中寒光一闪。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红妆的剑! 只一剑,司惗的手中的刀连着他的手臂被整个斩断。 “啊!” 司惗凄厉地痛呼。 与此同时,一束红光从被烧红的天空后升起。 晏清勾了一个笑,低下头来,望着持刀打算趁虚而入杀上来的宿卫军统领,晏清一踢马肚,战马利刃般冲出去。 “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宫道中四面八方地冒出人来,将宿卫军团团围住,绞杀。 早就憋着一口气的晏家军众人,跟在晏清马后,操着刀枪剑戟冲入宿卫军中,便如狼如羊群,所过之处,只见鲜血残肢横飞,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喊杀声与哀嚎声才消下去。 晏清抹了把脸上的血,持枪站在死人堆中,素白的枪身上裹着一层艳红的血,浑身煞气,便是先前随她一道杀入敌阵中的晏家军,此时也没几人敢近她的身。 杀疯了的人,是分不清敌我的。 被断了一腕的司惗,因为先前站位在晏家军中,虽然被冲锋的晏家军推攘在地,但好歹是留下了一命。 此时看着死人堆里的晏清,便是经常毫不在乎地将“您若有命活着,我的命随时由您取”这句话挂在嘴边的司惗,此时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生平头一次,他发自本能地恐惧得想逃。 然而他的想法还没有付出实践,便见罗刹鬼一般的晏清撇头望了过来。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遍地死尸 司惗悚然一惊,挣扎着想站起来跑,却发现自己的腿完全不听使唤,挪动之下只觉得钻心地疼。 他低头一看,腿上湿漉漉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左腿上有一道巨大的豁口,再看右腿,已经是变了形。 司惗这才恍然间想起,先前被人撞翻在地时,他确是感觉到腿上有异样。但当时断腕之痛无以复加,一时叫他无暇旁顾,便也没发觉。此时反应过来,才觉疼痛难当。 看着晏清提枪走进,巨大的痛苦反而冲淡了他心中的恐惧。 咬牙蹭着城墙靠坐起来,司惗仰头望着血人一样的晏清,由心的恐惧褪去后,他反倒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果然信不得!” 晏清垂眼,视线淡淡地自他面上扫过,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呵,将军可真是好演技。” 司惗咬牙讥笑着嘲讽,“一月相处,我当你真那般重情重义,可以为了你娘的安全,不顾自己的前程生死。原也是个一心为己,罔顾他人生死的。” 晏清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视线都没再给司惗。 倒是她身后的晏家军听闻司惗的话后,又惊又怒。 “竖子怎敢?!” 一人怒喝着冲到司惗面前,沙包大的拳头就朝着司惗当头砸去。 “杨乃!” 纵司惗先前诸番冷嘲热讽都没变过脸色的晏清,忽地顿步叫住杨乃。 “将军!” 杨乃举着拳头愤愤不平,“让我打死这龟孙儿,为夫人报仇!” 晏清星眸黑沉如水,只那么看着就让杨乃心里打鼓,沙包大的拳头前像是有无形的阻力,一口牙咬碎了都落不下去! “哼!先留你这龟孙儿一命!” 杨乃拳头晃了三次,硬是没敢砸下去,终是气愤地冷哼一声,一甩手放过了司惗。 但仍觉得心中一口郁气不舒坦,抬脚就踹在司惗伤腿上。 司惗吃痛,但却咬牙忍着,嘲讽地笑着挑衅晏清:“孬种!” “你个龟孙儿还来劲儿了是吧?!看你爷爷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本被晏清制止后转身打算去打扫战场的杨乃一听司惗这话,直觉这人骂自己,骂骂咧咧地就转身打算就算是拼着晏清的命令不听回头挨军棍儿,也要狠狠教训司惗一番。 谁知刚一转身,就见晏清一枪杆子就抽在司惗脸上。 司惗脑袋一歪,口中牙混着血喷出来,当即昏死过去。 杨乃撸袖子的动作一僵,愣愣地看着司惗的惨状,没觉得痛快,反觉得心底发毛。 正百感交集之时,杨乃就看见晏清看了过来,淡着张脸,没有情绪,艳丽混着英气的面庞上染着深色的血污,倒是有一股别样的魅惑。 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神色,霎时打破人心底所有的妄念,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她容颜。 杨乃这会儿见晏清这样看过来,背上冷汗直往外冒。 在晏清手下多年,他很清楚此时的晏清招惹不得!否则轻则军棍,重则滚蛋! 杨乃自问不想退役前被灰溜溜赶回乡去,立马端正了态度,却听晏清道:“把人绑了看起来,别弄死了。” “得令!” 杨乃毕恭毕敬一声吼,也不知从哪儿拽出来的绳子,扯着司惗就是一顿五花大绑,下手是一点儿不顾及这是个伤患。 反正将军说了,不死就成。就冲这龟孙儿做的事儿,扒了他的皮都不为过! 刚处理了司惗,打扫了战场,晏清正打算去同温哲翰协商之后的事,却听身后宫道传来“踢踢踏踏”纷乱的脚步声。 晏清撇头瞧过去。 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朝着朱雀门跑来,身后追着四五个甲胄齐全的羽林军。 寒光在昏暗的火盆的映照下一闪而灭。 晏清身随枪走,刹那间就到了小太监身前,长枪如龙,直朝着小太监杀过去。 本就是在逃命的小太监,眼看着就要到朱雀门了,却见一人突然杀过来,顿时惊呼一声,本能地后退。 谁知这情急之下的一退,先前急忙着向前奔逃的脚却没能跟上反应,小太监顿时被绊倒在地。 长枪霎时到了眼前,小太监惊叫着闭上了眼,却听风从耳边过,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脸上。 小太监偷眼一望,就见长枪从他耳边穿过,粘哒哒的血顺着枪杆子流下来,滴了他一脸。 一抬头,是一双死人般冷沉的眸子在盯着他。 小太监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他以为的死人眼忽然一转,盯向了他身后。 “啊!” 小太监吓得失声尖叫,以手为脚,连滚带爬地自枪杆子下爬出来,靠着宫墙远远地看着那恶鬼持枪杀向了先前追杀他的人。 小太监喘着气,愣愣地看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着墙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趁着“恶鬼”和追兵厮杀的空档,跌跌撞撞地朝着朱雀门跑。 然而跑了没两步,就迎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当时就跌了个跟头,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地上,钻心的痛直叫他头脑发懵。 “喂!那些人做甚追你?” 头顶一阵闷雷般的声响滚过,小太监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一抬头,就见一披发黑脸的壮汉站在自己面前,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的铠甲还有血顺着战裙“嘀嗒嘀嗒”往下滚。 “鬼……鬼啊!” 小太监又是一声惊叫,滚地爬着就想跑,却一手按滑,“啪叽”一声仰躺着朝后摔去。 “砰咚”一声闷响,没有磕地的那种痛,但也晕乎,更有粘腻的水糊了一后脑勺,顺着头发滑进脖子里,让人一阵恶心。 小太监抬手一摸,借着昏暗的光一瞧,满手的血,顿时惊恐地甩手,满地乱爬,却又是接连几个跟头。 惊慌中抬头一瞧,小太监才发现宫道中临近朱雀门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的不是城墙上撤下来的伤员,而是遍地尸体! 道上,墙上,全都是血! “呕!” 小太监捂着嘴干呕,却忘了自己手上全都是血,顿时被血腥味熏了个透顶,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 然而还不等他将胃里仅剩的酸水都倒出来,一只手却拎着他的后脖领把他提了起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皇帝被围 被拎起来的小太监,被迫同晏清对视,那深沉晦暗的黑眸仿若深渊,一眼望进去,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吸扯了进去,直叫人四肢冰凉僵直不能动弹。 小太监大脑一片空白,已然是被吓懵了。 “宫中可是出事了?” 喑哑的声调仿若恶鬼低语,惊得小太监浑身一抖,猛然回过神来。 这时小太监才发现他并不是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被人拎着悬在空中,他的脚仍踩着坚实的大地,眼前恶鬼一样的人只是提着他的后领子,让他免于继续在地上爬而已。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小太监心安不少,惊慌的心也安定下来。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处火盆下,光线明亮了许多,冷静下来的小太监定眼一瞧,才发现方才他以为的恶鬼,其实是晏清! 小太监陡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晏清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晏将军!快去救圣上!” 晏清瞳孔猛地一缩,先前心中隐约的担忧瞬间得到了印证。 当时远远看着,晏清就觉得这小太监眼熟。 当将人救下来,近距离一看,晏清当即就认出来了——这是中秋宫宴时跟在安宁身边做事的,说是皇帝心腹可能算不上,但绝对是皇帝的人。 当时她就隐约觉得事情不妙,此时小太监喊出来,顿时肯定了晏清的猜想。 晏清呼吸都是一滞,连忙追问:“圣上如今在什么地方?对方多少人马?” 小太监被问得一懵,但脑子还是转得快:“馨德殿!圣上如今在馨德殿!薛副统领反了,王统领带着人护着圣上和皇后娘娘,我是趁乱跑出来报信的!” 多少人马小太监说不上来,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儿倒给了晏清。 晏清着人将小太监带去城楼下屯兵所待着,正要召集还活着的兄弟去救驾,却见温哲翰带着一队人马过来。 晏清一见这阵仗,招人的动作便停下来,只快速嘱咐红妆将自己的人马收整齐备,自己便迎上了温哲翰。 先前小太监的声音不小,这宫道空旷,声音在期间被放大,温哲翰定然也听见了皇帝被围之事。 皇帝被围,前去救驾之人是大功一件。 若是温哲翰亲自带兵前去,自然能极大程度地加深皇帝对他的信任。 晏清不知道温哲翰现在带着人马过来,是不是有这个打算。 若是,恐怕温哲翰这会儿过来,就是要交代自己守城的事情。 看温哲翰身后兵卒,晏清粗略估计,该有千人左右。 朱雀门虽是重点防守处,但其他城门也依旧得防患,加之皇帝身边不可能不留人,所以羽林军三万何处分配之后,朱雀门也只有四千多人。 全然是仗着城高墙厚、弓甲精良在死守! 便是此刻李定山大军以至朱雀门,能从其他城门调兵遣将,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到不了。 眼下温哲翰再抽调一千人走,要是李定山趁此机会强攻,这朱雀门不过是能守多久的问题。 在此时这种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双方应战经验也不对等的情况下,一旦对方强攻,任何的兵法诡道都不好使! 但若去救驾的人少了,却又未必能保下皇帝。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温哲翰依旧带人固守朱雀门,她带着余下的一百多弟兄,领三百人杀去馨德殿。 从大漠中走出来,在骁勇善战的西戎人的弯刀下活下来的晏家军众,面对这些近乎没有真正直面过生死之战的羽林军,就算是此时状态不佳,也足够以一当十! 可温哲翰会舍得将这样大的一件功劳拱手相让吗? 晏清正迟疑着,却听风风火火赶来的温哲翰先开了口:“晏将军果然没让本王失望。眼下情况紧急,还请将军速带人前去救驾。” 说着,温哲翰便招呼着身后的听令于晏清,遂又郑重地对晏清道,“本王将尽全力拖住李定山,等待将军归来。” 晏清错愕之余,也不再迟疑:“三百人足以。” 说着晏清便点将三百,领着这三百羽林军与剩余的晏家军,一路直奔馨德殿。 馨德殿外,刘桐带人里三层外三层死守着馨德殿殿门,同薛图的人对峙。 双方战了一个时辰,都已是精疲力尽,但却谁都没能占得上风。 薛图并不急,他知道羽林军没多少人,定然不可能守住皇城,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等李定山的人冲进皇城,馨德殿破是迟早的事。 另一方面,若不是形势所逼,薛图并不想跟刘桐动手。 曾经睡同一个大炕、喝同一壶酒的兄弟,如今却兵刀相见,薛图心里也不好受。 “薛图,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许是看出了薛图的迟疑,刘桐高喊着,企图劝说薛图回心转意。 但薛图却是苦笑着摇头:“刘兄,并非图想做这叛国谋逆的反贼。实在是我妻儿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上,我别无他法啊!” “愚蠢!” 刘桐怒喝,“你何曾见过以老弱妇孺为质者会信守承诺?!边关几年,这样的事你见得还少吗?!” 纵然知晓刘桐所言非虚,但薛图却没有丝毫动摇:“当事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所有当初那些人才会明知希望渺茫,也愿意倾家荡产凑足赎金。刘兄,我意已决,你还是放弃吧。” 说着,薛图反而劝起了刘桐,“刘兄,投降吧,他们温家人自己的事,你又何必白白搭上性命?你该知道,羽林军不是戍边军队的对手。李定山攻破皇城,不过是时间问题。你现在投降,我可以保你安全离开。从此隐姓埋名,带着嫂子、呶呶去过安宁的日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人找上门去。” “呸!” 听薛图拿自己的妻子女儿劝降,刘桐气不打一出来,“你要当孬种别把老子算进去!玉娘早就同老子放了话,就是死,她们母女也绝不甘愿为质,更不可能苟且偷生!” “老子今天要是听了你的鬼话,才是真的要妻离子散!” 刘桐怒骂着,也没了劝说薛图的心情,“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馨德殿门口!”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绕后包夹 薛图听刘桐说得坚决,便知自己劝不动刘桐。 “刘兄,对不住了。” 薛图神色沉下来,再不犹豫,振臂高喝,“拿下馨德殿,殿下有赏!” 话音落,薛图手下的羽林军再次发起冲锋。 “守住!” 刘桐高声喊着,挥剑斩下一名冲到面前的敌军的脑袋,还不及收剑,便又见一人拥了上来。 前仆后继的兵卒让人无暇喘息,便是连感到绝望的空隙都不曾有。 刘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临死之前,能多杀一个叛徒,就多杀一个! 求援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每多撑一刻钟,他们离获胜就更近一步。 馨德殿前厮杀的两方人马穿着同样的甲胄,一方冲锋,一方固守,两方交战处,一片混乱,敌我难分。 薛图在乱军之后看着刘桐站在防线的最前端,刽子手一般手起刀落,一柄长剑收割着所有胆敢上前的兵卒的性命,以至于在身边形成了一圈尸体堆砌的空地。 但刘桐再骁勇也只是个人,连番的消耗之下,刘桐身上的甲胄早已被砍烂,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体力更是透支得厉害。 可他仍旧一步未退。 他身边的人倒下,身后的人填上来,他也浑然不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原本乌泱泱围在馨德殿前的人,眼下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还站着。 馨德殿的石阶之上,叠着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被刘桐不要命的架势吓住了,薛图手下的人踌躇着,站在满阶尸堆前望着杀疯了刘桐,不敢上前。 哪怕明知刘桐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但却没人敢上前去当继续消耗刘桐体力的亡命鬼。 兵卒频频回望,一双双眼眸无声地询问着薛图:“该怎么办?” 薛图抬手叫停了进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刘桐。 眼下己方士气正盛,而敌方士气低迷,若是薛图叫人杀过来,说不定他们真的有可能获胜。 薛图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了暂时后退。 他打算拖延时间,等到刘桐他们撑不住时,再一举拿下! 刘桐心中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薛图虽然暂退,但他们却不能追。 一旦防守的阵容出现破绽,整个队伍的瓦解不过是瞬息之间。 他们只能固守,甚至薛图他们退下去的兵卒可以休息,而他们却只能时刻警惕。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定然是撑不了多久的。 刘桐心里叹息着。 眼下他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援军快点赶到…… 刘桐这个念头刚落,便见远处夜色里一群人急行而来。 夜色昏暗,只能模糊看见些影子,刘桐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握剑的手微松又更用力地握紧,拉开了应战的架势。 人到近前,刘桐却是眼睛一亮,高喊一声:“晏小将军!” 虽然他仍旧没能看清脸,但那一杆亮银的素缨长枪在这昏暗的夜里,纵然染了血污,也依旧醒目。 刘桐朗声大笑:“薛图,我们的援军到了!还不速速投降,到圣上面前请罪?!” 刘桐的高喊,无疑让身边的羽林军士气大振。 若非刘桐没下令,恐怕此时已经有人按耐不住,朝着薛图等人杀过去了。 薛图的人一听刘桐这话,顿时心中惶惶,不住地转头看身后逐渐接近的人,阵型已然开始混乱。 “你怎知就是你们的援军?” 薛图高声喊着,让刘桐一愣,而他下一句话,更是让刘桐心凉,“晏家小女可就剩下唯一一个亲人,她可未必有镇西侯那等为了大义摒弃亲情的觉悟!” 刘桐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了,薛图尚且会被亲眷性命所困,走上这不归路。 晏清再能耐也只是个女人,比起男子,女子天生更顾念小情,更何况是唯一的亲人都被人扣押着? 刘桐脸上的笑消下去,脸色更为凝重。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能够不动声色地控制如此多的官员亲眷为质,这位肃王殿下的手段真是狠辣阴毒! 可偏偏却成效显著。 若是晏清真的是肃王的人,先前不曾出现,此刻却带着人马杀到这儿来…… 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城已破? 刘桐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若真是如此,只怕他们,是没有援军了…… 刘桐握紧了剑,已经决定殊死一搏。 另一边,先前一直在后方指挥冲锋的薛图也提起了剑。 “杀!” 薛图话音未落,人已经带头冲了上去。 作为肃王手下领军的将领,在战前他们都被聚到一处,认了个脸熟。 薛图也清楚,晏清是攻城的先锋。 此时晏清出现在这儿,无外乎皇城已破这一个结局。 本来他还想着就这样拖延下去,等到端王的人到了,就这样死在战场上,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到底是双方实力悬殊,端王终究是败了。 在刘桐喊出晏清的名号时,薛图心中仅剩的那点犹豫,便彻底烟消云散。 既然肃王胜了,那他便要全力保证自己家人的安全,哪怕肃王极可能言而无信。 薛图带人冲上馨德殿,迎上了挡在最前头的刘桐。 重剑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劈砍而下,精疲力竭的刘桐用尽全力架招,也仅仅是荡开了薛图的剑,甚至还来不及撤去剑上的惯性,薛图下一剑却又斩到了面前。 刘桐竭尽全力,也只能堪堪防守,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和机会。 眼看着刘桐就要败下阵来,薛图身后却响起了惨叫声。 薛图一惊,后撤一步,猛地撇头看去,却见晏清带来的人正在屠杀他的手下,而他的人毫无防备下被袭击,有的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掉了脑袋! “怎么可能?” 薛图心神巨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乱军之中杀得最猛的晏清。 “晏清你疯了吗?!” 薛图怒吼着,转身就要朝着晏清杀去。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满是愤怒,他分不清是在气晏清的临时倒戈,还是在气自己的懦弱无能。 但有一点,薛图却始终清楚。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反戈一击 那一瞬间,他恨毒了晏清。 唯有这点,薛图心中格外地清楚。 是那种自己将对方当作相同处境下的患难兄弟,而对方却转头背叛了自己的恨! 那恨足以令人失智发狂,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刘桐。 长剑刺来薛图躲闪不及,握剑的手臂被划拉开一条口子。 薛图吃痛,手中一软,重剑差点儿脱手。 但刘桐一击得手,却是半点儿不让,一柄长剑舞起来寒光连成一片,一时竟逼得薛图连连后退。 一时之间,攻守之势交换。 刘桐彻底抛弃防御,招招奔着薛图命门而去,哪怕因此崩裂伤口也毫不在意。 他是在拼命! 薛图恨恨一咬牙,也顾不上身后的晏清,全神贯注对付起眼前的刘桐。 愤恨之下,薛图下了死手,本就负伤的刘桐顿时捉襟见肘。 但尽管如此,刘桐也不要命地跟薛图对拼,倒叫薛图心头更加恼恨。 “刘桐!你不要命了吗?!” 薛图咬牙切齿地怒喝,“你以为晏清是来帮你的?别做梦了!她早就投靠了温哲茂!这根本就是温哲茂那王八犊子言而无信,让人来杀老子灭口的!等我们两个打得两败俱伤,皇帝才是真的死定了!” 刘桐没有理会,剑锋依旧凌厉,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薛图的话。 薛图恼恨不已,却没有办法,只能是猩红着眼接下刘桐每一招。 两人越拼眼睛越红,到最后薛图完全是杀红了眼,满心都是愤恨不甘。 他只是想一家子安宁平和地过一辈子!可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胄,却非要毁了他的安宁! 他有什么错?! 薛图不甘,下手便越发狠厉。 很快刘桐便再招架不住,但此时杀红了眼的薛图已经完全顾及不到从前的兄弟情义,重剑呼啸着砍向刘桐脖子。 “噌!” 兵戈碰撞,溅出数点火花。 一柄长枪不知何时钻了进来,恰好架住薛图的重剑,一转一抖间便卸了力,迅捷如龙,直点薛图心窝。 全力进攻的薛图毫无防备,手中重剑也因为出剑的惯性难以回防,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长枪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薛图双眼圆睁,愣愣地看着晏清抽枪,转身又杀回了乱军之中。霎时好几个人朝着刘桐围过来,将他护在了中间。 为什么? 薛图想不通。 为什么晏清会罔顾她娘的性命? 既然不在乎她娘的性命,又为什么会答应做温哲茂的走狗? 便当她是做内应,有这样不光彩的经历,便注定她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搭上自己的前程、名誉和亲人性命,就为了这反戈一击? 值得吗? 薛图有万千疑问,到他却再也没机会问出口了。 从晏清等人加入战局,局势便开始逆转,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叛军全部拿下。 稍作整顿,晏清留下自己带来的人马,着红妆协助刘桐护卫馨德殿,以防不测。 而她自己却牵过温哲翰叫人去骑来的战马,利落地翻身上马,头一回在这向来肃穆的皇宫中纵马扬鞭,直奔朱雀门! 至朱雀门下,温哲翰已经等着她了。 情况还算不错。 估计李定山不清楚宫内情况,还在等朱雀门乱起来,所以一直没有发兵攻城。 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晏清也同温哲翰简略交代了馨德殿的事,说到最后,晏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围殿的是反叛的羽林军副统领薛图,不见肃王踪影。” 闻言,温哲翰也皱了眉头。 既然是要逼宫,没道理皇兄不亲自到场啊? 他不在馨德殿那边,又在什么地方? 温哲翰疑惑着,但没有深究。 眼下显然不是追究温哲茂行踪的时候。 城外虎视眈眈的李定山,才是当前最该关注的人! “我会让人留意宫内动向的。” 温哲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便将话题引回正轨,“你要的人已经在白虎门集结,三千精锐,这是眼下能抽调的最多兵马了。” “不说万无一失,但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说罢,晏清便跨马朝着白虎门而去。 温哲翰望着晏清的背影走远,转身上了城楼。 朱雀门内如今还没有什么动静,李定山自然也能察觉出异样。 若是晏清再晚个一时片刻赶来,恐怕他们都没有交换战情的这个时间。 好在,剿灭了宿卫军时,朱雀门的守卫几乎没有损伤,此时也都回到了各自防守的位置休整待战了。 纵然他们同李定山的部队存在人数和经验上的差距,但好歹他们还有固若金汤的城墙,应当能够守上好一阵。 但这毕竟不是在边疆,双方人马可以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地耗着。 这里是皇都,皇城之外是繁荣的康都城,再次展开持久战,对双方都不利。 所以他们双方,必然会寻求速战速决。 在这种局势下,便是他们想守个一年半载等待支援,对方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要想翻盘,他只能寄希望于晏清领出城的那支精锐部队。 温哲翰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望着天边只剩一溜的月牙。 朱雀长街上冲天的火光已经渐渐熄灭,天色却未比先前昏暗。 月已西斜,启明星已露了踪迹。 要快啊…… 温哲翰心里念叨着,唇抿成了一线。 白虎门前,三千精锐整装待发,其中就包括被分编至其他城门守城的一千余晏家军。 晏清持令赶到,简单交代了战术,三千人上马出城,一路往西。马蹄震得整个康都西城区的民众内心惶惶、不得安宁。 好在这马蹄声只是打西城区路过,远远地便没了声音。 西城区的人们刚松了口气,又听得一阵震天般的喧闹,却是南边开了战! 李定山久等不到朱雀门的骚动,直觉入城的队伍可能出了问题,深知不能再等。 当下,盾甲兵打头,挨过城头弓箭流矢,攻城的器械被搭起来,潮水一样的兵卒便涌了上来。 战鼓轰鸣,喊杀声震天! “滴滴啵啵”的马蹄声隐在这震天的声响里,一时竟没多少人察觉,更没多少人在意。 三千人打马过街,却在长街岔口分散开来,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轻骑突袭 李定山稳坐中军,远处,李定山的人马已冲上朱雀门城楼,同守城的羽林军战至一处。 城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城墙上攀爬,城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上攻城车!” 李定山下令。 羽林军大势已去,此时正是破城门杀入皇城的大好时机! 军队有序退开,重俞千斤的攻城车缓缓驶出,朝着朱雀门的方向撞去。 城楼之上,温哲翰砍翻一个逼近身前的人,看着攻城车朝着城门撞来,神色顿时凝重无比。 李定山竟然连这等攻城重器都搬了出来! 攻城车前端精铁尖牙“咔噹”一声撞上城门,厚重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整个城墙都感觉到一阵晃动,城门更是摇摇欲坠。 守城的将领退之温哲翰身前,将温哲翰护在身后,一边高声喊着:“殿下!守不住了!咱们撤吧?!” 撤? 皇城是最后的防御,一旦这城墙被攻破,他们能撤到哪儿去? 这道理守城的将领不是不懂。 他所说的撤,不只是要自己放弃这城,而是要连自己身为皇室子弟的一切都舍去。 他是在劝自己逃!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守城的将领见温哲翰不说话,便又劝道,神色惶急,“若是在这里倒下,可就什么都没了!” 温哲翰沉默了一瞬,终是心一沉,坚定了眼神:“布置拦车障,务必将攻城车拦在朱雀门!” 守城的将领心里一凉,但看温哲翰神色坚定,显然是打算在朱雀门死战,劝说的话在嘴边绕一圈又咽下,略懊恼地一甩手,转头就去安排人布置拦车障。 攻城车退后三五米,第三次撞上城门。 “嘭”一声,城门整扇被撞得飞倒出去。 城门重重倒下,却没能落到地上。 借着门扇缝隙,攻城的兵卒才见门后的宫道上,横七竖八地支愣着数道半人高、一人粗、满是巨型尖刺的实木栅栏。 这就是专门防治攻城车破城之后,借着厚实身躯在城内横冲直撞成为大杀器的拦车障。 攻城车高大,但笨重,车轮多且低矮,这些粗矮的拦车障,恰好能卡进攻城车底盘,别坏攻城车车轮,让攻城车无法前进。 攻城车巨大,宽阔的宫道塞下一辆攻城车后也显得逼兀。 由于攻城车不能再前进,又被卡住了车轮退不出去,其后冲锋的兵卒不得不绕开攻城车,却又被叠了数层的拦车障和半支愣的破裂的城门拦在了宫道上。 低矮的拦车障并不足以阻挡他们的前进,但翻越拦车障却需要些时间,更何况原本守城墙的弓箭手退了下来,此时正在宫道两旁的城楼上瞄准着下面进攻的兵卒。 带着厚重的盾牌,低矮的拦车障也足够他们翻不过去了。 冲锋的兵卒万没想到,原本除了卡住攻城车外没有任何作用的拦车障,会成为一道他们越不过去的坎儿! 消息传回中军,李定山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了常识性错误。 他在边疆打了几十年的仗,攻城战也打不过不少,攻城车一向都是攻城利器,一旦入城,几乎是所向披靡,所到之处直接平推! 就算被拦车障拦下,失去了城门、城墙的守护,兵卒杀进去,宽阔的屯兵场就是最好的屠宰场。 但他却忘了,皇城的城门之后,不是宽阔到足以练兵的屯兵场,而是仅供四车并行的宫道! 四车并行的宫道并不窄,但塞下足以占据三车宽度的攻城车后,便显得格外狭窄。 且宫道两旁是厚实且高大的宫墙,拦车障横七竖八地摆满整个宫道,搭上弓箭手防守,便足以让他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突破。 这一来,要么爬上城墙的人灭掉弓箭手,城下人再清理或者翻越拦车障近一步攻占皇城;要么就只能是挨到弓箭手的箭放完。 但无论是哪一种,毫无疑问都是需要不短的时间。 这对于急于拿下皇城的李定山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眼下他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终是他在边疆太久,形成的惯性思维让他吃了个闷亏! 好在,就算用的时间长点,他也绝对能在郭佑宁的援军赶来之前,拿下皇城了! 如此一想,李定山便又不急了。 眼下稳步推进,便是最好的局面。 李定山如此想着,后方却突然响起一片惨叫哀嚎。 李定山皱眉望向身后,便见后军部队兵卒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李定山问。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人急忙忙从后军赶过来,高声喊着:“报!” 到近前,传信兵单膝一磕,抱拳高喊:“报元帅!我军后方有骑兵偷袭!” “什么?!” 李定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们哪儿来的人马?!” 这一月里,他先前陆续从南疆调离的军队也已抵京,除却去拦截襄牙卫和黑旗卫的天枢卫和龙牙卫,他的人马加上骠骑卫,共有近八万人马,分四处齐攻康都四处城门。 虽然他大军主攻南门,但其余三处的兵马,也足够拖住各城门守城兵卒,甚至可能破城同大军一道合攻皇城! 在绝对人数的压制下,他本不该率全军入城强攻。于城郊扎营,稳坐军营大帐发号施令运筹帷幄,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郭佑宁的军队已然开始回援,西疆、东疆也听闻了风声,他只有就全力一搏,将温哲茂送上帝位,如此西疆、东疆自然偃旗息鼓,剩下郭佑宁一个,成不了气候! 而一旦温哲茂登位,自己作为扶持他登位的最大功臣,还是他远方舅姥爷,于情于理他都不敢明面上同自己过不去。 一个没什么势力,根基不稳的新帝,拿捏他又有什么难处? 这机会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他绝对不能错过。 他本以为此事是板上钉钉、轻而易举,却没想到竟然屡出差错,眼下更有骑兵突袭他军后方! 李定山始终想不通,如此情况下,温哲翰怎么敢抽调其他城门的兵卒来支援? 他又怎么能抽得出兵卒来突袭?!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腹背受敌 虽不知温哲翰是怎么做到的,但李定山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震惊过后也很快有了对策。 “摆长枪盾阵,固守防线!” 李定山沉着下令后军防守,同时调集中军弓箭手支援后军,并令前军上城墙,加快攻城。 传令兵很快把李定山的命令传达下去。 被突袭惊扰的后军很快被整顿起来,盾甲长枪兵上前结成方阵阻挡骑兵冲锋,弓箭手在后对骑兵进行射杀。 万箭齐发,却不想原本一往无前向前冲锋突进的骑兵突然四散开来,转头钻进了身后小巷。 无数的箭落下,扎进砖墙青瓦之上,骑兵却没了影。 正当众人以为骑兵退去时,却叫余焰尚存的朱雀长街之中冲出来一队骑兵,个个手舞火石,流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火弧,好似春节庙会上玩儿火流星的杂耍班子。 这队骑兵高声吆喝着,手中火流星舞得人眼花缭乱,弓箭手第二波箭刚搭上弓,这群人已经冲到了近前。 长枪手立时举起自盾牌缝隙里穿出的长枪,试图戳断踏上来的马腿、戳穿撞上来的马肺。 但这队杂耍班子一样的骑兵,在离着长枪盾阵半米远的地方,却猛然拐了方向,手中火流星脱手而出。 一条线绳牵扯着的两颗火流星,在这陡然间脱手的情况下,能飞出很远的距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火流星就排着队“呯呯嘭嘭”地砸了下来! 火流星落地,还能听见清脆的瓦坛子摔在地上破碎的脆响。 一股子桐油的闷臭味儿随着火流星的落地传遍各处,原本婴儿头大小的火流星的火焰顿时顺着地水一般地流淌。 众人这才惊觉,这伙子骑兵竟然是用瓦坛子装了桐油,在表面点上火扔过来的! 有人惊叫着扑火,有人高喊着:“放箭!” 然而箭雨落下去,先前扔火流星的人早就跑没了影。 箭雨刚歇,又一队骑兵冲上来,手中舞着东西,却没有火光了。 依旧是故技重施,扔完就跑,弓箭手的箭根本落不到他们身上。 浓烈的酒味儿、油味儿散开,沾着点儿火星就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后军之中,顿时火光四起,乱成一团。 而对面显然没有罢手的意思,一队一队地往这边“送东西”。 随着火势的蔓延,李定山后军直面骑兵的防线迅速瓦解,又一队骑兵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直接冲进被大火烧得早就乱了阵脚的大军。 一队舞着坛子的骑兵跟在他们身后,手里的东西直往更深处“送”。 这些人也不恋战,打完一波便迅速后撤,弓箭手连马毛都难得射下来一根! 李定山后军被这神出鬼没的骑兵逼得节节败退,很快大火便逼直中军。 李定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脸红脖子粗:“弃盾!进攻!” 对方这打游击的方式,单纯的固守根本不可能将他们如何。倒是他们自己会被对方这一轮又一轮的火攻,逼得走投无路! 眼下防守已然没有用处,甚至在这样的大火下,绊马绳都没了用处,只能是进攻,以人海战术进行打击。 他就不信,这群人真就是无穷无尽了! 得了命令的兵卒改守为攻,朝着后方杀去。 但那些先前猛冲猛打的骑兵却开始跟他们绕起了弯子,在大火中进进出出,将更多的瓦坛子送进李定山的大军之中。 失去了长枪盾阵的防守,骑兵在一队人掩护厮杀、一队人将火线送得更远的运转模式下,不过半个时辰,便让大火烧到了李定山中军所在! 李定山大怒,一边下令着中军、后军对骑兵进行围攻,阻挡他们的退路,一边催促前军加快攻城,迅速打开城门通路,以让大军能够撤入城中,躲避城外越发猛烈的大火。 在李定山大军的围攻之下,原本来去匆匆的骑兵被留了下来,陷入厮杀之中。 骑兵开始出现伤亡,但李定山军队的伤亡显然更重。 就在两队骑兵陷入苦战之时,突然李定山身后、朱雀门城楼方向,又传来箭雨呼啸! 被大火逼得向朱雀门靠拢的李定山大军,顿时被笼罩在箭雨之下,甚至因为朱雀门城楼上已是陷入苦战,以至于城下的人完全没有提防。 箭雨落下,哀嚎声一片! 李定山大惊失色,猛然转头,借着盾墙间的缝隙看向朱雀门城楼之上。 城楼上死战依旧,但是他的人却被牢牢限制在了城墙边缘,无法再往前一步! 在混战的人墙之后,不知何时多了众多弓箭手,不知停歇地射出每一只箭。 没有统一的指挥,弦空了就搭下一箭,参差不齐的挽弓速度,反而形成了完全没有空档的持续性箭雨! 先前被围困的骑兵,早已经乘着骚乱,破开防御,冲入大火之中,不见了踪影。 月落西山,天边一抹鱼肚白翻上来,这场箭雨才停歇。 城墙上的弓箭手箭囊已空,毫不犹豫地弃弓拔刀,同冲上城墙的敌人杀在了一处。 城下的大火也渐渐消散,而李定山所率四万大军此时却是被箭雨和大火耗去一大半,却依旧还没能攻下这朱雀门。 李定山气红了眼,但还不等他将军队重新组织起来,先前消失的骑兵又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骑兵速度快,力量大,冲入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刀枪剑戟一扫,便收割一大片的人命! 有的人甚至还没能从箭雨和大火熏呛中缓过神来,脑袋就已经从自己脖子上飞出去了。 骑兵迅速突入,并不像先前一般在外围游击循序渐进地压缩李定山大军的生存空间,而是如一柄利刃一般,直插李定山大军内部! 早已被打乱阵型的李定山大军,全然防不住这支势如破竹的骑兵的冲锋。 不过须臾,先前一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骑兵团便杀到了李定山面前。 李定山悍然甩出一根长矛,直将一个已然快冲到他身前的骑兵捅了个对穿,伸手迅速拽住马缰,翻身上马,却见一杆银枪刺来! 挥刀架开这一枪,李定山马背上坐稳,扭身贴着枪杆挥刀杀过去,却见一条黑影陡然间朝他面门扑来! 正文 第七十章 刀枪相击 一条黑影陡然间甩过来,李定山反应不及,只堪堪别过脑袋,躲过直击面门的一击,肩上却重重地挨了一道! 李定山打眼一瞧,那挥过来的却是一条马鞭。 这一鞭力道十足,便是隔着肩甲,都叫他肩膀一沉。 然马鞭刚撤,一杆长枪又游龙般窜出来,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机。 李定山冷哼一声,弯腰擦着枪杆避过枪尖,大刀一挥,拦腰斩向对面马上那人! 却又见长枪一抖,悍然敲在他背上,持枪之人借势腾身躲开李定山的大刀。 李定山硬吃一枪杆,闷哼一声,俯马一滚卸了长枪追击之势便要再攻,但对面的人却是收枪落回马上勒马拉开了距离。 不等李定山追击,那人却又持枪攻了过来,枪势迅猛远胜方才! 李定山被急雨般的枪刺逼得走马后退,心中惊骇不已。 都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长枪起手容易,但若想大成,却非得是半生苦修不可。 就他知道的用枪的好手里面,也少有对面这人这般老辣的枪法! 李定山看着对面以湿巾掩了口鼻的人,那一双眼睛总叫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羽林军中何时有这等人物? 李定山心里揣测着,却也渐渐适应了对方出枪的节奏,不再只是一味防守! 大刀横劈,悍然将角度刁钻的长枪扫落,其上传来的反震力,震得李定山都虎口发麻。 好小子! 这一把子力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 越是同对方交手,李定山就越是感到惊奇,哪怕此时是生死相搏的时候,也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 诚然这人枪法老辣,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不够沉稳,先前被打了措手不及,此时李定山适应过来后,霎时便将局势扳了回来。 李定山显然是打得起兴了,大喝一声:“再来!” 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劈来,持枪之人翻身马上一滚,长枪空中划过半个圆弧,却是避开李定山,抽在他身下马脖子上! 李定山没料到先前一直持枪猛攻的人会突然使阴招,一时没能防住这枪,身下战马顿时受惊扬蹄。 但李定山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只是双腿一夹便控制住了受惊的战马稳住了身形,甚至手中大刀还顺势借力朝着持枪之人当头劈来! 却不想对方却是走马近前,双腿夹紧马肚,身子一个倒滑,侧挂在马上,长枪蛇一样从下而上捅穿了马脖子直找李定山胸腹! 李定山大惊,飞身弃马,却见对方已然是在马上借力一把抽住枪身上部将整杆枪从马脖子里抽了出来。 鲜血喷涌之中,那人却是脚尖在死马头上一蹬,身一扭,长枪一甩,狠然一枪劈下来! 李定山身在空中无处可躲,只得是堪堪横刀架枪。 刀枪相撞,那一股巨力瞬间将李定山砸落在地,持枪之人却是借力轻巧落地,长枪倒持,迅步疾行,近前却是一个旋身,丈长的枪杆自身后甩一个满圆再次劈砸而下! 被从空中砸落,李定山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好似被震散了,却又见对方凶猛地攻了过来,不敢有丝毫迟疑,贴地一滚,躲开这一枪杆子,翻身甩刀借势而起,却是想反打。 对方枪势抡满,惯性之下躲闪不及,却迅速扭着枪杆朝后一送,枪尾触地,堪堪拦住这一刀。 大刀距离其面门只有一寸,其额前碎发触及大刀刀锋,尽数断落,然大刀却再不能进一分。 离得近了,李定山才陡然发现这用枪的好手压根儿不是什么小子,而是个丫头! “是你?!” 李定山瞬间便明确了对方身份,一时又惊又怒,“晏清!你怎么敢?!” 然面对李定山的惊怒,晏清就像是没有情感的木偶人一样,别说答话,便是一个眼神都没多给。 长枪一扭,卸掉大刀之上的力,晏清抓住枪头下一点,身一扭拉开距离,枪尾贴地一弹,陡然扫向李定山腰间。 李定山立刀以刀背拦下这一击,再没刚刚爱才惜才之心,心中杀意凛然。 “既然你急着找死,那我就先送你去见你爹,再送你娘下去团聚!” 李定山怒喝一声,大刀一提,猛然扑上去,刀刀皆是死手,力大刀沉,每一次刀枪相撞,都是一串火花四溅! 晏清虎口被震得裂开,却依旧牢牢握紧枪杆,对上老辣凶狠的李定山,却也是一点下风不落。 倒是李定山因为先前被晏清屡出奇招,吃了不少闷亏,身上伤势在持久的高强度对战之下越发严重,渐渐的竟是落了下乘! 李定山眼都红了,一半原因是气的,另一半也是气的。区别只在于一半是气晏清临时倒戈,一半则是在气自己大意轻敌,一时着了晏清的道。 被一个黄毛丫头压着打,这对于李定山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但比起屈辱,若是他今日打不赢这晏清,他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又一次差点儿被晏清长枪贯穿,李定山再稳不住,撤后几步,忽然朝着晏清喊:“你还不出手,是想你女儿给她娘陪葬?!” 身后呼啸风声传来,晏清目光一闪,微暗,脚下扎紧,也不曾回头,长枪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稳稳地刺向身后某处。 “叮!” 一声脆响,长枪绕头一扫,晏清猛然转身长枪一送一收,只是须臾间便挑飞一人。 刚一将那人挑飞出去,晏清却又是一转身,长枪横甩,再次同李定山战到了一处。 那被挑飞的人,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握着刀柄迟疑了片刻,却仍旧是提刀杀了过来。 却见斜刺里一抹寒光刺来,那人惊险避过,反手一刀劈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刀,足以砍翻这贸然冲上来的冒失鬼,却不想竟然被一招架住,不由得让他一惊。 知晓来人是个硬茬子,那人心里却是突然松快了几分,扭身正欲同此人交战,却顿时愣在了原处。 远处李定山还在喊:“刘诏,你在干什么?!” 而刘诏此时却已然听不见了,耳边只有来人那句:“刘诏,你对得起阿青对你的信任吗?”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大获全胜 “军……郡王……” 刘诏呐呐地开口,心神震荡不安,“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舒澜没有说话,但紧跟着响起的震天厮杀声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着孟舒澜身后那些熟悉的人,刘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李定山此时才发现,这战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众多兵卒。 那些兵卒身披赤褐的战甲,同天边朝阳同一个颜色。 这是西疆晏家军的王牌——赤甲营。 万万没想到,最先赶来支援的竟然不是四疆之中离康都最近的北疆,而是最远的西疆兵马。 赤甲营杀进战场,战场局势瞬间颠倒,早已筋疲力尽的李家军被杀得丢盔弃甲。 大势已去,李定山握刀站在晏清对面,握刀的手都在发抖,虎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仍将刀紧紧攥在手里,稳稳地站在战场之上。 “你赢了。” 到了此时,李定山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望着晏清,咧开一个笑,却是在嘲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没有孟舒澜带来的西疆兵马,你们根本不可能赢!” 晏清收枪而立,漠然地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李定山,一句话也没有,却有人替她开口:“便是没有我,这场战你也赢不了。” 孟舒澜站在晏清身侧,看着还强撑着站着的李定山,语气淡然,却叫李定山心死,“这场仗从你们将主意打到侯夫人头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被你们带走的,是江湖上早已销声匿迹的鬼面——殷十娘。” “而被你们扣押的官眷,也早就被她和阿清安排的人救了出来。这个消息早已送了出来,那些被你们胁迫的武将们,此时已经反水。” “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说着,孟舒澜忽然展颜温婉地笑了一下,自我调侃道,“我带来的人马,只是以防万一,顺便善后而已。” 李定山扭头再次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战场,火光硝烟之中,他的人或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或已经缴械投降抱头被人赶到城楼一脚蹲下。 孟舒澜带来的人已然开始打扫战场。 “呵……” 李定山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再看向对面持枪而立的晏清,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只能看出五官轮廓,叫他恍然间像是看见了晏康明。 年少时的好友,为官后分道扬镳,自己一心想比过他去,不择手段,最后却被他的女儿算计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报应吗? 李定山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刀尖落地,瞳孔逐渐涣散,花白的胡须凌乱随秋风轻晃, 完全露头的朝阳将光打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李定山染血的玄铁铠甲在这光里泛着深沉的水光,而其胸腹的位置却有一抹格格不入的暖光。 那是刀刃反射的朝阳的暖光。 一柄细长小巧的柳叶刀从铠甲甲片的缝隙刺入,整个没入他胸腹,只留下一点尾巴在外。 这一刀,是晏清在头一遭与李定山近距离交战时,便趁乱刺出去的,之后的所有攻击都在将刀送入更深处。 李定山几乎是全程带着这刺入胸腹的柳叶刀,在同晏清交战。 晏清选的时机刁钻,当时他挨了晏清一顿乱打,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尤其是受力最多的胸腔,被猛力劈砸,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一柄隔着软甲里衣刺进来的柳叶刀虽然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却也没多想,晏清也没给他机会多想。 等他察觉的时候,那柄刀已然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李定山死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城。其他三门还在攻城的军队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不信,但很快李定山的脑袋便被一个旗杆吊着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场动乱历时一夜,终是宣告平息。 其实孟舒澜对李定山说了谎,那些武将们并没有反水,他带来的人也并没有李定山想象的那么多。 从西疆到康都日夜兼程也需要至少一个半月,他们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战马才在一月内赶回来,根本不可能带太多人。 更何况西疆本来就不安宁,他也不能抽调太多人。甚至他离开西疆这件事,西疆也并没多少人知晓,现在那边一切都由随风应付着。 他刚赶到康都就直奔硝烟最盛的朱雀门,根本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更不知道那些官眷是否已经脱险。 不过殷十娘先前给他递过消息,所以方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他猜的。 但李定山不知道,却又当了真,所以才在那一刻死了心,断绝了生机。 安排好之后的事,孟舒澜才轻手轻脚走到晏清身旁,却依旧惊醒了抱枪靠着城墙小憩的晏清。 她身上的战甲还染着血,暗红的血污结成块凝在脸上,显得有些可怖,神色却掩不住地疲惫。 孟舒澜将手中沾了水的手帕递给她,有些脱力地在她身边坐下,脑袋一垂,却是靠在了晏清肩上。 晏清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抽身,却睹见他紧闭的眼下一片乌青,这才一闭眼便已然是呼吸绵长睡死了过去。 视线往下,本还有些抗拒的晏清终是歇了心思,任他靠着,心中忽地有些愧疚。 他那样爱整洁的一个人,此时却是衣袍皱巴成一团,头发丝都粘在了一处,唇周一圈黝黑的胡子都有两三寸长了。 晏清自己就是打先锋的,对于急行军的情况是最熟悉不过的。 时间紧急的时候,真的是恨不能睡觉都在马背上,哪里还有功夫去琢磨别的? 这一个月里怕是一天歇不了一个时辰,到了却还要马不停蹄地加入战局,铁人也扛不住。 想着两辈子总是他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带兵来援,自己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晏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调整了一下角度,晏清想努力让他睡得舒服些。 这也算是眼下自己勉强能为他做的了吧? 晏清如此想着,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时也觉得乏累不已,上下眼皮不住地打起架来。 温哲翰安排好善后事宜找过来时,便见这两人正靠着城垛,脑袋靠在一处,睡得正熟。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八卦之魂 温哲翰眉一挑,四下里一望,却见各处的人对此都仿若未闻,但又每一个往这边来的。 整个战场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精疲力尽的兵卒也大多都同晏清他们一般,径直靠着城墙、城垛休息。 或十几二十人倒成一堆,或地上一滚仿若尸体,又或者是二三四五人抵靠着歇气。 若不是这一仗,他很难想象出会有人能累到沾地就睡死过去。 再转头看向靠在一处的晏清、孟舒澜两人,温哲翰心里除了一丢丢微妙的感觉外,倒不觉得有什么别的问题了。 战场之上,大家都是兄弟,正常。 就是见他们睡得都挺死的,温哲翰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将人叫起来,或者自己也先回去睡一觉? 这一段时间没睡好的人,也不止他们,自己也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昨儿直接一天一夜到现在…… 光是这样想着,温哲翰就觉得眼睛酸得不行,使劲儿眨了两下,拍了自己两巴掌,温哲翰才觉得清醒点儿。 这会儿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 温哲翰苦笑着叹气,正打算上前将人叫起来,却见晏清已经醒了,正瞪着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 那一闪而过的凉幽幽的视线,让温哲翰庆幸自己没有走近了去叫人。 他可是看见她手已经攥紧枪杆子了…… 这种警醒的状态,都让温哲翰怀疑她先前怕是根本没睡着。 可他又分明瞧见了晏清刚醒来时,对于自己竟然靠着孟舒澜睡过去了这件事儿有些意外。 温哲翰正琢磨着这人到底是睡没睡呢,却又见孟舒澜也醒了。 这回他没看错,孟舒澜这小子绝对没睡着! 那满眼哀怨的小眼神儿,小时候他找父皇和姑姑告状的时候,可没少给他们几个兄弟表演这绝活儿! 他算是整明白了,合着这小子是看上人家了而人却只拿他当兄弟。 怪不得他当初要死要活非要去西疆,理由借口找了一大堆,甚至把姑姑姑父两口子劝去大梁玩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自己还以为他是开窍了,觉得以前立志继承姑父衣钵当皇商的志向不够远大,想要攒军工做个能将爵位传下去的王侯,而不是像姑父那样捐个不能世袭的王爷。 要不是嫁给荣锦王的是姑姑,父皇又偏疼这小子,他哪儿能做郡王? 好小子,藏挺深的啊! 但晏小将军还没及笈吧?又是丧期…… 温哲翰瞥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的晏清,嘴角抽了抽。 大概是军营里待久了,这晏小将军当真是不拘小节,所以对于这小子的心思怕是还没明白过来。 虽然这小子可能没把话掰扯明白,但是四年了,直接给处成兄弟了…… 温哲翰私以为孟舒澜还是有点儿能耐的,不然也没几个人能四年来一点儿破绽不露地跟自己心上人处成兄弟。 他自问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 可四年前这两才多大? 温哲翰琢磨了一下,晏清那会儿可能才十岁,孟舒澜也就才十三岁…… 那不正是晏清被封为先锋将军先行探路攻打匪寨,孟舒澜却在行商回京途中被绑进匪寨当人质谈判,结果底下人想联系晏清不要轻举妄动却联系不上,然后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却是在晏清已经带人把匪寨拿下了那一年吗? 嘶! 温哲翰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孟舒澜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了。 这小子不对劲得很啊! 一见钟情? 小屁孩儿懂这个? 温哲翰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还不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儿,但旋即却又苦笑着在心中否定自己。 能遇到一个令自己动心的人,本身也算是一种幸运,只是他怕是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身在皇家,他的每一个优先考量都是如何活下去,登上皇位只是能多活些时日的保障,之后的君臣博弈、夫妻相疑,甚至父子之间相互算计,都注定他不可能动心,或者是是不能动心。 这一刻,温哲翰突然挺羡慕孟舒澜的。 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没被养成康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就是放到现在,也是很多人想不明白的事。 再回想自己这二十年,温哲翰恍然发现,他好像永远都在羡慕别人。 羡慕皇兄有父皇偏心,羡慕孟舒澜能随心所欲,羡慕晏清不惧世俗言论征战沙场的洒脱不羁…… 哪怕他明白,其实有更多的人在羡慕着他的衣食无忧、锦衣玉食。 但人对于自己得到的总是不太珍惜,而对自己得不到的,又太过执着渴望。 温哲翰敛下眼,亦敛尽心中种种繁杂,再抬眼又是那个明朗如风春风得意的端王殿下,眼中带着点儿狡黠地冲孟舒澜挤挤眼睛。 孟舒澜眼皮一跳,冲他掀眼皮翻了个白眼。 每次他这表情找自己,那就没什么好事儿! 温哲翰收起八卦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同晏清交洽:“此战多仰仗将军,才能破敌制胜。小王知将军乏累,但眼下仍有诸多事宜未处置,还请将军受累,迎回被解救的官眷,拿到李定山与肃王商议谋反的书信,安排好回援的西疆战士。” “另,李定山手下降兵该如何处置,也还请将军一并处理妥当。若能收归己用,自是更好。” 温哲翰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事情,“此外,还需要将军……” “咳!” 忽地一声咳嗽将温哲翰的话打断,晏清同温哲翰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孟舒澜身上。 孟舒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句:“这烟有点儿大,熏得嗓子疼。” 温哲翰看一眼近乎散尽的烟,幽幽地瞅了孟舒澜一眼,以眼神质问。 孟舒澜不为所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咳嗽了几声,惹得温哲翰一连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小子又是闹哪出? 倒是晏清瞟一眼,见孟舒澜嘴皮都干裂脱皮了,猜他怕是路上水都没能喝上几口拉着嗓子了,便随手将先前兵卒送过来的水囊塞给了他。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不要功名 孟舒澜捧着水囊咕噜噜灌了几口水,咧嘴笑得乐呵。 那豪气干云的架势,震惊得温哲翰哑口无言。 别人不知道孟舒澜是怎么能不歪不斜地长这么大的,他确实清楚得很。 他家姑姑有本事辅佐他父皇坐上皇位,收拾一个小孩子那是简简单单。看着孟舒澜这小子从小都是自己野蛮生长,但啥都在他姑姑的掌控范围之内。 他也是年纪大些了,学的东西多了,才瞧出来他姑姑的手段。 若女子可以治国,只怕当初皇位也轮不到他父皇来做了。 但是姑姑自从嫁给姑父,扶持父皇坐稳皇位之后,就不再搭理朝政之事,所以才会在孟舒澜忽悠她和姑父去大梁游玩儿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跟姑父游山玩水去了。 这份心性与洒脱,温哲翰承认,他又羡慕了。 而在他姑姑的教养下,孟舒澜向来是进退有度克己守礼的,眼下这侠客般豪迈的姿态,以及傻子般乐呵的表情,要不是那张脸他还认得,他是半点儿找不到自己印象中的孟舒澜的影子了! 相比起温哲翰的震惊,晏清显得镇定得多。 估计是见怪不怪了。 温哲翰如此猜测着,却不知道晏清只是见惯了人在极度饥饿口渴之时的本能反应,那只会比孟舒澜如今的动作夸张百倍。 “除了迎回官眷、呈交证据和收编安顿军队外,端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晏清一句话将温哲翰先前的安排都总结了,追问起他先前被孟舒澜打断未曾说完的话。 却不想温哲翰还没开口,孟舒澜却是一拦温哲翰的肩膀,对晏清道:“应该就是向圣上汇报战情之类的了,交给我就行。” 对此晏清倒是没什么异议。 往常在边关每次出战之后都要递交战后总结给父帅,从前是她亲自写,后来孟舒澜来她帐下做军师,她就理所当然地将这种事交给他了。 事实证明孟舒澜很适合做这文书工作,比她写的详细多了。 很多她忙着征战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孟舒澜却都看得清楚,事后帮她查漏补缺分析情况,也叫她那些年里在行军领兵等方面进步神速。 这次虽然他没参与整个对战的过程,但是对于她的计划,以及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倒是没落下多少。 由他去跟皇帝汇报,也没什么不妥,大不了之后她再被皇帝叫去问一遍。 如今温哲茂已经不可能翻盘,她也答应了娘这件事后就去北地同外祖父一家团聚。 这些功劳她用不着,但他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就定然是少不了的。 晏清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对于孟舒澜主动将汇报一事揽过去这事儿并不是很在意,倒是温哲翰说了一句:“你才从西疆回来,对具体情况都不了解,你拿什么汇报?” 然而还没等孟舒澜挤兑温哲翰几句,却听晏清开了口:“郡王率西疆兵马及时回援京城,大胜李定山大军;又神机妙算,令清提前做好防备,成功解救被扣押的官眷,桩桩件件,清皆是听令行事。” 孟舒澜与温哲翰同时皱眉。 温哲翰是疑惑晏清将这么大的功劳推给孟舒澜是为哪般。 据他所知,晏清曾说想做安远侯第二。 如今平定叛乱、救驾有功这么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虽说不能直接叫她封侯拜相,但李定山一死,南疆守将缺乏,眼下能用的人不多,能得他父皇信任的更少,晏清算是一个。 就算不可能直接封她一个镇南侯,但也绝对是能让她同孟舒澜一样,代掌南疆兵马的。 可她怎么就将这功劳推出来了? 他又不是傻子,晏清说自己是听令与孟舒澜,他就真信这回事儿。 好歹他跟孟舒澜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孟舒澜就算再怎么变,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他不可能让自己在意的人选择忍气吞声地被人胁迫。 按他的个性,估计会直接杀回来先把温哲茂绑了。 谁能想到呢? 这个人前乖巧有礼貌郡王,在他们几个皇子眼里,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 都是父皇给他惯的。 姑姑在的时候他尚且还会忌惮一二,姑姑不在的时候,呵呵…… 所以他无比笃定,这一切都是晏清自己的主意,孟舒澜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顺便收拾善后来了。 就算没有孟舒澜的回援,晏清先前的攻势,也足够带着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了,只是代价比现在的局面要惨烈一点。 也因此让温哲翰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眼下要将这一切的功劳,都算在孟舒澜头上。 为了防止树大招风的明哲保身?还是怕被秋后算账的急流勇退? 毕竟她这一下算是算计了父皇最看好的储君人选,虽然问题不出在她身上,但帝王的心思,谁能猜的透呢? 温哲翰琢磨着晏清不要功名的目的,孟舒澜却隐约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就好像她在做某什么善后一般。 这预感来的奇怪,但孟舒澜坚信不疑。 他太熟悉晏清了,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着强烈目的性的,绝对不可能平白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 而眼下她的举动,让孟舒澜有一种“托孤”的错觉。只是晏清托付给他的,不是什么孤儿,而整个西疆。 她不会再回西疆了。 这个念头瞬间在孟舒澜心里清晰起来。 她要走。 这是孟舒澜的第二个念头。 她要去哪儿? 孟舒澜想问,但晏清已经离开去处理温哲翰先前交代的事去了。 他想追,却被温哲翰反勾住了肩膀。 孟舒澜想甩开他,但温哲翰却不撒手,勾肩带背地跟他一同看着晏清大踏步离开,阴阳怪气地调侃:“皇兄想方设法地想将晏清拉入自己那边儿为他办事儿都没成,你小子不声不吭却让人白送你这么大一功劳。你小子行啊!” “滚犊子!” 孟舒澜捣他一拐子,甩脱他的手就打算去找晏清问个明白,却被温哲翰一把拉住。 孟舒澜黑着一张脸转身,大有几分“你不给我个交代,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温哲翰却是肃了神色:“行了,你要问什么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还挂着官职,不可能平白跑了。先说正事,我来找晏清不只是父皇那边需要汇报详细战情,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孟舒澜追问。 温哲翰眼神陡然沉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温哲茂不见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遗落银铃 孟舒澜不耐烦的神色霎时一敛,正色起来:“全城都找过了?” 温哲翰摇头:“刚刚才发现的,已经让全城戒严了。一旦发现温哲茂的,就将他捉拿归案。” “通缉令拟好了吗?” 孟舒澜按了按酸胀的眼睛,眉头拧作一团,“拟好了就赶紧让人发下去,尤其是南疆那边,除了通缉令得传达下去,还需要赶紧派人去收编李定山残部,以防止温哲茂南下收编李定山残部卷土重来。” 听着孟舒澜发号施令的口气,温哲翰也没有生气,他都习惯了。 这小子仗着父皇的宠爱,对他们这些表哥可没多少尊敬的意思,但这小子却又意外地让人讨厌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是自己身边唯一一个只认同自己这个人,而非自己身份的人吧? 跟孟舒澜在一起的时候,温哲翰总是觉得轻松,不用端着架子,不用一句话开口前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遍。 在他面前,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端王殿下,而只是一个长他几岁的同龄人。 就像所有不听话的弟弟一样,高兴了就喊一声表哥,不高兴了就连名带姓地喊,这体验还挺新奇的。 若是小六还活着,定然不会像这混小子一样没规没矩。 想起夭折的六皇子,温哲翰心就是一紧。 小六是母后一手养大,却跟自己最亲近,总是喜欢跟在自己后头“皇兄”“皇兄”地叫着,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瘦瘦小小的一只,刚到他腰那么高,活蹦乱跳的,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特别爱笑。笑起来脸颊两边有浅浅的梨涡,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那笑容就像太阳一样,能驱散人心头所有的阴霾。 与从小就被告诫喜怒不能形于色只能戴着假面生活的自己不同,小六更像是另一个孟舒澜,但却比他更乖巧懂事,永远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的人在皇宫里是活不长的,但他尽全力想留住这份难得的天真。 可这一切,却都被温哲茂给毁了! 温哲翰眼中划过一抹恨意,却又很快地掩饰了起来,神色如常地道:“基本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只是派何人去南疆,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就眼下而言,晏将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阿清实力是有的,但没找到温哲茂的具体行踪之前,为防止温哲茂报复,她应该不会离开侯夫人身边。这次的事有殷十娘顶着,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孟舒澜扶着城垛,望着城下晏清领人离开,心知眼下不知道朝中还有多少是温哲茂的人,能得皇帝信任的人着实不多。 他也信晏清有这个能力处理好南疆的事,但他却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她趟这趟浑水。 如今的南疆,比如今的西疆更加凶险。 西疆虽然被人插了不少钉子,但晏家在西疆多年,将西疆治理得仿若铁桶一般,军民团结,一眼就可以谁是插进来的钉子,就算有的钉子动不得,但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但南疆是李定山治下,如同西疆军民会向着晏家一样,南疆的军民自然也会向着李家。 就算有李定山叛乱在先,晏清作为外来者,也定然是会被排挤的。 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还有逆贼逃回南疆,煽动南疆军民造反。 这其中的凶险,并不比上阵杀敌要弱。 可他不想她去是一回事,她愿不愿意去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她从来是将社稷民生放在前面的,若是圣上开口,她绝对不会拒绝。 想到这些,孟舒澜便不免忧心,可若晏清真的选择趟这浑水,他也没道理劝她放弃。 国家二字,先有国,后有家。国若不稳,家何以安? 或许可以去跟舅舅谈谈,让自己去南疆,将西疆交付给阿清。 孟舒澜心思在心里转了千百回,才终是收了心,同温哲翰去见皇帝,述说此次平叛的详细情况。 路上,孟舒澜忽然对温哲翰道:“小六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先前温哲翰的神色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直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犹豫再三,却依旧只能道出一句节哀。 温哲翰沉默地一抿唇,临近馨德殿才开口:“之后去看看小六吧,他还在的时候,除了我,就跟你最亲了。” 孟舒澜眼微垂,想起那个自己每次进宫都喜欢缠着自己给他讲宫外的故事的孩子,仿佛还能听见他跟在自己身后,爽朗地笑着脆生生地叫自己:“舒澜哥哥。” 银铃声声,随着他的快步跑动而发出真真脆响。 那是自己带他出宫那次,差点儿把人弄丢后给他买的,哄他带上银铃,就算他走丢了,自己寻着铃声也能找到他。 可自己到底还是再找不到他了。 “叮铃……” 忽地一声轻微的银铃声,让孟舒澜微微一惊,猛然间扭头寻着声音看去,却见温哲翰手里多了一串银铃。 是他当初给小六的。 孟舒澜心里一空,眼里期许的光暗下去。 “小六也没什么东西留下,这串银铃……如今便物归原主罢。” 温哲翰将银铃交到孟舒澜手中,忘了眼近在咫尺的馨德殿,转头对孟舒澜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温哲翰便离开了。 孟舒澜将银铃挂在腰间,推开了馨德殿的门。 馨德殿中,皇帝倚靠在小榻之上,闭着眼小憩,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孟舒澜放轻了脚步,但银铃的碎响依旧惊醒了皇帝。 皇帝抬眼望过来,视线落在孟舒澜的腰间:“那是小六的铃铛?” “是。” 孟舒澜应一声,正要行礼,却被皇帝制止了。 “坐吧。” 皇帝坐直了身体,示意孟舒澜坐在榻上小几的另一侧,亲自给他斟了茶。 孟舒澜坐下,皇帝的视线却又再次落在了银铃上:“朕记得这还是你给小六的东西。” “是。” 孟舒澜答,“当年出宫差点弄丢了他,便买了这铃铛给他挂着。” “倒是想得周到。” 皇帝微微勾了下唇角,“小六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这铃铛一挂,隔着一个宫都知道他来了。” 孟舒澜闻言也弯了眉眼:“所以他捉迷藏从没赢过。” “就算如此,他也舍不得摘下来。” 皇帝浅笑,却又忽然问,“是老三把这铃铛交给你的吧?”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武安起源(上) “是。” 孟舒澜没有丝毫隐瞒,但唇边的笑却隐了下去。 瞧着孟舒澜的神色变化,皇帝唇微动,嗫嚅片刻才道:“朕知道你们在怪朕。” 孟舒澜没有说话,但却是默认了。 温哲茂六岁出宫后,孟舒澜才一岁,之后同温哲茂也并无多少交集。 但就冲他十三岁前往南疆监军,却下令将已经投降的水贼全部处死示众便可看出,他不是什么心慈仁厚之人。 南疆多水域,且雨水充沛,常年经受洪涝之苦,许多水贼也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 原本平定水贼之后,正是该招募壮丁兴修水利,加固工事的时候。 常年洪涝导致庄稼欠收,灾民食不果腹,很难募集到足够的人手。 但靠劫掠商船吃饱肚子的水贼反而身强力壮,若能将投降的水贼投入水利修建中,人手问题自然就解决了一大半。 可是温哲茂却以水贼匪性难改为由,下令将其全部处死。却又转而调动戍边的将士来修缮水利,调拨军饷、军粮来赈灾。 这一举动令无知的灾民们对温哲茂感恩戴德,却不知肆意调动戍边将士、擅动军饷,尤其是军粮,乃是兵家大忌! 若是放在从前,孟舒澜可能也会赞温哲茂一句,但在西疆四年,管理军务四年,他很清楚军粮对战士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戍边战士的职责就是戍卫边境,他们面对的都是不会对他们产生一丝同情的他国人。 如果他国趁着边疆局势动荡,戍边战士被抽调的空档大举进攻,缺兵少粮的战士们拿什么守边疆? 一旦防线失守,那先前修缮的工事,救回来的灾民,将再次陷入灾难之中! 那先前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甚至就武安的地形分布来看,一旦四疆任何一方防线失守,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敌军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国将不存,又何来百姓安宁? 温哲茂是运气好,南疆防线临海,倭寇若想大举进攻,先得跨海登岸,所以多年来也没什么大的兵事。 若是放在西疆、北疆,他敢这么做,西戎、雪原那些人恐怕早就攻破了防线! 他相信皇帝作为从前亲自上战场带过兵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皇帝依旧大肆赞赏了温哲茂,着他协理兵部,之后更是以各种方式助他累功,甚至让他协理六部。 可温哲茂从来没有满足过。 皇帝越是放权于他,他要的就越多,私下里更是小动作不断。 他秉承着这是皇庭家事,谨记母妃所说的为臣之道,便是在宫中各种狐假虎威,也半点不沾染这些皇权争斗,只当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的傻子、瞎子、聋子。 可此时,温哲茂已然杀弟弑父,起兵造反,他倒是想问皇帝一句,这么多年,他纵着温哲茂到底是为什么? 为帝者不仁,这天下人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样的武安江山社稷,难道是他想要的吗? 孟舒澜心里窝着火,却一言不发。 皇帝固然是宠他的舅舅,但他先是皇帝,后是亲人。 皇帝沉默了良久,没有问孟舒澜的来意,也没有说起自己偏心温哲茂的缘由,反而是倒问了孟舒澜一句:“舒澜,你知道武安国是如何来的吗?” 孟舒澜对于皇帝避而不谈温哲茂的问题有些不满,唇微抿,却仍旧是恭敬地答了:“前朝皇帝暴虐不仁,天下黎民如处油煎火烹之中,民不聊生。高祖不满前朝皇帝的暴政,揭竿而起,历时三年,推翻前朝统治,建立新国。因以武推翻暴政建国,祈愿国泰民安,故而取国名为武安。” 皇帝又问:“那你可知四疆和四大家的来历?” 孟舒澜皱眉,不明白皇帝问这些做什么。总不能是这个时候,考他功课吧? 但皇帝问了,孟舒澜也只有答:“所谓四疆,即是指将武安边境依地势划分而成的四个防区,分别有四大家中的三大家以及皇室世代守护。” “四大家指当年随高祖打天下,后来建国后,被分封的四大家族。分别是镇守西疆封镇西侯的晏家、镇守北疆封镇北侯的郭家、镇守南疆封镇南侯的李家、世代为相的许家。” “与大梁接壤的东疆,则是由当朝皇帝册封镇东侯镇守,故而镇东侯一般不世袭。” 听罢,皇帝微一点头,却又问:“那你知道如今的四大家,在前朝的时候,其实是五大家吗?” 这个孟舒澜当然知道。 无论是皇室也好,还是四大家也罢,他们在前朝就已经是盘踞一方的大家族了。 所以当他们揭竿而起之时,前朝暴政才在一年之内解决。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是五大家各自所率领的势力的磨合和妥协,最终在各方考量之下,形成了如今的武安国。 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当初史学课还是皇帝亲自给他上的,这些东西皇帝都讲过,所以皇帝自己应该是最明白他是否知晓这些的。 但皇帝既然接连问了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若不是皇帝闲得慌,那就是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里,有些不显而易见的东西了。 这一次,孟舒澜没有答,而是问了出来:“圣上想告诉臣何事?” 皇帝沉默地同他对视片刻,才道:“先前你所说的那些,除了如今四大家和皇室的疆域管理之外,其他都是假的。” 孟舒澜一惊,皇帝却没有停顿地继续往下说着:“前朝没有五大家,如今的四大家也不是跟着高祖打江山的。” “高祖不是高门大户出身,他是个泥腿子。” “许家不是谋臣世家,同高祖同时代的许家先祖是个算命谋生的术士。” “李家不是武将世家,李家先祖就是个东奔西跑、有些门道、黑白通吃的行商。” “郭家倒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但不受前朝皇帝重视,被人陷害得满门抄斩,只剩下一个孤儿流落在外,后来在北地揭竿起义,反了前朝。” “晏家……” 说起晏家,皇帝却顿了一下,“晏家却并非前朝人。”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难成帝王 从馨德殿出来,孟舒澜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所以为的武安起源的历史是假的,没有什么前朝五大家,也没有什么一年推翻暴政。 整个起义时间,前后横跨了十年之久。 只有五家当年的互相妥协是真的,温、许、李、晏、郭五家之间有一个世代家主口口相传的协议。 是这个协议,造就了现在武安四疆一内地的势力分布局面。 百年的时间,这协议一直制约着五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家的势力发展并不均衡,这也就导致有的人起了贪念。 支持温哲茂的李家是一个。 支持温哲翰的许家又是另一个。 “许家世代为相,百官以相为首,朝野内外皆是许相的拥趸门生。” 皇帝神色郑重地告诫孟舒澜,“许相逢那个人啊,看着是谨守人臣本分,但若他哪天想动了,一言令万臣,其危害比起边疆四侯哪一个都厉害!” “若非惧怕史官手中那杆笔,你以为在朝中经营百年的许家,会甘愿屈居人臣?” “老三若真做了皇帝,许相逢便真就是万人之上。以老三的性情,如何能支使得动许相逢那老狐狸?到那时,这温家皇室只怕就真成了他许家的傀儡!” “许家先祖当年看似吃亏不要疆域,如今再看,却是聪明绝顶的算盘!” 从前的五家,温家为皇却大权旁落,晏家子嗣凋敝,如今只剩下晏清一个后人;李家造反,终将会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剩下的北疆镇北侯郭佑宁同许相逢皆是支持温哲翰之人,郭家与许家是什么牵连却未可知。 东疆与大梁接壤,富裕平和,虽归皇室管理,但这一任的镇东侯,却是许相逢举荐。 如今西疆、南疆局势不稳,镇东侯绝不可随意撤换,就不知他同许相逢有多深的交情。 如此一看,五家之中两家落败,唯许家独大! 也难怪皇帝会对许相逢如此忌惮,以至于明知温哲茂不仁,却依旧不肯立温哲翰为储。 又或许皇帝正是看中了温哲茂不仁,知道他若登基,绝不会对许家手软,更不会为李家若控。 行至宫门,孟舒澜一眼便睹见了候在宫门口的温哲翰。 自己同皇帝谈话从天刚亮到日上中天,温哲翰却依旧在这儿等着,他是真希望自己去见一见小六。 小六是意外夭折,不能葬入皇陵,只能另择墓地。 大概小六也是他亲自安葬的。 孟舒澜如此想着。 非得亲自等着自己一道去,是也想再去看看小六吧? 若没有这个借口,依着皇后的性子,是会干涉他的。 为帝者需心仁,但却绝不能太过重情。 温哲翰在才学、理政上无可挑剔,但却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人选,尤其是他还背靠许家。 想到这些,孟舒澜有些遗憾。 若是温哲翰能做皇帝,尽情施展才华,一展自己的抱负,应当是个好皇帝。 只可惜,在君弱臣强的情况下,他若为情感所困,便很难做出决断。 优柔寡断者,难为帝。 知晓了这些,孟舒澜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一心偏爱温哲茂,而冷落明明有更好的治世之才的温哲翰。 权势的衡量,家世的限制,注定了温哲翰只能为臣,不能为帝。 想起临走前,皇帝提起要召温哲贤回京的事,孟舒澜便更为温哲翰惋惜。 即至近前,孟舒澜收敛起心中情绪,抿唇对温哲翰道:“走吧,咱们去见见小六。” 温哲翰察觉孟舒澜神色有异,便问他:“怎么,父皇说了些什么?” 孟舒澜敷衍着:“也没什么,就是说南边儿的事儿的赶紧处理着走,免得被反贼钻了空子,到时候又是麻烦事儿。” 温哲翰瞧出孟舒澜的敷衍,但孟舒澜不想说,他问也无济于事,只能是附和着:“那是自然。只是恐怕也需要先将京中的事处理妥当,该赏该罚的都妥当了,才能决定派谁去南疆管事。眼下只能是让人先过去盯着。” 说着,温哲翰又问他,“你当真按晏清教你的回的军情?要知道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晏清多这功劳傍身,南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要是运气好,不说做镇南侯,封将赐帅掌管南疆兵马应该是没问题的。” 听温哲翰说起这事儿,孟舒澜就是一脑袋官司,嘟囔着:“还没说呢。就算是说,我也不可能真按阿清的意思去说。我怎么能抢她功劳?” 末了,孟舒澜猛然间想起自己跟皇帝说了一上午,啥都没交代也太说不过去了。 睹一眼温哲翰,怕他追问,孟舒澜又补充道:“我这次也算是私自带兵回来的。虽说我是回来勤王的,但没有诏书,没有口谕,甩下西疆那么多事儿自己带人回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妥。按舅舅的意思,让随风带人回来就行,我该在西疆主持大局,免得西边儿那些人趁乱到边境搞小动作。” “反正就是被拉着训了半天话,我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汇报什么军情了。” 孟舒澜苦着张脸,好似真的挨了皇帝一通训斥一样,“本来还想着汇报军情这事儿比较繁琐,得嘴皮子不停翻,想着给阿清减点儿负,没曾想舅舅压根儿不给我机会。” “回头他怕是还得找阿清了解情况,等回来了还得提醒舅舅一句,别真让阿清把这功劳甩给我了。” 瞧着孟舒澜满脸不情愿的模样,温哲翰不禁笑他:“别人想要这功劳,求都求不来,白给你你倒是不要?” 孟舒澜瞥他一眼,叹息一声:“你不懂,阿清这个人太好懂了。她想把功劳给我,无非就是觉得欠我的,想还人情罢了。一旦真让她把这人情还了,她就不觉得有什么牵挂了。到时候说走就走,都不一定会吱个声。” 温哲翰闻言有些惊讶:“晏清要走?走去哪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跟你说了?” 孟舒澜苦笑:“她若真跟我说去哪儿,我也就不纠结接不接这功劳了。树大招风,我给她兜着她还能轻松些,但见她近来行事,总给我一种托付之感,她怕是不会回西疆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论功行赏 “这次从战场上把她带回来后,我就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她某一刻就会突然消失在我眼前。” 孟舒澜沿着宫墙看向那狭窄的一溜天空,有些怅然。 这种不真实,从他自皇帝那儿得知了晏家的来历之后,便更加的深刻。 本还打算调侃孟舒澜几句的温哲翰听他这么说,伸手勾着他的肩,半开玩笑半鼓励地道:“四年你都没放弃,这会儿说不真实,你不觉得亏啊?” “我又没说我会放弃……” 孟舒澜话说一半,突然转脸瞟向温哲翰,却见他一副“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过我”的得意表情,见自己视线瞟过去,还朝自己眨了眼,好似再说“放心,我给你保密”。 孟舒澜没话说了,心中越发觉得郁闷。 所以说,自己从来没想着藏着自己的心思,只是没点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为什么就正主完全感觉不到呢?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二人才到小六墓前。 看着那小小一方墓碑,孟舒澜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温哲翰先给小六上了香,又撤换了他墓碑前的果盘供奉。 那些果子糕点,都是小六最喜欢的。 孟舒澜给小六上了香,很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喉咙里仿佛堵着棉花,叫他发不出声来。 最后,孟舒澜在小六坟边刨了个坑,将银铃放进去,埋了起来。 他说:“戴上这铃铛,下辈子再做兄弟,哥绝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温哲翰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揪了把鼻子,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对着小六的墓碑说道:“知道小六你跟你舒澜哥哥好,但有一样你可别学他。以后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别扭扭捏捏的不像样。回头人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心里正难受的孟舒澜猛然听见温哲翰提这事儿,嘴角猛得一抽:“你搁小六面前说些什么东西?” 孟舒澜不满地别话,转头却见温哲翰眼眶已是红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努力地咧嘴笑着,还反驳自己:“说你怎么了?当初二哥成亲的时候,小六就跟你说以后要喝你的喜酒,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小六。” 温哲翰说着,又扳着指头算,“就你这磨叽德性,怕是还得等个几年。我看,晏将军三年孝期……你这喜酒怕是要四五年后了。” “滚犊子!” 孟舒澜喑哑着声音骂他,也是想起当年小六的模样,眼睛发热,“你就咒我吧!” 温哲翰却恍若未闻,笑着对小六道:“四五年后,咱们小六也是小大人了,喝一两杯喜酒也不妨事,对吧?” 温哲翰问着,好似小六还在,他还能听见那脆生生声音回他。 可墓地里只有风声。 四周忽然静下来,孟舒澜撇开了头,心里堵得难受。 他送走了许多人,战友、兄弟、无辜的百姓,他以为他总有一天会麻木,但很显然不是现在。 当他再次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温哲翰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正在整理东西。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能明显看出他哭过。 孟舒澜不知道怎么劝,就像他当初不知道怎么劝晏清一样。 这种无力感,让孟舒澜愧疚又难受。 倒是明显心里最不好受的温哲翰先反过来劝慰他:“走吧,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就同那日晏清一样。 孟舒澜沉默着,直到回到康都城中。 一旦忙起来,确实什么都能忘了。 被扣押的官眷已经救了回来,被胁迫的官员们对温哲茂的罪行供认不讳。 加上殷十娘拿到那份涉事官员名录,以及各方的书信往来,所有的涉事者都被一一问责,之后是一连串的抄家、流放、斩首。 李家家大业大,光查抄的家业就是国库的三倍,总人口算上奴仆有上千余人。 由于人数过于庞大,除了李家九族之内全部伏诛之外,其余仆从全部贬下等官奴,发配边疆。 其余涉事主要官员,诛三族。 被胁迫者,以及涉事较浅者,视情节轻重,或斩首,或流放,其家眷视犯事者情节轻重,或流放千里,或贬为平民。 这一场清算,盘踞南疆百余年的李家宣布倒台。 其余望风而逃的李家人的通缉令也已下发,已然成了丧家之犬。 自古论功过,有罚便有赏。 清算处置了一切涉事者后,康都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皇帝也这才腾出手来,论功行赏。 死守馨德殿的羽林军统领刘桐被封忠勇伯,赏黄金千两,绫罗绸缎若干。 主导整场战役的温哲翰接替温哲茂,协管六部。 一应军众各赏白银二百两。 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对晏清与孟舒澜二人的赏赐。 凡事参战的兵卒将领皆是有目共睹,这场战争能够反败为胜,是靠的晏清的奇兵险招,而非孟舒澜带回来的西疆兵马。 可最后论功行赏,孟舒澜却成了最大的功臣,从郡王直接封王,赐号为舒,封地囊括半个西疆。 并且孟舒澜从一开始的代行西疆兵马元帅之职,被封为了正式的西疆兵马元帅,掌管西疆全境所有兵马调动。 甚至享有特殊情况下,可不上报朝廷,直接调兵遣将支援各处的权利。 这就相当于藩王有了无诏进京的权利! 这奖赏不可谓不重! 而反观真正的功臣晏清,却只是封了县主,赐号承平,封地更是北边土地贫瘠的北地廊县。另赏黄金万两,绫罗绸缎若干。 这赏赐,除了黄金多点儿,有一块有跟没有没两样的封地,那是连刘桐的赏赐都不如! 朝野上下,无不是为晏清鸣不平的。尤其是在知道孟舒澜拥有的特权之后,几乎举朝皆是反驳之声。 但皇帝给出的解释却是,晏清所行之事,皆又孟舒澜所指挥,属于听令行事。 可是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孟舒澜一个远在边疆的人,书信来回都是一两个月,他怎么在不知道详细情况的情况下,去指挥晏清怎么做?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恃宠耍赖 但晏清自己都把这事儿认下了,并且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听令行事,满朝文武再怎么不信也没什么用了。 于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皇帝给予孟舒澜的特权上,觉得皇帝是昏了头,对孟舒澜太过偏爱。 近几日朝堂上皇帝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不合规矩! 可偏偏下了朝,他还得听一遍。 “圣上,这不合规矩!” 御书房内,孟舒澜堵着皇帝跟他掰扯,“臣在此战中并未出力,怎可冒领功勋?若臣真做了这等小人,又该如何服众?如何统御西疆?臣恳请圣上收回圣命!” 皇帝刚听完朝臣一波长篇大论,还没用早膳,就被孟舒澜堵在御书房里又一波言语轰炸,只觉得头脑昏沉。 他想出御书房,孟舒澜拦着;他想去御书房后面的寝殿,孟舒澜堵着。 看他那架势,自己今天不给他个交代,他能不吃不喝把自己堵御书房一天! 皇帝饿着肚子气闷地坐回御书房理政的桌案前,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问他:“朕都跟你说过了,这是晏清自己的意思。你不去问她,跑来堵朕,到底是想怎样?” 孟舒澜收了恭恭敬敬行礼的手,迈着步子蹭到皇帝身边,在桌案边的脚踏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胳膊支在桌案上:“我不都跟您说好了,这事儿不能这么干吗?您这明摆着是让我背抢阿清功劳的锅,回头我怎么跟西疆那帮兄弟交代?” “您也知道,晏家在西疆是特殊的。就算一百多年过去了,西疆那些原本就跟着晏家发家的家族,能不知道这些事儿?” “原本我在西疆四年,跟他们处得也还行。您这一手,不是直接打我脸吗?回头我回去了,政令还能行得通?” 孟舒澜知道皇帝最看重的是武安江山的稳定,便处处拿话激他,“政令行不通,西疆就没法儿调度。到时候再有个什么人挑拨上两句,西疆估计就跟南疆一个样了。” “再说,阿清可以算是晏家军中老一辈将领看着长大的,对佩服她能耐。如今侯爷和阿修走了,大家伙儿都盼着她回去执掌大局,把晏家军的大旗重新扛起来。” “您这直接把人希望摁死了,回头这火儿还不得撒我身上?我成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孟舒澜颇有些赌气地哼哼道,“您这是奖赏我?您这是把我往悬崖底下赶。” “我这里外不是人的,回头去了西疆我能叫动谁?谁还不会给我脸色看?边疆那天高皇帝远的,您还能罩着我?” 皇帝眼睛一瞪,就要跟孟舒澜掰扯两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但孟舒澜压根儿不给他机会。 “就算您能罩着我,怎么罩?把那一群老将都下了?那谁来打仗?西戎、羌国那些打过来,他们心里不痛快,划水看戏,放人过来,您能怎么着?人本来一开始就不是武安国的,大不了回到前朝的状态嘛!” “我肯定,西疆某些老家伙就是打着这主意。反正现在武安这情况,大概率自身难保,还不如好聚好散……” “行了!” 被孟舒澜叨叨地一顿念,皇帝太阳穴直突突,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顿时一扬声,厉声打断他。 皇帝沉着眸瞪他一眼,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你娘教你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舒澜一瘪嘴,对皇帝的训斥不甚在意:“我就是把利弊分析给您听,这是为臣本分。我又没逾矩。再说了,就是母妃见了您这做法,也少不得要亲自跟您说道……” 说到这儿,孟舒澜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话一顿,眼一撇,问皇帝,“要不我给母妃捎封信去,看看她怎么说?” 一听孟舒澜说这个,皇帝脑袋就更疼了,瞪他一眼:“朕就是太惯着你了!” “对啊!” 孟舒澜一本正经地承认,“各位大臣也这么说,您太惯着我了。哪儿有无功受禄,还给个前所未有的特权的?依臣之见,像臣这么不守规矩,冲撞您的,您就该好好罚我一次。比如,把这次的奖赏都收回去,最好是收了兵权,再罚个两三年俸禄什么的。” 见孟舒澜把话题又绕回去了,甚至把惩罚方式和理由都给他想妥当了,皇帝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差点儿没顺过来。 别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权利,他还嫌烫手! “没出息的东西!” 皇帝气得骂人,“蠢蛋!” “诶!” 偏孟舒澜还没脸没皮地应着,“您也知道,臣自小懒散惯了,真不想当什么大官儿掌什么权。父王说臣随他,淡泊。” 屁的个淡泊! 他真淡泊,当初捐个钱还能让先帝给他封个王? 真淡泊,他捐一半还留一半,放言谁嫁就用这剩余所有家业做聘礼,忽悠得阿姐指名道姓要嫁他? 这可真淡泊! 本来皇帝还没多生气,但一听孟舒澜提他爹,皇帝就火烧头,再一看孟舒澜那跟他爹四五分像的脸,心里更窝火。 这小兔崽子真是白疼了! 跟他爹一样是个讨人厌的鬼人精! 皇帝气得没话说,抄起手边的折子就盖孟舒澜一脸:“滚蛋!” 被折子砸了一头的孟舒澜心知火放得差不多了,不能太过,老实把折子给皇帝收拾整齐,放好,恭恭敬敬在桌案边跪着:“您把赏赐收回去,臣立马滚蛋。” 气得皇帝又是一堆折子砸过去。 这次孟舒澜没躲,只是认真地看着皇帝。 皇帝气闷。 两个人对峙半天,终于还是皇帝先妥协了。 “朕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皇帝瞪他一眼,又叹气,“说什么西疆老将不服你那都是次要的,还不就是怕别人说你对晏清就只是利用?你呀,跟着晏清四年,人优点你是一个没学会!” 孟舒澜暗自瘪嘴:“人从小练的本事,我四年就学会了,那才叫奇怪呢!” 皇帝气得直拿眼瞪他,以至于孟舒澜都怕皇帝把眼珠子瞪没了。 他当然知道皇帝指什么,不就是觉得自己学不会阿清的不开窍? 问题是这窍都已经开了,还能给堵上不成? 再说了,这算哪门子优点? 孟舒澜心里嘟嘟囔囔,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反正就老老实实跪着挨训,但是皇帝想走,那没门儿。 今天不把事情掰扯清楚了,谁也别想吃饭!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请辞北上 皇帝跟孟舒澜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皇帝妥协了。 这小子不上早朝,吃过饭来的,但是他还饿着呢! 其实这不是孟舒澜头一次找上门来,自从论功行赏后,这小子天天堵他,只是今天疏忽了,被他堵了个正着。 皇帝转着眼珠,琢磨了片刻,长叹一声,才开了口:“你应该知道,王侯家眷长留京都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正了神色,孟舒澜也不再插科打诨,老老实实跪端正了,一副认错听训的模样,自然也没接皇帝的话。 皇帝瞥一眼孟舒澜,嘴角抽了抽,知道他今儿是定然要知道缘由才肯罢休了。 原本还想瞒着他的皇帝,不由得转起了脑袋,想起了别的法子,心里却念叨着,“这混小子要是敢撂挑子追着跑,就给他腿打断算了!” 由于有孟舒澜他爹当年做的那档子事儿打底,所以皇帝心里很没底。 尤其是孟舒澜刚还提醒他,他们父子还挺像。 皇帝心里盘算着怎么说能让孟舒澜多顾点儿大局,嘴上说的话自然就慢了,半天才接上上一句:“王侯家眷长留京城,是为防王侯反叛。这无关乎忠心与否,或是帝王疑心与否,这只是一个让双方都可以放心的手段罢了。” 孟舒澜蹙眉。 他知晓这没有错,但多少觉得有些不仁义。 “不只王侯家眷,一些重臣家眷长留某处,也是一样的道理。” 皇帝继续往下说着,“一是防患于未然,二也是让其能专心于公事而不被家事所拖累。” 皇帝顿了下,瞥一眼孟舒澜,唇微动,欲言又止。 孟舒澜一瞧,知道皇帝前面打幌子的话说完了,此刻怕是在琢磨着什么新的幌子。 这哪儿能给他机会啊? 于是孟舒澜连蒙带猜地试探道:“所以阿清不要功名,是想带侯夫人离开康都?” 皇帝唇一抿,沉着眼盯着孟舒澜,心里头叹气,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侄儿还是蠢点儿好,或者像老三那样装傻也行,好歹容易忽悠。 “是。” 皇帝半垂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秦莽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只有秦蓁一个女儿,父女俩离别二十载,却苦于一个是边疆重臣不能轻易离开,一个是王侯家眷不得私自离京。且康都到北地路途遥远,其中变数颇多,为其安全考虑,也不敢放她离京。” “眼下晏康明和晏修皆已故去,镇西侯之位空悬,晏清又无什么大的功名官职,若想带秦蓁走,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同孟舒澜说着这些,皇帝也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召见晏清时,晏清同自己的对答。 当日御书房内,皇帝问过详细战情之后问过晏清:“以你此次功劳,足以帅军南下,若能收服李定山旧部,治理好南疆,朕虽不能封你镇南侯,却也能令你为南疆兵马元帅。可你为何要将这功劳算在舒澜头上?” “要知道,若没有这功劳打底,便是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削尖了脑袋想掌权的人,可不会同意你一个丫头挂帅南下。” 这么大的功劳让出来,晏清当时眉毛都没皱一下:“微臣谢圣上垂青,但微臣并无意南下,亦无意掌南疆兵马。” “为什么?” 皇帝追问,“朕听说你父兄出殡当日,你曾在大街上放言要同安远侯一般,以女子身加官晋爵。如今南下,正是大好的机会,你又为何不想南下?” 问话间,皇帝忽地一垂眼,神色厉了几分,“莫非你还惦念着回西疆?” 面对皇帝审视的眼神,晏清神色如常:“西疆有舒郡王治理,定能长治久安,无需微臣挂怀。微臣也相信,圣上心中定有更好的南下人选。” “所谓安远侯第二等言论,不过是微臣当时被叔伯逼迫,心下不忿的激愤之言,当不得真。” 说着,晏清话一顿,忽地抬头同皇帝四目相对,正色道,“经此一遭,微臣方知这世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微臣外祖年事已高,家慈同外祖分离多年,未曾尽孝,常心中愧疚。且微臣与家慈多年来,亦是聚少离多。” “故而,微臣恳请圣上准许微臣辞官离京,携家慈北上同外祖一家团聚。” 晏清长拜到地,反叫皇帝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见过不少老臣告老还乡,也见过不少朝臣以请辞归乡胁迫他妥协,但如今却是头一次见一个前途正好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 此刻,细看之下,皇帝才好似恍然间发现,这个自己所看好、并且刚立下大功、为他所倚仗的年轻臣子,其实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皇帝有些恍惚。 回想晏清往日里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她的年纪,将她等而视之。 再看晏清,皇帝神色略有些复杂。 他没有立即答应晏清辞官的请求,反而问她:“你今年多大?” 皇帝突然问这么个不着边际的话,让晏清摸不清皇帝是如何想的,只得老实回答:“微臣今年十四。” 皇帝微惊,真没成年? 便又问:“你还有多久及笈?” 晏清心里疑惑更甚:“微臣年初一生辰,距笈礼尚有两月有余。” 皇帝看着晏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十四岁多的孩子,却已经在边疆当了四年的先锋,晏康明也是真舍得! 但很快他又想起,当年晏清头一回打先锋,还是他亲自给封的将。 虽说当年是有抱着这孩子年纪小,乔装上山后被山匪发现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安排给她的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好接应她下山的。 却不曾想,还真就让她带着那么点儿人,把匪寨给攻下来了! 那之后,晏清的先锋也就坐实了,被晏康明安排到洱郡前锋营去当了小队长,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又成了前锋营统领,彻底坐实了她前锋将军的名号。 粗略地梳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晏清的功绩,皇帝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下震惊的同时,也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他又问:“就算你想请辞北上同外祖团聚,又为何将功劳算在舒澜头上?功名与辞官,这两者并不冲突。” 正文 第八十章 烂摊摆烂 问这话时,皇帝一直仔细审视着晏清。 在他看来,晏清这种少年成名、前途光明,且也曾有过豪言壮语、志存高远的人,突然辞官说要回去跟家人团聚,给老人养老送终,有些太过突兀。 只是晏清一直低着头,他也瞧不见晏清的神色变化,但先前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毫不犹豫的晏清,这次倒是迟疑了片刻。 短暂的沉默过后,晏清再开口,一直淡然的声线多了几分真挚。 她道:“如今羌国内乱,西戎虎视眈眈,南疆形势不明,郡王执掌西疆时日尚短,正是需要功名垒砌,以获得更多权力的时候。此外,郡王多次救微臣于险境,微臣无以为报,且有这些许薄名,愿能助郡王一二。” 晏清的回答叫皇帝有些意想不到,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像是他们晏家人会说的话。 只是,这说书唱戏的无以为报是只有以身相许,眼下有人求的以身相许,到她却是成了舍命为其累名助其高就。 皇帝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有点儿替自己的侄子发愁:“你就没想过……” 皇帝心中有些好奇,晏清对孟舒澜的心意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可话问一半又顿住,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话问出去要是晏清是明白的还好,要是不明白,自己这局外人把窗户纸捅破,怕是要坏事儿,回头孟舒澜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跟他闹。 想起孟舒澜那跟自家长姐一样厉害的嘴,皇帝觉得还是装不知道为妙。 小辈的事儿,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处理去,自己还是别瞎跟着掺和了。 心念之间,皇帝心里已经转了千百回,于是嘴边的话一转,就成了:“你就没想过重回西疆吗?以你对西疆的熟悉,若有你做助手,岂不是能助舒澜更好地做好西疆统帅一职?”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却见晏清却神色郑重地抬头,反问道:“圣上以为如今北疆局势如何?” 皇帝一愣,顺着晏清的话一想。 北疆如今由郭佑宁做主帅,除了一个守北地关隘的秦莽,其他都不能算作完全忠于皇室之人。 他们忠于的,是镇北侯——郭佑宁。 而郭佑宁同许相逢一起支持老三为储,他跟许相逢的牵扯有多深,他还有几分忠于皇室,这都是未可知的。 总的来说,北疆形势并不容乐观。 这一想,皇帝便不由得想起现在唯一还算安宁的东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晓自己从先帝手里接了一个烂摊子,但怎么突然这烂摊子就摆烂到三疆都明显处于不利局势了? “所以你回北疆,是想接手你外祖秦老将军手下的秦家军?” 皇帝揉着眉心问晏清。 “是,也不是。” 晏清回答得模棱两可。 皇帝抬眼:“怎么说?” 晏清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圣上应知秦老将军有一义子,也是微臣名义上的舅舅,是秦老将军培养的接班人。若秦老将军故去,秦家军自该由微臣的舅舅接手。” 说到此,晏清停顿了一下,眉微蹙,好似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但皇帝还没细问,晏清便又接着说了下去,“雪原被压制已久,若反扑而来,定然是准备充足,微臣私以为,北地境内兵马恐不足以御敌。” “故而,微臣想借调西北联防营的人马。” 虽不知晏清为何说得如此肯定,但这确实是他先前没考虑到的,以至于晏清说起这事时,皇帝的心也顿时沉凝了几分。 武安方才与西戎打过一场硬仗,又经历一场内乱,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到处都是事儿,却又偏偏人手不够。 雪原各部十几年前被秦莽杀得丢盔弃甲,元气大伤,退让百里递交投降书才算是了事,所以对秦老将军格外忌惮。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秦莽也不是当年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了,难保休养生息后的雪原各部不会动卷土再来的心思。 或者说,他们可能早已有了先手准备。 皇帝眼微眯,想起了温哲茂用来毒杀他和小六的雪石粉。 雪石粉是雪原独有,因其无色无味,下入食物中无知无觉,对人伤害性极大,所以武安境内已经明令禁止雪石粉的进入。 可这种东西,却还能在皇庭中流散,可见这朝中有高官是搭上了雪原这条线了。 就是不知道搭上这条线的,是只有老大一人,还是另藏有他人。 若朝中还有内贼,那雪原真就是不得不防了! “西北联防营战士的调动,需要西疆、北疆双方统帅的手谕才可调动。” 皇帝沉声问晏清,“你有把握从镇北侯手中拿到调兵手谕?” 要知道西北联防营可是重要军事要地,其中兵卒不可轻易调动,仅凭猜测就想让郭佑宁给调兵手谕,几乎不可能。 皇帝正盘算着要不要给晏清个什么特令,毕竟就算他是个没什么多大实权的皇帝,那也是皇帝,皇帝的手谕下了,就是没有郭佑宁的调兵手谕,也没什么两样。 至于好不好使,就看郭佑宁对自己手下的兵是怎么调教的了。 然而皇帝这边心情沉重,晏清却是扬唇一笑:“西北联防营由西疆和北疆的战士组成,北疆没有镇北侯的调令微臣是奈何不得,但有西疆的调令,微臣相信西疆的兄弟还是愿意给微臣一个面子的。” 皇帝一愣,万没想到晏清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她一个臣子,当着自己这个皇帝的面,说自己凭面子就能调兵,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但晏清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没有心思去纠结什么面子权力,毕竟若是这武安江山都没了,他这皇帝也不过是摆设。 她说:“若真到了雪原反扑之时,定是雪原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那时若再向镇北侯请了手谕调兵,只怕一来一回,北地防线已然失守。” 皇帝自己也是上前线打过仗的,自然也明白兵贵神速这个道理。 有的时候,真的就是一瞬间的选择,就可能决定整个战局的成败。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渴盼安宁 “所以晏清回北地,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皇帝捡重要的事儿同孟舒澜说了,同时告诫他,“此时形势非比寻常,稍有差池可能便是国破家亡。不只是晏清要尽快启程前往北地以防万一,你也要马上动身赶回西疆,稳住西疆局势。” “至于南疆……” 三疆形势告急,让皇帝已是焦头烂额,想起可能还要跟群臣争论一番派谁去平定南疆,皇帝心中就更是烦躁。 “何不让端王殿下南下?” 先前听皇帝所言紧迫形势亦是眉头紧锁的孟舒澜忽地建议道。 皇帝思量了片刻,却道:“再看看吧。若是老二赶得及,老三还是留下来帮朕处理政务。” 孟舒澜眸色微沉,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开口。 若抛开许家的威胁,温哲翰绝对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但其实孟舒澜觉得,在如今武安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许家的威胁或许并不像皇帝所想的那么重要。 温哲贤其名为贤,却是一众兄弟中最为平庸的,没什么过错,却也没什么功绩。 要是皇帝想让他代替温哲茂,取代温哲翰为储君,就需要一件大功劳打底。 收复南疆,无疑是一件不错的功劳。 风险虽然大,但只要有老将辅佐,以温哲贤平和顺从的性格,定然不会做什么一意孤行的事。 这功劳就算是白捞的。 孟舒澜心中为温哲翰不平,却也谨守本分。 他可以在皇帝面前耍横耍赖,但绝不可没有底线。 显然,皇位的归属的问题,就不是他该过问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对温哲翰有愧,又或者对武安岌岌可危的政权焦头烂额,孟舒澜总觉得说出这句话后的皇帝,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 瞥一眼皇帝鬓间白发,孟舒澜心中叹息一声,敛下眼,恭敬地同皇帝告辞。 离开御书房,孟舒澜抬手遮了下殿外耀目的光。 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折射的幻光,也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摩挲着袖中西疆帅印,孟舒澜忽地想起晏修来。 跟他喜欢谋定而后动的性格不同,晏修更擅长于抓住时机奋勇出击。 也许自己该跟他学学,改改自己这瞻前顾后的毛病。 回首望一眼御书房,孟舒澜迈步出了皇宫,直奔晏家军在城郊的营地。 孟舒澜到时,晏清正结束晏家军众人的操练。 众人见他来了纷纷问好,晏清将枪交给红妆,一边净手,一边问到身前的孟舒澜:“同圣上谈过了?” 孟舒澜怔了下,但旋即又觉得正常。 就像他很了解晏清一样,晏清也同样了解他。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去找皇帝要个说法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孟舒澜有很多话想问,但到了嘴边,却认了怂。 晏清顿了下,将擦手巾搭回架子上,才道:“本来是打算平定叛乱后连夜走,但你带这么多兄弟回来,我若不跟他们告个别,回头再见怕是好不了一顿唠叨。” 孟舒澜喉头滚了下,觉得有点儿委屈:“你要跟兄弟们告别,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 晏清疑惑地瞥他一眼,笑问:“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难道不是我兄弟?” 孟舒澜一噎,总觉得自己就是在自找苦吃。 想不到怎么应付晏清,孟舒澜干脆另起了话头:“你打算怎么处置刘诏?” 说起刘诏,晏清的笑容淡下去。 刘诏会反叛这件事,她不是没有预料。 温哲茂会想到扣押她娘胁迫她,就不可能不防范自己失控,找一个她身边的亲信做后手,是很常见的事。 在燕七告诉她刘诏女儿失踪了后,她其实就猜到了。 只是刘诏就跟红妆一样,两辈子都是她身边的得力干将,她的心腹。 她能理解刘诏的难处,却不能接受他的背叛,哪怕他是被逼无奈。 但若要她按军规将他处死,晏清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上辈子,刘诏也算是为她而死,自己欠他一条命。 “除名了。” 晏清说得轻巧,躲开孟舒澜关心的视线,转身往校场旁的棚子走去,“虽然他是被逼的,但错了终究就是错了。就算我不杀他,这军营他也待不下去了。” 孟舒澜跟在晏清身后,直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诚然他是愤怒于刘诏竟朝晏清挥刀的,但到底是共事了多年的兄弟,他又是迫不得已,真要是处决了他,又多少觉得这惩罚过了。 可若不罚,又该如何威慑其他人? 晏清的做法,算是罚得轻了。 但若刘诏是个有良心的,只怕他这辈子都将为这一次的错误而懊悔愧疚,也未必就比死了好受。 孟舒澜知道刘诏的背叛对晏清来说,可能远比身上挨一刀还要难受。 晏清五岁跟着镇西侯去边疆开始,刘诏就是她的护卫兼陪练,甚至可以算晏清的半个教头师傅,后来一直跟着晏清出生入死,说是除了镇西侯和晏修外,晏清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自己找这个话题,无疑于是在给她伤疤上撒盐。 孟舒澜有些懊恼,却又听晏清语气平淡地道:“如今他能跟他女儿一起过安宁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孟舒澜微愣,抬头看向晏清,见她当真是神色平淡,没有丝毫的失落,或是被背叛后的愤怒,甚至有些庆幸这样的局面,倒叫孟舒澜一时有些看不透。 见孟舒澜怔愣着,晏清却是清浅地笑了下:“我们这些当兵的,最盼的不就是有一天能不再餐风饮露,跟家里人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一生?刘诏虽算不上衣锦还乡,但好歹还能回家安稳地过日子。” 孟舒澜更迷惑了。 她竟是真的在替刘诏感到高兴? 孟舒澜还没弄明白晏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又听晏清道:“从前我总会想,为什么总是些小打小闹,都没机会让我大展身手。” “可是几场大战却叫我明白,原来没机会大展身手,才是最好的时代。” 晏清自嘲地笑着,笑容里带着不和年纪的沧桑。 那眼中的寂寥苦涩,让孟舒澜恍然间忆起那晚她在侯爷、阿修墓前轻声同他说:“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 那神色,如同负重前行的老者。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撤悬赏榜 孟舒澜想了许久,才找到贴切的形容,可这形容却叫他心底泛酸。 本正是昂扬向上朝气蓬勃的年纪,却何以被迫老成持重如垂暮之人? 孟舒澜有心说些什么,然晏清却又很快换了别的话题:“殷十娘的悬赏撤下来了,但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地方想去,不若让她跟你回西疆?她在南川洲附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想来也有些熟人在南川洲走动,于你掌握南川洲形势很有助益。” 见她都决心放下西疆了,还是时刻不忘为他、为西疆的安稳打算,孟舒澜心底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眼前人揽进怀中紧紧拥着,告诉她不用如此操劳,一切都有他在,想让她试着多依靠他一些。 然而在晏清澄澈单一的眸子注视下,他却没了那勇气,只是呐呐地应着:“嗯,可以问问,看她怎么打算的?” “去呗!” 爽朗的女声突然在二人身后想起,孟舒澜转头,却见殷十娘正坐在他们休息的棚子后一桌。 瞧出孟舒澜的惊诧,晏清解释道:“行军潜行时,伪装很是重要,而十娘正好擅长此道,我就让她到营里给大家伙儿交上一两手。不说学会,多少长点儿见识,能识破敌人的伪装也够了。” 孟舒澜瞥一眼四周神色各异地偷瞧殷十娘的兵卒,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又建议晏清道:“那可得让她改改喜欢到处招蜂引蝶的习惯,军营不比江湖,别带坏了营里的将士。” 说这话的时候,孟舒澜偷眼扫一眼晏清,心里嘟囔,“尤其可别自己被带坏了。” 但这话孟舒澜也只敢心里说说,嘴上却是一点儿不敢伸张。 殷十娘听了孟舒澜的话不乐意了:“什么叫老娘会带坏营里的将士?孟舒澜老娘告诉你,你别瞧不起人!就你安排去南川洲那些人,还真不如老娘好使!” 这点儿孟舒澜不反驳。 营里的将士就算再怎么伪装,也多少会带着点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 倒不是说体格,江湖上练家子的人体格健壮的,并不在少数。 但是营中将士在军营里听令行事习惯了,加上晏家军治军严谨,营中将士比起江湖上的人来说,多了点儿拘束感。 一般情况也还好,但若是遇到敏锐的,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所以一般安插去别的地方的暗探,都会尽可能地避免亲自出面,而更多地是雇佣江湖上的人,或者是当地人去查事儿做事儿。 这就意味着其中的情报可信度会打折扣,以及增加了暗探暴露的风险。 殷十娘本身就是混迹江湖的,能力强,人脉广,打探情报之类的,营中斥候真不一定有她能耐。 就是她这为达目的不惜牺牲色相,以至于在江湖上处处留情的作风,着实是令人不敢恭维。 这边孟舒澜头疼着该如何说服殷十娘收敛点儿,别又惹到不好惹的主儿,再被人挂悬赏榜上。 那边儿,殷十娘又开了口:“再说,老娘又不跟你军营里待。回了南川洲,老娘有的是去处。” 孟舒澜没话说了,只是以眼神询问晏清。 晏清朝他点了点头,道:“我是这么打算的,让十娘直接接手南川洲那边的情报网,掌握第一手的消息。同时咱们官方递交文书,在明面上再同南川洲交涉。双管齐下,务必在羌国内乱结束之前,将南川洲划入咱们的治下。” 说着,晏清话锋一转,视线朝偷瞄的一众人扫过去,一群人纷纷撇头,叫晏清勾了唇角,“就算十娘留在营中,十娘敢撩,他们也未必敢应。” 听晏清说得自信,孟舒澜略一想晏家军的森严的军规,便恍然觉得自己方才想太多。 因为晏清是女子身,所以西疆大营里也有女兵,甚至洱郡守备营里,还有一支专听令于晏清的娘子军。 这些娘子军多是落难被救无处可去的女子,也没个什么妥当的安置法,晏帅就让晏清收拢起来,组建了这娘子军。 晏帅原本是想着这些女子组成娘子军,不说学多少能耐,至少有地方住,能养活自己。 却不想这娘子军后来却成了洱郡第二个前锋营,其中姑娘打马摔跤一点儿不逊色于男子。 上阵杀敌时,因为同那些西戎人、马匪、沙匪什么的有血仇,下手那是一个狠辣,让多少老兵都胆寒! 这些姑娘里也不乏性情奔放的,营里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事。 真要是有看对眼的人了,双方都有那个意思,就各自上报自己上司,营里大伙儿也乐得一起热闹热闹。 要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好聚好散。实在心里不痛快,大不了大家打一架,然后一笑泯恩仇。 孟舒澜本以为晏清的意思是,就算殷十娘去西疆后留在军营,多半也是跟娘子军一起操练。 然而晏清把后面的话说完,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天真了。 晏清说:“十娘这些天扮了不少角儿,男女老幼有二三十个了吧?” “三十六个。” 殷十娘给晏清肯定的答案。 晏清点头,接着说道:“一天换三四个模样,谁能猜到她真正是啥样?更何况十娘又是出了名的轻工好,说不定哪天刚动心,人直接改头换面就跑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殷十娘还郑重其事地点头:“所以别跟老娘走心,没结果。” 然后,得了一圈儿人的白眼。 而得知真相的孟舒澜,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倒是个问题,而且是有前车之鉴的,并且是很多前车之鉴。 但真就只有搁官方府衙挂殷十娘悬赏榜的那位,是真正见过殷十娘真容的。 一个人的人体特征是很难改变的,就算有再高超的易容手段,能够缩骨修型,也总有抹不去的地方。 更何况人是容易疏忽的,不可能谨慎到步步精细。 所以在殷十娘又一次“劫富济己贫”撞上晏清的时候,就直接给晏清认出来,然后缉拿,差点儿归案了。 最后了解清楚情况后,殷十娘再三恳求,并且签下“卖身契”,答应给晏清办事儿,这才没被送去府衙归案。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起哄看戏 当然,以殷十娘“贼不走空”的脾气,办事儿也不是白干的,没好处不行。 而她这次为晏清办事儿的条件,就是晏清想办法让官府把她的悬赏撤了。 但由于殷十娘劫富济贫的数额重大,甚至多次从官府捞银子,以至于她这号人物在皇帝面前都备了案的,那是随便就能撤得了的? 所以最后还是晏清在让出功名后皇帝问她要什么补偿时,晏清才好开口跟皇帝提这件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殷十娘的悬赏是被撤了,但是为了填补殷十娘欠下的债,皇帝赏晏清的万两黄金,直接缩水了一大半。 做贼做到短短十年间捞五千两以上数额的黄金,最后从良还让官员给她偿还债务的,这世上除了她殷十娘,也是没谁了。 而甘愿做这样的冤大头的,估计也就只有他家晏将军了。 商议好了殷十娘之后的去处,以及之后负责的方向,孟舒澜又警告了她两句:“你再不收敛些,哪天给挂在江湖仇杀榜上了,可没人花钱给你撤榜!” 殷十娘不以为然地把自己的凳子一拉,靠近晏清坐着,手往晏清身上一搭,人往晏清肩上一靠,理直气壮地道:“老娘现在可是傍上金娃娃了,谁还去做梁上君子?” 那语气骄傲得好像干了点儿啥大事儿一样,完了还朝晏清飞了个眼波,“只要钱管够,奴家这辈子生是晏将军的人,死是晏将军的死鬼。” 孟舒澜当即脸就跟个锅底似的,漆黑一片。 眼下殷十娘是做男装打扮,眉清目秀,却又不少男子特有的英气,很是养眼。 偏她还腻着晏清,粗着嗓子,学着青年人特有的声线,挑逗地拿搭在晏清肩上的手一勾晏清下巴,媚眼如丝地望着晏清问:“晏将军可愿收了奴家?” “噗嗤!” 有人一口水笑喷了出来。 坐晏清对面的孟舒澜拳头都攥起来了。 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朝着孟舒澜喊:“孟军师!这你能忍?” 本打算甩开殷十娘胡闹的手的晏清忽地听到这声喊,有些疑惑地撇头瞟向孟舒澜。 这就是大伙儿开个玩笑,上升不到坏军规的层面,不存在什么能不能忍的吧? 但一瞧孟舒澜那个脸色,晏清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可能坏事儿了。 她爹治军很严,寻常时候开开玩笑也没事儿,但不能过火,荤段子什么的压根儿不能提。 尤其是他们洱郡守备营里,她带的前锋营。 要是被她爹逮到了,少不了一顿操练。 孟舒澜当军师以来,向来是按这个规矩办的。 眼下殷十娘的举动,虽不是将荤段子,但意味多少有点儿了,孟舒澜似乎对这方面的军风抓得挺严的。 晏清颇有些同情地瞧了眼殷十娘,无声地动了动嘴皮子,以唇语告知殷十娘:“你完了。” 媚眼如丝的殷十娘却嗤笑一声,转头挑衅地冲孟舒澜扬了扬眉。 “哦哟!孟军师,这不能忍!” 虽然孟舒澜现在加官晋爵了,早不再是晏清帐下的那个小军师,但同一个营出来的兄弟还是习惯叫他军师。 孟舒澜自己觉得没什么,大家伙儿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心态,也就放开了。 此时一群刚结束操练,窝在棚子里躲着冷风休息的汉子们,纷纷大笑着吆喝起哄。 “孟军师!咱军营里可不兴勾搭小将军的,必须得收拾这小子!” “就是!晏帅可是说了,谁敢跟小将军面前溜嘴,带坏了小将军,自己麻溜地领棍子去!” “军师这咱可真不能忍啊!这小子今儿敢学南风馆的小郎官儿勾搭小将军,明儿可就敢将人带馆儿里去了!” 这人无疑喊出了众人的心声,但他这一声喊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你小子会说话!啥南风馆?啥郎官儿?你跟小将军面前叭叭些啥?” 话才落,方才那人猛一拍脑门儿:“哎哟!坏事儿!说溜嘴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诶?你小子还不是一样!” 那人一愣,然后瞬间捂住嘴,一边指着方才那人反驳:“瞎搞!你别冤枉老子!老子可是啥都没说。你自己要挨棍子,可别想着拉老子一起!” 身边人又是一阵起哄。 整个校场棚子里闹闹哄哄的,一时也没人撺掇孟舒澜,整个乱作一团,狂欢一般,热闹非凡。 晏清瞧着他们笑闹,也跟着笑,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在边疆的时候。 那时候父兄还在,没什么战事的时候,大家一起打马摔跤、喝酒吃肉,揣着干饼子赌谁能先跑完圈,最后输家吃不饱饭,赢家盆满钵满,又来扯皮耍赖,被教头逮住一通训斥,没收了赌博所得,还得饿着肚子跑圈儿、扎马步。 孟舒澜本还被殷十娘激得心里冒酸水儿,此时这些人一闹起来,晏清一笑,他心里那点儿妒忌霎时便没了踪影。 瞧着晏清那久违的松快的笑,孟舒澜眼微热,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就是某个男装打扮,还腻着晏清黏糊的,让他那软和下来的心里扎着根儿刺。 于是在众人一片起哄里,孟舒澜也顺理成章地将殷十娘提溜起来扔一边儿,自己往晏清身边一站,将两人隔开,装模作样地翻出个小册子翻开。 “洱郡守备营前锋营军规第二十三条,在军中不可言语轻佻,行为轻浮,有损军容,违者罚军棍十五。” 孟舒澜翻了两下,准确地找到位置,照着小册子念完,转头就喊了两个人,“曾成文,于怀宁!你们两个带这新人去长长教训。” “得嘞!” 起哄的人群里走出来两人,架起殷十娘,“走呗,新人!刚来咱营里不懂规矩的,都走过这一遭。放心,咱们这块儿事务老熟了!绝对让你挨完十五棍子,明天爬不起来!” “等等等等!” 殷十娘被人架起来,才一脸震惊地瞪着孟舒澜,“你小子玩儿真的啊?!” 孟舒澜瞥她一眼,视线落回册子上:“本军师也是按规矩办事。” 殷十娘人都傻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倾力守护 “哪门子按规矩办事?老娘看你小子就是见不得老娘能跟晏清亲近,你嫉妒!” 殷十娘被人架着,朝着孟舒澜吼,那是一点儿没想给孟舒澜兜着。 周围起哄的人那是齐刷刷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看着孟舒澜和晏清。 其实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军师对小将军有意思,除了他们小将军。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小将军,主要是晏帅和世子将小将军保护得太好了。 以前小将军没来营里之前,哪有什么说荤段子还得被打棍子的说法。 以前那些老兵油子,哪个不是满嘴跑火车? 尤其是老莫那专职阵前骂战的,张嘴那就是要问候一边对方祖宗十八代,顺便关心一下对方身体各方面的健康,具体为从四肢到脏器的全方面关怀。 要是骂战的话,那可能还得是给对方安排个一百零八种不一样的死法儿! 但是自从小将军来军营之后,晏帅这规矩一立,挨过十来回棍子之后,现在老莫骂战已经能够做到骂人人不带脏字了。 再一个,军龄长一点儿的老兵都知道当初洪巩追求自家元帅的事儿。 自自家元帅往上数的事儿他们不太清楚,但是往下数,这元帅家的一双儿女算他们看着长大的。 世子就不说了,勾栏歌楼的常客。虽然真就是一群弟兄混着去喝酒听曲儿的,但小时候真没少挨晏帅胖揍。 直到小将军来军营了,世子才算是规矩了,谁都别想当着小将军的面儿叫他去听曲儿,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 后来方老先生听说小将军自己建了个娘子军,想着男子军营里,恐怕是没有女军医,且女子行医的本也不多,肯定多少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恰巧当时方家的小姐刚学有所成,正打算出门游医增进医术,然后就被方老先生送来军营里历练,一个比较安全,二个军营里伤患众多,算是两全其美了。 自此,世子来找小将军的时间,可谓是越来越长。 本来两人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是可惜了…… 再说小将军,因为有世子这个例子在前,小将军一来,晏帅就明令禁止众人不可带坏了小将军,就是世子都改性子了,他们还敢不从? 而小将军也真不愧是他们晏帅的血脉,在各方面都跟晏帅十足的像,尤其是这情感方面,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 虽说被保护得很好吧,但其实女子心思本就细腻,世子和方由的事儿能成,她也没少出力。 不然,就世子那粗糙拙劣的手段,哪里就能打动一心钻在医书里的方由? 当然,据不少知情人士透露,小将军给世子支的招儿,大部分都是孟军师想的,其中多少有一两招他搁小将军身上是用过。 就这,小将军还愣是一点儿感觉没有啊! 要不是他们都是看着小将军长大的,真就以为她是在故意装不知道了。 就是迟钝如晏帅,都找孟军师谈话几回了,世子也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回,可他们小将军是真稳的一匹! 然后世子就放心了,晏帅也放心了,连带着他们也放心了。 放心,自家小将军这白菜,那猪没个铁拱嘴,是拱不走了! 就是孟军师挺惨的,但人有毅力啊! 一般人谁捂了个石头捂了四年都没捂热乎,还能一直搁这儿捂着的? 不过虽然他们小将军在不开窍这方面是挺稳的,但她也不是不懂,孟军师对她好她都记着,就是记着记着,孟军师就跟世子一个待遇了。 可见,小将军真的稳。 但孟军师更稳! 四年来,因为晏帅说了小将军没及笈前不谈婚论嫁,所以这人就一直憋着,一点儿没跟小将军透露自己心思。 别人旁敲侧击那不算,因为没用。 小将军就是这么实在的人。 旁敲侧击要是管用,那孟军师也不用搁西疆待四年了,成不成早就知道答案了。 其实说句老实话,孟军师刚来的时候,因为目的明显,没少被营里的弟兄和世子排挤。 但搁到后来,谁都劝他要不说破算了,别等小将军自个儿开窍了。 晏帅其实也默认了这个女婿了吧?不然不可能在明白过来孟军师是这心思的时候,还让他留在小将军身边的,更不可能费心培养他。 只有孟军师自己一直记着晏帅的话,如果小将军一直不开窍,那小将军及笈之前,就不能点破这事儿。 这算是他们营里一个不算规矩的规矩了。 能看得出来,晏帅是想要培养小将军做世子的左右手,并不想她过早地为情感所困。 此外,可能也希望小将军不要因为孟舒澜这四年的空耗,因愧疚和感动而选择一个人过一生。 那样的婚姻是难以令两人心意相通、彼此满足的。 也考虑着小将军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之后,可能最后没成。 晏帅也在全力培养着孟舒澜,甚至倾囊相授,给予特权。 不然,以孟舒澜一个洱郡守备营前锋营的小军师的身份,就算他是皇帝的侄子,在山高皇帝远的边疆,又怎么可能无令调兵? 不过是晏帅给了他机会,让他在整个西疆的势力间混了个眼熟,让西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晏帅看好的。 这待遇,除了世子外,小将军都还没到这资格。 先前他们还不明白晏帅为什么倾力栽培一个外人,之后想来可能也是因为晏帅不想小将军觉得亏欠的孟军师的。 孟军师也算是不辜负晏帅一番栽培,在紧要关头敢扛着压力调兵救援,好歹是保住了晏帅一丝血脉。 有人想起这些,心中不免低落,但营中新老兵混杂,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些。 那些不解全貌的人,只知道孟舒澜守了晏清四年,一直没曾开口说破,甚至没人敢多事替他去说破。 眼下殷十娘突然就这么明白地把话说破,让众人都有些期待孟舒澜和晏清的反应。 又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些跟孟舒澜关系还不错的。 生怕孟舒澜这四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开口冷场 众人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晏清和孟舒澜,想着这事儿到今天成不成应该能有个结果了。 但晏清的神色让他们有些心里没底。 按道理说,是个正常人的话,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一时联系不上,没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也该有点儿疑惑的表情吧? 搁他们小将军这儿,笑着看戏是怎回事儿? 喂!清醒一点!哪儿有被人等着看戏的人,反过来看别人唱戏的? 她该不会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才是唱戏的主角儿吧?! 众人心里吐槽着,就见孟舒澜把手里小册子往桌子上一摆,人往晏清边儿上一坐,示意殷十娘自己看:“军规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本军师从来不冤枉人,也不公报私仇。” 说着,孟舒澜话一顿,瞥一眼身侧的晏清,在众人满目震惊中,忽地伸手搭在晏清肩上,把人往自己这边儿一带,挑衅地回敬殷十娘,“再说,我跟阿清可是过命的交情,会嫉妒你这个见钱眼开的跟阿清套近乎?” 那炫耀的表情,震惊全营上下! 而让他们更震惊的,是晏清好似默认了一样,只稍微跟孟舒澜拉开了点儿距离,却没有甩开孟舒澜的手,探手取了孟舒澜放在桌上的小册子,问:“这是父帅之前做的那本军规册子?” “是晏帅做的那本。” 孟舒澜勾搭着晏清的肩,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这会儿晏清问起话来,他差点儿没绷住劈了音。 但晏清竟然没有直接甩开他,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头? 殷十娘的话让她开窍了? 自己被她接受了? 孟舒澜心里带着点儿小心翼翼不确定的欣喜,眼角余光偷瞄着认真看着军规册子的晏清,搭在她肩上的手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有心想试探试探晏清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开窍了,也接受了。 然而他还没开口,对面架着殷十娘的曾成文却先瞪着大眼珠子,唾沫横飞:“我去!你小子这不声不响的,行啊!这么大事儿,你挺沉得住气啊!” 孟舒澜被吓一大跳,而曾成文却是已经撒开殷十娘,凳子一扯,就要坐下来跟孟舒澜八卦一下。 周围人也是回过神来,就要闹着起哄。 却见晏清忽地放了册子,带笑地问了句:“什么大喜事儿?” 曾成文张嘴就来:“就你跟……” 孟舒澜手疾眼快,一把堵了曾成文的嘴,跟晏清解释:“先前他们找我要晏帅做的这本册子,想把晏帅的真迹拿回去收藏,以后还乡了好吹牛说跟晏帅是拜把子的兄弟。我忽悠他们说弄丢了,这会儿突然看见,怕是以为我先回来了!” 孟舒澜说得又急又快,周围正准备起哄的人,给他这一顿都说懵了。 曾成文拿眼珠子瞪着孟舒澜,抬手就一巴掌把人撕开,恶狠狠瞪他一眼:“你小子不道德……” 然而曾成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孟舒澜抢了话:“什么道德不道德?这是道德的问题吗?你自个儿说,你自己弄丢多少好东西了?你个没道德的老家伙,什么时候也讲起道德来了?” 被孟舒澜一顿质问,曾成文眉毛都竖起来了,却见孟舒澜拼命跟他挤眉弄眼,叫他心里迷糊。 瞅一眼晏清疑惑的神色,直觉这事儿怕是有点儿问题。 跟周边儿看戏的哥儿们都打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别到时候坏了事儿,没能从孟舒澜这儿讨一顿酒吃,先让小将军给他们来个加练,那就划不来了! 勾着孟舒澜脖子往边儿上一带,曾成文把人拉一边儿低声问:“现在什么情况?” 孟舒澜苦笑,没说话,倒是晏清开了口:“我也想知道,你们这悄悄咪咪的当着我面儿遮遮掩掩,是个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我这将军当的,手底下的人都合伙儿瞒着我啥事儿呢?谁解释一下?” 晏清笑盈盈地望着孟舒澜和曾成文,却见周边儿一圈儿人都打了个寒颤,齐刷刷退后两步。 就是殷十娘也是迅速偷摸到了个角落,跟着一众兵卒看戏。 而众人的这一退,孟舒澜和曾成文顿时就被凸现了出来。 曾成文后悔不已,他忘了,他家小将军自幼耳力过人。 但曾成文也霎时间明白过来——孟舒澜这事儿,没成! 不,应该说,到这地步了,他家小将军可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出于对孟舒澜的“尊重”,曾成文觉得这事儿不该自己来说,于是果断甩锅:“属下也不清楚,所以才找军师问个明白!” 说着,曾成文把孟舒澜往前面一推,自己往后一退,义正言辞地道:“孟军师,有什么您还是自个儿跟小将军交代清楚了,免得到时候受罪。” 被推出来顶锅的孟舒澜一听他这话,背手就朝曾成文比了个倒拇指。 曾成文知道孟舒澜肯定在心里骂他不讲义气,但没办法,这种时候,就该是死战友不死自己的时候! 大不了,回头上战场,老子帮你多抗两刀。 曾成文在心里许诺,压根儿不在乎孟舒澜根本听不到。 晏清看着被推出来顶锅的孟舒澜,等着他开口。 倒也不是真的生气被他们合伙儿瞒着,只是有些好奇。 像之前汤一鸣说的一样,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隐私,哪怕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战士。 所以无关紧要的事,他们瞒着也就瞒着,自己也没什么心思过问。 她相信大事儿上他们不敢跟她打马虎眼儿,尤其这明显是孟舒澜承头瞒着她的事儿。 她可以不信任何人,但她永远可以相信孟舒澜。 两辈子加起来,十余年的相处,数次的舍生忘死相救,值得她以一切为代价毫无保留地去信任他。 况且看这群人一脸喜色,看热闹不显事儿大的模样,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儿。 要是搁平时,她可能都不一定会问这一句。 也是现在大家都起哄闹起来了,难得一起乐一乐,让她起了点儿兴致。 却不想,她这一开口,却是直接冷了场。 这就多少让她有点儿好奇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惊天大瓜 看着晏清故作冷沉的神色,眉眼间藏着好整以暇的戏谑,孟舒澜便知道她并不生气他们有事瞒着她,但他却拿不准晏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思。 是压根儿就跟从前一样,当个玩笑同大家一起笑闹? 还是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思,正等着他开口挑明? 孟舒澜心里没底。 况且,他早就答应了晏帅,若是阿清不开口,在她及笄前,自己便不能跟他坦白。 晏帅在时,自己尚且信守承诺;如今晏帅不在了,自己便更不该背信弃义。 孟舒澜心里五味杂陈,嗫嚅半晌,才故作轻松,实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嗯……其实是我跟他们打赌……” “赌什么?” 晏清追问,又摆弄着军规册子,翻到某页念道,“洱郡守备营前锋营第十六条,军中严禁赌博,违者没收赌博所得,罚军饷三月,领军棍二十。” “军师大人,您作为监督营中军纪的军官,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啊!” 晏清敛着眼瞧着孟舒澜局促的模样,玩笑般地说着。 她知道,他这会儿说的话,八成儿是敷衍自己的,心里忽地起了点儿幼稚的计较,不想他这般容易地混过去。 果不其然,本就心里有鬼的孟舒澜被晏清拿话这么一噎,神色便有了几分不正常起来。 眼珠转了片刻,孟舒澜干脆心一横,掩唇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闲庭信步般地走到晏清身边坐下,盯着晏清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也不算是赌,嗯……就是兄弟们都知道,阿清你似乎很不喜欢跟人接触。却让一个新人跟你那么亲近,大家多少心里不平衡。就……” 孟舒澜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却恰好睹见周围一众兄弟鄙夷的眼光。 甚至有人嘘声着就要起哄,孟舒澜眼一转,便又接着说道,“就……我心里也不平衡,对吧。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连新人的待遇都不如?然后……” 孟舒澜说着心里就又是一阵发虚,心里各种心思翻腾,耳尖微微发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吃味儿这种事,总让人觉得难堪。 更何况,他还是落花有意,流水不知有没有情…… 孟舒澜很想就此打住,跑路算了。 但晏清却很适时地追问道:“然后?” 孟舒澜睹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晏清,基本上能够肯定,这丫头估计是跟以前一样,当大伙儿一起开玩笑玩闹。 这一想,心里虽难免失落,但却也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还没有想好跟阿清坦白之后两个人怎么相处。 总觉得不管这事儿成不成,两人的关系总有点……别扭。 更何况是这样赶鸭子上架的情况,就更让人觉得不大满意了。 心思沉下来,孟舒澜原本的慌乱消散,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转眼笑着同晏清玩笑:“然后当然是被新人气着了,找点场子。” 孟舒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得不对,话出口的同时,自己人也凑到了近前,单手手肘撑在晏清肩上,嘴里还在说着骚话,“咱们的关系肯定比新人要铁吧?” 恰好这时晏清转眼看过来,秋日的暖光落在纤长的羽睫之上,清清淡淡地扫过来,深邃的黑眸反出一抹金灿的暖阳,含着浅笑的秋水之中,倒映着自己略显青涩的模样。 孟舒澜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心在胸腔中鼓噪,好似一只想要撞出牢笼的兔子。 “现在找回场子了?” 眼前清丽的人薄唇轻启,清冷的音色中夹杂着些许女子少有的低沉沙哑,含着浅笑戏谑,却好似一道雷霆炸在孟舒澜心头,叫他身心皆是一惊。 定神一瞧,却见那人是那么近,近乎呼吸相闻。 然而实际上,两人之间却还有着一尺远的距离。 但这,却也足够让孟舒澜惊慌失措,惊慌地收了搁在晏清肩上的手,拉开了一点距离,才觉得自己是呼吸顺畅了些许,只是心仍在疯狂地鼓噪。 他正想解释自己的失礼,却见对面的人笑出了声:“我有那么可怕吗?” 晏清好笑地瞧着孟舒澜的狼狈,却又嘲笑他:“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有这般幼稚的时候。” 晏清笑得灿烂,却也说得真心。 在她的印象里,孟舒澜一直是周到体贴、礼数周全的,于政事上却多智近妖,常能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之间。 一直都给人很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 虽不说完美无缺,但也是向来成熟稳重的,何时这般幼稚地跟人攀比? 跟个小孩子一样。 如此想着,晏清便越觉得好笑,反差真的很大。 瞧着对面人满目轻松的笑意,孟舒澜狂跳的心倏地安静下来,竟也跟着她笑了开去,却又略有些无奈。 在一旁吃瓜看戏的人,刚从鄙夷孟舒澜怂到扯着他们当挡箭牌,到震惊孟舒澜大胆再次靠近晏清的举动,这会儿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奇怪且不对劲。 这就糊弄过去了? 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怎么就觉得他们家小将军这会儿这眼神,怎么有那么一丢丢宠溺的意思? 嗯……这……算是开窍了吗? 众人心里纷纷猜测着,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两眼茫然不解。 再瞧孟舒澜,嗯…… 陪笑的二傻子? 瞧那卑微无奈的模样,应该没察觉出小将军对他其实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吧? 以前谁敢近小将军的身啊? 离着还有两人宽,小将军就已经自动拉开距离了。 也就只有晏帅和世子,能跟小将军身边儿站着…… 众人想着,忽地想到一个细节。 好像以前在边疆的时候,小将军就不怎么排斥孟舒澜的靠近啊! 这一发现,顿时让一众人热血沸腾起来。 总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八卦最精髓的部分。 他们家的小将军该不会其实也对孟军师有好感,但是因为被晏帅他们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什么叫做情爱,就自然而然地将孟军师当家人对待,然后就成了好像一直不开窍的模样吧?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区别对待 这一猜想,顿时让一群糙汉子兴奋不已。 天知道他们等着看着戏落幕等了多久,眼下这一大发现,顿时让他们嗅到了喜酒的味道! 这让这群因为军规森严,而难得喝上酒的酒鬼们,顿时眼睛亮如白昼。 曾成文最先沉不住气,不长教训地上来凑热闹。 “孟军师说的是啊!” 曾成文抚着巴掌,就朝着晏清走过来,小眼神儿不住地往晏清肩上瞅。 到底小将军对孟军师是不是特殊的,等他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只是肩膀的话,应该也不算冒犯小将军了。 大家毕竟都是一个战壕里吃过饭睡过觉的兄弟,没那么多的世俗规矩。 “咱们都知道小将军你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平日里兄弟们就算有心跟您亲近,加深一下感情,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没人敢跟您勾肩搭背的。就是红妆都没这待遇。” 曾成文叹着气,带着些埋怨,“可这新人刚来,就能跟您勾肩搭背套近乎,着实是让兄弟们心里不平衡啊!” 说话间,曾成文已经绕到了晏清身后,瞅准晏清没回头的机会,迅速地朝着晏清肩上伸出手去。 “哎哟!” 一群人刚见着曾成文出手,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勇气点赞,电光火石之间,就见人已经被晏清擒着手腕反剪着摁在了桌子上哀嚎,“小将军我错了,我错了!撒手,撒手。手要断了!要断了!” 晏清却没撒手,厉着神色问他:“搁我身后搞偷袭,你想干啥?” 曾成文委屈地哼哼两声,苦着脸道:“咱就是跟小将军您开个玩笑!您看这新人和军师都能跟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咱这都是看着小将军您长大的了,这不是想着跟您亲近亲近。” 说着,曾成文也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搞得他跟个想要占人便宜的猥琐土匪一样? 感觉到自己腕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曾成文心里一咯噔,连忙趁着晏清还没开口质问之前解释:“您也知道咱们营里都是些不懂风雅的糙老爷们儿,那表示亲近就大家拍个肩膀击个掌,大家就是哥们儿了。但是小将军您以前可是压根儿不给咱们兄弟这机会的,这不是趁着军师起这个头,咱也拍个肩膀击个掌,表示一下友好?” 说着,曾成文还偏头,举起自己没被控制的那只手,示意晏清击个掌。 晏清盯着他,笑了一下:“营里兄弟表示亲近的方式,也可以是打一架。你要跟我打一架?” 曾成文打了个寒战,连忙收回了手,转回头:“那还是算了。” 曾成文从心底选择放弃。 跟晏清打一架? 他犹记得上一个跟晏清打架的李定山,现在脑袋已经分家了。 李定山那种老将都打不赢晏清,曾成文自认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清楚的,肯定达不到李定山那种程度,就别上赶着去被虐了。 晏清松了曾成文,没好气地斥了一句:“出息!” 曾成文:“……” 听这口气,他家小将军八成儿是手痒了。 每当这个时候,小将军下手都特别狠! 虽然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儿,但却也是不在床上躺个一两天,就别想下床的地步了。 曾成文很庆幸自己认怂得及时。 活动了一下被晏清扭得有点儿拉着筋的肩膀,曾成文很是委屈地嘀咕着问:“咱就是说哈,小将军你这区别对待实在是要不得。怎么孟军师跟你勾肩搭背的你就啥事儿没有,咱就得伤筋动骨?” 晏清愣了一下。 这问题她从来没想过。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该是个问题。 看来殷十娘的举动,确实是有点刺激到他们了。 但是晏清自问,她应该还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 最多也就是不喜欢跟人靠太近了。 可是,曾成文这会儿问出来,倒叫晏清仔细地想了一下。 随后她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别人近身,但似乎并不是很排斥孟舒澜的靠近。 是因为他总能给她一种心安的感觉吧? 就跟父亲和哥哥一样,是值得她去信任的人。 可是自己重生之前,没有跟孟舒澜有很多交集的时候,好像就不怎么排斥他的靠近。 是因为当初在匪寨时,看着他可怜又听话,面对山匪明明就怕得要死,还故作老成镇定,让她觉得这个人很有趣? 晏清想了想,又瞥一眼曾成文,再扫一眼周围看戏的人。 秋日里虽然天气渐凉,但是一群刚结束大汗淋漓的操练的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棚子里难免一股子浓重的汗臭味儿。 这让正思考着的晏清不由得眉毛一皱,思路也跟着就过去了。 睹一眼自己身旁坐着的孟舒澜,衣衫整洁,神清气爽,再一对比周围这群不修边幅的糙汉,晏清恍然大悟。 众人只见晏清眉头看着孟舒澜眉头一展,恍若醍醐灌顶一般,顿时都激动起来了。 她懂了,她懂了!她终于开窍了! 一群看戏的人心里激动非常,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让孟舒澜请他们去康都最贵的酒楼好好喝一场了,却见晏清猛地转头看向曾成文,眉毛拧在了一处。 众人激动的心一滞,齐刷刷屏住了呼吸,等着见证自家小将军终于开窍这一历史性的一幕。 虽然他们也不太懂,为什么小将军开窍了要瞪着曾成文,而不是深情款款含羞带怯地看着孟舒澜。 但思绪往含羞带怯上这一靠,众人便默认了,自家小将军八成儿是害羞了! 嗯…… 难得。 众人心中欣慰,同时又为曾成文默哀。 以他们小将军的个性,让这么多人瞧出自己害羞,那捅破这事儿的曾成文,八成不会是月老的待遇,而是会被作为罪魁祸首问罪! 但这都不重要,他们只要有酒喝就行。 至于曾成文怎么样? 就像他之前推孟军师出来顶锅一样,这种时候,就该是死战友以造福自己的时候。 放心吧老曾,咱们会把你那份酒也喝了的。 众人在心里提前为曾成文安排上了伤患床位,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去请谁来给他治伤。 却不想晏清一句话,当场让他们全体如遭雷劈!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谨慎看戏 “大概是因为你们比较臭。” 晏清说得煞有其事,周围一圈看戏的人当场裂开。 什么玩意儿?! 感情您酝酿半天,就说个这?! 一众军卒纷纷开始怀疑人生。 合着他们这是一顿酒没吃成,还先挨了顿嫌弃? 但不得不说,小将军这话…… 有人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随后不约而同地怂起了鼻子。 这倒是没冤枉他们。 但是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天天操练,一身臭汗是难免的,又不像孟舒澜和小将军一样待遇特殊,哪能有条件天天洗澡啊? 就算是天天洗澡,这天气,衣服洗了干不了,还不就是脏衣服一套。 再说了,他们当兵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野战直接草坪上一倒就睡觉,谁那么讲究啊? 众人纷纷觉得,晏清这理由有理是有理,就是太扎心,且多少有些敷衍。 可是晏清又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叫他们感觉不到半点敷衍的意思,当即便更觉得更加扎心了。 谁能想到自己只是想看个戏,结果先挨了顿嫌弃。 众人心有戚戚,孟舒澜亦是哭笑不得。 阿清在脑回路清奇这方面,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直面晏清批判,将晏清嫌弃的眼神看了个彻底的曾成文,内心更是复杂万分,一张脸揪成一团,变幻莫测,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小将军,您可真不是一般人。” 说着,曾成文还冲着晏清比了个大拇指。 曾成文这一句话,可谓是说出了一众人的心声。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点头附和,便听晏清先很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觉得一般人在我这个年纪,做不到我这般的功绩。” 众人霎时哑口无言。 这倒是真的。 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天才必然在某些方面会是白痴。 这有毛病吗?没有毛病。 所谓老天爷给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定然会关上一扇窗,老天爷都是公平的。 他们现在是明白了,对于他们小将军来说,不要试探,不然难受的是自己。 得嘞,这顿酒是没了,为了别再被嫌弃,早点儿散了,趁着在京城日子还算轻松,找地儿搓个澡得了。 这样想着,被嫌弃了一顿,深受打击的兵卒们纷纷打声招呼就散了。 只是走之前,大多数人都给予了孟舒澜一个怜悯的眼神。 曾成文甚至拍了拍孟舒澜的肩,然后夸张地凑近孟舒澜闻了闻,瞥一眼孟舒澜腰间的香囊,意味深长地道:“确是不臭。舒王爷,继续保持啊!” “滚!” 孟舒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拍开他爪子,拽下荷包扔他手里,“不想被嫌弃,就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儿!老大不小了,也不怕嫂子哪天把你打出去!” 曾成文掂着荷包的分量,乐呵呵地朝着孟舒澜一笑:“您还是操心您自己的事儿吧!” 说着,曾成文瞄了一眼晏清,那暗示意味十足。 孟舒澜苦笑。 曾成文鼓励地搁他背上拍两巴掌,走到殷十娘面前:“走呗,新人,咱带你去长长教训。” 话音刚落,殷十娘已经蹿出去了十几米,她的声音还在风中飘着:“长屁的规矩!老娘可不是你们营里的!你们的规矩关老娘屁事!” “哟呵!还是个刺头儿!” 曾成文吆喝一声,再看殷十娘,却已经没见人影了。 “奶奶的……” 曾成文有点儿傻眼,跟身边的于怀宁嘀咕,“这江湖上人称鬼面的江洋大盗就是不一样啊!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个斥候的好苗子。” 于怀宁白他一眼,一边儿拽人走,一边儿跟他叨叨:“你可少惦记这兵了。人表明是看在小将军的份儿上,来给军师帮忙的。” 曾成文努努嘴:“她哪儿是看在小将军的份儿上?她是看在小将军的钱的份儿上。这贪财鬼,咱营里可养不起。” “知道就好!” 于怀宁瞧着曾成文那还有些可惜的神色,也难得搭理他,转话题问道,“你又搁军师哪儿坑了多少银子?” 曾成文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够咱们弟兄喝个够了!” 说着又警告他,“少声张,叫赤甲营那些家伙知道了,那可不够分的!” “知道,知道。赶紧走着!” 说话间,两人直奔营房,吆喝着一众兄弟就进城喝酒去了。 这边一群人散了,晏清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同孟舒澜说起了正事:“你这次进宫,可有反王的消息?” 听晏清说起了正事,孟舒澜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的可惜。 这情绪很矛盾,叫他有些无措。 好在这么多年来对突发状况的应对,早已让他能够面对什么情况,都迅速地调整好心态,所以只是一瞬,孟舒澜便收拾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认真地跟晏清分析起了现在的情况。 “宫里的人也不知道温哲茂是什么时候从玉淑殿离开的,但是端王封锁全城搜查了半月,找过了康都城内所有地方,都没能找到温哲茂的踪迹,所以很有可能温哲茂在李定山攻城开始,就已经离开了康都。” 孟舒澜说道,“羽林军在肃王府发现了暗道,通道众多,其中有三处通往城外别庄,其余连同城内几处宅院,都是温哲茂的产业。” “温哲茂应该就是从肃王府的暗道,逃出了康都城。眼下康都城人手有限,也没有精力出动大批人马搜索温哲茂的去处。” “但是从康都到南疆的几条要道,都已经下发了严令,并且派遣了人马,对沿途旅人进行全面排查,定然不会让温哲茂南下跟李定山旧部搭上线。” 听完孟舒澜所说的情况,晏清眉头微蹙,忽地问:“先前的情报中有提到,温哲茂手中有渠道弄到雪石粉?” 孟舒澜微愣,霎时便想到了被雪石粉害死的小六,眸色顿时沉了几分:“是,小六就是因为被喂食了大量的雪石粉去世的。” 看着孟舒澜沉凝的眉眼,晏清唇微抿。 她知道六皇子的去世让孟舒澜很难受,她也无意揭他伤疤,但是有的事,她必须通过他提醒皇帝提高警惕。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目的不明 “善恶有报,他会为他做下的恶,付出相应的代价。” 晏清沉思片刻,开口劝道。 孟舒澜垂着眼,敛下眼中的恨,才抬眼认真地应道:“会的。” 他欠小六的命,迟早有一天,自己要找他讨回来! 望着对面人波澜不惊的眼眸,晏清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看见了刚重生回来的自己,那个为仇恨所驱使着向前的自己。 晏清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 他那样自在的人,不该背着仇恨过活。 但她却没有能说出口的话,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劝说他。 人很经常地会去讨厌某样东西、某个人,却很难铭心刻骨地去恨一个人,这也就注定这恨真的深入骨髓后,便倾其一生都不可能拔除。 哪怕那人死了,提起来也依旧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晏清终是选择了沉默。 她劝不了孟舒澜,就如她劝不了自己完全放下前世过往一样。 “温哲茂既然有渠道获得雪石粉,定然是跟雪原十二部的人牵扯。” 晏清沉下心思,提醒孟舒澜,“若是南下不可能,北上跟雪原取得联系建立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儿,晏清忽然顿了一下,眉头微蹙,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哲茂经营自己的势力许久,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况且我怀疑,除了温哲茂手下的人,还有别的人跟雪原有牵扯。” 闻言,孟舒澜眸色又沉了几分:“怎么说?” “还记得那次中秋宫宴吗?” 晏清问了句,随后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温哲茂一开始确实是想算计我……” 晏清话忽然一滞,茫然又迟疑地望了眼孟舒澜。 “怎么了?” 察觉到晏清神色有异,孟舒澜还以为上次那件事给了她阴影,让她心有余悸。 但同时想来,他也同样是后怕。 若非阿清体质异于常人,恐怕就真让温哲茂得手了,那阿清这一辈子就毁了! 他实在是想象不到,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自己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阿清,但他们两人之间,恐怕都将再无可能。 就算自己愿意接受,阿清也定然不会同意。 她有她的骄傲,哪怕这事并不是她的错。 或许战死沙场,便将是她最终的抉择。 那自己呢? 孟舒澜扪心自问,自己不是大度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坦然接受这一点。 但若要他另娶他人,他觉得自己也做不到。 一个不存在的结果,让孟舒澜内心乱作一团,最后他只得庆幸,这事并不曾发生。 “以后宴上,你还是莫要乱吃东西了。” 孟舒澜抿着唇,深深地看着晏清,嘴微张,却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有些无奈。 她太招人惦记了。 晏清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反驳道:“当晚我没吃东西。” 明知酒菜有问题,在没有分清什么有问题的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乱吃东西。 当然这事儿却不能直接跟孟舒澜这么说,重生一世到底是太过匪夷所思。 甚至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否是身处梦境之中,亦或是前世才是一场梦。 可同前世别无二致的某些遭遇,却又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并且将再次发生的事。 晏清沉了口气,在孟舒澜提出疑惑前,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事后我让燕七去查了具体情况,温哲茂确是是在食物和偏殿内的香炉中动了手脚,只是不知道怎么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李氏到了偏殿,打乱了温哲茂的计划,叫他自食其果了。” 闻言,孟舒澜心中虽有几分疑惑,但更多的却还是庆幸。 “你既然没用吃食,亦没去偏殿,为什么还会……” 孟舒澜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就有点儿说不出口了。 承恩露这种东西,到底还是令人不齿的。 晏清亦是皱紧了眉头:“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那种东西在武安已经被明令禁止了,能拿到的,必然是从他国走私过来的。且那东西本身的成分中,就含有雪石粉,所以来自雪原十二部的可能性极大。” “而温哲茂在已然有了准备的情况下,按道理是不会再走这步险棋的。” “毕竟一旦被人顺着这条线,状告他私通外国,可就不是一个一时醉酒冲动而为的借口能够掩盖过去的。” 孟舒澜颔首,心中更是凝重万分:“所以此事背后,定然还有别的人,且一定不会是温哲茂的人。”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孟舒澜百思不得其解。 毁了阿清? 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今朝不似前朝,虽世俗对女子仍旧是偏见颇多,但就晏清这种功绩颇高者而言,又是一个意外下的受害者,在仕途上可能会对她有所限制,但是却绝不可能让人放弃这么一个大好的将才。 尤其是温哲茂有心帝位的情况下,对方这么做,完全就是送温哲茂一员大将! 要知道听令行事的兵卒,其实并不关心自己的长官是否有一个坏名声,只要自己的上司将他们的命当命看,能让他们尽最大可能活下来,他们都愿意接受这个人。 人都有口,说什么的都有。 评价一个人,自然也就不能全然看别人说他什么,而是去看这个人真正做了什么。 这一点,营中的将士们知道得最清楚。 一个将军有没有实力,不是他嘴上说得有多好听,他的兵法演练得有多精彩,别人对他的评价有多高,而在于他到底能不能真刀真枪地带着兄弟们活下来。 自古纸上谈兵者众多,但实际能下战场完成实践者,一开始那都不是满嘴孙子兵法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好的将军,其实大多来自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大头兵。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才能深刻地知道,排兵布阵只是战前的预演,到了阵前,一切都要靠随机应变。 阿清年纪轻轻就经历过数场大战,又有晏帅亲自栽培,只要再多历练几年,定然是能统帅三军的存在。 不是温哲茂的人,却将这样一员大将送于温哲茂之手,其目的着实是让人琢磨不透。 正文 第九十章 拨草寻蛇 “可有值得怀疑的人?” 孟舒澜问晏清。 晏清却摇头,那件事后,她其实也做了很多调查。 但是这人做事极为谨慎小心,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若非晏清重生一回,先知先觉地知道一些东西,否则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之后还另有黑手! 至于这人的目的,就更是琢磨不透了。 不过,倒确实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线索在当晚洒了茶的宫女身上断了。” 晏清说道,“奇怪的是,皇后在已经下令处置了这人之后,又暗地里派人灭了口。” 闻言,孟舒澜眉头倏地皱紧。 当晏清提到皇后的时候,孟舒澜一瞬间就联想起了许相逢。 但是这不并不合理。 温哲茂尚且知道若能留下阿清为自己卖命,定然能为自己增添胜算,许相逢这个老家伙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当时自己只是代为治理西疆,西疆大权其实还在晏家人手里。 若是阿清回西疆获取西疆那些老一辈人的支持,想要当上镇西侯可能性不大,但是绝对能坐上西疆兵马元帅的位置。 那个时候,温哲茂的势力更加庞大,无疑会给温哲翰登帝造成巨大的阻碍! 作为端王党的领头人,一旦温哲茂登位,许相逢是头一个会被收拾了。 他不该是这么蠢的人。 孟舒澜脑中无数的念头闪过,忽地想起皇帝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若非惧怕史官一支笔,许家可能早就取温家而代之了。” 一个大胆的猜测,忽地在孟舒澜心里成型。 或许,许相逢一开始,就并不是支持温哲翰的呢? 温哲茂本性不仁,若他登帝,这江山百姓,同前朝暴君治下会有何分别? 当年五家能联手推翻前朝,如今他许相逢圣名在外,除暴君而代之,又如何? 孟舒澜被自己这个猜想惊了一下,但旋即又觉得不可能。 许相逢若想当皇帝,自然要温家除了温哲茂这个可能的暴君之外,再无子嗣残存。 但许相逢只有皇后一个女儿,皇后又只有温哲翰一个儿子。 可以说,许相逢这一脉也只有温哲翰这一个传承。 许相逢会舍得对温哲翰动手? 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外孙,自小由他教授帝王治世之道的亲外孙。 毫不夸张地说,跟温哲翰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许相逢,而温哲翰最信任的人,也莫过于许相逢。 无论是从香火传承,还是从祖孙情意而言,许相逢都没可能从温哲翰动手才是。 如此一想,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正在孟舒澜冥思苦想之际,晏清却忽然想起一人:“或许,那个人可能知道这藏在背后的人是谁。” 孟舒澜眼睛一亮,追问道:“谁?” 然而,晏清却有些迟疑,瞧着孟舒澜眼中的期待,先给他泼冷水:“别抱太大的希望,这事说准的概率不大,他也未必愿意说。” “且不管能不能得到线索,既然有可能,就该去试试。” 孟舒澜如是说道。 虽不知道晏清说的这人是谁,但冥冥之中孟舒澜却有一种感觉,这个幕后之人若不抓出来,日后必定会出大事。 因此,便是晏清说的这个人是个算卦的江湖骗子,他也觉得可以一试。 便是他不信,这朝中也自然会有人信,再稍微铺垫一下,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对朝中的官员进行盘查。 这样虽然会打草惊蛇,但对于这种藏得深的毒蛇,就是要扰乱了草,逼得他无处可躲,才有可能抓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然而孟舒澜这么想着,却没想到晏清所说的人,倒还真让自己猜准了。 晏清道:“此人原本是温哲茂手下的方士,现如今正押在天牢之中。因其原本是温哲茂的心腹,所以刑部想从他口中套出温哲茂的下落,所以便延迟了死期。这人确是有些本事,若他肯帮忙,或许真能知道些什么。” 听闻这人竟然是温哲茂的心腹,孟舒澜神色便又是一沉:“刑部押他这么久,都没能从他嘴里得到温哲茂的相关信息,可见是个嘴严的。便是他真的能掐会算,会向我们开口?” 晏清沉默。 司惗定然是不会背叛温哲茂的,这一点在上一世司惗明知温哲茂要取他性命却坦然赴死的时候,晏清便已然知晓。 只是司惗对温哲茂的忠心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所以从始至终温哲茂都不相信司惗的忠心。 对于温哲茂而言,司惗更像是一个供他取乐的江湖骗子,若非司惗真的有些本事,恐怕在司惗头一回对他出言不逊的时候,温哲茂就已经取了司惗的性命。 关于这一点,司惗一清二楚,却依旧忠于温哲茂。 司惗无疑是一个怪人,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怪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性情古怪,让人无可捉摸,所以晏清反倒觉得,司惗若真知道这幕后之人,便必然不会对他们隐瞒。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幕后之人的存在,也威胁到了温哲茂。 以司惗那对温哲茂莫名其妙的忠心,便定然不会替这人遮掩。 只是这些她却不能同孟舒澜说。 这一世,她跟司惗并不相熟,若说得太细,定然会引起孟舒澜的猜测。 他向来都是心细的。 晏清掂量了一下言辞,才开口说道:“此人到现在都没有吐出温哲茂相关的消息,可见是忠心于温哲茂的。而这人不管什么目的,定然不会是对温哲茂有好处的人。说不定,我们真的能从他那儿,得到些什么线索。” 孟舒澜凝眉想了片刻,觉得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试一试也无妨。 况且,他们也不一定就要知道切确的结果,只要能搅浑水,打乱幕后之人的算盘,自然能逼得他露出破绽。 而这消息若是从温哲茂心腹口中透露出来,不论真假,一个清查反王同党的理由,便能搅浑水,倒是要更省力一些。 如此想着,孟舒澜便道:“可以试试。” 说罢,两人便离了军营回京,直奔刑部取了提审令,正要前往天牢提审司惗时,宫里却来了人。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天牢死囚 传话的太监骑着快马,到了二人面前,翻身从马上滚下来,急促地说道:“殿下,圣上急召您进宫议事。” 孟舒澜同晏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孟舒澜上午才从皇宫里出来,这才刚过了一个晌午,怎么皇帝就急匆匆召他进宫议事? “出了什么事?” 孟舒澜问道。 太监摇头摆脑说不清楚,只是说:“奴也不知道具体的。只知道是南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晌午进了宫,眼下圣上已经召了各位大人进宫。殿下您还是别问了,圣上催得急,您还是赶紧跟奴进宫去吧!” 听闻是南疆加急信件,二人顿时想到了外逃的温哲茂。 若是南疆出事,与南疆接壤的西疆定然要加强防备,也就难怪皇帝这么急着召孟舒澜进宫了。 孟舒澜转头望了晏清一眼,却见晏清颔首,接过他手中的提审令:“这边且交给我。” 孟舒澜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司惗是先前温哲茂派去监视晏清的人,也知道给温哲茂出主意绑架晏秦氏的也是司惗。 他怕晏清单独前去,若是被司惗刺激两句,便控制不住下手。 她平日里确是冷静非常,但却也有动不得底线。 一旦有人踩了线,脾气上来了,也不是一般人能拦得住的。 司惗无疑是踩到晏清底线了的。 可是这边孟舒澜稍微磨蹭了一会儿,传话的太监就又催了起来:“唉哟,舒王殿下,您还是赶紧着吧!” 孟舒澜无法,只得将提审令交给晏清,却不放心地叮嘱道:“莫要着了激将。” 晏清轻笑,知道他是想起自己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在追击马匪的时候,被马匪挑衅,一怒之下将已经擒获的马匪头子削了脑袋的事。 他怕自己受不住司惗的激,一个没控制住给司惗送走了。 可他却不知道,眼前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热血激昂的自己了。 “且放宽心,跳梁小丑而已,还入不得我的眼。” 晏清玩笑着说道。 却反叫孟舒澜更担心她下黑手了。 瞥一眼急得团团转的传话太监,孟舒澜忽地凑到晏清耳边,压低声音道:“下手的时候,别被人逮到就行。” 说罢,孟舒澜也不等太监再催,拽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留下晏清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传话的太监见孟舒澜驾马瞬间便跑出去好远,这才放下心来。 他倒是忘了,舒王殿下边疆几年,马术精湛,这会儿耽搁的这点儿时间,多跑快几步也就赶回来了。 只是苦了他,为了赶时间只带了一匹马出来,眼下只有走回去。 同晏清告辞,传话太监也急匆匆地往皇宫跑。 这边儿过去到皇宫可不进,跑慢了怕是赶不及宫门落锁。 至于今天进宫的这些大人们,今夜怕是只能在宫里过了。 这边两人走了,晏清含笑的眉眼敛下来,看着手中的提审令,反倒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若是孟舒澜在,她还真不好问司惗一些问题。 孟舒澜和司惗两人都极其敏锐,自己若是一句话说的不对,恐怕就会引起两人的怀疑。 司惗也就罢了,唯独孟舒澜,她不希望他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 可重生一事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况且,前世的她那般蠢,她还真抹不开面子,将自己犯蠢的事告诉孟舒澜。 行至天牢,晏清以提审令提见司惗,却没让人将司惗提到审讯室,反而是亲自前往关押司惗的监牢。 阴暗的牢狱中冷风阵阵,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却见不到任何血迹。 不同于地方监牢的脏乱差,天牢的环境反而格外干净。 虽说不上纤尘不染,但确是难得见到老鼠虫子之类的东西。 尤其是死囚牢,便是有蜘蛛出现在牢里,也会很快被狱卒清理掉。 真真是除了等死的人和进出的狱卒,一个活物都不存在。 且管理死囚牢的狱卒也有要求,他们统一穿着暗色的制服,冷面黑脸,从不会开口同死囚说一句话。 整个死囚牢,除了脚步声和心跳声,便是连风声都听不见。 行至关押司惗的监牢前,一扇厚重的铁门黑漆漆的,只在人高的地方和最底下开了两个小窗。 这两个小窗,一个用于探看囚犯情况,一个则是给囚犯投递食物用。其余时候,皆是严实地锁着。 且给囚犯投喂食物时,也并没有什么瓷碗,直接从地下的小窗把窝头往里一扔,便快速地将小窗锁上了。 囚犯若不吃,被狱卒发现之后,便会强行灌喂。 总的来说,只要是进了天牢死囚牢的人,除了到了时间被押出去斩首之外,别想着自杀。 途径都给堵死了。 至于他杀,这个倒是不好防备。 但天牢中关押的要犯被暗杀的情况,倒是并不多。 至少,在上辈子她被关在死囚牢里的时候,那些试图进行暗杀的人,从没有成功过。 只是可笑的是,她以为自己从牢里被放出来,要么被砍脑袋,要么沉冤昭雪,却不想是那些人觉得让她就这样死了是给温哲茂脸上抹黑,特地将她提到冷宫中虐待折磨后,才一把火将尚有一口气的她烧死在了冷宫之中。 她是想不通这些人是些什么心理,也没那个心思想。 这一世,她已然改变了自己前世的命运,温哲茂也已然倒台。 眼下,她只希望能尽她所能,护她娘一世安宁,守西疆、北疆不为外敌所践踏,让上一世无辜惨死的晏家军弟兄能尽可能地免于一死,也算是还了上辈子两疆百姓、弟兄拥护她的情意。 在晏清思绪纷飞之时,狱卒已经取了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三道锁。 钥匙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将晏清惊醒,略沉了心思,敛起纷飞的心绪,抬眸看去。 没有一扇窗的石牢里黑漆漆一片,只有牢外昏黄的火烛光从牢门往里投出的一片畸形的光。 晏清迈步进了监牢。 狱卒紧随其后,将一只从牢外取下的火烛搁在墙上的烛台上,将一个小铜棒交到晏清手中,便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锁好了门。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暗牢密谈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司惗不适地眯起了眼,循着光源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监牢中摆设一般的桌前坐下。 死囚牢中漆黑一片,见不到一点光,便是已经适应了黑暗,这样一套简陋的桌凳摆在本就不宽敞的监牢里,依旧是一个麻烦的障碍。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三餐找吃食的时候,被桌凳绊倒,或一个不留神就撞个结实。 那些投食的狱卒可没有考虑过,他们从小窗里扔进来的窝头会滚到什么地方去。 对他们而言,死囚牢里关着的不是人,是牲口,而且是不值得关心的牲口。 待稍微适应了光线的存在,司惗才看清来人是谁。 “你来干什么?” 司惗想问,但长久没曾开口,以至于他的喉咙干涩,一时竟只能发出些沙哑难听的支吾。 费了好大劲,司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吐完了自己的问题。 晏清将狱卒交给她的小铜棒搁在桌上。 监牢里近乎完全隔音,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只有重物撞击厚重的铁门,才能发出些闷响,但那声音太轻了,而金属相击的声音却很清脆。 死囚牢里,常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密谈。 小铜棒的作用,就是密谈结束之后,敲击铁门,通知狱卒开门的。 司惗瞟了眼桌上反着烛火暖光的小铜棒,巴掌长短,小指粗细的铜棒,不具备杀伤力。 但他也清楚,这东西在晏清手里,却足以取他性命。 瞧着默不作声的晏清,司惗忽地扯了个轻嘲的笑:“是来算总账的?” 司惗说一句,停下来喘口气,清了嗓子,才又接着说下一句,“现在杀我,对你可没好处。” 这是实话。 虽然司惗眼下是死囚,但刑部有刑部的规矩,别说还没到他死的时候,便是到了他死的时候,也绝不能私下里处置。 根据情节轻重,私自处决死囚者,虽说不至于偿命,但也绝对逃不掉处罚。 司惗话里藏着些许得意,晏清却只当听了个笑话:“我若想取你性命,当天你就脑袋搬家了。” 司惗一愣,想起晏清反水的那一天。 若没有晏清的提前招呼,以红妆出剑的速度,轻易就能削了他脑袋,但她却反而舍近求远,绕了半步砍了他手腕。 司惗下意识地抚上断腕。 刑部的人怕他因流血过多死了还特意叫了大夫给他包扎。 也因为他还有活着的价值,所以跟别的死囚不一样的是,他隔三差五地还能见着点儿光,听见些人声,虽然大多都是喝问,或是打骂,但也比在无声无息不知天日的漆黑暗牢里算着自己的死期,要强上太多了。 虽然天牢已经尽可能地保证死囚能活到行刑那一天了,但实际上关押在天牢死囚牢里的死囚,大多都活不到行刑那一天。 在无声的黑暗中静静等待死亡的日子里,时间的长短无法计量,总觉得下一刻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但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可下一刻狱卒按时投放的窝头却又会明白地说明,不过刚过了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也可能是一个晚上,分不清,记不住,所以格外折磨人。 很多死囚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不到一个月就会受不了。 这时候,刑部的大人会来问话。 死囚要么老实交代,争取换到普通监牢里去;要么嘴硬到底,在死囚牢里被逼得发疯。 等疯子不再叫唤时,就意味着他的死期提前到了,狱卒会来清理牢房。 司惗身上带伤,为了防止他在牢里自残导致流血身亡,本是不该将他投入死囚牢的。 但几次问话下来,拒不开口的司惗终于是惹怒了刑部的大人,将他投进了这死囚牢。 估计是想着让司惗在这死囚牢里吃上点儿苦头,回头便会求着他换回普通监牢去。 却不曾想司惗是个硬茬儿,不仅没被死囚牢里压抑的氛围吓退,反而还依旧过得自在。 瞥一眼微愣的司惗,晏清发现他除了囚衣不太干净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外伤,恐怕也是刑部的人怕用狠了刑,会让司惗死的更快。 给他找大夫看病的钱,可是不能公费报销的。 收回视线,在司惗再次开口之前,晏清说明了来意:“温哲茂背后除了李定山,还有别的人在帮他吧?” 听闻晏清的问话,司惗回过神来,嗤笑一声,扯着久未说话的喉咙,用喑哑低沉的嗓音费劲地笑道:“争皇夺位这等大事,只一个仅有匹夫之勇又心怀不轨的李定山,你觉得可能吗?” 晏清眸色微深,道:“我说的这人,并非温哲茂的拥趸。” 司惗的笑微僵。 晏清瞧在眼里,又道:“若我猜的没错,这人权势不低,且并不为温哲茂办事。他同温哲茂之间,只是因为某种一致的目的,而达成了合作。” 司惗的唇角弯下去,沉眸盯着晏清。 晏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点儿诱哄,眉眼却越发凌厉:“他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司惗同晏清对视着,烛火的光在二人的眼中闪烁,明明灭灭。 片刻,司惗却又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晏清却依旧板着脸,声音低沉清晰:“因为当日中秋宴上我没中温哲茂的算计却依旧中了招,因为带走刘诏女儿的人并不是温哲茂的人。” 司惗脸上笑意全无,忽地想起温哲茂娶亲回府后偶然吐露的,晏清对他的仇视。 司惗的眉眼冷下来,厉着声音问:“你从何得知?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他不相信人在同另一个人没有什么交集,且对方对外风评良好的情况下,会无缘无故地厌恶、提防对方。 可要说有人提前告知了晏清,温哲茂的计划,使得她次次快人一步,将计就计打温哲茂一个措手不及,却也不太可能。 且不说肃王府的戒备有多森严,温哲茂强烈的疑心病导致的谨慎心理有多重,就单从对镇西侯府、对晏清的盯梢来看,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晏清。 排除一切可能后,剩下的最不可能的事,便成了可能。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疯人否? 盯着沉默不答的晏清,司惗眼中冷凝的光忽地炙热起来:“你不是晏清。” 司惗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不,或许应该说,眼前的你,并不是现在的你。” 晏清微惊,但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沉默着。 晏清的沉默,顿时让司惗更坚定了自己猜测。 “难怪,难怪!” 司惗仿若疯魔一般,“古有异术,能召枉死之魂回归。” 忽地,司惗从监牢的草床翻将起来,几步来到晏清面前,仅剩的一只手拍在木桌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晏清,眸中好似有熊熊燃烧的火光。 他咧开一个古怪的笑,死死地盯着晏清,问道:“你死过了吧?在之后的世界里。” “不对!”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直起身来,快步转了两圈,又盯着晏清道,“应该说,是在这个世界的未来之前,于你而言,该有另一个未来。在那个未来里,你死了。如今的你,被死在那个未来的你掉包了。” 说着,司惗的声音又低下去,却又带着难以遏制的兴奋,“这在民间传闻中,被称为——重生,重获新生。” “当初我卜的卦果然没错。” 司惗并不需要晏清的答复一般,兴奋地在监牢中踱步,一边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在另一个未来里,你没有先知先觉的手段,一个个圈套下来,你怎么可能跑得脱?这也就是说,温哲茂之后是能顺利当上皇帝的。” “这样一来,后来你卦象的改变也能说得通了。” “你跟温哲茂之前没有恩怨,却仇视厌恶提防他;我们从没见过,你却好像对我很熟悉;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你却能先知先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若你早已经历过一遍未来,自然也就对未来的走向有所了解。哪怕你的某些行为影响了之后的事情走向,但一些大的事件走向却不会变。” “妙妙妙,妙哉!” 司惗举止状若疯癫,若换个人在此,已经要骂他一句:“疯子!” 但被句句说中的晏清此时心里只有震惊。 可真要说完全没有预料到,也并非如此。 司惗本身便是笃信鬼神之人,又心思敏锐,先前同他的短暂的相处,自己偶然不经意间透露出来对他的了解,便已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此时在自己明显不符合常理的问话下,他猜不出来,才有些不正常。 她知道孟舒澜对自己是关心则乱,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先前所说的话里有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她怎么知道中秋宴上的东西有问题? 她若不是知道中秋宴上的东西有问题,又怎么会宴过一半却不曾进食任何东西? 但司惗跟孟舒澜的立场不同,他作为温哲茂手下的方士,就算没有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这件事,也定然是知情的。 温哲茂不信鬼神,但他有个小癖好,做事之前会喜欢卜上一卦吉凶。 当然,这并不是说,若是卦象不利,他就会罢手不做。 或者说,他更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这会让他有一种逆天改命的优越感。 而司惗这个十卦中九的人,有时候靠着语言的艺术,帮温哲茂少走了许多弯路,但也确实是让温哲茂这方面的成就感少了不少。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温哲茂总是对司惗不满的原因之一。 “所以呢?” 看着欣喜得疯癫的司惗,晏清淡漠地反问,“便是我真如你所说是重生,对你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你是还能出去跟别人说你那套神神叨叨的卜筮之法?还是有人会信你这疯言疯语?” 狂喜中的司惗猛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嘀嘀咕咕的嘴忽地一顿,转眼看过来,但也不见有多沮丧。 “当然有意义。” 虽不沮丧,但晏清这盆冷水浇下来,到底是让疯癫的司惗正常了些。 只见他咧嘴笑着,眼中映衬着的烛火格外明亮,“这意味着,至少我曾经成功过。” 随着这话说罢,司惗眼中有什么东西沉淀下去,好似如释重负一般,“这就够了。” 晏清有些意外。 她知道司惗在卜筮之法上格外执着狂热。 在猜到自己是重生之后,他的疯癫很正常,但自己近乎否定的反问,却没叫他跟自己辩驳起来,倒是有些让她意想不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清便又想起上一世司惗死前的坦然来。 或许,他并不在乎这些。 “这就够了。” 两辈子,这是晏清第二次听司惗说这句话。 两次,都是临死前终于达成某种心愿的释然。 他求的是什么? 晏清猜不透,也不是她这次来的目的。 “所以,那个人是谁?” 晏清再次问出了自己走这一趟所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本以为经过先前那么一打岔,司惗定然会反应不过来,正打算提醒他时,却听司惗道:“不知道。” 晏清微愣,旋即觉得他在狡辩敷衍,却又听他道:“你没猜错,是有这么一个人。目的我不知道,人我也不认识,他只同温哲茂接触过,什么消息也是有不一样的人,放到固定的地方的。除了温哲茂,没人知道他是谁。” “你既然在另一个未来跟我有过接触,且算得上熟悉,那你就应该知道,温哲茂对我可没有几分信任可言。” 司惗回答得颇有几分知无不言的味道,倒叫晏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话是否可信。 他回答得太恳切了,一丝犹豫都没有。 但却又确实是像他的性格。 这让晏清升起一种错觉,觉得他是知道他自己上辈子帮温哲茂上位成功了,所以没有了顾虑。 那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他也将不再忠心温哲茂了? 基于这种猜测,晏清试探地问道:“你知道温哲茂的去向吧?” 司惗睹了她一眼,眼中的狂热已经退去,回到最初的冷漠。闻言,甚至挤出了几分讥讽。 他反问:“你觉得以温哲茂对我的信任,我会知道吗?”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乱世将至 以温哲茂的疑心,这世上能真正得到他信任的人,恐怕除了他自己,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而已然被视作弃子的司惗,又怎么可能被温哲茂告知去处呢? 但…… “你不是能掐会算?” 晏清不答反问,“你算不出来?” 司惗好似听了个笑话:“就算是我算出来告诉你,你信吗?” 晏清的答案不置可否:“不信。” “你看,这不就得了?” 司惗笑着坐回草床上,“你很明白,我不会背叛温哲茂,多此一问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着司惗面上的笑,晏清眉微蹙,眸中神色添上几抹复杂。 迟疑片刻,她问:“你既然知道温哲茂从不信你,将你视为玩物,随时可以遗弃,为什么就一定要忠心于他?以你的本事,就算被人当骗子的时候居多,却也总有人会信你,自由自在地行走于江湖之间,不比跟着温哲茂做见不得光的老鼠、朝不保夕,要强得多?” 听闻晏清的疑问,司惗的神色有片刻的放空。 行走江湖固然自在,但却并非他想要的。 诚然他在卜筮一道上很有天赋,可他却知道这不过是起点。再往上的修行,便不只是卜筮能做到的了,他需要更多可能。 而温哲茂的出现,恰好给了他这种可能罢了。 然而回过神来,司惗敛眸看向提问的晏清,却嘲笑着反问:“你对自己杀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奇吗?” 晏清微愣,却又听司惗接着解释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给自己算过一命,此生短命,且该丧于你手,可那天你却留了我性命。所以在另一个未来里,我应该是死在了你手上,对吧?” 晏清心中的震惊微散。 即使早知道司惗不一般,但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料准,那种秘密被戳穿时本能的惊慌感,还是少不了。 若说跟纯粹的被震惊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极其令人不舒服罢。 看着晏清好似波澜不惊的神色,司惗忽地又嗤笑着,又问:“你是觉得自己上辈子,姑且算上辈子吧。因为上辈子你以为你与我无仇无怨,我却命丧你手,你觉得愧疚,所以这辈子才手下留情,多些多余且不必要的好奇?” “以为?” 不再震惊于司惗读心一般的准确猜测,晏清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些东西,“你我未见面之前,你还给温哲茂出了些馊主意迫害于我?” 瞧着晏清疑惑沉凝的面色,司惗忽地笑出了声:“我以为你重生一回,当真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你以为你得不到温哲茂信任,我又能得到几分?” 晏清微挑眉,反讽回去,“半斤八两,有何可笑?” 司惗笑弯了腰,扶腕点头:“也是,也是!” 笑够了,司惗才直起腰了,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瞥着晏清良久,忽地又绽出一个邪笑,问:“你打算离开康都?” “是又如何?” 晏清定定地瞧着司惗脸上的神色,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却也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 她知道,想要从司惗口中套出温哲茂的消息是不可能的,转而想趁着司惗开口的机会,多套一些有用的消息出来。 但很快,晏清就认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决定,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之外,并没有什么用。 “没用的。” 司惗嗤笑道,“这世间乱象已显,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用。这武安江山,注定要经历分崩离析。” 朝堂乱象纷呈,是再明白不过的局势,但司惗这笃定的悲观妄断,依旧让晏清心中一阵厌烦。 “我不信天命所归。” 晏清起身,取了小铜棒敲响了厚重的铁门,却又回转身认真地盯着司惗的眸子道,“我只信事在人为。否则,老天何苦叫我重走一遭?” 司惗怔愣,但旋即又笑出声:“最受上天眷顾之人,却反不信天命。可笑……” 铁门外三道锁,随着狱卒一道道打开,撞在铁门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当第三道锁将将被捞起,锁扣撞击铁门发出“咯噔”一声响时,司惗忽地对着已经背转身准备离去的晏清呓语般低声说了一句:“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就算是为了已死之人,你也一定会回来。” 晏清瞳孔微缩,本能地转头。 她没有明白司惗到底是意思,但却有种诡异的直觉,让她觉得司惗的话中藏着某种极为重要的讯息。 晏清正要开口问,却听“喀噔”一声,牢门大开,牢外比牢中更明亮的光洒进来,司惗所处的位置霎时好像被罩上了一层阴暗的薄雾。 司惗坐在光线薄弱的角落里,露出半张带笑的脸被牢外打进来的光照亮。 他往里缩了一下,好似那光烫人一样,彻底地躲进明光角落里,显然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狱卒进内取了搁在监牢墙上的火烛,示意晏清随自己出了监牢,再次将厚重的铁门关上,扣上三道锁。 随着牢门掩上,监牢中的光线逐渐减弱,最终再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晏清看着司惗一点点被黑暗吞没,直到铁门彻底合上,落了锁,才回过神来。 心里念着司惗最后说的事,出来的一路上,晏清都心不在焉。 明明司惗最后似乎并没有说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最关键的信息,却又不可能再折返回去问。 问了,他也不会开口。 一直到第二天在营中等到孟舒澜从宫里回来,晏清心中念着的那件事,才被孟舒澜带回来的消息打散。 孟舒澜昨日晌午进宫,直到今日下午落日西斜的时候,才从宫里出来。 近乎一天一夜没曾休息,眼睛里血丝密布,可出宫后他却顾不上回府休息,而是快马赶回了军营。 一下马,也来不及喝口水,立马便吩咐营里的兄弟收拾行装,为开拔做准备。 一系列命令下达下去,他才找到晏清,没有第一时间询问晏清昨日提审司惗的结果,反而将宫中得来的消息,简明扣要地告诉了晏清:“漳怀突发水患,流民四起,我们要立刻开拔赶回西疆,以防流民一股脑西逃,让敌国细作钻了空子。”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赈灾人选 陡然间听闻漳怀水患一事,让晏清心里倏地一紧,下意识地追问:“众臣商议后,圣上属意谁南下赈灾?” 最近被温哲茂要造反这件事搞得精神时时紧绷,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漳怀水患一事。 自从她重生之后,断了晏康平继承爵位的路子之后,她就发现有很多事都与重生前发生了偏差。 先是羌国内乱提前,再就是羌国内乱之后,本是立功心切的新帝,却无暇东伐,攻取武安西疆。 再就是本来会稳坐江山的温哲茂失势,被逼造反,之后彻底倒台。 这固然是因为她做了相应的布署,但其中一些关键的信息点还是没有改变。 眼下漳怀水患,也是上辈子的一个关键点。 因为温哲翰南下赈灾,意外死亡,皇帝大受打击之下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留遗诏立温哲茂也新帝。 而上辈子漳怀水患其实正撞上羌国入侵西疆,官方给出的温哲翰死亡原因之一,便是羌人南下,激起流民暴动,护卫温哲翰之人不敌,连同温哲翰一起,尽数折在了漳怀一带。 就连温哲翰死亡的消息,都还是当地的官府历经曲折,耗时两三个月才打探清楚传回康都的。 这一辈子变动巨大,没有羌人作乱,但南疆局势不明,若是温哲翰贸然南下,结果如何,却也未可知。 若是温哲茂已经同南疆李定山残部汇合,温哲翰南下之后,情况恐怕会更加凶险。 温哲翰一死,温家皇室便只剩下温哲贤和温哲茂两个后继者。 若是温哲贤再出什么意外,便是温哲茂是反王,这温家的江山,皇帝除了交给温哲茂之外,难道还会传给外姓人吗? 温家其他的宗亲,在先帝时期就已经死绝了,皇帝就算想过继宗室子弟,也已然是不可能的。 局面却真到了那一步,先前她做的什么努力,都是无用功! 只是一瞬间,晏清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而在最坏结果之下,她该如何自处,一时之间她还没有头绪。 但她想,若是皇帝真的将江山交给了温哲茂,她必定不会俯首称臣。 晏清唇角抽动了一下,无端地想起司惗所说的自己的命途。 如果局面真的走到那一步,为求自保,她可能,真的会反! 而在晏清心思百转之时,孟舒澜也给出了晏清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圣上本意是想调贤王回京,留端王辅佐朝政,着贤王南下处置南疆一应事宜。” “但是眼下漳怀水患突发,情况已经恶化到开始波及周边城镇,甚至有向西疆和内地发展的倾向。而贤王的车驾才刚刚启程。” “所以众臣商议之下,圣上决定由端王南下治理水患,且一并处理灾民以及李定山残部等一系列问题。” 听孟舒澜说罢,已做好最坏打算的晏清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虽然温哲翰南下一事没有改变,但温哲贤已然在回京的路上,按最慢的路程算,一个月内也能赶回康都了。 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赶在温哲翰到达漳怀之前到达京城。 只要进了康都城,温哲茂想要再出暗招,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温哲茂若是在温哲贤路上动手,消息也能迅速传回康都,这势必会引起皇帝和端王党的警觉,从而加大对温哲翰的保护。 如此一来,不管是哪种情况,应该都走不到最坏的局面。 这让晏清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松弛下来。 若是可能,她并不想成为晏家的罪人,让晏家百世清名毁于她手,而在史书上留下遗臭万年的逆臣骂名。 向来敏锐的孟舒澜此时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之下,倒是没有觉察晏清这一细小的情绪变化。 揉着酸胀的眉心,孟舒澜端了搁在桌上的茶碗,咕噜噜灌了一碗水,甩了甩有些不清醒的脑子,才又道:“南疆李定山残部的情况不明,又加上漳怀水患发生得突然,导致官府、百姓毫无防备,受灾面积宽泛,受灾程度严重,光是朝廷派去的人还不够。” “眼下刚发生过叛乱,皇城中的兵将损失重大,能够外派的兵卒并不多。考虑到李定山、温哲茂残党可能趁机鼓动流民,产生骚乱,圣上决定从与南疆接壤的东、西两疆调遣部分兵卒,协助端王一同处理南疆一应事务。” 闻言,晏清紧锁的眉头微舒。 倒是她考虑得狭隘了,眼下这种情况,皇帝既然要让目前最有储君潜质的温哲翰南下赈灾,自然会考虑温哲翰的安全。 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阳谋,她尚且想得明白,皇帝浸淫权术中心四五十年,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有了西疆和东疆的兵力增援,本就被李定山抽调了大半兵力的南疆,就算是想闹出什么大乱子,也很难真的成功实施。 再听闻孟舒澜之后所讲的安排之后,晏清便更加放下心来。 他说:“发往东疆的文书已经加急发出去了,最多十天就会送到镇东侯手上。而为了保证端王南下的安全,羽林军会护送端王前往东疆与西疆接壤的洛桑城,等与东疆的人马汇合后,再正式南下,前往漳怀一带开展赈灾相关事宜。” “虽然可能于赈灾一事上不太及时,但这却也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对此,晏清深以为然。 皇帝仅剩的三子中,适合做下一任皇帝,还真就只有温哲翰一人。 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对于武安的江山社稷所产生的影响,远比晚几天开展赈灾要严重得多。 到那时,不仅受到漳怀水患影响的灾民得不到解救,甚至还可能因温哲翰的死被迁怒,而且整个武安的朝政都会因此不稳,最终导致全境的官府机能减退。 再算上这之后可能也避免不了的,雪原十二部的反扑…… 内忧外患之下,武安江山的倾覆,不过眨眼之间。 想着这些,晏清的脸色有些凝重,叫孟舒澜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觉得朝廷为了温哲翰一个人的性命,而延迟赈灾太过无情。 要知道灾情严重之时,每多拖延一天,可能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处处漏洞 “在端王正式南下开展赈灾相关事宜之前,将由赤甲营从临近香漳河的季城筹集一批赈灾物资,并且护送至受灾最严重的余淮县。” 孟舒澜解释着,“待我回到塔里尔后,也要尽快筹集赈灾物资,走水路直至香漳河周边的怀、渝等地,暂时接管安置灾民、修缮水利等事。” “等端王带着朝廷下发以及从东疆、**一带筹集来的物资到达之后,再将一切移交端王处理。” 晏清闻言颔首,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又能尽可能减少伤亡出现的方法。 “从季城押运粮草等物南下的人你选好了吗?” 晏清问道,“筹集到的物资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孟舒澜颇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摇头:“为了让西疆那些人安分些,我没敢带多少人出来。我是找的出来巡视的借口,几乎没人知道我是会康都,所以营里现在没几个能挑得起事的。” 说着,孟舒澜忽地抬头看向晏清,眼睛忽地亮了起来,“这可真是灯下黑,现成的人选摆在眼前,我却才看见。” 晏清被他的表情逗笑,但却没有一口答应南下。 人祸尚且可能因为人力而改变,天灾却不能人为延期,漳怀水患是,人的生老病死也是。 上辈子,秦莽将军在乾元五年病逝,雪原十二部疯狂反扑,一月便拿下包括北地、漠城在内的三分之一的北疆领地。 而在这之前,秦莽将军的义子,自己名义上的舅舅——颜仲祈,于乾元四年巡查途中遭遇高山积雪垮塌,不幸遇难。 就她前世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仅知道那次意外背后有人为操纵的痕迹。 有人掌握了颜仲祈的巡查路线,提前在他必经之路的高山之上安置了炸山粉,算准时间引爆, 颜仲祈的队伍在躲避垮塌的积雪时,不慎跑错了方向,进入了裂层冰原,失足落下冰裂缝,之后被积雪掩埋。 而在她查到这条线索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颜仲祈是意外身亡。 因为颜仲祈巡查边境的时间,正好是三四月暮春初夏时节,天气开始转暖,积雪松动,冰层融化断裂,都是正常现象。 即使这个时间段的边境例行巡查,会特意规避危险区域,也少不了不会有些意外情况。 所以当时的人并没有对颜仲祈的意外身亡,进行更多的调查。 甚至因为暮春初夏时节的雪地之中处处危机,连对颜仲祈队伍中可能的存活者的搜寻都没有进行。 还是到了仲夏,裂层冰原冰雪消融,玛噶格禾河流化冻,才将颜仲祈等人埋进冰缝积雪之中的尸首,冲到漠城附近的浅滩。 上辈子但凡颜仲祈在,雪原十二部的反扑之势,也不会那么不可遏制。 眼下已经是十月中旬,距离上辈子颜仲祈遇害时的时间,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而从康都到北地,最快两个月,想要揪出背后作祟的人,也需要时间…… 要是再到漳怀一带走一趟,便又至少是一个月的时间。 若她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在二月底回北地倒也来得及。 “从季城出发到余淮县,这期间我最多只能逗留一月。” 晏清敛了笑,认真地对孟舒澜道,“最迟到十二月底,我必须快马赶回北地。” 闻言,孟舒澜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从康都出发到季城筹集赈灾物资后,再赶回西疆主城塔里尔筹集赈灾物资,就算连夜走最快的水路押运,要赶到余淮县,就算不算季城筹粮的时间,至少也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期间,都需要押运赈灾物资的人,带着赤甲营的战士,协同当地官员处理赈灾相关的事情。 按说以阿清的性格,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而她又正好得空,该是不会半路撂挑子的。 但现在她却明确地给出了离开的日期,那大概率是她得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不得不赶赴北地。 晏清斟酌了一下,道:“有人想暗害颜仲祈将军。” 孟舒澜微惊:“消息可靠吗?” 晏清点头:“漠城防线附近的雪原人近来越来越不安分,恐怕是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在试探北疆边防的力量了。” 孟舒澜倏地锁了眉头。 南疆未定,水患未平,北部雪原又不安分,西疆统帅易主亦是多方不稳…… 此时的武安国,当真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坏事儿都赶到一处了! 秦老将军年事已高,要是他的接班人颜仲祈将军出了什么意外,北地就将是一盘散沙。 就算郭佑宁再神通广大、用兵如神,他坐镇北疆在主城羊城,想要在雪原反扑的第一时间堵上北地的边防漏洞,也是不可能的。 况且还有漠城。 雪原人最近趁着玛噶格禾河结冰冻结,一直在漠城边防打转,小范围骚扰边境的村庄。 漠城出兵清剿这伙儿雪原人,却又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偏偏雪原人是多个部族散居,说是雪原十二部,实际上却不知道有多少部族。 十二部,只是因为雪原人主要集中在十二个大部落。 另外还有许多小部落,有的甚至没有被统计在案。 虽然武安同雪原十二部之间有协议约定,但是十二部都来一个不认识这部落的人,漠城那边的守将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旦颜仲祈将军出事,雪原人从北地和漠城两处攻入北疆,郭佑宁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防住两方人马。 北地必然要抽调西北联防营的兵力。 西北联防营的兵力被抽调,西疆的布防也要跟着适当调整,再加上虎视眈眈的羌国、西戎,以及那些只顾着争权夺利的世族插入西疆的桩子…… 孟舒澜想起来就头大。 而一想到羌国,孟舒澜便想起了一个更要命的事——羌国同武安南疆怀临县接壤。 怀临县距离余淮县,不过一两座城池。 李定山抽调了南疆兵力进京造反,对于羌国的防患定然大不如前。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准备启程 而且本来怀临、余淮那一带就大多是羌人同武安人杂居,是武安同羌国以及羌国以西的国家进行贸易的中心地带。 若是羌人再趁机做点儿什么,刚受水患之苦的百姓,怕是很容易就会被煽动,导致民乱! 将这一切细细想下来,孟舒澜已然是出了一身冷汗。 有没有可能漳怀水患,本身就是羌人所为? 眼下已经是十月中旬,雨季已经过去。 且就算天气反常,漳怀一带作为水灾多发区,水利工事是年年检修。 所以往常就算是在雨季,也很少发生大面积的水患,往往人们有所防备之下,就算发生水患,也不会出现多大的伤亡损失。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漳怀一带却在非雨季的时节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水患! 想到这儿,孟舒澜有些坐不住了。 “阿清你修书一封加急送往塔里尔,告知随风先行筹集赈灾物资,一月内将物资运至西疆临近香漳河的汾邯城。” 孟舒澜脑中各种方案一一过过去,终于是找到一个相对较好的提案,“我从季城离开后,就即刻赶往汾邯城,押运物资南下,争取在十二月中旬赶到余淮。” “北地这个时节必然是大雪封道,你从余淮赶回北地的途中,一定小心为上。” 孟舒澜郑重地叮嘱晏清。 他知道,若真有人想要暗害颜仲祈将军,选在春夏交接之际,趁着冰雪消融制造意外,是最好的办法。 大雪封山的时间里,就算颜仲祈将军遇难,众人猜测他出事,也要等到到了巡查返还的时间。 若是还心存侥幸,恐怕直到仲夏进山搜人,确认颜仲祈将军死讯之前,都不会上报。 这之间的时间差之长,足以让雪原十二部在郭佑宁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大军压境了。 晏清必须在十二月底往北地赶,已经是计算得最快时间了。 香漳河起源北地与雪原部族的交界——果垒木雪山,一直南下入海。 若是夏季,走水路从余淮到北地,最多也就一个半月。 但在冬季,香漳河自季城往上一公里起,其上的部分近乎完全冻结,船只完全不能行进,只能骑马,而马在雪地里并不好走。 到了十二月,往北边走,进入北疆范围后,马蹄一踏下去,能陷进去小半截马腿! 下雪天里,夜里几乎没法赶路。若是遇到暴风雪,恐怕还要耽搁上好几天。 这各种情况算下来,从余淮到北地,就算绕道风雪较少的西疆北部,也至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若还要抓出背后作祟的人,十二月底再从余淮启程的话,真就只能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了。 “从洱郡内境绕过滩涂戈壁,走联防营所在的库尔齐,那边积雪较少,比较安全。” 孟舒澜说着,便给晏清将回北地的路线都安排好了。 听着孟舒澜细心的安排,晏清原本凝重的心也不由得松快了几分,升起一抹暖意。 “嗯,我记着了。” 微弯了唇,晏清应了一声,又问,“除了修书一封通知随风之外,还有别的安排吗?比如给康世叔他们通个信?” 瞧着晏清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纵使身心疲惫不已,孟舒澜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来,朝她挤眼:“那就麻烦小将军,跟康叔、七叔他们都去信一封,多募集点儿赈灾粮款了。” 晏清忽地笑出声:“我这就让燕七找腿脚快的跑一趟,你趁这会儿休息会儿。最迟明天,我们也得启程。” 孟舒澜却是摇了摇头:“路上在休息。我还有事,得进宫去问问。还要回府一趟,让荣叔将商铺的收益统计一下。加上米铺的库存一起整理出来,明天启程的时候,一起带去季城,也能应个急。” 此时晏清才恍然间记起,这个在自己身边当了四年低调的军师的孟舒澜,除了是皇帝最疼爱的侄子之外,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富商孟辞秋,如今的荣锦王的独子。 就算荣锦王做了驸马之后,就不再经商,但是孟家几代经营下来的商行,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创造着财富。 不过在自己老爹还在的情况下,敢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一副要掏空家底去赈灾的,估计也就孟舒澜这独一份儿了。 但有荣锦王当年捐出一半家财支援国库,又有以剩余一半家财求取长公主的壮举在,孟舒澜这都算是不值一提了。 “也好。” 晏清如此说着,送走孟舒澜后,迅速修书数封,着燕七找暗卫里脚程最快的好手,连夜将信送往西疆。 而后,晏清安排好准备开拔的相关事宜之后,便带着红妆回了镇西侯府。 镇西侯府中,晏秦氏正在指挥人收拾东西。 “娘。” 晏清唤了晏秦氏一声。 晏秦氏忙里偷闲地转头看了眼晏清:“都忙完了?” “差不多了。” 晏清说着,看着府里跑来跑去收拾的仆从们,甚至还有府兵搬着沉重的箱子走来走去,不由问道,“您不是都收拾好了,怎么又重新拆了收拾?” 晏秦氏不答反问:“听说漳怀一带闹水灾了?” 没想到晏秦氏消息这么灵通,晏清略有些怔愣地点头:“我下午刚得到的消息。” 说着,便借着话头,把自己的打算跟晏秦氏说了,“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我可能要往余淮走一趟,到时候您随红妆过香漳河,往洱郡那条线绕道,先回北地。” 闻言,晏秦氏沉默了一下,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却发现晏清已经比她要高一个头不止了。 望着晏清尚存几分稚嫩的脸,晏秦氏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叮嘱道:“余淮那边现在怕是乱做了一团,你这时候去,务必要小心。娘在北地,和你外祖母、外祖父他们,等着你平安回来。” 晏秦氏说着,抬手替晏清顺了顺肩颈间散乱的青丝,“等你回来,让你外祖母亲手给你绾发插簪,咱们清儿就也是大人了。” 看着晏秦氏眼中隐着的泪光,晏清知晓她的担心,可却不知该怎么劝她。 南疆形势复杂,晏清作为头一批南下的人,其实是最危险的。 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倾家荡产 如今朝堂上能用之人,实在是太少。或者该说,当用且皇帝敢用之人,这朝堂之上,已不剩多少,否则也犯不上让晏清一个已经请辞的人押运赈灾物资南下。 自先帝登基以来,本是不论贫富选拔人才的科举考场,逐渐成了世家子弟一展身手的天下。 这些人进入朝堂,身上背着各自家族,纵有一两个一心为民的,也少有能在面对家族利益与民众利益冲突时舍弃家族利益的,除非那些他们各自家族上下本就崇尚以民为本的。 但在本就污浊的大环境下,这些世家子弟连同他们身后的家族,都极易受到排挤和打压。 一来二去,寒门无路升迁,忠心无处诉说,才华无缘施展,朝堂之上,世家尔虞我诈纵横,都忙着争权夺利各自安好,还剩下几个一心为国为民者,在忧国忧民前也需得先学会世故圆滑,套上一层真假莫辨的壳子,才能在乱局中保全自我。 从前不知不懂之事,历经一轮生死回归,晏清才真正看清,何为忠骨难居庙堂之上。 自先帝起,武安朝堂乱象便已然开始显现,到如今这个地步,可谓是积弊已久。 第二日清晨,康都城西城门。 晏家军众人都已整装待发,算上原本随晏清回京的晏家军和孟舒澜带回来的赤甲营,整支队伍足有五千人之多。 因刘诏的叛变,眼下晏家军众人暂时由曾成文统管。 眼见着城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曾成文探头看过去,就见一队车马自城内出来,打头的就是晏清。 曾成文正要上去招呼,就被晏清身后紧跟着的队伍震惊得愣在了原处。 且不说那跟着晏清身后的近百人的府兵,那四辆马车是咋回事儿? 看车辙的深浅,这四辆马车头两辆该是坐的人,后面该是家当。 他倒是知道晏清打算带着晏秦氏北上,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四辆马车连人带家当算是少的了。 可这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他们是要开拔赶往季城筹集赈灾粮款,尽快赶往余淮开展赈灾工作的。 这一路那就是跟时间赛跑,带着载重这么重的马车,这不是闹吗? 更何况侯夫人那是千金万贵的人物,跟着他们一起赶路,能受的住这奔波吗? 曾成文直觉晏清不该是这么不知道深浅的人,但怎么看也无法说服自己,晏清的这个决定没有问题。 等晏清的车马离着晏家军的队伍还有一段距离时,曾成文便先一步迎了上去,瞟一眼晏清身后的队伍,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怨怪地对晏清道:“小将军,咱们接下来是要急行军。您这……不合适!” “无事,他们只随我们到季城。” 晏清知晓曾成文在担心什么,“等到了季城,让红妆带着府兵和部分弟兄送夫人他们回北地。” 说着,晏清又朝着队伍最后的两辆马车扬了扬下巴,“后面两辆车上的是些金银、布帛。时间比较赶,也就能收拾出来这些东西。到季城之后,趁着季城官方筹集粮款的功夫,将金银拿去到城里和周边去收粮,布帛送去城里的绣坊制成成衣。到时候一切拉到余淮去。” 曾成文听的一愣,下意识地问:“两车金银、布帛?” 看那两辆马车的吃重,金银、布帛该是重逾千斤了吧? 果然,侯爷的穷跟他们的穷,还是不一样的。 “主要是前些日子圣上赏下来,给兄弟们分剩下的。” 晏清道,“时间比较急,很多东西也来不及兑换。到时候去了季城,布帛先送去布庄,把那些绫罗绸缎都换成粗麻棉布,再送去绣坊制衣。入冬之后,南方的天气也要降下来了,多血棉衣,也少几个冻死的人。” 曾成文心中一涩,面皮都是一烧。 方才他还觉得是侯爷之前挣的家业藏了私,如今听晏清说起皇帝的赏赐,才恍然间想起这回事儿。 当日皇帝的赏赐下来之后,晏清除了偿还了殷十娘欠朝廷的债,剩下的就让人都发下来犒劳弟兄们。 还是他们觉得金子多烫手,才好说歹说让晏清留了些。 倒是绫罗绸缎没什么人拿,基本都留给了晏清。 军里打仗的人哪用得着那个? 就算是要寄回家里去,也还要担心路上磕了碰了,给弄坏弄脏影响了品质。 却没曾想,晏清这回却是全给捐出来了。 赏金就是他给弟兄们发的,给晏清剩了多少金子他清楚得很。 具体多少斤两没称,但拢共也就两个巴掌大得匣子。 可看那车马的载重,真不是一匣子金子和百来匹布帛的载重。怕是还置换了不少家业,才能有这样的载重。 晏清这波,算得上是倾家荡产了。 曾成文为自己先前的想法臊得慌,当即决定把这次得的赏分出来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回去了得交给自家婆娘。 家里还有六口人吃饭,他总不能打白手回去。 曾成文自问没有晏清那种能倾尽家财的魄力,也因此对晏清更敬佩了几分。 这边曾成文心中情绪变换着,那边晏清还在说着安排:“水涝之地易生热症、瘟疫,到了季城再置办些石灰粉,都用防水的箱子装起来,别在路上过了湿气。到了余淮之后,先将安置房用石灰粉消一遍毒再住人。” 曾成文都一一应是,就差掏个本子出来记着,可惜他不识字。 “伤寒药也备一些,若是有大夫愿意一同南下,一定好生招待人家。” 晏清趁着等孟舒澜的这点儿时间,把自己能想到的需要准备的东西,都一一交代给曾成文。 倒不指望他现在全部记着,只是希望到时候自己若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忘了什么的时候,多一个人记着,也能相互提醒一下。 曾成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听的时候听得很仔细,一点儿没觉得晏清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什么的。 两人说话间,红妆已经将北上的队伍都安排好了。 北上的队伍在前,南下的队伍在后。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开拔启程 北上的队伍轻装简行,就算为了照顾晏秦氏要减慢速度,也比后面要押运赈灾物资的南下队伍速度要快。 虽说是让孟舒澜到季城再筹集赈灾物资,但是季城到底物资也是有限的,所以他们这一趟本来也要从康都带一部分赈灾物资南下。 再加上晏清贡献的这两马车的物资,为了防止路上被劫,路上定然不敢太过疲劳行军。 在晏清到了之后,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本次行军的主事人——孟舒澜才姗姗来迟。 曾成文本来看到孟舒澜的时候,还想跟晏清贬损几句孟舒澜让他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的,结果一见跟着孟舒澜走过来的车队,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以为晏清一家就掏出来两马车的金银、布帛就很夸张了,直到他看见了孟舒澜带来的车队。 且不说那些带棚子的马车里拉的啥,就说那四五辆牛车拉的大麻袋。 当兵这么多年,别的不说,曾成文觉得自己这眼神儿,绝对不会把粮袋子认错! 他都押粮多少回了,要是这点儿眼力都没有,说出去那都丢人! 曾成文略微估计了一下,就这四五车米粮加起来,就有百石左右了。 一石米正常情况下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个月的了,百石米就够三百人吃一个月了。 这还是按顿顿米饭算的,要是做成粥之类的,能吃上更久。 余淮县拢共也就千把人,这百石米少说也够半个月的开销了。 这还只是孟舒澜个人掏出来的,还没算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啊! “军师,咱就问一句,这……是朝廷又下发了赈灾粮?” 直觉告诉曾成文不可能是朝廷,朝廷发下来的话,百石就有点儿少了。 可要让他承认这就是孟舒澜个人捐赠,他也不太敢相信。 孟舒澜瞅了他一眼,带着点儿迷糊,显然是没有听清。 看一眼孟舒澜眼底的乌青、眼中的血丝,曾成文估计他是一夜没睡,所以这会儿人都还不清醒呢! 但就算没得到孟舒澜的回答,曾成文心里还是有数的,就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冤大头军师虽然出手比较阔绰,但是每个月顶天也就是十两银子的开销。 虽然就这十两银子,都够一个六口之家半个月吃饱肚子了。 但是冤大头军师身为皇帝的侄子,这开销算是少的了,一般富贵点儿的人家都能到他这水平。 可是现在突然之间,这个并不是那么富的冤大头,突然就掏出了百石米粮,尤其是现在漳怀受灾,国内米粮歉收,一斤米都要半两银子,百石就是上千两银子。 还别说他后面还跟着好几辆封了顶,不知道装这些什么的马车。 因为有晏清的例子在前,所以曾成文直觉马车里应该是金银之类的。 虽然孟舒澜得了赏给他们分钱的时候,他们没留情,但是……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这个被自己当冤大头诓了四年酒喝的军师,他最值钱的身份不是皇帝的侄子,而是荣锦王的独子! 荣锦王当年有钱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朝廷现在从国库里搬出来赈灾的银子,其实大部分还是当年荣锦王捐赠的。 若非荣锦王一个人捐了个国库出来,他一个没有半点官家背景的外姓商人,怎么可能被破例封王? 这一想,顿时让曾成文收回了之前打算捐一半银子出来的决定。 神仙打架,他这等小虾米还是别嫌丑了。 既然孟舒澜这边到了,队伍也就准备出发了。 曾成文先去将孟舒澜带来的车马在队伍中安顿整齐,才回来请示孟舒澜,却见那人骑马与晏清并行,却不住地点着脑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晏清讲着什么。 看孟舒澜那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模样,曾成文都怕他从马上摔下来! 果不其然,他这个念头刚落,就见孟舒澜人一歪就往地上滚。 吓得他差点儿就冲上去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催马,孟舒澜已经被人捞回来了。 正常人左右一个大幅度的摇摆,再困受这一惊也会清醒几分。 孟舒澜不清醒,甚至顺势倒向晏清马上。 要不是晏清动作快,脑袋得在马鞍上磕个结实! 但两人本是乘的两匹马,孟舒澜这人不清醒,身下的马有些失控,为了防止并行的马分开直接给他来个拖行,晏清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拽住他马缰。 两手不空之下,晏清只能是让孟舒澜靠在自己肩头,才不至于摔下马去。 曾成文看得火气噌噌的。 呸!不要脸! 都是前锋营里的,一两天不睡觉困是肯定的,困成这么不清醒,哄鬼呢?! 平日里看着还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背地里就他妈是个见缝插针占小将军便宜的禽兽! 心里把孟舒澜臭骂一通,曾成文又疑惑。 讲道理,以前这衣冠禽兽可没这么大胆,最近这是吃错药了? 曾成文想了一下,好像就是从那天跟李定山打完仗,大家都累得不行,这畜生仗着自己急行军招了小将军同情愧疚,让他靠了肩膀,这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大啊! 呸!伪君子! 然而曾成文骂归骂,到了晏清近前,却没有想搭把手的意思,只是问:“小将军,队伍都整顿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嗯。” 晏清应了一声,招呼道,“过来搭把手。” 曾成文瞧着孟舒澜悄悄掀开的眼皮,犹豫了一下,却见孟舒澜自己摇头晃脑地坐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像是才清醒,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的模样。 然而在触及晏清瞧过来的眼神儿时,孟舒澜却状似不经意地撇开了眼,打了个呵欠,迷糊着又看回来,睁着困顿又带着些泪花的乌青眼,满面倦容地对晏清道:“阿清你先带着队伍,我得先去马车上眯一会儿。” 说着又是一个呵欠,然后迷迷瞪瞪地就要下马,好像完全没注意马还在走。 “欸!” 晏清一把拉停他的马,皱眉斥了声,“小心着点儿。” 孟舒澜弯了下唇,又很快收回去,迷迷瞪瞪地点头,然后摇摇晃晃地朝马车去。 看得晏清与曾成文两人都是直摇头。 正文 第一百章 山河棋局 就装模作样来说,真实度还有所欠佳。 只是比起曾成文心里大骂孟舒澜的“道貌岸然”,晏清倒觉得这样的孟舒澜还蛮新奇的。 大概是见多了他沉稳可靠的样子,所以对于他最近透露出来的幼稚,多少觉得有点有趣。 是最近太累,没精力伪装成谦谦君子,导致本性暴露了? 晏清不怀好意地揣测着,却止不住嘴角上扬。 不管怎么说,经过孟舒澜这么一打岔,她原本沉闷的心情确实舒缓了不少。 还能这么轻快地开着幼稚的玩笑的日子,大概也就只有现在了。 晏清纵马行至前军,大军开拔。 马车之上,孟舒澜躺在一堆棉布之中——为了尽可能不拖慢行程,所以刻意减少了马车的用量,以至于他只能是和满车棉布挤挤。 闭上酸胀刺痛的眼,孟舒澜身心乏累到极点,脑子却仍旧不停地在转。 他之前猜测得没错,余淮县拦截香漳河水的大坝是被人为破坏的。 那本来是为了防止干旱蓄起来的水,现在却全淹了漳怀一带的城镇。 今年新收的谷物还没来得及收仓,现在泡了水,又遇上梅雨天,大部分都发霉生芽。 漳怀一带向来是武安的米粮供应之地,如今秋收的粮不能外发别处不说,还需要从别的地方调遣米粮救济漳怀一带的灾民。 可想而知,明年一年直到新的粮食收上来之前,整个武安的米粮价格可能都会居高不下。 破坏大坝的人还没有抓到,可能当时就已经被水冲走了。 大坝在被破坏的瞬间,水流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大,连大坝之下一里外碗口粗的防洪树都被拦腰折断了,人怎么可能跑得脱? 根据余淮受灾时间推算,大坝被炸毁的时间,大概就是李定山抽调走余淮、怀临一带的驻军半个月后。 不排除是羌人所为,但此人恰好赶在李定山造反,康都朝廷无暇他顾的时间里炸毁大坝引发水灾,恰到好处的时机拿捏,若说朝中没有通气的人,说什么也不可能! 要知道,李定山抽调这最后一批人马的时候,温哲翰与温哲茂的势力还处在一个僵持阶段。 那个时候,温哲茂完全有可能反悔,而以李定山骑兵的速度,才走十来天的军队回头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若非有准确的消息,羌人就算是有心南下,也不会动作这么快捷迅速! 将武安如今的局势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孟舒澜只觉得眼下的武安国就像是被人摆上了棋盘,这天下人都是这背后之人的棋子,棋子起落之间,武安江山格局变幻莫测。 孟舒澜满心沉重地思量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活动着酸麻的胳膊,小口地喝着水,听曾成文说自己一觉睡了三天两夜,孟舒澜自己都吓了一跳。 “得亏驿站里恰好有一位老大夫,给你看了,说你只是操劳过度,休息好了就会醒,不然这会儿你估计已经被连夜送回康都城了。” 曾成文跟他叨叨着,“你说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身体那么虚呢?两天不睡觉,就差点儿睡死过去,你这身体不行啊!” 孟舒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哑着声音反驳:“你才不行!我这只是之前急行军的后遗症罢了。” 先前一个月没日没夜地赶路,路上就没睡个囫囵觉。 回来之后,别的兄弟可以不管不顾地睡他个昏天黑地,他却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地处理各种事。 为了营造他还在西疆的假象,他得不时跟随风通信,交代各种事情。 再有私自调兵回京一事的前后审查,突如其来的高功厚禄,朝臣们没完没了地登门拜访旁敲侧击想让他主动跟皇帝退还功劳…… 一桩桩,一件件的,看着不多,也不是顶累人,凑到一起,就让人扛不住了。 孟舒澜按着昏胀的眉心,问曾成文:“我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哥老庄。方才小将军听见说你醒了,就吩咐咱们原地扎营休息,自己进村儿去了。” 曾成文说道,“说是去庄子里找农家借锅灶,给你弄点儿易消化的粥。” “你也知道,咱们为了赶路,都是揣着干饼子就上路了,就是侯夫人都跟着咱们嚼饼子。也就是看在你现在身娇体弱,是病患的情况下,才给你破例。” 曾成文哼哼唧唧地酸孟舒澜两句,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孟舒澜面前说道,“依我看,小将军对你应该有那个意思。就是年纪小,又被晏帅他们护得太好了,所以没明白过来自己自个儿是个什么心思。” “你小子还是不错的。跟小将军倒也般配,真的时机合适了,就把话挑明白得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曾成文说得肃然,可还没等孟舒澜感动上片刻,他就手背一拍孟舒澜胸膛,脸一板,正儿八经地恐吓,“但是咱们兄弟看好你是一回事,但丑话咱也得先说在前头。你以后要是敢对不起咱们小将军……” “哼哼!” 曾成文两手袖子一撸,亮出铁拳,“到时候,可别怪兄弟们下手,没轻没重!” 明明是在被恐吓,孟舒澜却倏地笑出了声。 虽是在笑,他眼中却皆是认真:“不会给你们下黑手的机会的。” 曾成文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凶神恶煞,下一刻却也绷不住地乐了,跳下马车,回头对孟舒澜道:“得!你这躺了两三天了,也下来活动活动,别跟个小姑娘坐花轿一样,虚得很!” 马车里一个水囊飞出来,曾成文嘻嘻哈哈地接了,乐呵呵地就走了。 孟舒澜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从满车棉布里把自个儿挪到马车边,正打算站起来,却是双脚一软,又倒了回去。 软塌塌的棉布堆里连着躺了三天两夜没动弹,他这会儿手脚酸软就跟那棉花一样,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别说下地走动了,他现在就连挪个窝都嫌费劲。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特殊待遇 结果曾成文这老小子自己靠不住就算了,还以他需要静养为由,把马车边的兄弟都支走了。 他就算是想叫个搭把手的,都找不到人。 不过这倒也并不全然都是坏处,至少眼下自己毫无形象地在马车里翻滚着活络手脚经脉的糗样,不会被人看见。 然后孟舒澜心里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疑惑地出声:“你在干吗?” 孟舒澜浑身一僵,听着耳熟的声音,脸顿时烧了起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把刚才的自己挖个坑埋了算了! 而在孟舒澜一动不动装死之时,却又陡然听见一连串的爆笑。 那炸耳朵的声音,除了曾成文那个老不死的,谁还敢这么嚣张? 这老不死的把人调走,原来在这儿阴他呢?! 亏他刚才还为他的话感动来着,合着他刚才时不时探头看外面,就是看阿清还有多远! 呸!老不死的,自己四年砸银子请他喝的酒,算是全都喂了狗了! 也不知道是刚刚没形象的一番活动让僵硬的四肢血脉重新流通了,还是因为羞愤热血沸腾,孟舒澜手脚忽然就有了力气,拳头攥得死紧。 瞧着他那愤愤然的神情,晏清毫不怀疑要是曾成文这会儿在他面前,他能直接来个鲤鱼打挺一拳头糊曾成文脸上! “挺有精神的嘛。” 晏清打趣道。 瞥一眼晏清面上藏不住的笑意,孟舒澜忽然就卸了劲儿。 罢了,罢了,虽然搁她眼前丢人了,但好歹博她一笑,也算是不亏? 孟舒澜心里自我安慰着,却两眼望天,好似死鱼。 听着曾成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及紧跟着响起来的一片想笑又不敢笑的吸气声,孟舒澜的拳头又硬了! 这老不死的! 坑他就算了,还拿这事儿当笑话到处讲? 他是真不怕回去了,自己给他穿小鞋啊?! “咳咳!” 眼见着孟舒澜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晏清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周围发笑的人顿时看了过来,却见晏清还带着笑的眼里凉飕飕地飞刀子。 “都没事儿干了?” 晏清压着笑,沉着声音问。 “有事儿,有事儿!诶,兄弟,那边帐篷扎好没有?我来帮你啊!” “等我一起。” “我去捡点儿柴火,这入了冬,晚上就是冷啊!” “兄弟,一起!” “……” 眨眼间,一群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地就散了,只剩下曾成文一个人因为笑岔了气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巡夜的值守都安排妥当了?” 晏清冷飕飕的声音飘过来,曾成文一个激灵,瞬间站直:“末将这就去安排!” 话音未落,人已经溜出去老远了。 刚做好心里建设结束装死的孟舒澜,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扶额掩面:“果然还是你才能镇的住这帮老兵油子。” 晏清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车架上,一边将其中的清粥小菜取出来摆上,一边说道:“那是你太温吞了。这帮子人虽然大事儿不犯迷糊,但小事儿还是得盯着点儿。你拿出统帅的架子来,看他们谁敢跟你嘻嘻哈哈?” 孟舒澜深以为然地点头,却又笑:“罢了,他们要真私下里相处也拿我当长官捧着,我还真不习惯。” 晏清好笑地瞅他一眼:“你还被欺负上瘾了?” 说着将碗筷递他手里,“趁热吃了再休息会儿。时间比较赶,三更左右咱们就得上路,不然三天后到不了季城。” 孟舒澜也知道队伍扎营休息是照顾他身体,玩笑归玩笑,大家乐一乐,疲惫之余放松一下也就得了,行程却是不能再耽搁了。 “好。” 当下孟舒澜也不多说什么,狼吞虎咽地将清粥喝完,却是将小菜推到了在一旁就着清水嚼着干饼子的晏清身旁,“晏小将军来回一趟辛苦了,给你开个小灶。” 晏清嗤笑一声,将小菜搁回食盒,将食盒盖好放进马车里:“留着你之后下饭吧,老先生说了,你这睡太久,饮食不进分毫,刚醒得吃软乎的东西。我拎了口铁锅回来,这几天你都只能稀粥。” 孟舒澜闻言,脸色骤然苦大仇深起来:“难怪你带的都是咸菜,原是早就计划好的。” “知足吧!” 晏清嚼完最后一口饼子,瞥他一眼,好笑地道,“全营也就你能吃上口热乎的,你还挑剔上了。” 孟舒澜当然也知道行军途中还要停下来给人做饭有多耗时,能有一口热乎的吃,他这已经是特殊优待了。 “侯夫人怕也吃不惯干粮……” 捧着碗,感受着碗壁尚留有的余温,孟舒澜忽地想起晏秦氏来。 听曾成文的口气,晏秦氏这些天也没有单独开伙食的优待,跟他们一样都是吃的饼子。 晏清如此在乎晏秦氏,都因为行军不便,没有给晏秦氏单独优待。 这让受了特殊待遇的孟舒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这并非他本愿,但是到底还是因为他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行程。 若不是要顾及他,队伍这会儿应该已经走过哥老庄了。 许是瞧出了孟舒澜的自责,还不等孟舒澜将话说完,晏清就打断了他,话语间多有感慨:“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娘在北地就是外公外婆捧在手心里疼宠着长大的,后来嫁给了爹,一直在康都城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昼不能四处行走,夜不能安稳就寝。脏衣连穿几日,食物粗糙难以下咽。” 晏清轻声说着,带着些微的自责,“爹要是还在,看着娘过这样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说不定,还要拿鞭子教训我一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场景,晏清忽地笑了一声。 “就像之前我把娘最喜欢的花瓶碰碎了,结果硬是被爹罚写了一百遍'我错了'。” “你说他一个当元帅的人,怎么就那么小气啊?” 晏清好似有些委屈怨怪父亲的不留情面,但面上却流露着怀恋。 孟舒澜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事实也确实如此。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分军而行 短暂的停顿之后,晏清又接上了之前的话头:“从待字闺中到为人妻、为人母,我娘都不曾吃过这样的苦。” “我原本是想备些耐放的糕点,她路上换换口味也好,但她却坚持要与我们一样的三餐。” 晏清说这话时,带着点无奈,“娘说,她虽然是将门出身,却不知道将士们行军过的什么日子。她说,哪怕就这一次,她想体验一下……那些她曾缺席的父兄和我的日子……” 晏清本是想宽慰孟舒澜不用自责,却不知怎么说起来就没完,心中酸涩像潮水一样堵上喉头,让她大有几分不吐不快的冲动。 她自认自己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好似有满腹的凄苦待与人说。 大概是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此时内心稍有松懈,便有些情绪失控了。 察觉到自己负面情绪的堆积,晏清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又尽数压了下去。 如今这个时节,可不是能引颈长泣伤春悲秋肆意宣泄自己负面情绪的时候。 尤其是她作为将领,身后还有一群以她为首听她号令的兄弟。 “如果睡不着,就在附近走走,活动一下也好。” 晏清跳下马车,拍拍战裙,挽唇对孟舒澜道,“我去看看老曾的巡夜人安排好没有。” 瞧着晏清脸上舒缓的笑,孟舒澜却觉得心头仿若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若是太平盛世,她本该意气风发,恣意纵马欢歌,与战友父兄同饮同乐。 或许此时也已定下亲家,可能是自己,可能是别人,但总归有人疼她护她,叫她能恣意妄为,做那个永远年少洒脱的晏小将军。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一肩扛起万重担,心有苦楚却依旧得强颜欢笑。 只因她是将领,是不能倒下的旗帜。 孟舒澜亦是回了一个浅笑,只轻声道了句:“好。” 晏清转身离去,孟舒澜温润谦和的笑中霎时多了一抹无奈的苦涩。 如今他大概是真的明白了舅舅当初对自己说的那句——晏清注定是要纵横四野的烈马,你若没有能为她架起一片天地的能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战死沙场而无能为力。 曾经他以为,所谓的为她架起一片天地,便是跟在她身后保驾护航,让她不必为了驰骋之外的事而担忧。 如今他才明白,在此时的乱局之下,他该是她无往不利的刀,为她的驰骋而披荆斩棘,而不是一块坠在身后形同拖累的盾。 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舅舅就已经意识到了武安如今的乱局,也一直在提醒他。 只可惜他从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遂了,被荣华富贵和平康泰的假象迷了眼,以至于突然直面这泰山将倾一样的败局之象,竟有些不知所措。 又或许当年舅舅同意自己奔赴西疆之时,就已然算到了某些局面。 好在他如今醒悟,也算是为时未晚。 某些人插进西疆的钉子,也该是时候拔出来了! 孟舒澜微垂的眼睑下划过一抹厉色,心中已然开始盘算,该从何处收网。 南川洲的答复拖得够久了,该让南川洲的洲长下定决心了。 既如此,他也该给某些人一点儿机会才是。 …… 此次南下,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夜半三更,稍作休整的军队再次启程。但这次却同刚出城门时的阵型,有了不一样的调整。 “我想过了,让我娘跟着军队疾行也不是个事儿。她体格弱,不适合快速奔波。” 晏清调整了前后军的阵型,将北上的队伍调整到了南下的队伍之后。 “季城筹粮一事,并不需要你亲自督管,你只需要在我们出发前,露面清点物资便足够了。” 晏清同被调到北上队伍中的孟舒澜解释道,“所以我打算带着赤甲营,先行押运物资赶往季城,你们随后慢行。” 说罢,许是怕孟舒澜不同意,晏清又郑重地同他补充道,“你目前最要紧的是好生休养,调整好状态。从季城离开后,才是真正的硬仗!” 孟舒澜虽有些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但却也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佳方案。 就此,两军分离,晏清带着赤甲营先行押运物资赶往季城。 因赶着时间,所以除了夜里休息两个时辰,白日里众人便是饭点儿都是一边嚼着饼子,一边马不停蹄地赶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晏清带领的赤甲营终于是将三天的路程缩短到两天一夜。 季城城门外,季城城主亲自迎接。 “晏清侄女儿,好久不见!” 刚一见面,季城城主袁谋仁便迎上了打头的晏清,热情洋溢地招呼着。 晏清翻身下马,抱拳作揖:“袁城主,别来无恙。” 季城是康都到西疆官道经行之地,往年父亲每年带她和兄长回京述职之时,皆是借道季城。 一来二去,同季城城主袁谋仁也算是私交不错了。 “诶?!” 袁谋仁抬手虚扶了一把,“晏清侄女儿,你这就是在跟你袁世叔我见外了!” 晏清一拱手,并不受袁谋仁的热情:“袁城主抬爱,清受之有愧。如今清受命押运粮草南下余淮赈灾,眼下还需得暂借贵宝地休整兵马。令还请袁城主配合清,筹集粮款,准备渡船,尽早发赴余淮,以解圣上之忧。” 说着,晏清又递上文书,“此为圣上下令,调取季城粮库存粮,用以救助漳怀一带受灾百姓的文书。还请袁城主过目。” 对于自己热脸贴了别人冷屁股一事儿,袁谋仁有些不高兴,但晏清说话公事公办,没有一点儿逾矩之处,他也没有话说。 袁谋仁撇撇嘴,接过文书一看,又咧开嘴笑起来。 “没问题!” 将文书一收,袁谋仁好似邀功一般,热情洋溢地跟晏清说道,“在侄女儿你来之前,世叔我就已经得了圣上的消息,筹集赈灾粮款的消息一早就放了出去,只要等上几日,一切都能准备妥当!” 听闻只需几日便可筹集其赈灾粮款,晏清有些意外。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操碎了心 这倒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如此,就劳烦袁城主了。” 晏清真心实意地说道,“清,代余淮受灾百姓,谢过城主大恩。” 要知道,虽说有朝廷先一步的告知,但能如此迅速有序地组织起赈灾物资的筹集,大幅缩短他们在季城逗留的时间,也就能让他们更早地赶往余淮,救下更多的人。 这于漳怀一带受灾的百姓而言,无异于救命之恩。 听着晏清真心实意的恭维,刚被贴了冷脸的袁谋仁也心情舒畅起来:“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作为父母官,应该做的。虽说漳怀一带不在我的治下,但也都是咱们武安国的百姓。我既当了这个官,遑论是不是我治下,就该想着咱们武安的百姓。” “袁城主深明大义,爱民如子,清钦佩不已。” 晏清恭维着。 袁谋仁哈哈笑道,也捧了晏清两句:“不及晏清侄女儿少年成名,有勤王救驾之功!” 见聊得差不多了,袁谋仁话一转,“晏清侄女儿一路辛苦了,咱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地进城。府里备了接风宴,为晏清侄女儿你接风洗尘。” “谢袁城主好意。” 晏清推迟道,“清还有事务在身,接风宴便不必了。还请问袁城主,城中何处有大型绣坊?清此行自京中来,有善人捐粗布棉麻若干匹,需急工赶制棉衣,以随此次赈灾粮款一道运往余淮。” 再次被晏清给了冷脸的袁谋仁本有些不高兴,正要说上两句,却听晏清之后所说,知她真是有事在身,赶着时间,便也就不计较了。 “大型绣坊倒是没有,季城虽是大城,但到底不比康都,城中多是些中小型的作坊。” 袁谋仁想了一下,忽然有了主意,“这样,你们先歇下,我这就去城里几家大绣坊的主事家里走一趟,几家联合起来赶工,到时候能赶出来多少是多少。” “如此就有劳袁城主了。” 晏清再次拜谢。 她看得出来,袁谋仁确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就是这太过熟稔的态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尤其是在她想起前年自己随父亲一道回京之时,偶然听见袁谋仁跟父亲旁敲侧击自己定亲与否一事。 多少还是觉得他的热情目的性太强,让她感到不适。 因此除了公事之外,她并不太想跟袁家人有太深的牵扯。 对于晏清的一再拜谢,那疏离的态度一目了然,袁谋仁心知自己想借着跟晏康明的关系跟晏清套近乎是不可能了,当下也拿出了城主的威仪,一摆手,道:“都是应该的。” 说罢,袁谋仁转头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路之,带晏小将军和诸位将士到城中休息。” 袁路之忽略掉袁谋仁朝他挤眉弄眼的神色,一敛眉,恭顺地行礼:“是。” 被晏清连着拂两次面子,又被自己儿子无视,纵使袁谋仁脾气再好,这会儿也不由得吹胡子瞪眼地瞪了袁路之一眼。 可袁路之就跟看不见一样,得了令之后,便径直绕过袁谋仁到晏清面前,公事公办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城中已为将军与诸位将士准备了下榻之处,还请诸位移步。” 袁路之疏离的态度让晏清舒了口气,还礼道:“有劳袁公子。” “将军客气。” 袁路之说着,便侧身让了一步,落后晏清与其身后副将曾成文,领着众人往城中下榻的驿站而去。 被自己儿子忽略了个彻底的袁谋仁眼睁睁地看着众人进了城,才吹胡子瞪眼地跳脚:“这臭小子!老子费心给他张罗,他就给他老子这么拖后腿?!真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住他了是吧?!” 跟在袁谋仁身后的老管家看着袁谋仁气急败坏地怒骂,笑呵呵地开口劝道:“少爷您消消气,小少爷尚且年轻,不想成家也是正常的。等他遇着自己觉着好的那个,自然就想成家了。” 袁谋仁没好气地驳他:“这晏清,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少年成名,要名声有名声,要样貌有样貌。晏家出来的人,品性也是忠厚廉洁。你刚也看见了,进退有度,油盐不进,伸手打了笑脸人还让人说不出话来。多少见的一人才?多好一姑娘?这臭小子怎么就不开眼呢?!” 老管家听得是哭笑不得:“少爷,您这知道的说您是招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给自个儿招谋士呢!况且,油盐不进,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 “张叔,你不明白,如今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这武安江山,怕是要乱起来了。” 袁谋仁叹气,“我在的时候,尚且还能为臭小子兜着护着,但我若出了什么意外……就凭臭小子的能耐,还撑不住这一座城。” “所以您才迟迟不肯上报朝廷,立小少爷为少城主?” 张叔问道。 袁谋仁点头:“真要乱起来,以那臭小子的个性,不坐这城主之位,怕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这臭小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袁谋仁又是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 张叔亦是叹口气,劝道:“少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要相信小少爷,便是乱世之中,亦能有一番作为。” 袁谋仁撇头瞧一眼张叔。 四目相对,张叔认真地颔首肯定着袁路之的能力。 袁谋仁撇撇嘴,叹一口气:“谁担心他能不能有一番作为?反正老子能做的都做了,他不听话,老子又不能真把他吊起来打一顿!我就是想啊,在我出事儿之前,能抱上大胖孙子。隔壁老王家儿子跟他同龄,现在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是光棍儿一条!想起来就气人!” “不急,不急。少爷您当年不也是晚成家,老奴不也看着小少爷长大了吗?” 张叔笑呵呵地捋着胡子,“等小少爷找到那命中注定之人,少爷您到时候可别嫌孙儿太吵闹才是。想当初小少爷刚出生的时候太过闹腾,您可没少跟少夫人抱怨。” 被张叔揭短,袁谋仁尴尬得嘴角抽抽,片刻又将话题绕回袁路之身上:“臭小子!从小就让人不省心。就算是有命中注定,那也要他肯去找啊!总不能等着人姑娘来倒追他吧?”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舆论四起 纵使袁谋仁对自己儿子对于成家一事的不作为气得不行,但却也知道张叔说的对,这种事儿强逼不得。 就像他老子当初拿他没办法一样,他也拿袁路之没办法。 他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按着袁路之的头认下一桩婚。 更何况以臭小子的臭脾气,就是给他头摁烂了,也不见得会低头,最后还连累人家好闺女。 “真不知道他这死倔的脾气随谁?” 袁谋仁抱怨着。 张叔笑看着袁谋仁,颇为怀念地道:“老奴记得,老爷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 袁谋仁被张叔的话噎得没话说,眼一瞥,假装自己没听见:“当初要是个女儿该多好。要是个女儿,定然是像夫人一样温婉贤淑,必然不会跟这臭小子一样,让人操心不尽!” 张叔淡笑不语。 许是袁谋仁自己也觉得这假设不太靠得住,索性就此将这个话题掐断:“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得了。左右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高个要是顶不住,矮个也跑不掉。” 听着袁谋仁这破罐子破摔的消极言论,张叔无奈地笑着摇头。 就算了已经做了多年城主,少爷也未见得就比之前长进多少。 这头袁谋仁进城之后,便直接驱车去见了季城最大的三家绣坊的主事人,商议合作赶制棉衣的事情。 只是因为这三家之间颇有些嫌隙,所以合作谈得并不怎么顺利。 另一头,袁路之领着晏清等人到城中驿馆安顿,一路上备受瞩目。 “咋的来了这么多军爷哦?出啥子大事情了?” 街头巷角的人聚在一处,一边打量着规模庞大的军队,一边压低了声音私下里交换着信息。 “还能是啥子事?漳怀那边发水灾了,你不晓得咩?衙门口的募捐箱子摆好几天了,为了筹集赈灾的吃的、穿的、用的,城主这几天那些大人物屋里头都跑了个遍!” “啷个这严重哦?这个天气,漳怀那边还落大雨的嗦?” “啥子哦!哪里是落雨的事,我听到说是蚂蚁儿把大坝底下挖穿了,大坝承不住力,遭水冲垮了,底下的城镇就全都遭了殃!” “这么回事嗦。” 一些消息不是很灵通的人,霎时间恍然大悟。 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漳怀一代的水灾,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荷包,不由得紧张兮兮地问,“那这些军爷是专门来收东西的?” 瞧着那人下意识捂兜的动作,周围有人不耻地嗤笑,“啷个?就你那点儿东西,害怕别个惦记哦?” “话不是这么说嘛!别个受了灾的要吃饭,咱个没受灾的就不吃饭了喔?” 有人脑袋一摆,反驳着方才笑话人的那个,“大家伙儿每年子给朝廷交那么多粮食上去,不正是该这时候儿拿出来用的咩?” “有道理。” “就是说噻,每年交那么多粮食上去,又不是好看的。” 先前笑话人的那个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说错话了,眼看众人就要将他孤立在八卦圈子之外了,连忙补救,“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自愿的。这些军爷们确实是来收东西的,但又不是专门来收东西的。别个就是借个路,顺便带一些东西下去。” “好像也是嗬,你看到他们拉那些车没得?都是装满了的嘛!” “你就晓得别个装满了?那个马车蓬蓬遮到的,你还有翻墙眼儿哦?” 被质疑的那人哼哼两声,把擦汗的粗布巾子往肩上一甩,满脸得意,“你还莫说,我还就是晓得!老子搬了这么多年货,看一眼就晓得里头装了好重的东西。八九不得离十!” “啷个厉害嗦?!” “吹嘛!等会儿风大哦,莫把舌头儿闪到了!” “你龟儿子不信,老子哪天露两手给你开开眼!” …… 接着就是一阵起哄,话题逐渐走歪。 比起寻常百姓只关心发生了何事,学堂、私塾里刚下学的学生则更关心事情发生的原因。 “按说像这种蓄洪量巨大的大坝,官府又是派专人看守,又是年年检修的,结果让蚂蚁钻穿了大坝,这不是搞笑吗?” 茶楼里三两个好友聚在一处,各抒己见。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听说过没?依我看,要不是检修的人偷懒了,那就是……” 说话的人停了一下,挑了下眉毛暗示着,接上部分话,“反正是不是蚂蚁挖穿的大坝,眼下这个样子又查不出来。现成的借口摆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说到底还是余淮官府失职。不然管他人也好,蚁也好,哪里能上得了大坝?” 但也有持不同意见的,“说不定真就是意外呢?蚂蚁这东西那么小,检修也未必能检修出来吧?” 只是这话一出来,立马就引起了诸位好友同窗的嗤笑。 “云怀你真是天上仙人下凡,不知人间事啊!” 一位好友笑着摇头打趣,又同他解释,“你可知道有句话叫‘蚂蚁搬家要下雨’?” 傅云怀老实地摇头,顿时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笑罢,才有人给他解释:“所谓‘蚂蚁搬家要下雨’,说的就是要下雨之前,蚂蚁会提前从低地搬到高地上去,以防被水淹了。由此可见,蚂蚁筑巢是讲究避水的。” “你想这蚂蚁筑巢既然讲究避水,又怎么可能在常年被河水冲刷的蓄洪大坝上筑巢?” 傅云怀恍然大悟,旋即明白过来:“所以,这真的不是个意外?” 众人对视一眼,却是齐齐摇头,不再言语,倒是有一人意味深长地劝傅云怀:“云怀啊,有些事咱们哥几个私下里聊两句可以,但是到了外面,该心里明白的,就心里明白就行,不可轻易声张,尤其是涉及官府之事。” 众人齐齐点头应和,皆是规劝傅云怀莫要太过直言的。 倒不是众人觉得傅云怀是分不清场合的傻子,只是因为同傅云怀相处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这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 但他却又不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打着心直口快的名号口无遮拦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心事 傅云怀这人只是太过纯良温顺天真了些,少根筋,是典型出了家门就容易吃亏的那种人。 虽说傅云怀自己觉得他们作为学子,学的是修身养心治国齐家,若官府有差错,就该直言指出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但见诸位好友都是神色郑重地同他叮嘱,傅云怀便知这事恐怕不比一般寻常事,定是他们这些学子不可胡言乱语的。 可是方才他们好像说得挺起劲的,怎的到了自己,就连问都问不得了? 傅云怀有些闷闷不乐,却也知道同窗好友们是为自己好,也多少能猜到轮到自己开口时,众人一致缄口不再多讨论此事,也是怕自己在外失言,惹了祸事。 所以纵然心有不虞,傅云怀也还是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 然眼下一众好友注意力却不在他这儿,而是围在一团儿,扒着窗口往外探脑袋,嘴里还嘀嘀咕咕个没完。 傅云怀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窗外,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但窗口只有那么大,三四个脑袋往那儿一摆,傅云怀坐在最里面,就算伸长了脖子去看,也只能看见三四个后脑勺。 好在离得近了,他也就听清了这群人嘀嘀咕咕地讨论的啥。 “那走最前面的,就是传说中咱们武安国最年轻的将军啊?看着跟我小妹一般年纪呢!” “算不上最年轻的将军吧?前锋将军算将军吗?” 一人对晏清是武安最年轻的将军这一称呼表示质疑。 “怎么不算?就算人当时也许是那些大人们开玩笑让她练胆儿的,但人也是正儿八经被封了将,拿下了匪寨。比你可能耐多了!” 那人话音刚落,立马就受到了身旁好友的反驳,“再说,就算前锋将军不算正儿八经的将军,后来人不是又被封为了鸣凤将军?这可是正儿八百有名有号能上史册的!当时人多大年纪?十四!” “就这,你说说还有哪个是十四就得了将军封号的?” “而且后来李定山叛乱,虽然明面上是舒王殿下的功劳,但正儿八经力克李定山,瓦解叛军势力,救圣上于水火的,还是这位鸣凤将军!” “只可惜鸣凤将军不是男儿身,这到了要及笈的年纪,还是念着家里人,预备辞官随母亲投奔外祖家了。” “要不是这次漳怀水患用人紧张,鸣凤将军这会儿恐是早已北上,我等哪里还有这机会,一睹其真容?” 此人好似说书先生一般,将晏清的功绩一顿夸耀,叫先前质疑的那人震惊不已:“看不出来啊!平日里夫子布置的课业你都背不下来,这些事儿你倒是清楚得很,且记忆深刻啊!你打听这么清楚,莫不是看上人鸣凤将军了?” 他本是一句玩笑,意在打趣好友一二,却不想自己好友却当真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地挠头:“若将军能看得上我这样的,那也不是不可以。” “咦~” 众人顿时一阵恶寒,更有人积极泼冷水,“你还是收收心,读好你的书吧!” 倒是傅云怀给予他鼓励:“金铭兄善武,日后到军中大展一番拳脚,未必就赶不上鸣凤将军了。” 正说着,傅云怀忽地从几人缝隙里,瞧见了随在晏清身后的袁路之,当即眼睛一亮,“是路之!” 随即,傅云怀转头就给金铭支招,“金铭兄既然对将军有意,何不请路之帮忙引荐一二?说不定叫将军看中了,跟在身边当个亲兵,岂不是近水楼台?” 众人都被傅云怀这直接且直白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都有些懵,尤其是刚被好友揭穿了心思泼了冷水的金铭。 听傅云怀这直白的套路,一时是又觉羞愤,又觉激动,一张脸霎时红得好似要滴血一般。 倒是其中玩心最大的人先回过神来,跟着起哄:“云怀你小子不赖嘛!这回脑子转挺快啊!” 被人在头顶薅了一把的傅云怀缩了缩脖子,从好友的魔爪下救回自己的脑袋,嘟囔着:“我平常脑子转得也挺快的。” 当然,他这话被好友直接选择性地忽视了。 一人撺掇着金铭:“诶,老金,去试试!反正有路之兜着。成了,那就是近水楼台;没成,也就是路之举荐人才失败。不亏啊!” 另一人也附和着:“齐术这话有道理,金铭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就算没能俘获将军的心,跟着将军出去历练一趟,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去了军营,也能更好地扎稳脚跟。” 金铭犹豫了一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齐术反驳道,“你不愿去,我去!就冲鸣凤将军那张脸,就算挨顿骂,我也值了!” “去你的!” 家中有姊妹那位推搡了齐术一把,“人可不是你往常勾搭调戏的那些小姑娘,那是正儿八百上过战场的将军!仔细惹毛了人家,揍得你爹娘都不认识!” “甫钰这话在理。” 先前赞同金铭去尝试一二的柳溪元这回却驳了齐术,郑重地警告他,“齐术你这拈花惹草的毛病不改,迟早吃亏。” 齐术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懂个啥?” 众人皆是摇头,便是傅云怀也斥了他一句:“你再不改改这毛病,等哪天莹莹姐死心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骤然成为众人口伐的对象,齐术眉毛一竖:“嘿,我说,咱们是在讨论金铭去不去自荐枕席,怎么就扯我身上来了?” “那叫毛,遂,自,荐!” 金铭咬牙切齿地瞪着齐术,大有他再胡说八道一句,就要不顾多年兄弟情将他掐死在当场的架势。 游甫钰也跟着讨伐了一句齐术:“没救了。” 齐术:“……行,你们有理,我闭嘴。我闭嘴,行了吧!” 傅云怀努努嘴,嘟囔着:“不是谁有理的事儿,是你这样不合适。你跟莹莹姐……” “傅云怀!” 齐术陡然打断傅云怀,瞪着眼盯着他,“你不提徐莹莹,咱们这朋友还有的做。”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过于雷同 ,重生之将女为帝 傅云怀被齐术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一时有些磕巴地说不出话来。 见齐术起了真火,柳溪元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本来是讨论金铭的事,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 柳溪元一边安抚齐术情绪,一边同还想开口说什么的傅云怀使眼色,但见他那撅得老高的嘴,显然是还想为徐莹莹抱不平。 这也正常,毕竟徐莹莹算是他远房表姐,从小同他关系也好,说是当成亲姐姐看待的也不为过。如此,他自然见不得齐术四处拈花惹草,叫徐莹莹伤心不说,还让人对徐莹莹议论纷纷。 柳溪元果断地伸手捂住傅云怀的嘴,拍拍他脑瓜子,压低了声音背着齐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傅云怀:“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你姐跟你未来姐夫的事。他俩这孽缘,跑不脱。看着吧,总有姓齐的当狗的时候。” 傅云怀将信将疑地看柳溪元。 柳溪元肯定地点头。 好吧…… 傅云怀妥协了,心想:溪元向来看人看事都准,也不曾说过假话,姑且能信。 只是要他同齐术道歉,那却是不可能的,本身便不是他的错。 好在年轻人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有柳溪元从中斡旋,气氛很快又活络起来,一群人撺掇着金铭,要去找袁路之给他当举荐人。 金铭本人在一众好友的洗脑下,也逐渐打消了一开始的扭捏犹豫,只剩下兴奋、激动与期待。 于是一行五人你拥我赶地出了茶楼,钻入人群之中,追着远去的队伍去寻袁路之。 另一头,袁路之领晏清等人到了驿馆,简短地交代了两句,便告辞离去了。 安顿好赤甲营将士,晏清才找来曾成文:“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找几个面善的兄弟便衣去城里打听一下米行粮价。” “好嘞!” 曾成文一应声,就先去找人了。 晏清驿馆内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管驿馆的负责人要了笔墨,回了自己房间。 提笔斟酌片刻,晏清才落笔。待笔墨风干,晏清将信纸装入信封,朝屋中空处交代了一句:“加急将信送往北地,务必交到颜仲祈将军手中。” 话音刚落,屋内便多了一人,正是晏清手下的暗卫头领燕七。 燕七收好信,却没有立刻离去:“主子,水患之事,恐有内幕。” 晏清微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上辈子她对漳怀水患的印象不是很深,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温哲翰到底是死在这上面的,所以这辈子在知道漳怀水患发生之后,她就多方打听了一番。 说什么大坝检修工人偷工减料,致使年久失修,让蚂蚁挖穿了大坝。 简直可笑! 而从孟舒澜那儿得来的消息,也确实证实了大坝是被人炸毁的,但到底是羌人干的,还是朝中藏着的佞臣所为,却没有明确的结果。 “查到了什么?”晏清问。 在得知漳怀发生水患之后,晏清就让燕七去查了具体情况,眼下应该有消息了。 “怀临一带的羌国商人开设了粥棚,大肆接收余淮受灾百姓。” 燕七回道,“民间私下里有传言说,羌国商人放话,说'武安国君不在乎他的子民,但羌国商人却不得不关怀他们的朋友'。” 闻言,晏清不由觉得好笑:“南川洲的蝗灾不见他们关怀自己的族人、朋友,倒是对武安的百姓关怀备至。” 说到南川洲,晏清恍然间便想起已经先前让孟舒澜派人同南川洲洲长接洽的事。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件事一直都没什么进展,就算羌人本身对外族人比较排斥,但南川洲方面对于在蝗灾之时对他们伸出过援手的西疆,不该是这么防备才是。 电光火石之间,晏清脑海里骤然划过一个念头。 如今羌国商人对漳怀水患的灾民进行救济一事,同当初西疆在蝗灾之时援助南川洲的事,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近乎如出一辙。 西疆援助南川洲是有意示好,意图说服南川洲脱离羌国自立。 但只要南川洲的洲长不是傻子,他就该明白,南川洲虽说在羌国内备受压迫,但到底还是属于羌国的领土。 一旦独立,便意味着叛离羌国。而以南川洲一洲之力,定然难以提挡羌国皇庭,也就必然要求助于武安国,那也就意味着选择向武安国臣服。 如此,虽说保留了自治的权利,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政权,但实际上却不过是换了个主子被剥削。 甚至因为南川洲叛离羌国一事,定然会引起羌国皇庭的记恨,也就很可能受到讨伐。 而寻求武安国庇护的南川洲,必然得同意武安军队进驻南川洲。 军队都扎到自己国境之内了,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自主独立的政权? 也因为如此,原本羌国同武安国交战之地,也将从武安西境与南川洲交界之地,而变更为南川洲同羌国的交界之地,甚至可能是整个南川洲境内。 但就算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南川洲洲长却也只有两个选择:同意西疆的示好,答应臣服武安国,让族人吃饱肚子;拒绝西疆的何谈,看着族人饥寒交迫地饿死在这个冬天,或者是背井离乡地远赴他国或羌国皇庭,为奴为仆地只为能有一口吃的让自己活下去。 比起后者,前者至少能让南川洲的羌人过得更舒适一些。 在孟舒澜之前的叙述里,南川洲洲长似乎也很属意前者,但在孟舒澜离开西疆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从随风发来的消息中不难看出,南川洲洲长对与先前所谈的合作,有了不小的抵触情绪。 再看如今羌国商人考施舍一口白粥接济漳怀一带受灾百姓的作为,不正跟他们在南川洲所施行的方针所雷同吗? 李定山一死,朝廷派遣的暂管南疆的官员还未到任,那些没能在西疆守将交接时从西疆占到便宜的人,这次倒是借着漳怀水患,将爪子伸向了南疆! 而南川洲洲长的态度转变,恐怕也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暗部势力 看来他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南川洲的第三条出路…… 晏清眸子微眯,问燕七:“南川洲最近有什么动作?” “南川洲没有什么动静,南川洲洲长同舒王殿下派遣去和谈的人一直都有交涉,只是近期和谈时,南川洲方面有意无意地暗示我们的人加大筹码。” 燕七说着,忽地想起一件小事来,“近来,因为舒王殿下不在西疆,故而随风加大了对南川洲灾民流入的管控。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导致原本意图东行避难至西疆的灾民数量骤减,倒是南徙的灾民有所增多。” 晏清眸色微沉,又问:“往南的灾民可有人追踪?是往东南赴武安怀临一带,还是往西南至羌国皇庭?” “皆有。” 燕七回忆了一下,答道,“但深入羌国腹地之后,羌人同我们的人形体差异太大,并不太好安排得过于深入。所以到南川洲边界止,我们的人便没再往下深追。” “嗯。” 晏清眉微蹙,却肯定了燕七的做法,“如此就好。让我们的人小心谨慎些,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必太过深入。” 燕七应了一声:“是。” “撤一批人回来,将塔里尔过洱郡内境往北地那条线的渣子清理干净了,让负责人与红妆接头,务必将夫人安全送至北地秦莽将军府上。” 晏清琢磨着,提笔顺手在纸上画了武安南、北、西三疆同外国接壤的边界线,以及大致的势力分布。 “南川洲那边不用盯了,将人都撤回来,在西南联防营外的盲森里找地方扎眼,派精通医毒,最好是识蛊、驱蛇之人。能拿下盲森中的某个寨子最好,拿不下,也务必要能打入其内部。” 晏清笔尖将盲森中的某处圈了出来,“这个地方,死亡谷,盲森瘴雾起源地,让去盲森扎眼的人多留意一下,谨防羌人突袭。” 说罢,晏清笔尖一转,自南川洲往怀临县所在画一条弧线,又在怀临往羌国方向的某一点画上一个叉。 “怀临县鼓楼乡,通知舒王修书西南联防营,调兵把守鼓楼乡,凡进出鼓楼乡周边羌人,务必严查。” 鼓楼乡不是羌国进入怀临的必经之路,但其复杂的地势条件,极其适合作为屯兵之所。 “让他们派兵之前,先着人查一下鼓楼乡,若有异常,直接发兵三万,直赴怀临。” 最后晏清将笔停在了同怀临一河之隔的余淮,问,“前往江门上任的钦差,如今到了何处?” “已过了丘处,最迟十天,便可到达江门。” 燕七在晏清画的草图上点了个位置。 晏清将那一处点出,又在草图上圈出了此次漳怀水患受灾的区域。 略做沉思,晏清笔尖在江门所在位置停留片刻,又挪了开去,“罢了,剩余的也顾不上了。” 晏清笔尖又落回余淮,“把京中盯着的晏齐威的人撤出来吧,随他去。让京中剩下的人把手底下的产业都清算了,下线放出去,主事人撤至周边城镇,整体进入静默状态,资产往北地转移。” 燕七微惊:“主子是打算不再回康都?” 晏清却摇头:“依情况而定。让人撤出来,是如今我们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西南、西北等地,一旦京中出事,将是鞭长莫及。” “此外,那幕后之人现在也没有头绪,但可以肯定是朝廷高层,一旦对方开始有所动作,京中必然会大洗牌。提前撤出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晏清在余淮往东北方向画了一条直线将丘处相连,又将其中心点圈了出来,“此次水患虽然没有波及沪锡,但老家那边也定然会有流民前往。如今晏齐威在京城,老宅无主,让京中撤出来的人,分一两个主事的回沪锡主管大局。” 此次晏清携晏秦氏北上,并没有带上晏齐威。 一个是晏齐威作为晏家老人,随堂侄媳妇回娘家这事儿各有各的说法,但总归不是件合适的事儿。 况且,晏齐威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个则是晏齐威年纪大了,并不适合长途跋涉。 于情于理,将他安置在京中,都是最合适的做法。 借方老先生的一句话说,就是且叫他自己翻天去,看他一个糟老头子能有几分能耐! 但晏齐威在京,晏家老宅便只剩下些旧仆,随着时间推移,久无主人看管,难免会懈怠。 等日后诸事皆定,还是得寻个清净祥和的地方扎下根来,将老宅祠堂迁过去,再慢慢将晏家立起来。 想到这,晏清思路有些跑偏,直到触及纸上“余淮”二字,才倏然醒过神来。 晏清又想了片刻,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又对燕七道:“且先如此,将事情都安排下去吧。” 燕七领命离去,转瞬便无声无息地出了驿馆。 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就是晏清也没学明白过。 只知道他们这些原本江湖上走的,都自有一套自己的潜行方式,很多都需要从小学起,且能学成的没几个。 燕七不是跑江湖的,而是从小在晏家暗卫营练出来的。他如今学的,是晏家第一代暗卫统领摸索出来的训练法子。 在这一点上,燕七是学得最好的。 按理他该接卫统领的班,跟着兄长做事,却不知怎么被调到了她手下。 而原本跟随兄长的那位,以及护卫父亲的卫统领,却都已随父兄长埋黄沙之下。 也因此,父兄手下的暗卫势力,就都转交到了晏清手下,归燕七统管。 接过父兄手下的线,晏清才算是明白为什么功夫最好的燕七,一开始没有成为卫统领的接班人。 甚至在这之前,晏清从来没有想过,世代忠于皇室的晏家,除了明面上掌管西疆疆域之外,暗地里还有这么一股足以渗透大半个武安国的势力。 上辈子自己能迅速接管北疆残军,也是因为晏家暗地里这支庞大的势力,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北疆所有主事人的情报,才得以统合整个北疆的力量同雪原十二部对抗。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如坠梦魇 晏家暗卫,或许该称其为暗部——独立于西疆晏家军之外,隐藏于阴影之下,独属于晏家的部队。 暗卫只是暗部中的一个小分支,主要负责保证晏家人的安全,以及处理一些暗杀、传信等事务。 整个暗部中最庞大的,莫过于其几乎遍布整个武安国的情报网。 这些东西,晏清在接手父兄手下的暗部势力之前,只是略有耳闻。 当真正窥见这股势力的强大时,晏清才知晓为何新一批暗卫中实力最强的燕七,为什么没有跟着兄长。 燕七实力虽强,但性情平直,能管理好整个暗部下属,却很难将暗部在已有的规模下继续扩大。 而跟随兄长的那位虽然实力不如燕七,但却只用一年时间,就将其手下的情报探子壮大了一倍不止。 暗部存在的本质,便是拥有足以窥听天下事的能力。 因此,暗部的统领,比起实力,更重要的品质却是发展、更新情报网的能力。 燕七在这一点上,稍弱。 其实晏清当初头一回知晓暗部的存在时,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晏家世代忠于皇室,固守西疆,从不曾有半分逾矩,要这窥听天下的势力有何用? 这一疑问,直到现在晏清都不清楚。 但也托暗部的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很多时候她都能料敌先机。 可就是这样一支拥有庞大情报网的势力,却查不到半点幕后同温哲茂协同合作之人的线索。 这只能说明,这人手下也同样有着一支不为人知的,实力甚至可能在晏家暗部之上的势力。 拥有这样势力的人,不多,却也算不上少。 至少,与晏家同为百年世家的郭、李、许三家,以及高坐皇庭的温家,应该暗地里都有自己的势力。 至于他们手上的势力有多强,没有正面对上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倒是李家这次造反,给了晏清清查李家势力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是,李家在李定山死后,就好像骤然崩塌的大山一样,毫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姿态。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李家只是一个骤然富起来的大家族,背后没有一点根基。所以只是轻轻一带,便将整个李家连根拔起了。 有人说,是李家一代不如一代,中间都被吃空了,只剩下的表面的光鲜。如今表面的光鲜被剥开,就露出了空空如也的腹里。 暗部得来的反馈,也大多是这个意思。 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李家腹里被吃空了,只剩下一个光鲜亮丽的壳子,也该有撑着这壳子的架子。 李家被拔起得太干脆了,除了明面上的南疆势力之外,别处竟是已经没有一丁点儿李家人的痕迹了。 将人手从京城撤回南疆,再在两眼一抹黑,所有信息皆要来源于温哲茂的情况下,调大批军队回京,发动兵乱。 这不像一个踌躇满志意图谋逆造反当皇帝的野心家会做的事。 因为,这无异于在战前自戳双目。 排除李定山自戳双目的行为,再排除李家根基完全腐朽的可能,剩下的,便只有——收编,或者该说,吞并。 有人在李家崩盘的瞬间,将李家在京的势力,全部吞吃了个干净。 这需要多年的经营与盘算,才能做到这般了无痕迹。 京城,是许、温两家的天下。 李家瞬间被吞吃干净的事,给晏清敲响了警钟。 这也是晏清决定将京中的人手撤出来的原因之一。 强龙不压地头蛇,晏家如今更是成落败之势,能避免的损失,自然要尽力避免。 晏清窝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住地闪过各种思绪。 武安国的局势,晏家的未来,前世今生各种记忆的交织,纷杂地纠结在一团。 似梦非梦,让人睡不过去,亦醒不过来。 今生越是往下深究,晏清就越是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网上。 前世她是落网的鱼,受人摆布,任人宰割,却未可知。 今生她尚且挣扎着,自以为扳倒了温哲茂,就已然挣脱了前世的命运,却没成想一头撞在网上,才知自己仍在网中。 如此,她是否可以理解为,前世自己的种种悲剧,也不过是这一张大网下不足为道的某个小算计? 这张大网不破,一切都还会重演。 纷杂的记忆织成网,一层层兜头罩下来,遮天蔽日,挣不脱,逃不掉。 绝望自四肢百骸里滋生,拖着她往下坠入深渊。 她拼命往上挣扎,却无济于事。 如水泽般湿滑粘稠的绝望拉扯着她,一点点漫过她胸腹,脖颈,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致人昏厥。 “叩叩叩!” “叩叩叩!” 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将晏清惊醒。 惊坐而起的晏清大口地喘着气,惊惧茫然的视线在触及桌案上还摆着的那张草图后,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窒息感退去,晏清觉得身上发冷,才发现自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竟是无意间睡过去,被梦魇住了。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还伴着人声,“小将军?小将军!” 晏清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咽了口唾沫润了干涩的喉咙,微定神,道:“进!” 门霎时被推开了,曾成文一身便衣从外面进来,身后暮色昏沉。 晏清这才恍然间发现,她这一觉,竟是直接从晌午睡到了黄昏。 “何事?” 晏清扶着额头,略有些疲惫地问。 “先前您让兄弟们到城中打听粮价,都打听清楚了,如今是一贯钱一斤米,比平日里多三分之一。” 曾成文答道,见晏清面色不佳,遂有些担忧地问,“小将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你这脸色白的,跟金纸似的!方才敲老半天门,你也不带应声的。” 虽然这么问,但曾成文心里却是已经把晏清身体不舒服这事儿肯定了下来。 想他跟着晏清四五年了,他家小将军向来是警醒之人。 要搁平日里,自己到门口她就该知道了,更别说今儿自己这砸门的架势了! 就是睡得跟头猪一样,也早该吵醒了。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被迫休假 “小将军,您要真的身体不舒服,咱趁着在城里,赶紧找大夫看看,可别拖啊!” 基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曾成文开始关切地对晏清开始说教,“眼下这节骨点儿你可不能把身体拖垮了。这南下去了余淮,那地方刚受了水灾,容易起疫病,你这要是身子骨弱了,回头过去容易出事情的你知道吗?” 晏清被曾成文的声音炸得耳朵疼,太阳穴突突地跳,还不怎么清醒的脑子,这会儿也昏胀得厉害。 但好在被曾成文这大嗓门儿一炸,倒是让她从先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了。 抿了一口凉茶润喉,晏清才有些疲累地开口:“我没事,只是方才做梦,遭了魇。” “真没事儿?” 曾成文看着按着眉心的晏清,很是怀疑,“我说真的,这节骨点儿,身体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说着,曾成文忽地想起一事,眼一亮,“诶,正好,今儿我去药铺打听石灰粉的时候,那铺子里的郎中问我们是不是要南下,我说是,他就说要跟我们一起到余淮去义诊。这会儿人刚到驿馆了,我把人叫上来,给您看看得了。有事儿,没事儿的,大夫说了算!” 说罢,也不等晏清同意或反对,曾成文转身就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把人带上来了。 晏清上前迎接,迅速地打量了那人一番。 那人身量颀长,书生打扮,鬓齐须美,虽人已至中年,却依旧神完气足如同年少之人,但又比少年人多几分沉稳。 “小将军,这位是济安堂的当家人,季城里鼎鼎有名的游稚青游大夫。” 曾成文给双方介绍道,“游大夫,这是我们晏清晏小将军。” “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雄。” 游稚青同晏清见礼。 晏清还礼:“先生谬赞。先生悬壶济世,愿舍身犯险南下灾区施医,救黎民于水火,才真当是妙手仁心的大英雄。” “将军过誉了。” 游稚青自谦一句,却忽地定定地瞧了会儿晏清,问,“将军近日可是有失眠多梦、心绪不宁之症?” 晏清微愣。 曾成文却是一拍巴掌,带晏清回答了游稚青的问题:“游大夫真乃神医!一眼就瞧出来了问题。不瞒您,这会儿请您上来,除了让您同小将军见个面外,也是想让您为咱小将军看看。别还有什么毛病,回头到余淮走一遭,受了疫病,咱不好跟侯爷、夫人交代!” 晏清本想说曾成文是小题大做,毕竟当初在战场上,丢半条命的伤她都受过,死人堆里给捡回来,也不见有什么毛病。 倒是现在,她娘是,孟舒澜也是,如今就是他曾成文,都当她是娇弱之人,虽说是为她好,但也着实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总觉着他们是关心过了头。 但既是曾成文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拒绝,总要让他放心,才不会成天垮着个脸,让其他弟兄都提心吊胆的。 尤其是在游稚青听了曾成文的话,已经是到桌边开了药箱,取了脉枕的情况下,显然是由不得她推辞了。 “劳烦先生了。” 晏清道一声谢,随后在桌边坐下,解了护腕,手腕搭上脉枕。 游稚青被晏清虎口一道狰狞的疤怔住,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晏清顺着游稚青的视线看过去,虎口那道疤已经脱痂,新肉还泛着白。 那是当日同李定山大战之时撕裂的伤,托洪巩的福,如今已经大好,只是若想握枪不旧伤添新伤,还需要些时日。 游稚青很快回过神来,道了声:“失礼。” 随即,游稚青将一方绢帕覆在晏清腕上,才伸手替晏清诊脉。 虽说晏清对于医患间的男女之别并不注重,但游稚青的做法却无疑让她觉得舒服。 她不喜欢别人的接近,更不喜欢别人的接触,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长久以来警觉的习惯所致。 熟人倒还好些,若是不熟的,到她身前五步内,再往前逼近,她可能就要直接动手了。 当初营里来了个自来熟的新兵,可能看她年纪小,个子矮,上来套近乎就朝她脑袋伸手,结果吊着胳膊养了三五天。 那之后,那新兵见着她都绕道走。 她却没少因为这事儿被兄长笑话。 在晏清胡思乱想的空档里,游稚青完成了诊脉,神色略有些凝重:“将军肺腑带伤,又思虑过重,若非将军年轻,体魄强健,早就该撑不住了。” 晏清苦笑。 游稚青的话同当初洪巩所说何其相似? 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就算她想静心调养,也是不可能的事。 游稚青也知晏清的无奈,叹一口气,道:“肺腑之症最是忌讳劳心伤神。在下知将军身负重任,静心休养自是不可能,便也不劝将军。在下会为将军配些安神宁心的药香做辅,尽力为将军调养。” 说着,游稚青又严肃地同晏清叮嘱,“也望将军在季城休整的时日里,全力配合在下,尽可能少思少想多休息,放松身心,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晏清点头应下,心里却苦涩摇头。 少思少想这种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更何况,眼下正是处处需要操心的时候。 游稚青显然也看出来了晏清的表面应承,也知晓叫他们这些操心惯了的人少思少想不现实。 略想了片刻,游稚青同晏清道:“季城暮秋时节,别有一番风韵趣味,将军不妨多到城中走动走动,看看季城的风光人俗。这时节虽不是顶好的,但凡事也没有最坏的。否极泰来终有时,总盯着最坏的点,会错过很多美好且不该错过的景致。” 晏清若有所思。 曾成文却直接拍板,胆大地替晏清做了决定:“您就是爱瞎操心!小小年纪,整天老气横秋的,跟个老年人一样怎么行?年轻人就该干点儿年轻人该干的事儿!这边有我看着,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好休息,配合游大夫治疗。” 许是怕晏清不同意,曾成文又加了一句,“别人当官儿的都有休沐的时候,您这都不当官儿,更该好好给自己放个假才是!”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自我反思 ,重生之将女为帝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在季城这段时间,您就听游大夫的话,该吃吃,该玩玩,就当休假了。” 曾成文拍板定论,然后自觉带着游稚青在晏清发话之前走人,“那咱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曾成文拉一把听闻晏清已经不当官儿了而怔愣的游稚青,“游大夫您说这药香……难弄吗?不难的话,麻烦您今儿辛苦点儿,先弄些出来给小将军用上。她白日儿里睡觉都差点儿给梦魇住了,可见心绪不宁得很。这晚上恐怕也睡不怎么踏实。” 闻言,游稚青回头问了晏清一句:“将军白日当真有梦魇之症?” 被曾成文一番抢白,又被强制安排休假,正在琢磨之后的安排的晏清被游稚青问个正着。 刹那间,一种久违的上课走神被夫子点到名的惊吓感涌上心头。 晏清一个激灵,本能地脑袋一片空白,两眼发直,下意识地点头,片刻后回过神来,才又补充道:“大抵就是睡得沉了些,没什么大事。” 晏清说得轻巧,游稚青却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告诉她:“梦魇乃是焦虑过度,精神过于紧绷所致。而人在这种状态下,情绪往往过度激动,以至于引起身体过度反应。虽说概率小,但曾经确实发生过,有人梦中遭魇,骤然猝死的情况。所以,还请将军将当时情况详细告知在下。” 见游稚青说得这么严重,曾成文都被他唬住了,眼睛瞪的老大,看一眼游稚青,又撇头看晏清,嘀咕道:“真这么吓人啊?” 晏清也没想到只是梦魇会这般严重,但游稚青说得合情合理,又是大夫,应该不至于打胡乱说。 犹豫了一下,晏清便把白日里梦魇的情况,大致同游稚青说了,只是隐瞒了梦中的内容,只说梦境纷杂不知所言何物。 在听闻晏清说起梦魇时的窒息之感时,别说游稚青了,就是曾成文都意识到了严重性,整张脸皱到了一处:“这可真是要命的事儿了!你说你个娃娃家的,心思咋这么重呢?!” 曾成文嘴上苛责着,心里却也难受。 他知道,侯爷和世子走了之后,晏家的担子都压在自家小将军身上,以至于她不得不劳心费力。 他就是心里难受,非得说点儿什么出来。 况且晏清也就比他闺女大个两三岁,五六岁到西疆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心疼啊! 却又无能为力。 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才是最不好受的。 而对于曾成文的责问,晏清抿唇沉默,脑海中却下意识地划过前世种种。 从前的她倒是心思不重,是何种结果? 这辈子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游稚青倒是好像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又问了句:“将军可是长日受梦魇所困?” 晏清摇头:“这还是头一回。” 平日里更多的时候,是睡不着,睡不深罢了。 游稚青心里有数了:“看来是近来各种事务堆积,致使将军压力过大,精神有些受不住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好生休息些时日,便也无事了。在下晚些配些安神的药,将军服下后,安稳睡一觉,会有所改善的。” “谢过先生。” 晏清同游稚青道谢。 曾成文亦是连声跟游稚青道谢,并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晏清本打算送游稚青到驿馆门口,却被二人齐齐制止,只叫她好生休息。 这叫晏清一时间都恍惚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叫他们这般紧张。 但即说了完全配合游稚青的治疗,晏清便也乖顺地回房躺下打算好好睡一觉。 只是下午虽说全在做梦,但也是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着实是睡不着。 晏清只能是试着尽量完全放空大脑,约摸躺了半刻钟,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并有人声:“小将军,饭好了!您是下来跟大伙儿一起,还是我给您送上来?” 索性无事,晏清自床上翻将起来,开门下楼同叫门的人一道下楼去了大堂。 大堂中,一群汉子正十几个扎一桌,或划拳喝酒,或踩着凳子拍板吹牛,要么一群人哄抢一盘荤菜,要么袖子一撸掰腕子输家没饭吃。 闹哄哄一团,倒是热闹得很。 “很热闹啊!” 清清冷冷一句话,声音也不大,但整个场面霎时就跟时间静止了一般。 大堂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瞪着大眼珠子噤若寒蝉望着搁门口站着的晏清。 很快,这视线就齐齐地转向了晏清身边的小兵。 叫晏清吃饭的小兵收到兄弟们质疑的眼神,心虚地撇开了眼。 他就是说溜嘴了一问,结果谁知道小将军就真下来了! 早知道,他就该直接把饭菜端上去的。 倒不是说小将军架子大,只是有小将军在的场合,他们都习惯性地收敛些,主要是怕一个不小心喝高了、玩疯了干点儿啥丢人的事儿,遭了小将军嫌弃。 尤其是营里有些还年轻的,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儿,但脑子未必就会受自己控制啊!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小将军虽说不是那种大家闺秀,但也是他们西疆顶顶好的姑娘,有几个是没点儿小心思呢? 结果这会儿本是累了这么多天,大家得了允许闹一闹,放松一下,谁也没顾忌什么形象,结果…… 若是视线能化为实质的话,跟在晏清身后的那小兵此刻已经被眼刀子埋了。 但这时候说啥都晚了,众人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找补自己的形象,一本正经地跟晏清问好。 那场景,叫晏清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大堂。 怎么感觉她很不受待见呢? 她看上去很严肃吗? 晏清摸了把自己的脸,认真反思。 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苛刻了,以至于他们见着自己,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似乎自己重生回来之后,确实是没有从前开朗,可能无形之中也给了他们压力吧? 晏清自我反思之后,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自认为很和善且灿烂的笑容道:“这些日子兄弟们都辛苦了,今日大家尽情放松,不必拘谨。”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互揭老底 晏清本以为这能让气氛好一些,但没想到这一群人却好像见鬼了一样,眼睛瞪得老大,脑袋甩得飞起,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 “……” 晏清笑僵在脸上,犹豫了一下,转身叹息一声,拍拍传话小兵的肩膀,“还是把饭送我房间来吧。” 小兵忙不迭地点头。 晏清幽幽地回头看了眼大堂,就见一群人慌慌张张地缩脖子,齐刷刷盯着她,一本正经,站得板直。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怪,晏清好似看见每人全身上写都写着“快走”二字。 无奈地望一眼已经黑尽的天,晏清颇有些落寞地离开了大堂。 果然活跃气氛这一块儿,还是兄长比较在行啊! 晏清嘟囔着离开,大堂中的人才齐刷刷松了口气。 妈耶,吓死个人! 虽然小将军笑起来是真好看,但莫名其妙笑这么好看,真的好吓人! 众所周知,小将军为了保持自己在营里的威严,一般是不笑的,怕别人拿她当小孩子看。一旦笑了,一般那也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像这次这么灿烂的笑容,他们本以为这次他们全都要倒大霉了,但结果小将军却就这么走了? “咱们是不是误会小将军了?” 有人起头问了句,“会不会小将军真就是想跟咱们一起热闹热闹?我看她一个人走,还蛮可怜的。” “是啊,小将军不笑就是美人一个,这一笑起来,真叫人心都酥了。” 有人荡漾,“那孤孤单单的背影,消瘦单薄,真叫人心都揪起来了。” 有看透一切的人呵呵一笑,“小将军笑起来是好看,拳头打人身上也是真的疼。” 霎时,在座当初见晏清年纪小,不服管教当过刺头,最后被晏清教做人的一众人,想起当初自己被收拾的模样,齐刷刷打了个冷战,什么荡漾春心都跑没了,心里只剩下后怕。 “当初都是咱不懂事,这事儿过了就过了,可别再提了!” 一人立马站出来打断某些人打算替他们回味往昔的计划。 但话头都挑起来了,身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损两句好战友的“好兄弟”,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揭兄弟老底儿的机会? “当初啊,有人看咱们小将军年纪小,个子矮,可可爱爱的,那叫一个高兴哦,上去就敢摸小将军脑袋,还想捏咱们小将军的脸。欸,结果呢?被按在地上打!” “伍秋阳!你个乌龟王八蛋!还不是你他妈怂恿老子!” 被揭老底的人叫嚣着就要去捂伍秋阳的嘴。 伍秋阳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欸!你自己干的事儿,还想往我身上赖啊?!欸哟哟,当初那可是惨哦,那么大个人,遭个七岁的娃娃按着打。丢人哦!” “你他妈那么能耐,当初怎么也被修理了?” 那人被揭老底,气不过,又抓不到伍秋阳,干脆破罐子破摔,跟伍秋阳互揭老底儿,“也不知道是谁,觉得自己是个能耐的,想要给小将军个下马威,结果呢?你他妈打赢了吗?” “我那是让着小将军!” 伍秋阳不服输地嚷嚷,“我以为是你小子那种欺负小孩子的人啊!再说,咱还得给晏帅面子不是?” “呵呵,吹,可劲儿吹!” 那人哼哼着,一顿嘲讽,就要再举一两个例子佐证,“之前是谁贪功冒进……” 结果他才刚起个头,伍秋阳就冲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这事儿你可给我烂肚子里吧!” 那人瞪他一眼,张口就咬。 伍秋阳吓得收手,却听自己得罪的兄弟翻了个白眼儿给他:“这会儿知道求饶了?晚了!你等着回头小将军教训新兵的时候,上去当反面教材!” “哥,大哥!你是我亲大哥!” 伍秋阳赶紧拉住转身欲走的人,抱着胳膊撒泼打滚,“好不容易小将军将这事儿放过去了,可别再提了!这样!你有什么要求,你提,老子豁出命去都给你办了!” 那人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阴笑一声,“跟小将军单挑一回,敢不敢?” 伍秋阳当即撒手,认命:“我还是去当反面教材得了,总比挨揍强。”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发出一阵嘘声,然后就起哄要听伍秋阳的糗事儿。 “老杨!” 伍秋阳见那人张嘴,连忙高喊一声,威胁道,“不要逼我鱼死网破啊!” 被叫老杨的人切一声,也不想再跟他计较,“自个儿玩儿去吧!老子吃饭去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位置走,顺便通知伍秋阳,“你那份儿归老子!” 伍秋阳瘪瘪嘴,却也没反对。 “欸,老五啊,不是当大哥的说你,你有事儿没事儿去招惹老三干啥?” 一人勾搭上伍秋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那档子事儿,新来的不知道,咱们这些老人,几个不晓得?” 伍秋阳脸垮下来:“大哥,不至于吧?” 被叫大哥的人朝伍秋阳挤挤眼,搓了搓手指,“封口费,你晓得噻?” 伍秋阳霎时脸色跟苦一样难看。 然而送走了大哥,接着又是几个笑得乐呵的人。 伍秋阳差点儿就真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当老二的看不过去了,教育伍秋阳道:“老五啊,记着教训,下次想要揭谁老底儿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就这不动脑子的性子不改,以后啊,迟早还会吃当年的亏。” 伍秋阳承认他说的没错,但看着他将钱揣进兜里的利落动作,只觉得心在滴血。 见伍秋阳盯着自己的兜看,老二拍了拍兜,一本正经地道:“这个,咱就当是交学费了。” 说罢,老二拍拍伍秋阳的肩,转头加入自己兄弟伙一堆去了。 伍秋阳苦笑,望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没好气地轰人:“看什么看?看够了赶紧滚去吃饭!吃完该换岗换岗,该睡觉该睡觉!一群小兔崽子,看笑话还没够了。” 周围人哄笑着,各自散了闹去。 经过几个头领这插科打诨,被小将军忽然“造访”吓了一跳的兵卒们,终于是释了怀,又笑闹了开去。 又不是只有自己跟小将军面前丢脸了,怕个啥? 再说,他们这会儿再丢脸,似乎也比他们的这几个顶头上司要好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哭笑不得 大堂之上,驿馆休息的房间之外的走廊上,晏清倚着廊柱,听着楼下大堂中的嬉笑怒骂,好似自己又回到了当年。 伍秋阳贪功冒进,中了敌人的圈套。 父亲命兄长带兵前去营救。 那年,是兄长第一次领兵,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敌人的刀剑。 而伍秋阳所说的,她七岁那年将杨栩按在地上打的事,却是个误会。 杨栩放水了。 那是她五岁去到西疆后,头一回去军营。以往她都是独自在家中,跟着夫子学文,跟着父兄学武。 本来父亲并没有计划那么早让她去营中,当时只是因为刚打了胜仗,又赶上中秋佳节,父兄要在营中犒赏将士没有不忍心她一个人在家过节,才将她带去了营中。 也是临时起意,看着场上将士们角斗,她也想试试自己的武艺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家,父兄只会教她基础的拳脚枪法,还没到对练那一步,她自是觉得乏味无趣,也有些不甘心的。 父亲可能也是当天高兴,又或者也想试试她的身手,倒也同意了她上场。 只是她上场之后,却引来了周围人一片哄笑。 没人上来跟她比试,觉得是在欺负小娃娃。 最后上场的,只有杨栩。 据说是见她小小一个站在空旷的场上,被一群人围着笑,可爱又可怜,之后就被伍秋阳撺掇着上了场。 角斗的规矩是要主持的人喊了开始,双方才正式动手。 杨栩大概是想劝自己,或者是想安慰自己。 跟兄长一般年纪的杨栩,就跟兄长一样,很喜欢摸小孩子的头,捏小孩子的脸,表示亲昵与怜爱。 但兄长是个手劲儿大的,有时候高兴了,就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力气。 她大概是被兄长捏脸捏怕了,所以当杨栩伸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进行了闪避,之后就是反击。 大概是把对兄长的不满,都借此机会发泄出来了。 后来,兄长跟自己说,当时下来的时候,自己盯着他那眼神儿带着显而易见的戾气,他都怕自己会直接上去揍他一顿。 当时她很认真地板着脸跟他说:“下次哥哥若是再捏我脸,我一定会下手的!” “明明就长得很可爱,干嘛那么凶?” 兄长嘟囔着,就伸手揪着她的脸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来,“看,笑起来多可爱。” 说着,他还感慨,“肉嘟嘟,软乎乎的,手感真好。我妹妹真可爱。” 然后,她说话算话,如愿以偿地将兄长揍了一顿。 父亲不仅没制止她,还难得地夸了她,说哥哥下手没轻重,将她脸都捏红了,是欠揍。 她很高兴得了父亲的夸奖。 若是父亲不揉着她的脸说这话,可能她会更高兴。 倚着廊柱,听着楼下的欢声笑语,晏清看着天边渐渐升起来的月,忽地露出一抹笑来。 也不知是笑楼下的热闹,还是笑从前的喧闹。 盛好了饭菜给晏清送上楼来的小兵,呆愣在楼梯的转角处,望着月华下倚柱浅笑的少年将军。 她甲胄齐整,沉稳如山,让人心悦臣服,又叫人心底踏实。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些老兵油子在年纪尚小的小将军面前不敢造次,甚至极为敬重她的缘故吧? 不只是因为她是晏家人,是晏帅如今唯一的后人。 可是月光下,孤身一人站在空阔走廊上望月的小将军,同楼下满堂喧闹对比起来,又平白多了几分孤寂,叫人下意识地生出几分不忍。 又想起小将军去到大堂时,满堂喧闹嘎然而止的寂静。 他想,方才他们的举动应该是让小将军伤心了吧? 虽然兄弟们并不恶意,但难得小将军想要改变一下自己在大家心中刻板的印象,同大家拉近一下关系,却没想到大家是这个反应,多少还是有些打击小将军的积极性了。 如此想着,小兵又回想起当时晏清在大堂的笑,再一结合她平日里严肃的神色,背上汗毛倒竖。 有一说一,小将军笑起来真的有点儿吓人,尤其是在孟军师不在,没人能替他们说话的时候。 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同情晏清无意间受到了大家的“排挤”,还是该同情接下来可能会被秋后算账的他们自己。 在楼梯转角处略磨蹭了一下,小兵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到晏清面前,也说不清是想安慰晏清,还是怕晏清秋后算账,又或者两者都有,小兵开口解释道:“小将军,那个,今晚的事儿,兄弟们不是……嗯……大家都没有恶意,只是……只是……” 晏清看着小兵有些无措地“只是”了半天,心底好笑又无奈,微挑眉半开玩笑地问:“只是被打怕了,不敢在我面前跳?” “呃……” 被抢白的小兵有些踌躇,虽然这是事实,但就这样说出来,小将军不会把账算自己头上吧? 瞧出小兵的心思,晏清是好笑又好气,接过饭菜没好气地撵人:“行了,我没小气到为这点儿小事儿跟你们计较的地步。赶紧吃饭去,下去督促他们该换岗的,吃完赶紧换岗去!” “是!” 小兵立正高声答了一句。 却不想这动静还挺大,以至于楼下的喧闹声都因此一顿。 片刻,大堂中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将军的房间貌似就在楼上……咱们刚才的话,她不会都听见了吧?” 楼下一片抽气声,楼上小兵也是冷汗直冒。 晏清抿唇,不知该笑自己的威严树立得很到位,还是该气这群人不识好歹。 但换位思考一下,换她站在平日严肃的夫子面前,就算夫子满面和煦,她也绝对不敢造次。 瞥一眼战战兢兢的小兵,晏清摇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吃饭。 小兵被晏清最后一眼看得是如芒在背,就算到了楼下,也在不住地琢磨,自家小将军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只是他还没琢磨一会儿,就被楼下的兄弟“关切”地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小将军刚才就在楼上?她听见了我们说话了?她怎么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冤者不冤 尤其是有前科在身,且害怕被再给晏清记起来,被叫上台去给新兵当反面教材的伍秋阳,对此是格外的关心。 这会儿虽然人端着上司的架子,没凑上去跟手底下的兵一起打听,但耳朵却竖得老高,生怕听漏了一点! 小兵被众人围着,颇觉压力,尤其是他还没有想明白晏清最后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因为自己暴露了小将军听墙角,之后被秋后算账吧? 再一看面前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有的似乎还在为先前的事儿耿耿于怀,新仇旧恨…… 小兵觉得自己今天着实是没看黄历,咋这么倒霉呢? 他这琢磨着的时候,已是有人等得不耐,催促了起来。 小兵眼一转,大声道:“小将军说让待会儿要站岗的赶紧吃完饭去站岗!别的我啥也不知道!” 嗯,装傻,好主意! 两边不得罪,两边不挨自己什么事儿,他就是个叫门送饭的。 小兵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狠狠得意了一把。 为了佐证自己真的啥都不知道,小兵又好奇地反问:“我刚给将军打饭去了,啥也不知道,你们该不会背后说将军坏话了吧?” 众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最后一哄而散,三三两两结伴,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散了,散了,待会儿还要站岗。” “明儿还要早起。” “我想去城里逛逛,不知道能不能跟曾统领请到假。” “明儿没班应该没问题。我也想出去一趟,给老幺买点儿内地玩意儿,让回西疆的兄弟捎回去。” “一起,一起!” “……” 本是好奇一问的小兵傻眼了,总觉得他这话好像问的……恰恰好戳中了什么不该戳中的点? 这群人该不会真背着小将军说她坏话吧? 小将军那耳力,又正好住在大堂上去左边一点儿的房间,他们那个嗓门儿,是真不怕小将军听到了给他们穿小鞋啊? 他本以为老曹敢算计孟军师搁小将军面前出丑,就已经是够勇了的。 没曾想,他们营里这些人,是没有最勇,只有更勇啊! 小兵啧啧赞叹着,又忽地扫见自己顶头上司——伍秋阳,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小兵一个激灵,求生欲拉满。 “头儿好!您忙,咱去吃饭了。” 招呼一声,小兵压根儿不敢等伍秋阳搭话,撒丫子就溜了,一边跑,一边还忙不迭地喊着,“欸,饿死了,饿死了!希望那帮家伙有给留口汤喝。” 小兵这话倒是真心的。 本来只是叫个人,一点儿时间的事,所以也没祝福好兄弟给自己留饭。 结果,没想到会扯出来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导致这会儿晚饭都散伙了,自己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这会儿只能祈祷驿馆的饭菜份量足够,自己那些饿死鬼投胎转世的饭桶室友们,能机灵点儿或者是大气一点儿,不要计较细节,给他多少留点儿饭垫肚子。 或许也是觉得小兵够惨了,伍秋阳倒也没找他麻烦。 就是对于自己散出去的那些封口费,伍秋阳想起来就觉得心在滴血。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那些兄弟。 兄弟们纷纷捂着腰包转身,也就没有得到封口费的杨栩,幸灾乐祸地笑话了他两回:“得了,别看了,舍财免灾!记住这次心痛的感觉,下次就把嘴闭紧点儿,少他妈不动脑子就开始哔哔赖赖。” 笑话完,杨栩又跟伍秋阳讲道理,“小将军拿你当反面教材,那也是在鞭策你,不要鲁莽行事。” 伍秋阳听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不妨碍他心里觉得憋屈。 那几个没良心的生怕自己找他们把钱要回来,这会儿都跑没了。 自己花了钱封口,结果还是让小将军记起这档子事儿了。 好不容易不上台当负面例子了,这回之后,怕是又跑不了了! 他满腹委屈,却还要挨老杨训。 他冤不冤啊? 被伍秋阳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杨栩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忙轰人:“赶紧滚去吃饭!待会儿还要带队巡查。误了事儿,小将军那才是真的要收拾你!” 一听杨栩还给自己留了饭,伍秋阳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老杨,果然还是你最仗义!” 伍秋阳就差抱着杨栩哭一场了,“嘴里说着要拿我那份晚饭抵债,实际上还是心疼人的。” 杨栩被他恶心得不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甩着手把往自己身上黏糊的人往边上扫:“差不多得了!妈的个大男人,黏黏糊糊成何体统?你嫂子都比你有男人气概!” 被嫌弃了的伍秋阳也不恼,只是惆怅:“唉,你这出口成脏的,都能讨到嫂子那么好的媳妇儿。我咋就还是光棍儿一条呢?” 说着,伍秋阳也没注意杨栩黑下来的脸,自顾自地开始了遐想,“你说,咱这也比小将军大不了几岁,你说……” “滚蛋!” 杨栩忍无可忍,直接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怒骂,“你就不长教训吧!早晚被这张嘴害死!” 伍秋阳嘀咕着:“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吹吹牛嘛!这事儿你得跟我保证别外露啊!不然,小将军那边可能还好,我怕孟军师削我。” “虽然他不一定打得过我,但是架不住他官儿大,我不能还手。” 伍秋阳无视杨栩不耐烦的神色,自顾自地絮叨,“孟军师这个人吧,别的时候都大度一个人。唯独在这件事儿上,小气得很。要给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 杨栩翻了个白眼,原来他心里也知道啊?! 眼见着伍秋阳还要扒着他说个没完没了,杨栩连忙打住他,把自个儿胳膊拽出来,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你这嘴不改,早晚出事儿。” 说罢,也不听伍秋阳挽留,一溜烟儿就跑了。 失去一个倒苦水的,伍秋阳颇有些遗憾。 像老杨这样嘴严还能有耐心听他说话的人,现在在营里是越来越不好找了。 伍秋阳感叹着,摇头叹息地回大堂吃饭去了。 此时整个大堂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方才没吃上饭的倒霉蛋,在这儿风卷残云地收拾残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晨造访 众人到达季城的第一晚,便在荒诞又热闹的大起大落中度过。 也不知是因为闹了这一场,让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以别样的方式抒发了出来;还是因为游稚青配的安神药效果极其地好。 那一晚,晏清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父兄没有死于西戎人之手,只是流落到了荒漠之中,几经辗转,终于回到故土。 梦里,南疆的骚乱被平定,北疆没有战事,武安回归从前的安宁祥和。 梦里,小由姐跟兄长在父亲和母亲的祝福下结为连理,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 梦里有太多美好,以至于她明知是梦,也依旧真切地为此高兴着。 只是,梦终究是会醒的。 噩梦如此,美梦亦如此。 晏清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自五岁赴边习武开始,这还是她头一回,没能在卯时前醒过来。 睁着略有些酸涩的眼,晏清草草地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确定不会被人看出异样,才起床出门洗漱用餐。 有两世为父兄下葬的经历,经历过前世种种悲剧,她觉得她已经看开了,所以今生在父兄坟头也能轻描淡写地将所有的情感一句带过,转头关心起政事。 却不想,自己却也会有因梦中的美好,而难过到落泪的时候。 或许,是昨晚的事,勾起了自己对父兄太多的回忆。又在药物的作用下,降低了心防。 原因为何? 她已不想追究,也无处追究。 就当是父兄见她难过,托梦安慰于她罢。 也许是积压在心头的情绪,都在梦中宣泄掉了,晏清觉得一觉醒来,人精神了不少。 她这边刚吃完早饭,那边游稚青身边的小童就已经煎好了药送来。 是治疗肺腑之伤的药。 当初同西戎大战一场,她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虽然之后一直有调养,但内腑之症本就不好治,再加上不得不时刻紧绷提防着各处的明枪暗箭,以致于休养了近半年之久,也没能好全。 之后同李定山一战,新伤叠旧伤,却也顾不上休养。 也因此,被方老爷子训斥了好几天,最后也是被迫休息。 倒是正好,给了她一个更好的辞官理由。 只可惜,她没清闲几天,就又遇上了漳怀水患。 但,怎么说呢? 也许游大夫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最好的时局,但也没到最坏的地步。 比起刚重生回来时每天如履薄冰的日子,眼下还有时间嬉闹放松。只凭这一点,就比当初要好太多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再多的事等着处理,也需要自己身体先能扛得住。 左右被迫休了假,晏清便也打算真就一切交给曾成文去处理。 如今自己辞官,洱郡守备营统领之位空缺,放手让老曾去处理这些事务,也算是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多些功劳。待回了西疆,将他这代统领的位置转正,想来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闲来无事,晏清便打算到城中各处走走,却不想她刚换了便衣,却被人找上了门。 甫一下楼,晏清就见袁路之带着四五个年轻人进驿馆,对面人一抬眼,双方便撞了个正着。 袁路之见晏清一身便衣,做男子打扮,却也未可以遮掩自己女子的身份,干净利落,却是比一般男子更具几分英气,便是因着自家老爹的心思,刻意同晏清保持着疏离的态度,此时也免不了在心底赞一声晏清的洒脱。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所见的晏清,比起昨日更具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大抵是先前路上乏累了。 在袁路之心里如此想着的时候,晏清已是到了几人面前,略有些疑惑地询问:“袁公子清晨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自昨日同曾成文安排了后续的事之后,曾成文一大早就前往城主府,同袁谋仁进行各项事务的交接处理去了,之后的一切事务,都有曾成文同城主府的人交涉。 除非是拿不准的大事,否则不会找到她这儿来。 但看袁路之这带着好友上街赶集的架势,又实在不像是有什么曾成文决断不了的大事,需要她点头同意的。 “清晨叨扰,还请晏将军见谅。” 袁路之回神,客气地同晏清见礼,“某此次造访,是想为晏将军举荐一人。” “哦?” 晏清闻言朝他身后五人看去,就见一人被推攘着往前了一步,那人却很有些拘谨踌躇。 想来,那便是袁路之想要举荐的人了。 但晏清却没直接点明,只是礼貌地报以一笑,又转而问袁路之,“不知袁公子想要举荐何人?” 罔顾身侧好友或急切、或揪心的神色,袁路之视线在晏清身上一落,道:“晏将军要到城中去?不若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晏清挑眉,视线在袁路之身后一扫。 见那五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些藏不住的错愕。 显然,袁路之这临时起意的决定,让他们这些好友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按照一般引荐、举荐的过程,引荐人带着被举荐人上门问礼,说明来意,是考校一番再做决定,还是直接下定论,无一例外都是当场得到答案。 如袁路之这种,先将人拉出去逛一圈,吊着所有人的胃口,固然可以引起自己对于被举荐人更高的关注度,但最后不好受的,还是被举荐人。 这种漫长的不知结果的等待,某种意义上,形同罪犯被量刑,但主审官却一直不肯宣判最后的结果,那吊着一点希望,却又害怕是最坏结果的绝望,两者交织倾轧,极其考验人的心态。 尤其,被举荐人同干等着被量刑的罪犯还不一样,他需要一边扛着这种对未知满含猜疑、期待、恐惧等诸多情绪交织的心理较量的压力,一边还要能在考官面前拥有良好的表现。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虽然不排除,有的人就是天生想的少,不会有这么复杂的心理包袱。 但袁路之带来的这些人里,显然没有一个具备这种特性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未来栋梁 所以,他这是在想在自己做决定之前,先主动考验好友的心性给自己看? 倒是别具一格的举荐方式。 晏清收回视线,状若思量地微点头,表示了同意:“也好。我虽几次落脚季城,但还不曾有机会到城中逛逛。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有什么好去处。今日便劳烦几位,领清好生逛一逛这有‘第二京’之称的繁华季城。” “乐意之至。” 袁路之应了一声,回转身给了诸位好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同晏清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晏将军,请。” 晏清眉轻挑,客气一句:“请。” 之后,一行七人,便浩浩汤汤地上了街。 季城虽不比康都城繁华,但高楼小摊鳞次栉比,吃穿住行玩乐,一样不落,同康都城各有各的热闹法。 一路上,袁路之也没有提举荐的事,只是带着晏清在城中各处闲逛,为其介绍着季城的人文风俗。 起先还是袁路之一个人的介绍,到后来,吃的、玩儿的见得多了,身后几个倒是有一两个活跃了起来,争先恐后似地跟袁路之抢起了介绍的活儿。 看得出来,是两个爱玩儿的。 剩下的,也各有各的不同。 在一行人到达袁路之拟定的目的地时,晏清已将六人的性格大致摸了个底。 袁路之,作为城主之子,谦和有礼,又疏离周到,同孟舒澜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孟舒澜要更冷凛些,带着显而易见的锋芒。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晏清能想出来最贴切却又不太恰当的词,大概就是——棱角分明。 面容如此,性格亦是如此。 这种人看人看事,多带着些非黑即白的固执,能成好官,但却已受排挤。 说白了,就是人是好人,但是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 跟袁路之正相反的,是六人中年龄最大的柳溪元。 柳溪元一路上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为自己好友偶尔的失言做补救,却又让双方都不易察觉。 圆滑,老练,是晏清对柳溪元的第一印象。 这种人,最容易讨人喜欢,也最容易遭人厌恶。 端看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了。 而与柳溪元不同的,是这一路上都比较跳的齐术。 这季城之中涉及吃喝玩乐的东西,他无所不知,介绍起来详尽无比,只从外表看,就是个十足的享乐至上的纨绔。 但这人却是几人里心思藏最深的。 跟柳溪元表里如一的城府不同,齐术更像是在借着纨绔的表象遮掩着什么,他在这一点上也确实做得很成功。 若非其偶尔流露出的一些神色,同他纨绔的形象实在不符,还真不易让人察觉。 而齐术这些偶然露馅儿的地方,总有柳溪元为其找补遮掩。 可见,对于齐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柳溪元清楚得很。 想来袁路之应该也是知晓的,否则心有乾坤的城主之子,怎会甘愿同纨绔为伍? 六人之中,要说最纯粹的,当是同齐术一样注重吃喝玩乐的傅云怀。 只是同齐术的表里不一不一样,傅云怀就是个没有经受过世间半点儿苦难的富家公子,天真纯粹得恍若孩童。 或许是因为稚子之心最过赤诚,所以他反倒是一行七人中,最富有同理心、最善良的人。 这种善良是不计任何得失与利益考量的,只出自于人最赤诚且原始的本能。 现如今,能始终保持这份稚子的赤诚之心的人,已然是很少见了。 虽说善良未必就一定是好的,但善良终归是为人最重要的品质之一。 与傅云怀完全的赤诚相对的是游甫钰,游稚青的长子。 或许是受游家世代行医的影响,他身上自带一种济世忧民的特质,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更为年轻,所以也更加纯粹。 但他的纯粹同傅云怀的不经世事相比,却又更加深沉通透。 或许用这样的词形容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年轻人不太恰当,但在游甫钰身上,晏清确实能感受到历经沧桑之感。 司惗当初也曾用类似的词形容过她——迟暮老者。 经无常世事,看淡生死。 只是她不一样,她看淡的,向来只有自己的生死,而活着,且守护自己在乎的人平安喜乐地活下去,是她轮回转世都丢不掉的执念。 这份执念,游甫钰没有。 所以他更纯粹,也更通透。 只是到底是内地没经什么事长大的年轻人,他所见的生死,身上所积淀的沧桑通透,多来自于感悟别人的,或者确切地说,是各色的患者。 他的通透,多少带了些厌世的情绪,可为医的心性,医者对于患者求生心切的感同身受,却又拉扯着他。 厌世,却想济世。 矛盾的情绪左右着他,所以对人对事往往呈现一种顺从,但又不会完全赞同的状态。 是容易被人忽视,却绝不该被人忽视的存在。 而最后的,今天的主角,袁路之想举荐的金铭,相对来说,在一众性格迥异的好友之中,算是最平凡中正的。 忠厚,老实,两个词足以形容他的特质。 要说他身上有什么其他人没有的特质,那大概就是永远昂扬的斗志。 虽然这一路上,他或许是出于紧张,并不曾开口说什么话,但那一双眼睛永远是明亮真诚的。 偶尔,看着金铭的眼睛,晏清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兄长。 年少时,无论什么境地,她总是能在兄长的眼中,看到那团永远明亮的火光。 昂扬,且充满斗志。 哪怕是到了最后,西戎大军攻城的时候,他眼中的火光也从不曾熄灭,始终充斥着一往无前的锐气,比战鼓更能振奋人心! 看似最平凡的金铭,却可以说是这个小团体能够沾黏在一起的根本所在。 永远像光一样温暖爽朗的目光,吸引着这群趋光的年轻人聚集在一处。 而柳溪元的圆滑世故,则像线一样,将这些凭着本能被吸引到一处的几人,紧紧地捆绑到了一起,成了至交好友。 此时,晏清不由得再次感叹游稚青的智慧。 眼下的时局也许算不上好,但总有好的东西,值得人去发现。 就好比眼前的六个年轻人,假以时日,都可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武艺切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在瞧见今日季城之行最后的一个地点时,晏清微挑了眉,视线落在袁路之身上。 若说这大半日的闲逛,算是袁路之吊她胃口,给她机会从其言谈举止去观察被举荐人的心性;那么眼下,就大有几分图穷匕见,最后时刻见真章的意味了。 不止晏清在一瞬间恍然了袁路之的目的,剩余五人心里都多少有些数了。 紧张了一路的金铭,更是夸张地吸了口气,大有几分终于等到最后时刻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 只是这石头说落地,却又随着他那口气又提起来,只不过更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激动。 大概也就只有心思最简单的傅云怀,没能明白袁路之带他们来这儿的意义。 “我们来校场做什么?” 傅云怀颇为不解地问,“这里可没有什么好玩儿的。” 季城城防校场,季城城防兵训练的场地,平日里没有训练的时候,也开放给城中百姓骑射、游玩。 当然,骑射的器具一般是自带的,除非是跟官府提前申请了器具的皆用许可,否者校场中的器具一般是不能随意使用的。 这在康都各大校场中,也是一样的规矩。 或者说,整个武安的校场都是如此。 因此,许多六艺兼施的学堂、学馆,也会定期租用校场,作为教授学生骑射、御车之术的场地。 以这六人的出身地位,想来在学馆之中亦是六艺兼修。 校场除了跑马射箭、舞刀弄枪,确实是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但袁路之带人来此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玩乐。 几人刚一进校场,卫兵便抬着兵器架过来了。 可见袁路之是早有预谋。 晏清视线落在兵器架上,一一扫过其上的刀枪剑戟。 都是些普通制式的通用兵器。 看成色,也不是什么很新的东西,但显然新近擦拭过。 应该是袁路之交代过。 晏清正打量着刀枪剑戟,袁路之却是终于说到了今日的正题。 只是,依旧在绕弯子。 “久闻晏将军武艺高强,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能领教将军高招?” 袁路之在校场卫兵抬来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长枪,枪尾触地,枪身前倾,朝着晏清的方向微倾,暗示的意味十足。 晏清自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上收回视线,好似没明白袁路之的暗示,饶有兴致地将袁路之上下打量一眼,颇有些诧异地反问:“袁公子想同清比试一二?” 对于晏清不接话茬,将他拿话架上的举动,袁路之也没恼,心里却明白,吊胃口的事做到此也就足够了,再绕弯子,只怕晏清就该不奉陪了。 “某先前同将军言,欲为将军举荐一人。” 袁路之将今日的最终目的终是明白地点了出来,“路上,想来将军对金铭的性情已有所考察。将军以为,金铭可够得上将军再耗费些时间,考校一番武艺?” 晏清听得好笑:“袁公子倒是同清将考核的方式都安排好了。” 忽视晏清话中暗责他的干涉过度,袁路之再问:“不知,将军可愿给某这脸面?” 微牵唇角,晏清似笑非笑地接了枪:“那清便托大,领了袁公子这当欠的人情。” 这已然,是明示袁路之欠她一个人情,而她之后,也终有一天会来讨这人情。 既是晏清亲自认下的人情,自然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 然而袁路之却并没有恍若吃了大亏的神色,只是寡淡疏离地谢了礼,承诺:“将军日后若有所求,凡某可为,某定当不辞。” 晏清浅笑,微颔首,便算是认下了这承诺,却将手上的枪插回了兵器架。 “此枪,太轻。” 晏清在一排刀枪剑戟前挑选着,似在同他们解释,又似在自言自语,“枪为百兵之长,又是我最擅之物。若想在我手下展示全部本事,叫我使枪可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落,晏清也选中了自己中意的。 自架上取下一口长剑,晏清随手挽了个剑花,微微皱眉,喃喃道:“还是轻了些。” 但再扫一眼兵器架,也确实难找到再合适的了。 “罢了,就这个吧。” 晏清嘟囔一声,偏首对金铭道了声,“请。” 说罢,晏清便去了校场中心的斗场上等着。 金铭望一眼晏清的背影,颇有些激动地拍了拍袁路之的肩膀:“够兄弟!以后有事儿找我,兄弟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 “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见金铭兴奋异常,袁路之给他泼冷水,“晏将军一擅长枪,二擅长剑。弃枪取剑,既是给了你发挥的空间,却也没打算放水。” 对此,以晏清为奋斗目标的金铭,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放心,我晓得的。” 金铭自架上抽出长枪,目光坚定而炽热,“我本也没想着能赢,甚至没想过能就此进入晏家军。能同鸣凤将军这等高手较量一二,于我而言,就已经是赚了。” 见金铭心态平稳,袁路之拍拍他的肩,鼓励道:“加油。” 其余好友,一一为金铭加油打气。 金铭斗志昂扬地上了斗场,持枪同晏清见礼:“请将军赐教。” 晏清还礼:“请赐教。” 话音落,金铭拉开架势,长枪倒提,猛一蹬地,迅速冲上前来。 晏清竖剑而立,右脚后撤一步,便在场上扎下根来。 两人相距尚有一丈远,金铭擒着枪尾,腰身一扭,肩臂手腕一旋,拽在身后的长枪枪尖在地上划过一个半圆,自上而下,斜刺向晏清。 枪势迅猛,枪锋如芒,眨眼之间就到面前。 这一出手,金铭就是全力以赴,枪尖所指,就是晏清死穴,没有丝毫留手。 若是晏清有一点麻痹大意,他连收枪的机会都没有。 斗场之外,旁观两人切磋的几人,见金铭一出手就是这么狠的杀招,心里都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他们倒不担心晏清躲不过这一枪,他们只是担心金铭出手就是杀招的作风,会给晏清留下一个狠辣的形象,从而在心里给金铭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这狠辣的杀招,晏清脚下步子却没有挪动分毫!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意招揽 枪尖霎时就到了晏清腰腹一寸之内,再进,便是要斜上刺入晏清心脏。 晏清没躲。 金铭惊慌之下想要收枪,但已经是来不及。 场下,傅云怀惊呼一声:“危险!” 与此同时,齐术和游甫钰已经是同时冲了上去,但显然是来不及的。 游甫钰只希望金铭能收得住枪,不至于直击要害。 齐术却没有游甫钰那么乐观,脚下速度已是下意识地提到极致,只盼能赶得上。 若是晏清死在金铭手上,金铭这辈子怕是就完了。 几个好友中,最淡定的,却是柳溪元和袁路之。 显然,他们并不跟其余人一样,认为晏清是轻敌大意,才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就同袁路之方才所说,晏清舍了自己最擅长的长枪,却取了自己第二擅长的长剑,显然是给金铭发挥的机会,却又并没有打算放水。 既然不打算放水,就自然不应该存在所谓的轻敌大意。 若不是轻敌大意躲闪不及,那就是晏清故意而为。 是有把握躲过这一枪?还是有别的破敌之法? 又或者这也是对金铭的一个另类考验? 袁路之心里揣测着,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场上二人,手不自觉地握捏紧,手心全是濡湿粘腻的汗。 不会出事。 袁路之在心里告诫自己,呼吸却随着枪尖逼近晏清心窝而屏紧。 “锵!” 一声脆响,兵戈相击。 就在长枪之势不可遏止之时,晏清终于动了。 只见晏清腰身微折后仰,长剑横拦,借着长枪斜上刺的前冲之势,就将长枪自肩头空处架了出去。 架空了长枪,晏清腰一扭,长剑贴着枪杆向下,身随剑倾,追着长枪杀向金铭。 而金铭因发力过猛,前冲之力卸不掉,再加之方才收枪不及便可能会伤了晏清的惊惧,以致他此时眼见着晏清的长剑杀来,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长枪出手,攻敌七分,自留三分。将枪用得太死,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清冷中带着些微沙哑磁性的声音在耳中响起,金铭才猝然回过神来,而晏清的长剑已然是架在了他脖子上。 冲至场边的齐术、游甫钰,见着这电光火石之间,瞬间逆转的形势,一时都惊愣在了当场。 傅云怀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袁路之终于呼出先前那口气,松开了手。 只有柳溪元,微弯了眉眼,带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场上,晏清收剑。 金铭颇有些颓靡地杵着枪,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输了。” “输?” 晏清似是不明所以,“现在认输,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金铭抬头,疑惑地看着晏清,却见晏清已是在他先前的位置站定,手持长剑,拉开了架势。 “还来?” 场下齐术瞪大了眼,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来!” 晏清轻喝一声,答了齐术的疑问。 金铭微愣,旋即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坚定又斗志昂扬。 长枪在握,金铭拉开架势。 这次却还了晏清进攻。 比起先前的攻其不备,一招制敌,晏清这次的打法便常规了许多。 二人你来我往地过了上百招,就是几人里功夫最差的傅云怀都能看出来,晏清在有意给金铭喂招。 但就算是如此,二人之间的攻防,依旧是充满着惊险刺激,杀招、险招层出不穷。 “我靠,这小子好猛!” 忽地一声赞叹,顿时将看得正起劲儿的五人惊醒,齐齐转头看向不止何时多出来的人。 “虽然小将军放水了,但能跟得上小将军现在这出招速度的,也是一两年没见着一个了。” 伍秋阳啧啧赞叹着,毫不生疏地拿手肘跟袁路之肩上一靠,语气娴熟地打听,“小城主,场上那个谁啊?” 袁路之抖了下肩膀,甩脱伍秋阳的肘子,后撤了三步,才客气地回道:“场上是某好友,季城城卫军统领家幼子,名金铭。” 对于袁路之的疏离,伍秋阳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眯缝起眼,搓着下巴,打量着场上同晏清打得不分上下的金铭,嘀咕着:“原来是家学深厚啊!从小习武的苗子,就是跟一般新兵不一样。” 嘀咕完,伍秋阳又跟袁路之打听,“欸!小城主,你这朋友有没有兴趣当兵?我手下正好还差个参将,我看他不错。” 袁路之眼珠微转,点了头:“金铭确实有意入伍。” 伍秋阳眼睛一亮,却又见袁路之的视线落到了晏清身上,补充道,“金铭向来仰慕晏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功绩卓绝远超同辈男儿。若能入晏将军麾下,金铭定是不会推诿的。” 闻言,伍秋阳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嘟嘟囔囔地笑道:“原来又是一个拜倒在小将军战裙之下的小伙子。只可惜咯,他来晚了。” 一直竖着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的柳溪元一听这话,立马笑意盈盈地凑了上来:“大人这话怎说?” 伍秋阳瞥一眼柳溪元,对其狐狸般的笑意有些反感,但有人听他八卦,他也就将那点儿子反感丢到了一边,跟柳溪元嘀嘀咕咕起来:“最近圣上新封的舒王殿下知道吧?也就是之前的舒郡王,圣上的亲侄儿,静娴长公主的独子,孟舒澜。” 柳溪元点头:“知道,听闻那位贵人,四年前离了康都,奔赴西疆边境,跟在镇西侯手下做事,深得镇西侯器重。镇西侯与镇西侯世子殉国后,晏将军伤重不便掌军,便由这位舒王殿下掌了西疆兵马。也是个传奇人物。” 说起孟舒澜,柳溪元的语气里带着钦佩。 同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孟舒澜已然能掌西疆数十万兵马,而自己虚长孟舒澜几岁,却仍是一事无成。 虽说这其中孟舒澜的身份比他高,算是讨了巧,但就凭孟舒澜接手西疆之后,能压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就足以见其能力不凡。 柳溪元自问,要是自己坐上孟舒澜的位置,不一定就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对于孟舒澜这个年纪小于自己王爷,柳溪元却是打心底里敬重的。 可谁知伍秋阳听了柳溪元的话,却是嗤之以鼻。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话题急转 “能耐倒是能耐,人可就未必是好人了。” 伍秋阳如此评判孟舒澜道。 柳溪元同袁路之对视一眼,追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伍秋阳瞥一眼场上打得正酣的两人,确认晏清现在没功夫关注这边,伍秋阳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跟柳溪元八卦:“那小子来我们西疆,那可是目的不纯的很!” 柳溪元与袁路之面面相觑,神色都沉凝了几分,皆是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探听到了什么内幕,即将要知晓什么皇权贵族的阴谋诡计。 也不怪乎他们会这样想,主要是孟舒澜身为皇帝最宠爱的侄子,皇帝怎么舍得放他去边疆吃苦? 尤其是当时的孟舒澜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又是去战乱最频繁的西疆。 就算是有心让孟舒澜到军中历练,增长见闻,怎么看也还是掌控在皇家手上,相对最为安稳繁华的东疆更为合适吧? 但皇帝就是放孟舒澜去了西疆,还是一去就是四年。 四年里,孟舒澜跟镇西侯一家交好,深得镇西侯信任,倾力栽培,从而在西疆扎下根来。 之后一场大战,虽说西戎人骁勇善战,又人多势众,但镇西侯跟西戎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怎么可能会轻易中西戎人的圈套? 且最后西戎人奇兵险出,绕西南联防营,过盲森,奇袭塔里尔,视西疆防线于无物! 这,着实可疑! 奇袭而入的西戎兵,将战场分割,逐个击破。若非镇西侯、镇西侯世子等率晏家军拼死相守,西境恐怕早已失守。 而西戎人奇袭的时间点,却又恰好是在孟舒澜离开西疆之时。 虽说他最后带兵来援,救下了晏清,保下了镇西侯最后一条血脉。 但之后,他却也凭着这一点,得了晏清的信任,叫晏清心甘情愿地将西疆帅印交到了他手上。 而皇帝对于西境这次战事的失利,明知有蹊跷,却也没有深究。 若是皇帝深究,说不定早就能发现李定山的不臣之心…… 或者说,皇帝早已知道李定山的不臣之心,甚至是放纵李定山于西戎勾结,打了西疆一个措手不及。 又或者,这一开始就是皇帝的授意,他知晓李定山的野心,所以借着这一点,除掉镇西侯令孟舒澜掌权,又恰好可以嫁祸李定山,驱使晏清与李定山敌对。 可转念一想,晏家虽有功高震主之势,但边境四疆原本就是互为掣肘,皇帝贸然动西疆,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引起整个国家的动乱。 这似乎不该是一个皇帝会做出的蠢事。 如今的情况,可以说正是西疆晏家势力垮塌所引致。 西疆守将缺位,虽然有孟舒澜顶着,但各大世家见缝插针,孟舒澜到底不是晏家人,就算他深受镇西侯器重,一些西疆老牌家族,他却也未必能支使得动。 况且,树倒猢狲散。晏家倒台了,总有人心思会变,就算是身为晏家人的晏清接管西疆,情况恐怕也不会比孟舒澜接手好更多。 西疆自顾不暇,自然无法再对南疆李定山进行钳制。也就某种意义上,促成了李定山的这次反叛。 而李定山若不反叛,南疆守卫没有因李定山调兵回京而陷入空虚状态,过余淮县的香漳河上游的蓄洪大坝,也就未必会倒塌。 大坝不毁,水患不存,民乱、灾患皆不会生。 这一环扣一环的江山颓败之势,定然不会是一个皇帝想看见的。 可若说这些都只是偶然,却又未免太过巧合,以至于令人恍若身处迷局之中,偶然得窥一二分真境,却不可知其全貌。 越是深思,越觉得这其中阴谋深重。 如此思量着,原本一些说不通,且违和的部分,好似瞬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皇帝让孟舒澜前往西疆,定然是有所谋算的。 但他所图为何? 如今这局面又是否在他预料之中,却非他们可能得知的了。 柳溪元与袁路之神色皆沉凝,心头疑云笼罩。 袁路之想起近日自己父亲的一些反常之举,心情便越发沉重,甚至想立刻回家,同自己父亲对质。 他总觉得,父亲应该知晓些什么,但却在隐瞒着。 对于二人沉凝的神色,伍秋阳却是仿若未闻。 有的人,天生就不喜欢多思多想,活在当下,乐在当时。 伍秋阳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八卦兴味正浓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柳溪元与袁路之二人骤变的神色,只是自以为是在吊人胃口一般,摇头晃脑,神秘兮兮地同他二人私语。 “别看孟舒澜那小子跟个人精似的,这也懂,那也行。其实就是个一根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软蛋。” 说起孟舒澜弃江山而选佳人的作为,伍秋阳很是鄙夷,“好男儿就该志存高远,当以治国齐家平天下为己任。他可倒好!咱们晏帅那般看重他,想提他去自己帐下做谋士,结果这小子就想赖着咱们小将军!四年时间里,小将军都从小队长升到前锋营统领了,他还一直是小将军身边儿的军师。” “反正小将军升官儿,他地位就挪一节儿,不然,雷打不动!” 伍秋阳说起孟舒澜这些年放弃的升迁机会,那是又羡慕又惋惜,只恨孟舒澜是个不上进的! “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侄儿的份上,谁会同意给小队长配军师?就算是小将军,那也不可能有这待遇!” 脑子转得飞快,短短时间里,已经脑补了一场足以倾覆江山的阴谋论的柳溪元与袁路之,忽然从伍秋阳口中得知他所谓的“孟舒澜目的不纯”的事之后,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那感觉,就像是老年人弯腰之后起猛了,给闪到腰了一样。 只是他们这应该算……闪到脑? 甚是无言以对的柳溪元抽了抽嘴角,一脸古怪地反问伍秋阳:“追求晏将军,就是舒王殿下到西疆的不纯目的?” “嗯!” 伍秋阳很是认真地点头,瞟一眼场上还没打完的两人,又压低了声音同柳溪元与袁路之叮嘱,“我得提醒你们一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好收场 “这事儿老孟还没跟小将军掰开,小将军也还没意识到老孟目的不纯。” 伍秋阳同柳溪元与袁路之叮嘱道,“可别跟小将军面前瞎嚷嚷,回头坏事儿,被那小心眼儿寻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另外,场上那小子也不用再惦记我们小将军了。虽然小将军还没看透老孟的心思,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孟在小将军心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跟我们是不同的。” 伍秋阳叮嘱完,又提醒柳溪元与袁路之多劝劝自己好友,“别说老孟这人心思不纯,但人还是可以。一直没跟小将军点破,那也是遵从着同晏帅的约定。” “换句话说,老孟跟晏帅那儿是过了脸的,得到晏帅认可的。我估摸着,等小将军成年,老孟把这事儿挑破后,就算是看在晏帅的面子上,小将军应该也不会选择别的人。” 伍秋阳说着,还跟两人分析这其中的原因,“小将军这个人吧,跟孟舒澜那满脑子儿女情长的家伙那就不一样!人心思就没在这个情情爱爱上想过,不然也不可能不清楚孟舒澜的想法。像小将军这种人,这一辈子真要找个人过的话,恐怕也就是找个自己熟悉的。” “而对小将军来说,最熟悉最特别的,估计也就他孟舒澜了。” 伍秋阳说起孟舒澜,大有几分又爱又恨的意味,“不得不说,那小子在这一块儿上,还挺费心思的。” 听伍秋阳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伍秋阳是晏清她爹,搁这儿相看女婿,或者应该说,为自己选定的女婿做说头,摘除自己女儿身边的烂桃花。 那操心老父亲一般的碎嘴子,以及毫无营养且无趣味的话题,让柳溪元与袁路之是齐齐无语。 就这? 简直浪费他们时间! 对此,袁路之选择闭嘴,远离。 柳溪元则是眼一转,折扇一开,也一副有天大的秘密要同人分享一般,凑近伍秋阳身边,说道:“礼尚往来,在下也告诉阁下一件趣事。” “什么事?” 伍秋阳被柳溪元的情绪感染,眼睛一亮,耳朵一竖,却追问得郑重其事。 柳溪元却跟他绕弯子:“我说了,兄弟你可得替我保密。” “肯定的!” 伍秋阳一拍胸脯保证,“我伍秋阳那是出了名的嘴严!只要是到了我耳朵里的秘密,最后都得烂我肚子里!” 袁路之克制住扶额的冲动,转身将视线瞥向了别处,甚至再次跟伍秋阳拉开了距离,不欲再同伍秋阳为伍。 他得承认,当初自己在心里说的那句“天下找不出比傅云怀更傻的人”的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他终究还是见识浅薄了。 柳溪元听闻伍秋阳的话,也是差点儿没绷住笑。 说什么嘴最严? 他看是嘴最快还差不多! 心里虽如此想着柳溪元面上却始终没露出一点儿破绽,甚至很是配合地点头已是赞同:“在下既同阁下说这事,自然也是信得过阁下为人的。” “嗯嗯,快说。” 伍秋阳胡乱附和着,一心想着柳溪元要说的秘密,抓心挠肺的,只胡乱答应下来,就催促着柳溪元赶紧交代。 柳溪元酝酿一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关于舒王殿下有意鸣凤将军,千里迢迢追至西疆,只为抱得美人归一事。季城书坊中,有据此改编的话本,如今已经是卖脱销,一书难求了。” 伍秋阳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地反问:“竟还有这等事?” “骗你做甚?” 柳溪元道,“虽说当初舒王殿下是以历练与报恩为由离京,但架不住大家对男欢女爱之事的遐想与猜测。所以这书的雏形,自四年前就有了,到如今,已经不知道改了多少版。甚至还有与时俱进,将近期一些事迹编进书里的。却不想,原来是真有其事。” “可见有的时候,很多东西的出现,并非空穴来风。” “我了个乖乖……” 伍秋阳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人是真能耐啊!猜挺准。这回可有意思了。” 伍秋阳玩味地转着眼珠子,若有所思地嘀咕,“原本吧,我本以为这事儿就咱们营里知道,后来又以为只有咱们整个西疆营地的兄弟知道,再后来城里的熟人知道。这……” “成全国都知道了……” 伍秋阳一时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总觉得,孟舒澜是又惨,又挺丢面儿的,同时又意外地幸运,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不幸。 这全国人民都知道了的事儿,他们小将军却硬是没往上面想过…… 虽说多了些拉进此次关系的时间,不至于被直接拒绝,算是一件好事儿。 但现在闹得这么大,要是被小将军知道孟舒澜当初接近自己,并不是为了什么一开始说的家国大义、知恩图报,而是别有用心,会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虽说小将军对老孟是有点儿不一样,但那也是个倔的,又倔又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很难想象,这件事儿在孟舒澜亲口跟他们小将军坦白之前,被人捅出来之后,小将军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大概能猜到一件事儿——老孟绝对玩儿完! 尤其是在将事情摆得这么开的情况下,小将军可不是会顺势而为的那种人。 她很大可能只会觉得自己被当猴儿耍了,还是在全国人面前。 想当初小将军初到军营,年纪小,怕他们不拿她当回事儿,那可是一直将树立威严这件事儿贯彻到底的。 可见,小将军她对自己的名声和形象看得有多重! 这要是被抖搂出来,无疑会让小将军塑造多年的威严形象瞬间崩塌。 只是想想,伍秋阳就开始替孟舒澜感到头大了。 甚至,他觉得孟舒澜一直没跟小将军坦白,压根儿就已经不是顾及跟晏帅的约定了。 而已经知道事情在不知不觉中被闹大到不受他控制的地步,他怕事情暴露,惹来小将军的反感,才一直不敢吭声! 好家伙…… 想到此,伍秋阳已然是为孟舒澜捏了把汗。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挖墙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恐怕孟舒澜压根儿就不会敢开口…… 这对伍秋阳来说,绝对算得上一个足以震惊自己一整年,甚至还不能跟兄弟们分享的大秘密。 就如他先前提醒柳溪元与袁路之的,孟舒澜有时候那就是个小心眼儿。 别看自己现在好像是揪着孟舒澜小辫子儿,但却压根儿不敢拿这事儿做要挟。 伍秋阳可惜地叹了口气。 但凡孟舒澜还是那个小军师,他也还能靠着这个把柄,跟他抠搜点儿酒钱出来。 本是想以此戏弄伍秋阳一番的柳溪元,见伍秋阳竟是真的好似初次知道这事儿,又是震惊,又是兴奋,最后又扣腕叹息,神色变化,真是好不精彩! 能见如此精彩的变脸之才,倒也稍微弥补了他心头没能成功戏弄伍秋阳的挫败和失落感。 这边三个正说着话,那头场上的比试也有了分晓。 纵然晏清有放水喂招,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只守不攻,但长时间的比试,对双方的体力消耗都是巨大的。 晏清因为自小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有丰富的苦战经验,对于战斗中体力的留存更是有过专门的训练,尚且因为长时间的高强度对战而有些乏力。 而平日里并不常与人切磋的金铭,在晏清长剑的一再压迫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留存体力? 这时间一长,疲态显露,长枪攻势立时就软了下来。 “铛!” 晏清一剑挑开长枪枪尖,速度陡增,剑锋近乎贴着金铭的脖颈划过。 森寒冰凉的剑锋擦过,叫热汗淋漓的金铭顿时如坠冰窟,本能地打了个哆嗦,险些在剑锋上蹭破了皮! 好在晏清出剑快,收剑也不慢,才免了他这“血光之灾”。 “到此为止吧。” 晏清朝金铭一抱拳,算是结束了这次比试,又肯定地赞扬道,“功夫不错。” 受了倾慕之人的赞扬,金铭心中激动雀跃,手忙脚乱地还礼,又道:“比起将军还差的远。” 晏清报之一笑,微颔首,下了斗场。 事实上,金铭的功夫原本他自己以为的要强上不少。 晏清自认,若是前世自己在今天对上金铭,就算使枪,自己也未必就能赢了金铭。 她是占了前世多活十几年的巧。 前世今生,近二十年的沙场征战,早已将她的武艺磨砺得非常人能比了。 唯一让晏清不满意的,大概就是自己如今的年纪还是小了些,纵然有刻意训练力量,也依旧不能达到前世全盛时的战力。 只是这个问题,急不来。 将长剑放回兵器架,晏清问已经收了八卦心思跟上前来的伍秋阳:“有何事?” 说道正事,伍秋阳立马端正了态度,正色道:“回将军,舒王遣人来信说,将军安排的事都吩咐下去了。其余事务,等明日下午他同夫人赶至季城,再同将军详细商议。” 晏清颔首,瞥一眼跟过来一脸期待的金铭,才猝然想起,金铭同自己比试一场,原是想毛遂自荐的。 略想了一下,晏清问伍秋阳:“你手下,是不是还少一个参军?” 伍秋阳听晏清这么一问,眼睛一亮,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想把金铭划到他手下了。 能得这么个好苗子,伍秋阳心里那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就是连连点头:“是啊!这事儿我跟曾统领提了许久了,只是一直没能遇着合适的人提上来顶上。” 说着,伍秋阳生怕晏清不将金铭交给他,连忙一拍金铭后背,明示晏清,“我看这小子就不错!我先前也问过小城主,知道他想来咱们晏家军。这小子底子不错,当大头兵屈才了。不如就让他跟着我,当个参军,您看怎么样?” 晏清看金铭:“金公子以为如何?” 老实说,以金铭的实力,做参军也依旧是屈才了。 但他到底没有实战经验,一开始把他拔的太高,也未必就是好事。 在底层磨练段时日,再说升迁一时,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得晏清和伍秋阳的话,金铭有些失落。 他本是想着做晏清的亲卫的。倒也并不是为着所谓的近水楼台,只是想离她近些,就已然是满足了。 齐术瞧出金铭的犹豫,拿肩撞了他一下,给他使眼色。 金铭敛眸,犹豫了一下,道:“不瞒将军,铭少时便钦佩将军年幼便可领军独端匪寨,后有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劳,实在令铭心神往之。” 伍秋阳眼睛一瞪,霎时拉开了同金铭的距离。 什么鬼? 这是抢先一步挖老孟墙角? 初次见面就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其余人也没想到金铭竟然如此直接。 尤其是先前得了伍秋阳叮嘱,让劝着点儿金铭,别得罪孟舒澜的柳溪元和袁路之。 虽说他们觉得晏清与孟舒澜这事儿没成之前,自己好友积极争取自己幸福并没有什么错。 但这头一回见面就这么直接火热,岂不是显得自己轻浮? 比起这些人见鬼一样的心情,晏清虽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她少年成名,自小就受到众多赞扬,也自然受到许多人追捧。 从前在西疆,只要去了城里,总是能收获不少簪花手绢。 兄长说,那是姑娘们对她保家卫国的肯定。 也曾收到玉佩、发簪等男子相赠之物,都被兄长同孟舒澜收了去,一一还了回去。 他们说,这是他们肯定她的功绩,又自愧不如,遂以物相赠。 她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玉佩、发簪之物比起绢花手帕着实是贵重了不少,所以之后她再没收过那些东西。 若是有推不掉的,也都托兄长他们还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同为男子比较好说话吧?基本兄长与孟舒澜出面后,对方都很顺从地就将东西收回去了。 也是因此,她再进城,才少了许多困扰。 眼下金铭的举动,在晏清看来,就同当初自己在西疆时,那些喜欢她的城民们是一样的。 兄长说,这是城民爱戴她的体现。 她却对此有些别的看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都想多了 晏清以为,兄长所说的“爱戴”一词,还是有些捧高她了。 她倒是觉得,西疆城民们对她,更像是家里出了个出息的小妹,或者是有了个可以称为“骄傲”的姊妹。 就如同她对兄长的敬仰一般,那些城民大概也是这样看她的。 只是多少有些太过热情,叫她都不太敢进城去。 晏清思绪有些走远,落在众人眼中,那就是被金铭突如其来的直白表意吓懵了。 正在金铭好友脑子疯转想着怎么打圆场,而伍秋阳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不占一点儿因果地悠闲看戏的时候,金铭又说话了。 “铭仰慕将军才华。今日托路之引荐,一为能参军入伍报效家国,二为能近卫将军身侧,为将军消忧解愁。” 金铭说着,心情激动之下,脸色绯红,呼吸亦是越发急促,“将军自幼年起,便征战于疆场,至今已有数年。而铭此等男儿,却安稳居于后方,悠闲度日。铭每闻将军征战,既感念赞叹于将军之大义,又愧于自身无所作为。” “铭知自己尚且力微,可为之事甚微。故,铭只望能为将军尽一二分心力,也算是不枉费学艺十几载。” “铭私以为,自己尚有几分拳脚,能护得将军安宁。随力微,但能为将军出一份力,铭随死而心安矣!” “故,铭恳请将军能给铭机会,能为将军近卫,追随将军,于沙场、刀枪之下,护将军周全。” 听金铭颠三倒四地将话说完,晏清大概知晓了他什么意思。 倒是跟从前许多人一样,不过是觉得她身为女子,尚且马革裹尸征战沙场,心中有愧,亦生怜惜,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从前西疆城民赠物是如此,眼下金铭想做亲卫亦是如此。 所谓亲卫,便是贴身护卫她安全之人。 在战场上,他们就是她的盾。 从前,刘诏就曾是她亲卫。 “你有大才,只为亲卫,未免浪费了人才。” 晏清神色平静地对激动到脸色赤红的金铭道,“你若志在保家卫国,理该为将,为帅,护天下万民,守一方安宁,而非囚于一将之侧。” 听闻晏清对金铭的高度肯定,众人都面露诧异之色。 尤其是熟悉晏清的伍秋阳。 他跟着晏清也有三四年了,哪里听晏清如此高度肯定一个人? 可见,晏清对金铭是极看好的。 除了惊诧,众人心里也不由得吐槽。 不愧是四年都没能明白身侧之人心思的晏小将军! 金铭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心有好感之意是表露无遗,她都还能想歪了,觉着金铭只是将其视为进步的榜样,有心报效家国,却自轻能力不足。 所以,她是为了鼓励金铭,才将这肯定抬得这么高的吗? 众人顺势而为地想了一下,但见晏清面色认真,丝毫不像是在敷衍,心里便更是惊讶。 她竟是真的觉得金铭是能为将帅的良才! 反观金铭,众人本以为他虽然得了晏清的高度评价,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却完全绕着落花走,多少会让他有些失落。 但令众人意外的是,金铭除了激动,就只剩下兴奋了。 脸色涨的通红,眼睛亮得仿若会发光,手足无措地谢这晏清对自己的肯定。 哪里有半点直抒心意,却被无意拒绝的失落? 众人不禁迷惑。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搞错了,想歪了? 其实金铭对晏清,就是晏清所想的,只是对榜样的倾慕敬仰之情? 尤其是先前同金铭开过玩笑,撺掇着他来近水楼台的四人,这会儿整个人都迷茫的。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觉得,除了晏清这个不通男女情谊的怪人之外,金铭似乎也是一个分不清男欢女爱与知己之情的憨货! 摊上这样的两个人,众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这种人,根本就不能用常理去推断好吧? 于是,在众人各色的心思之下,金铭最终还是分到了伍秋阳手下做参军。 晏清的意思是,让金铭这次以伍秋阳临时参军的身份,随同赤甲营士兵支援余淮,历练一番。 等余淮水患处理结束之后,看他个人意愿。 如果他还愿意就在晏家军,那就正式做伍秋阳的参军,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更适合他的位置,升迁或平调,皆看他在实践中的能力如何。 至于亲卫一事。 晏清身边亲卫,原先共有刘诏、红妆等六人,其中刘诏与红妆为晏清左右手。 如今刘诏背叛了晏清,剩余亲卫也有两位已经故去。 但晏清自称自己已经辞官,并不需众多亲卫,有红妆等人在身侧足以。 这不仅是拒绝了金铭,也同时是告知了伍秋阳,晏清自己的打算。 就伍秋阳这个大嘴巴,他知道了,也就相当于整个赤甲营都该知晓了。 晏清这也算是提前同兄弟们打个招呼,以免日后产生什么误会。 踩着落日的余晖,众人送晏清与伍秋阳回驿馆之后,便各自散了。 金铭需要回家同父母商议南下之事。 而袁路之则是直奔城主府,堵自己老爹去了。 临离别时,柳溪元避开所有人,单独问了晏清一句:“晏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初西戎同我军一战,却突然出现在我军后方,直袭塔里尔一事?” 晏清沉眸盯着柳溪元:“你想说什么?” “将军就不觉得奇怪吗?” 柳溪元敛着眼,低语,“为什么西戎军会突然出现在我军大后方?西北联防营难道都是瞎子聋子?就算是西戎自盲森过,也不该没有一点儿动静。而如此蹊跷之事,事后圣上却没有半点追查的意思。” 柳溪元话一顿,在晏清沉凝的神色中,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舒王养尊处优,却甘愿奔赴西疆;镇西侯战无不胜,却中了西戎诡计,被西戎军背刺一击;圣上明知蹊跷,却不深究;您重伤未愈,舒王便顺势掌了西疆兵权。” “武安四疆,东、西疆皆回归皇室统管。南疆已乱,亦收归朝廷。曾经封侯皆落魄,唯有皇家势起。” “将军难道就没有一点疑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可深究 “所以呢?” 晏清不答反问,清冷深邃的眸中,没有丝毫起伏。 晏清的反应太过平淡,以至于柳溪元都不由得在心中猜测,晏清是否早就知晓她父兄的死背后有皇帝的手笔。 又或者,想得再阴狠一些,说不定她就是那背后的毒蛇,只为了从其父兄手上夺得西疆的权力,却不想皇帝早有部署,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猜测太过阴毒黑暗,让柳溪元本能地觉得不可置信。 但理智却告诉他,这猜测却是有可能的。 若晏清真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贸然戳破此事的自己,就将极度危险。 思索间,柳溪元垂眼敛眸,视线下移,却见晏清单手负在身后。 恍然间忆起晏清方才眼中划过的寒光,柳溪元手微紧,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儿。 自己的话挑拨君臣关系的意味,似乎太过明显了。 就算晏清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身为人臣,听闻他这话,也该会心生警惕。 往好处想,大概觉得自己可能是来试探她对皇帝的忠心的;若是往坏处想,自己这话那就是挑拨晏清同皇帝的关系,甚至有那么点儿鼓动晏清造反的意思。 甭管晏清到底是个什么人,就冲她大半个月前才帮皇帝摆平了李定山造反一事,就足以看出晏清至少是忠于皇帝的。 就算是她受了蒙蔽,没想到皇帝可能会在西疆的问题上插上一手。 但一个忠心之人,尤其如果对方是一个愚忠之人,自己这般挑拨君臣关系,对方激进一点的,可能就直接将他当反贼斩了! 柳溪元有些懊恼,自己平日里并不是多话的人,怎么今天就犯浑了? 难不成真是同傻子待久了,给同化了? 只是这会儿懊恼已然无济于事,看晏清的神情,今日他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只怕是很难见着明天的太阳了。 柳溪元克制着面对危险时后退的本能,唇微抿,脑子飞速地转着。 片刻后,柳溪元扬起抹苦涩的笑来,似惋惜,似哀叹地说道:“某只是觉得,镇西侯为武安国的繁荣昌盛立下汗马功劳,最后遭奸贼沟通外敌所害,圣上却不肯与镇西侯一个公道,让其背负败军之将的名声入土。此举,多少是令人寒心了。” 说罢,柳溪元睹一眼晏清面色,却见其只是垂眸打量着自己。 显然,这一番说辞,并不能打消晏清心中的疑虑。 此刻,柳溪元不禁后悔自己管了这闲事。 这事蹊跷不蹊跷?晏清是否疑心皇帝? 说到底是她晏清跟皇帝之间的事。 唯一跟他柳溪元有关系的,大概也就只是如果镇西侯之死背后有皇帝的手笔,他就不得不仔细考量入朝为官这件事的可行性罢了。 但这其实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非得知道的问题。 柳家根基扎在季城,世代都是季城城主的左右手。 如果不出意外,等袁路之接手季城城主之位,自己也应当是要留在季城,辅佐袁路之处理季城事务。 这是家族早已定好的事情。 只是他心有不甘而已。 “某并无意挑唆将军,某只是忧心自己前程罢了。” 柳溪元思量着,敛了笑,正色道,“不瞒将军,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上金銮殿,参朝政,议天下事。但此事确如一根刺扎在某心中,令某忧心圣上并非堪辅之人。” 晏清沉眸看着,没有说话,好似在思索柳溪元的话是否可信。 就在柳溪元不知这事儿算不算结束,而自己能不能完好地离开时,却听晏清开口了:“西疆主将缺位,东疆兵力微弱,南疆就如出笼猛虎。若深追此战,岂非逼李定山于南疆反叛?” 柳溪元一愣,好似醍醐灌顶。 关于这场战事,西南联防营疏于防守,令西戎军钻了空子,主要责任在于西疆战时负责统管西南联防营的李定山。 西戎军为什么能过西南防线如入无人之境? 李定山给出的理由,是西戎勾结羌国,穿过毒瘴密布的盲森,躲过了西南联防营的眼睛,又趁机阻挠了西南联防营对西疆的增援。 李定山自请了渎职的罪。 皇帝准了,没有深追。 因为一旦深追,李定山通敌叛国之罪定然暴露。 以李定山的野心,他怎会束手就擒? 若李定山不束手就擒,面对朝廷的判罪,他定然会提前反叛! 南疆作为武安国最主要的粮食产地,又由李家经营近百年。 如果李定山在南疆反了,武安境内定然粮草吃紧,但李定山的部队却背靠物产丰富的南疆,此消彼长之下,一旦李定山将战事拖上个几年,最先吃不消的,还是武安的军队。 况且,李定山带兵三十几年,固守南疆城池的情况下,又有几个名将敢妄言自己一定能拿下李定山? 所以,在明知西疆战事有蹊跷的情况下,皇帝也没有深究。 不是不想深追,而是不敢,也不能深追。 柳溪元恍然大悟,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看着面色平静的晏清,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不怕死地追问了一句:“就算圣上是迫于无奈不可深究此事背后原由,难道将军您就甘心吗?” 晏清眼睑微沉,漆黑的眸子里藏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甘心? 她不是圣人,父兄血战疆场却落得个轻敌妄动而败的身后名,她自然心怀怨愤。 但怨怪与愤怒,并不能解决事情。 “我父兄以卫国烈士之名下葬,李定山因叛国之罪被问斩。” 晏清说着,敛下视线,唇边微不可察地绽开一个笑,清冷的声音似风低语,“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十月的风已是冻人,晏清这随风落入耳中的话,更是叫柳溪元自上到下凉得透彻。 他本以为此事是皇帝授意李定山,却没想过镇西侯不亡,李定山压根儿就不敢反。 皇帝就算再想要权,也不会是自断肱骨的蠢货。 他本以为晏清是年少无邪受了蒙蔽,却不想遭表象蒙蔽的,恰是他们这等自以为机敏的聪明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气死个爹 若说从前柳溪元只是钦佩于晏清的骁勇,那今日他便是正儿八经折服于晏清这整个人。 一个“忍”字,说来容易,要正儿八经地做到能忍常人不能忍,始终不被情绪冲昏头脑。 柳溪元自问,他自己还没这个能力。 但比自己年少六七岁的晏清,在众人尚且还困于表象的时候,却已然看透了其中的本质,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于无声无息之间,便达成了自己心中所想。 西戎大军突袭塔里尔一事背后有李定山通敌,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情。 西南联防营在西疆战事起时,便全权由李定山在管理。 最知晓西南联防营兵力部署的,只有李定山。 也只有他私通西戎贼子,西戎军才有可能详尽地知晓西南边防部署,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所有防线,直杀入西疆内部。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该会想歪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是皇帝的授意? 柳溪元蹙眉想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大抵是孟舒澜当时离开的太恰巧,而最终结果却又获利最多。 若是晏清早就知晓此事背后有李定山通敌,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她要同晏康平争这镇西侯之位了。 李定山背后站的,就是温哲茂。 温哲茂一个有封地的王爷,却要娶一个五品侍郎之女为正妃,本就是不正常的事。 但跨越了门第之见的两心相悦最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所以当初温哲茂同晏灵儿定下婚约时,还一度被传为佳话。 可若结合眼下的情况看,温哲茂怕是早就打算好了! 只要勾结西戎人,将镇西侯一家尽数埋葬在西疆,他便可以接着晏康平晏家人的身份,将晏康平送上镇西侯之位,从而将整个西疆大军纳入囊中! 这盘棋,竟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然是摆下了! 想通这关鞘,柳溪元才恍然这事背后的筹谋有多深。 按温哲茂的期盼,晏清已然该死在西疆那场大战中。 却不想孟舒澜却在巡防西北边境时察觉不对,一路从西北调军急援西南,保下了晏清。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晏康平,晏家军自然更愿意听从晏清的话。 所以之后京中传闻的种种,晏家族老千里迢迢赴京造访,中秋宫宴后李贤落马背后其实是温哲茂私通李贵妃之事败露,镇西侯遗孀被挟持…… 这些,都不过是温哲茂为了将晏清这个变数收为己用。 但温哲茂恐怕没有想到,晏清这个他以为终于被掌握在手心里的变数,会在最后关头成为击垮他自己的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从晏清自战场上回到康都,从她醒来开始,恐怕就早已在盘算着之后了。 她知晓李定山通敌,知晓温哲茂的阴谋,也知晓皇帝不会为自己撑腰。 不管是活着,还是为父兄正名,她能靠的都只有自己。 所以她处处强势,却又处处示弱,将一个优柔寡断的愣头青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为的,就是最后的反戈一击! 将一条条掰开揉碎细想下来,柳溪元对晏清只剩下佩服。 想起离开前,晏清同自己的说的最后一句话,柳溪元只觉得自己冷却已久的热血,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她说:“家国天下,非帝王一人独有,而分属于国民。为官论政者,非为帝王排忧解难而效力,当为百姓安居乐业而告帝王。” 即为官,视为民请命为己任,而度生死于之后。 曾经年少许下的心愿,随着年纪渐长,见多了人情世故之后,反倒是认了怂,忘了当年最纯粹的初心。 满庭秋叶之中,柳溪元仰头望向天边圆月,心中自愧。 月色皎洁无暇,反照人心纷杂。 自己总笑云怀天真,却不想失去天真的自己,才最为可悲。 同一片月色之下,柳溪元重拾初心,袁路之却与自己的父亲对峙中庭。 “一回来就将我堵在府里,就是为了些风言风语的屁事儿?” 袁谋仁看着自己固执的儿子,额上青筋直蹦,“没边儿的事儿你问来有什么用?武安四疆与皇家的事儿远比史书所载复杂千百倍,你少跟着去瞎掺和!” “有那个闲工夫,你赶紧地给我找个儿媳妇,来年给你爹我生个大胖孙子,让你爹我归西之前先享享齐人之福,那才是正经事儿!” 袁谋仁骂骂咧咧地一甩手,转身在厅中走两步,又气不过一般地转身接着训斥袁路之,“人舒王为了追求心爱之人,可以舍弃荣华富贵跑去边疆吃苦,也可以临危受命担起一疆统帅治理一方疆域,是真男人!” “你一个不想着成家,也不想着立业的小混蛋,你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人家是不是另有图谋?” “就算他真的是为了西疆权力接近镇西侯一家,那人家有能耐,能得到镇西侯的赏识,能获得晏清的信任,能把弄到手的西疆治理的井井有条,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换你,你能做到什么?” “干啥啥不行,气你老爹你倒是最在行!” 袁谋仁越说越觉得来气。 他回来的时候,听说这小子在前厅等了他一下午,他还很高兴,以为这臭小子终于知道心疼他爹了,知道该早晚问候一声他操心劳力的老爹了。 结果这臭小子倒好,他水还没喝上一口,就兜头砸他一脸问题! 问的还都他妈的是些什么“圣上是不是想收归四疆权力”、“圣上当初让舒王去西疆,是不是就是打算好了要让舒王接替镇西侯手下的兵马”等等,这种大逆不道,传出去全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问题! 他就不该期待这臭小子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儿! 别人家的儿子,见着自己父亲晚归,不说多毕恭毕敬了,好歹也问一句“吃饭没有”“累不累”,拉近一下关系。 这臭小子倒好,不仅不关心他老爹,还一回来就跟审犯人一样审自己,真是气死个人! 辛亏他晚上没吃饭,不然被这臭小子这一气,铁定消化不良,今晚就不用睡了! 只是让袁谋仁没想到的是,就算没有消化不良,他今晚也注定不可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赴前程(上) 第二日晌午过后,晏清在城门口接到了晏秦氏等人。 驿馆能容纳的人有限,故而晏清将晏秦氏一行安置在了离驿馆一条街外的客栈中。 同孟舒澜商议过后,晏秦氏与孟舒澜在季城休整了三日之后,便再次启程。 晏秦氏一行直入西疆,过塔里尔,从洱郡内境往西北联防营方向到北地。 而孟舒澜则带三两人轻装简行,从季城走水路,直下汾临。等西疆物资运至汾临之后,直接押运物资南下同晏清汇合。 晏清与赤甲营一行则留待驿馆,协助袁谋仁筹集赈灾粮款。 半月后,晏清率赤甲营众将士押运物资走水路,直下余淮。 十一月冬风凌冽,数十艘官船连结成阵,旌旗于江风中猎猎作响。 告别袁谋仁、袁路之等人,官船起锚离岸,顺水而下,转眼就只在江面上留下了几个小点。 “金铭这一走,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傅云怀望着远去的官船,甚是忧愁地嘀咕。 齐术薅一把他头发,半开玩笑地笑他:“小孩子家家的,那么伤感做什么?金铭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等赈灾结束,不管他是不是要留在晏家军里,都要先回来一趟,跟家里交代一声的。我估计着,最多也就小半年,他就会回来了。” 得了齐术安慰的傅云怀却并没有觉得有所舒心,反倒是面色更苦了三分,嘀嘀咕咕的,像是在同齐术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要走了……” 齐术一惊:“你要走?” 正同袁路之说着话的柳溪元听到齐术的话,下意识地转头,想解释一二,却见齐术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你要走去哪儿?” 齐术追问着傅云怀。 柳溪元与袁路之也都是一惊。 “云怀要走?” 柳溪元问,“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傅云怀眼中沉着悲愐,歉意地对众位好友说道:“是今天一早决定的事。” 说着,他又顿了一下,颇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今天家里人才点头。” “我想出去看看。” 傅云怀笑着,眉宇间却沉着忧郁,“我很幸运,能生在一个富贵之家,拥有疼爱我的亲人好友,衣食无忧地过这些年。我本以为天下都是这样太平的,百姓安居乐业,阖家幸福安康。可是这些天,看见街上渐渐多起来的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这世间多的是人生疾苦。” 傅云怀抿唇,认真地对自己的四位好友说道,“我或许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我想力所能及地去做点什么。”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傅云怀说得认真而执着,叫另外四人都很是惊诧。 傅云怀是个软性子的人,很少会有绝对坚持自己的决定的时候。 但这一次,他眼中的神色却叫所有人明白,他不会在此事上退让。 “你疯了?你就没出过远门儿,现在这兵荒马乱、灾年频频的时候,你要出去游历?路上出点儿事儿怎么办?” 齐术最先慌了,“你这傻小子在季城都能被人骗钱,出去了你还不得被人欺负得哭爹喊娘的?而且伯父伯母就你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你出去吃苦?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你让他们之后怎么过活?” 听齐术说起自己父母,傅云怀面上露出一抹挣扎,但却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爹娘已经同意我出门游历了。” 说着,像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傅云怀半开玩笑道,“你们不是总笑我不食人间烟火吗?这回我出门,正是去涨涨见识,跟你们这些凡人,拉近一点儿距离。” “而且哪有人还没出门,就先咒别人路上不顺的?” 傅云怀撅着嘴埋怨齐术说话不中听,又安抚自己的好友道,“再说,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走。殷叔会跟我一起,还有四喜。殷叔和四喜以前都是跟着我爹一起跑商路的,论见识,论功夫,那都是一把好手!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而且我虽然拳脚不怎么样,但我跑得快啊!” “真遇到什么事儿,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 傅云怀说着作势甩了两下腿,像是在对好友们印证自己所说的不是虚言一般。 “可是……” 齐术还是不放心,可张口想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干脆一转头,拉柳溪元下水,“溪元你会说话,你赶紧劝劝。这最近乱得很,又要到年关了,哪有这个时候往外走的?” 柳溪元定定地同傅云怀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却不是齐术所希望的。 “你何时启程?往哪边去?” 柳溪元问傅云怀,“若是往东去,咱们或许还可以同一段路。你初次出门,我建议你最好先去安定的地方。” 齐术瞪大了眼:“我让你劝他,你怎么还给他盘算起行程……” 齐术话说到一半,才回过神来,惊诧地问柳溪元,“你也要走?” 柳溪元点头:“秋闱乡试我已考过两年,一直拖着没有参加春闱。明年我想去试试,便打算提前到康都安定下来,好好准备开春后的会试和殿试。若是会试能过的话。” 齐术讶然:“溪元你之前不是说不参加春闱,只等着路之当上城主,在季城当一个主簿吗?” 说着,齐术还向袁路之求证,“路之你还记得这事的吧?” 袁路之点头,却意味深长地对齐术道:“人各有志。更何况,溪元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想做一个小小主簿而已。” 齐术哑然。 其实他是知道的,当时年少的几人月下把酒言欢时,也曾各谈凌云壮志。 柳溪元是立志要走出季城,到那金銮殿上去挣一处天地的。 可是两年前,也不知为什么事,过了乡试的柳溪元突然跟他们说不去春闱了。 说什么过了乡试也算有了功名,等袁路之成了季城城主,封他和季城主簿,同他父辈一般在季城安稳地过一生也不错。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赴前程(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当时,他们只以为是乡试的成绩不太理想,让一向心傲的柳溪元受了打击。 却不想,他真就是推诿了两年的春闱。 听袁路之说起柳溪元最初的志向,齐术又不免想起游甫钰。 “你不会也要走吧?” 齐术问一直没有说话的游甫钰。 他记得,游甫钰曾经说过,他想做一个游行天下的江湖游医。 说什么,唯有如此,方对得起他姓名中的一个“游”字。 游甫钰摇头:“父亲南下,家母和小妹定然心下难安。父亲归来之前,我应该是不会走的。” “况且今日漳怀一带的灾民都已经流落到了季城,可见漳怀水患严重。” “如云怀所说,我等人微力薄,做不了什么事,能尽生平所学,为流落季城的灾民提供些驱寒愈疾的汤药也是好的。” 齐术这回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等游伯父回来后,你就要走?” “我过了今年秋闱。” 游甫钰道,“行医可救眼前之患,但难救天下之贫。我想,溪元应当也是如此想的。” 柳溪元点头,拍了拍游甫钰的肩膀,道:“我此去先在京中安下身来,等来年与君一道入考。” 游甫钰同柳溪元道谢:“多谢。” 柳溪元笑他:“咱们十多年的情分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游甫钰报之一笑。 “云怀要走,溪元要走,再之后甫钰也要离开季城,金铭大概率之后是要去西疆了……” 听闻好友接二连三的都要离开,齐术心里不是滋味儿,但大家都目标明确,意在光明前途,他若挽留,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齐术压着心中的不是滋味儿,跟袁路之身前一站,手肘往他肩上一搁,朝袁路之挤眉弄眼,“以后,就剩咱哥俩在季城过日子了!” 袁路之睹他一眼,嗫嚅着,神色间略有些犹豫。 齐术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倒是听柳溪元先开了口。 “袁城主昨天晚上,已经将请求立路之为少城主的文书递交京都了。” 柳溪元道,“等京里来信确认后,路之会同我一道赴京,面圣听封。” 齐术的笑僵在脸上,将手肘从袁路之肩上挪开,又退了半步,神色茫然地扫寻一周。 自己的好友们都有了自己的打算,将要各奔前程。 就连平日里最没有志气,最有可能留在季城陪着他整日里招猫逗狗逍遥快活的傅云怀,也要离开季城,去游历天下。 六人之中,竟只剩下了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齐术,你也该是时候做决断了。” 柳溪元将齐术的神色看在眼里,叹息着劝他,“你跟你继母之间……我们不好参言。但你应该能看得出来,齐伯父更中意你二弟。你若不想再仰人鼻息,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就该当断则断。” “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莹莹是个好姑娘,不要负了人家。” 袁路之也劝齐术。 听袁路之提起徐莹莹,齐术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但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一把甩开袁路之搭在他肩上的手就要犯浑,却叫傅云怀一句话钉在原处。 “莹莹姐也要走了。”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傅云怀。 齐术更是双目呆滞,呆愣愣地望着傅云怀。 倒是柳溪元看一眼齐术,问傅云怀:“好端端的,莹莹怎么就要走?我记得,她是家中人都不在了,她母亲才带着年幼的她来季城投奔的远亲傅家。她这要走,走去何处?” 傅云怀瞟一眼齐术,带着点怨怪:“莹莹姐说,她想去西疆。” 众人更惊讶了。 齐术也终于是回过了神,一步就冲到了傅云怀面前,抓着他双肩,急切地追问:“她去西疆做什么?那边风沙漫天能淹人,又连年战乱,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傅云怀被齐术吓了一跳,以至于一时都忽略了肩上的疼痛。 而想起先前徐莹莹同他说的话,傅云怀又颇有些对齐术不满:“还不都是因为你!” 齐术被傅云怀震住,怔愣着问:“管我什么事?” “怎么不管你事?” 傅云怀气得推了齐术一把,将肩膀从齐术爪子下挣了出来。 齐术没有防备,被推了个趔趄,正要再上前问个明白,就见傅云怀指着他鼻子骂,“要不是你一天天的拈花惹草,伤了莹莹姐的心,她怎么会想同你解除婚约?又怎么会想去西疆,会想加入什么娘子军?” 齐术被傅云怀一连串话吼懵了:“她要解除婚约?还要参军?她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姑娘,她是疯了才去参军!” “小姑娘怎么了?” 傅云怀不服他,“晏将军不也是小姑娘,她还比莹莹姐小呢!还不是一样当将军!” “她和晏清能一样吗?!” 齐术同傅云怀争执,“人家那是将门之女,一身本事是从小学的!别的人哪里有她那能耐?” “比不上晏将军又怎么样?” 傅云怀瞪圆了眼,寸步不让,“莹莹姐说了,那日在街上见过晏将军和舒王殿下之后她才想明白,女子不是非得要三从四德地等着男子垂爱。女子也可以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且此事当远比情爱之事更有意义!” 说着,傅云怀还替徐莹莹抱不平,教训齐术,“说到底,还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莹莹姐的心,叫她对你死了心。” “莹莹姐还说,左右你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桩婚事,她守着你这么多年也累了,如今就解了这桩婚,还你自由。” 傅云怀说着都替徐莹莹委屈,“她早先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晏将军在边疆那些年,收留了那些从沙匪手里救下来的无家可归的姑娘,组成了一支娘子军。她左右也无家可归,也不想留在季城碍你的眼,我也要走,所以她就想着去西疆洱郡,去娘子军。” “就算娘子军不收她,有那么一群奇女子的地方,想来那里的男子也不会同这边的一般,小瞧了女子。她打算留在那边,开个小店,不回来了。” 傅云怀将徐莹莹的话转述完,正要再教训齐术两句,却见眼前人已经是一溜烟没了影。 “你干什么去?!” 傅云怀在齐术身后喊,“莹莹姐这回可是认真的!” 傅云怀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去追人,却被柳溪元拦下:“放心,这回,他真是去找你莹莹姐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到达余淮 官船顺水走了七天,托江上大风的福,在第七日天刚放亮时,就到了余淮码头。 竹制的栈桥宽阔单薄,突兀地拨开周遭枯槁的乱蒿野苇,支在冰寒彻骨的江水之中。 官船靠岸,船搭子放下来,曾成文指挥着兵卒将船上的物资卸下船。 成袋的米粮搬下来,搁置在岸边的沙地上,渐渐垒成小山。 曾成文看着小山般的麻袋,以及提前通知了,但却并余淮官府车马出现的大道,气得在原地骂娘:“他奶奶的,这余淮知县怎么回事?早先就通知他派车马来,这会儿不说车马,连个在岸边候着的人都没有!搞什么鬼名堂?!难不成还要老子的人,直接把东西给他扛进城里去不成?” “蓄洪大坝一开始就是由余淮县官府看管,如今大坝被毁,定然要追责余淮知县。咱们消息发出去,却没有收到回信,恐怕是余淮衙门的人,都跑尽了。” 金铭皱着眉头,看一眼堆成山的麻袋,又顺着泥泞的大道望向见不到影子的余淮县城镇,“水患又赶上阴冷雨天,一旦官府失职,城中无人管理,尸体堆积,最是容易出现疫病。” 曾成文嗤一声:“这还好是在冬天,要是夏天,咱都不用来余淮走这一趟了。疫病就能要了这满城人的命,哪里还有人能活着走出去?就算是出去了,大概率也是被隔离在别的城镇之外。运气好能治好活着出去,运气不好就只能是等着死了一把火烧了干净!” 金铭抿唇,眉宇间忧色更浓:“不行,我得提前进城去看看。” “不行!” 曾成文断然拒绝道,“金大夫,不是我拦着你。实在是上面分下来的人手不够,光要处理这些粮草,我就要把一个掰成两个人来用了。哪里还有功夫派人跟着你,注意你的安危?” “再说,这余淮县官府要是真的散了,城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曾成文上下将金铭一打量,鼻子里哼哼,“就您这细皮嫩肉的,要是没个十来个壮兵护着,一进城就得被那些难民生吞活剥了!” “曾统领,我必须先进城看看疫病情况如何。” 金铭与曾成文据理力争,“你也知道,因为时间赶得急,朝廷上并没能派多少人下来。加上京都刚乱了一场,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后续朝廷也未必能派下多少人来。这意味着,每一个将士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金某一届布衣,做的是悬壶济世的事,此刻更该为了保证将士的安全,先一步入城查探清楚疫情的情况,有针对地让将士们做好防范再进城,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将士们因疫病而减员的情况。” “况且余淮这个情况,整个灾民的秩序维持,以及之后的施粥布施、水利重修,都离不开这些将士。您总不能指望余淮县里半死不活的灾民,能够立马有序地投入重建吧?” 金铭一番话,确实是让曾成文陷入了沉思。 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带的这点儿人,确实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要是再因为疫病减员,情况恐怕更难以控制。 见曾成文动摇,金铭立马趁热打铁:“况且这些粮食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此处离着余淮城镇还有些距离,让将士们扛进城也不现实。正好多叫几个人跟我进城,到城中寻些车来,也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在城中安置下来。明日便可直接开始处理灾民的问题,岂不是一举多得?” 曾成文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那就这样办吧!” 说着,曾成文就转身朝着船上吆喝,“老于,老五,你两个各带十来个人,跟着金大夫进城走一趟!” 船上于怀宁和伍秋阳答应一声,就点了自己手下的兵下船。 曾成文跟他们交代着:“老于你带着人跟着金大夫点儿,别出事儿。人好意来帮忙,可不能回头没法给人家家里交代。” 于怀宁一脸肃然地保证:“放心,就算我们出事儿,也绝对将金大夫好生送回来。” “少他妈说屁话!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你都收拾不了,成什么样子?都他妈给老子好生回来!正缺人呢!” 曾成文搁于怀宁肩头锤了一拳。 于怀宁咧嘴跟他保证:“晓得了!” 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曾成文又不放心地叮嘱他:“虽然流民不足为惧,但也不能大意了。饿疯了的人,那要是拼起命来,也是够人喝一壶的。” 于怀宁连连点头应是。 交代好于怀宁,曾成文才转头跟伍秋阳吩咐:“你跟着他们进城,去找几辆车回来。能找到马、牛之类的最好,找不到就只能拖回来,到时候人力拉车了。” 伍秋阳闻言瘪嘴:“这光景哪里能找得到牛、马?就算从前有,这会儿也早就被人宰了果腹了。” 曾成文想也是,就没多说。 正好那头金铭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进城了,曾成文又交代了他们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就迎上了金铭,却见金铭身后跟着一人。 瞧着女装打扮的晏清,吃力地挎抱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宽大的衣裙与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药箱,硬是将将本来不算矮小的晏清,衬得瘦弱小巧惹人怜惜。 再加上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金铭身后,身高八尺的金铭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挡完了,只剩下一小片衣角若隐若现,就更显得她瘦小。 尚且稚嫩的面庞,不似一般女子温婉白皙,但眉眼生得精致,又面嫩,此刻带着点儿到了陌生环境的紧张与好奇,好妥妥就是一个刚跟着大人出来见世面的小孩子。 乍一见晏清这扮相,曾成文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但一见他家小将军漆黑眸子里藏在紧张下的那抹厉色,曾成文立马就刹住了,恰到好处地带出几分惊诧:“孟小娘子也要跟着去?” 这事儿决定得有些仓促,晏清还没给自己起化名。 用本名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可能没见过她样貌,但也不大可能没听过她名号。 尤其是她刚大败李定山,平定了叛乱。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装扮相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好化名,所以曾成文这声“孟小娘子”叫出来的时候,晏清还差点儿有些接不住。 按她对曾成文的了解,还以为这个不怎么识字的大老粗,还给她起个翠花、春芽儿之类的名字。 毕竟,他给他家闺女起的小名,就是这么不拘一格。 但晏清的反应也快,只是一刹就接住了曾成文的戏,诺诺地点了点头,小声嘤咛着应了声,又有些怕生地往金铭身后藏了藏。 这些人哪里见过晏清这般娇弱怯懦的模样? 尤其还是穿着女子裙装的晏清。 要知道,当初晏清初到军营的时候,都是一身利落的骑装。 眼下虽然为了行走做事儿方便,选的是贴合药童身份的窄袖短衣与及踝长裳,但对于这些见惯了晏清一身戎装神色或淡漠、或肃穆的晏家军众人来说,简直就是全新的体验。 一时都是惊得目瞪口呆,想笑却又不敢笑,手里的动作、脚下的步子也还丝毫不能慢。 甚至有人在心里替孟舒澜惋惜。 这可是他们小将军头一回穿女子衣裳,孟军师没能瞧上一眼,确实是可惜了。 要说以后还有机会这种话,众人觉得不大可能。 最多最多,可能也就她成亲那天,能再见着一回。 众人板着脸,心里头的心思却是千奇百怪,想什么的都有。 金铭背对着晏清还好,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是曾成文那些直面晏清,又深知晏清秉性的人,此刻都是一脸苦样。 没办法,为了不笑出来,只好把眉毛皱紧一点儿,嘴闭紧一些,至少还能有个为余淮状况担忧的严肃神情。 为了防止自己直接笑出来,曾成文不只是皱紧了眉毛,还跟风呛着嗓子眼儿了一般咳嗽了两声。 他还有话说,不能跟其他人一样闭嘴不说话啊! 稍微调整了一下语调,曾成文压着想笑的冲动,严肃地批判金铭:“我说金大夫,您去城里我也就不拦着了。你还带着孟小娘子一道,多少有些不合适了吧?这乱糟糟的,出点儿什么事,小娘子跑都跑不赢!” “我能跑!” 晏清只金铭身后探出个脑袋,瞪着曾成文高声反驳了一句,却又在接收到众人的视线后缩回了脖子,拽着金铭衣角小心翼翼地嘀咕,“我跑得可快了……师父,您不能把我丢在这儿……” 晏清软着调子跟金铭请求。 惊得金铭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耳根不自觉地发烫,却偏偏还不能露出马脚,只能是强装镇定,苦着脸跟曾成文商量:“就让她跟着,也坏不了事。况且……孟娘跟在我身边,也学了不少医药,多少能帮衬上些。” 本来听着晏清软着调子开口的曾成文都快绷不住了,却见晏清接着探头那一下瞪出来那恶狠狠的一眼,其中浓浓的警告,让曾成文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清醒了之后,他也就想起来,为什么晏清的举动看上去有些眼熟了。 这不就是青衣当初刚跟着晏清到军营里的时候的表现吗? 那可谓是一刻见不到晏清,就会焦躁不安,时时刻刻都要腻着晏清,拽着她衣角才能安心的。 想起青衣,曾成文心里就生出一股怜悯。 漳怀水患下,虽不说会出现青衣这种自小在野外长大野性难驯的兽娃,但流离失所失去至亲好友的孤儿,只怕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是这般认人怕生的模样。 更何况,据晏清得到的消息,这些孩子们恐怕还遭受了更加非人的待遇。 想到这些,曾成文也明白不能多耽搁,假意跟金铭争执了两句,最后好似实在是拗不过金铭,也就一摆手,随他们去了:“我可先说好,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得了曾成文的同意,晏清眼睛一亮,拽着金铭的衣角连连点头。 等得下了船,晏清才松开金铭的衣角,抱着药箱淡淡地撇了一眼路旁林子中某处。 只见一道人影,飞快地从林子里跑出去。 “走了一个。” 晏清跟在金铭身后,小声地说着。 金铭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往那边看,却被晏清急忙喝止:“别看。” 金铭一怔,反应迅速地直接转身正对晏清,跟她叮嘱:“进了城,一定好生跟在我身边,不要走散了。眼下正是忙乱的时候,可不能乱跑,再给军爷们添乱了。” 晏清乖顺地昂着脑袋听训,乖巧地应着。 晏清本就生得好看,虽然在西疆风沙的洗礼下,让她的肌肤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娇嫩白皙,但却有股别样的美。 此刻更是一改之前的淡漠疏离,给人一种亲和温软之感。 明明晏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以黝黑的眸子天真稚然地看着他,却叫金铭心下都是一慌,连忙低下了头,作势要拿她手里的药箱:“还是给我拿着吧。” 晏清却抱着药箱不撒手,冲他摇头。 金铭神色复杂地瞥一眼晏清,装腔作势地叹息一声,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去,道:“你这样走着太慢了。” 晏清迟疑了一下,这才将药箱交给了金铭,转而拽住了他衣角。 金铭微微一僵,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摆,索性伸手捋了唇上贴着的假胡子,转头对于怀宁、伍秋阳等人道:“上路吧。” 众人胡乱应着,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往晏清身上飘,却又都克制着。 要不是知道小将军演技伪装这块儿是师承鬼面殷十娘,又深知小将军是个什么样的木头,不然他们都真的要以为小将军的对金铭起了心思,而开始同情孟舒澜了。 事实上,就算不相信小将军这会儿开窍了,也有不少人开始同情起孟舒澜来了。 人这一辈子怎么说呢? 心心念念好几年都没曾见过的东西,别的人刚来半个月,就大开眼界了。 还…… 挺有意思的…… 众人心里憋着笑,都已经开始盘算起,等这事儿了结了,要怎么去孟舒澜面前说道说道了。 当然,敢吊儿郎当地拿这事儿去调侃孟舒澜的,也就只有前锋营出来的那些个老兵了。 相比起众人心中的幸灾乐祸,金铭就心里没底多了。 等走出去一段距离,没觉察到有人盯梢了,金铭才敢小声问晏清。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其罪当诛 “将军,我扮大夫真的没事吗?” 金铭微垂下脑袋,小声问自己身侧的晏清,“我不会诊脉啊。” “无事。” 晏清垂着眉眼轻声道,“今日进城只为两个目的:一为探探那伙匪贼的底;二便是借机查探下城中情况,并不需真的问诊看病。” 见金铭仍是紧张,晏清便又宽慰他,“人常说,久病成医。咱们多年习武,难免会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内腑之症咱们治不了,脱臼、挫伤之类的,难道你还没有把握吗?” “术业有专攻,又不是所有大夫,都精通内腑之症的疗法。如洪御医,比起搭脉问诊,就更擅长骨科、外疗之类的病症。” 听晏清如此说,金铭心里多少放下些心来。 别的不说,包扎这事儿他还是有自信能跟专业医师比上一比的。 再想起晏清之前交代的,如果有需要接触病人的事,她会先接手,自己只需要装装样子,金铭就觉得有些惭愧。 从她同游大夫沟通疫情防治就看得出来,晏清应当是对疫病之类的有过详细的了解。 虽然行医用药上闭不上专业医师,但不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甚至能及得上药童的程度。 按这个情况,本来由晏清扮作医女更为合适,只是晏清着实面嫩,不像是行医多年的医师。 疫病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可能传染至全国,只找一个没什么经验的药童过来接手,实在是说不过去。 而纵观全营,也就金铭一个因刚从学馆出来,没受过什么风霜洗礼,更具几分医者文人的儒雅气质。 所以,便商定让金铭扮医师,晏清做他的药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金铭的长相也不错。 此时一袭布衣简洁利落,身量颀长,猿臂蜂腰,无论骨相还是皮相都是上佳。 更难得的是,金铭本身长相偏柔,大有几分女扮男装的意思。 此时虽然为显年纪,沾了胡子,倒是更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若不是他这身高不合适,装作医女该是最好的。 就在昨天入夜时分,晏清收到了暗部传来的密信,说余淮官府落跑,官衙被匪徒占据,借余淮之灾,搜罗面相姣好的女人孩童,做买卖人口的勾当。 且匪徒人数不少,又熟悉余淮地形,还有人质在手。 晏清恐众人的到来,会刺激匪徒行凶,于是连夜指挥官船在余淮上游二十里外的荒地停泊,将大批人马安置在了余淮上游,由杨栩暂为指挥。 而自己则领一千人继续南下,由曾成文全权统管,自己则与金铭扮作医师药童,在上岸后先行进城。 一是真的得先进城看看如今余淮城中的局势。 她上一世虽然因自顾不暇,没有怎么关注漳怀水患的问题。 但之后北上北疆,却处理过北地雪灾的事。 雪灾比起水灾要好的一点是,发生疫病的几率不大,但是若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理,任由枉死的尸体堆积,发生疫病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 那一年,北地因为战乱,官府机构失能,枉死的尸体堆积,无人处理,引来了冰原上饿惨了豺狼野狐啃食,到最后饿慌了的人,竟也争相食人、食尸。 最后等她刚逼退雪原十二部,终于腾出手去治理北地雪灾的时候,本只有极小概率会发生在冬日北地的疫病,已经几乎将北地化为空城。 若非北地四面皆山,大雪封路的情况下,饿得脱力的人几乎没可能走出北地,只怕当时整个北疆都将为疫病所扰。 那一次,因为没有料想到北地会起疫病,她损失了众多兄弟。 眼下余淮水灾,就如同一场翻版的北地雪灾,而且余淮天气较暖,水患之下又本就易生疫病,情况比起当初的北地雪灾,只会更加严重。 现在南疆一片混乱,官府管辖能力本就被大大削弱,一旦犯疫病的人到了别的地方,那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灾难。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从暗部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余淮周边虽有疫病的发生,但也是些常见的,不成什么大问题。 现在她只盼,那些匪徒为了自身的安全,多少处理一下城中的尸体,以免那些饿慌了,却又无力外逃的人,去啃噬尸体。 人吃人惹出来的疫病,最是要人性命。 这也是晏清执意要亲自先进城看看的原因之一。 整个队伍中,大概就只有她,真正面对过这种大面积疫病引发的灾难;也只有她,真正有在灾区处置疫病及相关事宜的经验。 二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混入匪徒内部,保证被抓捕的百姓的安全。 在武安国内,人口的买卖并不算什么大事。 富人权贵间,甚至有互赠奴仆,以当作礼的做法。 虽不是什么仁义的事情,但还是普罗大众能够接受的程度。 毕竟这世上吃不饱饭的人占大多数,只是为了一口饭吃,且这些人虽不像平民一样自由,但多数还是有着为人的体面的。 这些人的以后,若不是犯了什么大的过错被贬为奴的,等有了资本,随时也可以为自己赎身,自去婚嫁成家,还有的选。 但那些趁着天灾人祸倒卖人口的,就当真是将人当牲口一样对待! 运气好的,可能流落风尘,可能辗转各处,想得通透些,只幸自己还能有一条命在;运气不好的,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唯恨自己还有一条命在。 就好比她十岁那年混进匪寨看见的,那些被土匪掳上山,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用锁链拴着的那些,已然疯疯癫癫的禁脔。 一个个骨瘦如柴,眼窝深陷,髋骨高耸,病白的脸上满是淤青、泥土和血迹,见着人就如见鬼怪一般瑟瑟发抖,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重复且不完整的话,字字句句皆是求饶。 想起这些,晏清就觉得心中火蹿,又悲又恨,却无能为力。 那是她头一回领兵,也是她头一回,没留活口。 在晏清想着往事之时,余淮县的城门,也逐渐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疫病吃人 金铭叫停众人,晏清自药箱里取出游稚青早先准备好的面巾分给众人。 这些面巾是特制的,用双层棉布缝制,中间夹层塞上些能姜片、薄荷等提神醒脑的药,过一道药水后晾干,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染上疫病的风险。 面巾两侧各缝一条布绳,方便绑在脑后。 等都带上面巾,一行人才继续往前。 还不等进余淮县城,众人就在城门下的门洞里,看见了不少三三两两倚在门后,拿草席半遮着的人,闭着眼,歪着头,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虚掩的城门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寒风,门洞上方的城楼又正好遮雨,便使得城门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无家可归者的安身之处。 晏清一抿唇,面露不忍,松开拽着金铭衣角的手,就要上前去查探灾民的情况。 他们大队人马要想进城,肯定首先是需要先将城门口清理出来的。 然而,晏清刚走出几步,就被于怀宁拦了下来。 “……” 于怀宁开口想叫晏清的名字,却陡然间刹住,一时又想不起曾成文他们叫的化名,沉默了一瞬,索性直接越过了客气的称呼,锁着眉训斥起了晏清,“情况未明之下,不可轻举妄动。” 说着,于怀宁就亲自上前,查探了几个人的情况。 剩下的,也示意手下的人看了,皆是摇头。 “没气了。” 于怀宁沉声说着,“都是冰凉的,有一两个肌肉还是软的,显然才没了没多久。” 众人心情沉重。 看了晏清片刻,见她状似不忍地转过头去,藏在金铭衣角之后。 习惯了听晏清发号施令的于怀宁,才恍然间想起晏清这会儿的身份,长叹一声,遮掩了自己的不自然,轻拍晏清肩膀,哄小孩一样地哄着:“若是不忍见,你还是同金大夫先回去吧?” 晏清看一眼金铭,却又摇头。 于怀宁见她固执,也没多说,也看一眼被遍地饿殍所震惊的金铭,叹一声,转头吩咐手下的人:“把人都清理到一边,好生摆着吧。等统领来了,再看是埋了,还是需得烧了。” “烧了吧。” 金铭终是回了神,神色凄然地看着城门下的数具尸骨,“看他们面色青黑,口角泛白,应是染了病。病尸入土,疫病顺着地下水流到了下游,会引起疫病扩散。” 这些是游稚青之前同金铭说过的。 “只能是烧了,才能减少疫病的扩散。” 金铭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心。 人最是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就连那些死囚,被砍了脑袋的,家里还有人的,基本都还要找缝尸匠将脑袋接上,再好好地埋进土里。 世上最严厉的惩罚,也莫过于死后曝尸、死无全尸了。 挫骨扬灰这种事情,向来是为人所不容的。 也只有庙里的师父,信奉人死后肉身圆寂,而魂将长伴佛陀左右,故而舍肉身以焚,遗留骸骨,乃为舍利,是高僧生前所造无量功德所化。 但世人是不信奉这个的。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才是世俗人所愿的。 而这些染了疫病而亡的无辜百姓,却是连死囚的待遇都没有。 若能有佛陀超度,想来还好受些。 只是眼下这光景,显然是没那个精力去千里之外,请佛陀诵经。 等清理好了城门口的尸体,众人才正式进了城。 城中低矮的房屋,多数被水冲垮,残垣断壁,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甚至还往下滴答着水。 街上一片泥泞,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 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但也很明显地能看得出来,死在街上的这些,多是些有所残缺的羸弱之人。 稍健壮些的,死在尚且还支楞着的房子里。 大一些的,估计是以前那些乡绅富贵人家的大宅子,熬过了洪水的冲刷,这会儿成了难民们的居所的,里面还有些活人。 但大多病怏怏的,面黄肌瘦,看见晏清他们近来,眼里露出青光来,却连张嘴喊一声饿的力气都没有。 看了两三间屋子之后,晏清等人再不敢进房子里去。 不是那些灾民能将他们怎么样,而是那些灾民那看见希望的眼神,让他们不忍心再多看。 诚然,他们来了,能救下一部分人。 但那是在处理了余淮匪患之后的事了。 盘踞在此地的匪贼不除,如何能够安心地救治百姓? 更何况,可能还有不少人的命,握在那些匪贼的手里。 等除了匪贼,再来赈灾,又还有几人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是一场关乎人命的选择,且是无论如何选,都注定不能两全的选择。 他们只能是按照既定的计划,选择最优的选项,哪怕这个最优,只是在最差的基础上选择的不那么坏的结果。 而也只是看了两三个房子的人,晏清却已然是心中敲起了警钟。 她最不愿看见的局面,终究还是发生了。 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为了活命,或者说为了能多活那么一些时候,有人终究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吃人。 这其中最庆幸也最不幸的,大概就是这些人还尚有良知,没有被潜藏在人心中的兽性所湮灭人性,不曾发生吃活人的事。 当初北地雪灾,有医官在为逝者殓棺时曾发现,有的人是在病死、饿死前,被人活生生杀了果腹的。 而那些被杀的人里,多是些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孩子。 北地大雪封城,救灾在雪灾发生后的三个月后才开始,北地人几乎死绝,尚且活着的,最后也终身受病痛所扰,于生命的最后受尽折磨而亡。 这大概是所谓报应,但晏清却总觉得迟来的他们,才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北地雪灾,她其名说是去救灾的,实际上却更像是去殓尸的。 余淮这边的情况,比当年北地雪灾要好,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水患下的疫病感染情况,出现得比雪灾要迅速很多。 余淮县城里很多人不是饿死的,是病死的。 人吃了病死的鸡鸭,尚且容易染上病痛,甚至瘟疫。 若吃了染了疫病的尸体,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投罗网 没有再过多地停留,伍秋阳等人在几间米铺里找到了几辆推车后,就带着推车出了城,跟曾成文说明情况去了。 按照他们一开始商定的,如果疫病情况比较严峻,在所有人进入余淮县城之前,需要先派两三队人进城,在城中清理出一片清净地方来,作为大本营。 按照一般的情况,官府府衙自然是首选,哪怕余淮官府行政人员皆已落跑,本就为办公而设计的府衙,各方面的条件设施都更有利于之后的行动。 余淮县的府衙并不难找。 府衙作为一个城镇的中心行政机构,一般位于城镇的中心区域,且占地面积不小。 顺着入城的主干道,一路往城中心走,不多时,晏清等人就看见了余淮县府衙大敞的大门。 而离府衙越近,金铭就越是紧张,身体紧绷,眼神控制不住地就想去追寻那些藏身暗处的人。 晏清猛地一拽他的衣角。 金铭偏首望过去,少女纤瘦单薄的身体离得很近,或许是为了遮掩暗处之人探查的目光,而其面上一如平常的淡然镇静恰如其分地证实了这一点。 此时他低头,恰好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黑眸之中。 “不要东张西望。” 晏清无声地告诫金铭。 明明晏清没有发出声,但金铭却好似听见了那清冷如泉般的嗓音。 金铭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确实是镇静了不少,抿唇,微微地点了下头。 没问题,不能坏事。 暗暗深吸一口气,金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劲,手却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袖。 那是他紧张之时,下意识的举动。 但是他忘了,晏清还拽着他的袖角,他这一抓,却是恰好握住晏清指尖。 温热的指尖略显粗糙,快速抽出时那粗噶的纹理剐蹭得他手心一阵酥痒。 金铭知道自己失礼了,但在晏清瞬间抽手之后,他心底却没来由地升起一抹失落感,叫他觉得莫名其妙,一时竟有些愣神。 晏清亦是抽手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了。 金铭虽然自上岸之后,一直表现得很镇定,但到底是刚从学馆出来没见过什么人间疾苦的学子,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惨状,加上对于后续情况的未知,心中会觉得紧张、不安,会向身边人寻求安心的力量,是很正常的事。 就像她当初次上阵时,也总是下意识地会在战场上追寻兄长的身影一样。 况且,她这突然的反应,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必然会引起暗处监视之人的猜疑。 犹豫了一瞬,晏清面露害怕,离金铭更近了几分,隔着衣袖,拽住了金铭手腕,半藏在他身后,以一种悲惧的神色,不时打量着街边或躺、或坐的死尸。 感受到隔着衣袖透过来的温润质感,金铭才倏然回神,偏首瞧见晏清悲愐又惊惧的神色,心下悸动,生出几分呵护之意,下意识地就抬了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哄了句:“别怕。” 晏清微怔,乖觉地垂下脑袋,无人瞧见她眼底黯然的哀凄。 上一次听见有人同自己说这话,还是在上辈子,自己同雪原十二部一战,被困在雪山中时,孟舒澜带人杀进来,朝她伸手。 他说:“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感受着晏清陡然收紧的手,金铭瞬间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但这一打岔,倒是让他心中原本的紧张恐惧打消了几分。 再见晏清此时依赖着自己的模样,突生的保护欲激起了他的勇气。 是了,自己之前还说要做她的近卫,在乱军之中护她周全。 眼下虽不是在沙场之上,却也是正是险境之中,而自己可以说是眼下她身边唯一的近卫。 此刻还没到正式较量的时刻,自己便先慌了神,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近卫。 再一看四周围成一圈,将他和晏清护在正中的十来人。 从他们的眼神里,能够看出明显的警觉,但队形上却依旧同先前一般松散,甚至有人已经放开了先前握的刀柄,呈一种放松警惕却心情沉重的姿态。 这很符合刚刚见过无力挣扎的灾民,在饥饿面前剖尸而食的场景之后,一个正常人的心态。 这就是历经过生死的老兵的状态,处变不惊。 自己同他们比起来,还差的远。 金铭如此想着,心中对即将发生的事的忧心与恐惧,便又少了几分。 早在到达余淮之前,晏清就跟他们说过,余淮知县弃县而逃后,一伙匪徒便占据了府衙。 且这伙匪徒手段很不一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集结起了一大批人手。 趁着灾患发生后,知县衙役外逃,余淮县乱做一团的时候,这伙匪徒将县里来不及跑的男人、女人绑了起来。 男人里,愿意入伙的,就收编了去做苦力,做跑腿的,做卒子;不愿入伙的,那就直接砍了,尸体丢到街上去示威,谁敢替他收尸,谁就是下一个被砍脑袋的! 女人好看的,或留作自己享乐,或押往江门、怀临一带,卖给青楼红阁大赚一笔;不好看的,要么当人肉墩子、人肉靶子供他们取乐,要么就卖去那些黑牙子手里当苦力奴仆,或者卖进深山老林的寨子里去,给那些娶不到正经媳妇的人当媳妇。 总之就是一句——顺者昌,逆者亡,是死是活,全看他们心情几何! 此后,这群匪徒更是以交通便宜的余淮为窝点,向周边受灾地发起搜刮。 金银财宝,粮食布帛,男人女人甚至是孩童,除了断手断脚生疫病的,无不搜刮殆尽。 一路上,他们看了几个大宅院,其中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搜罗一空了。 他们还没进第一个宅子的时候,就瞧见某处倒塌的房屋之后,断壁残垣间一个影子朝成中心蹿去,显然是去报信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话用来形容他们此刻自投罗网般往官府去的行为,那是一点不错。 但他们别无选择,或者说,这其实也是他们进城的目的之一。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三城勾结 作为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兵,他们不可能私自占用民宅。 哪怕那些民宅的主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 不然日后主人家追究起来,就算他们占理,也免不了惹一身骚。 除非能够肯定哪一家已经死绝了,他们的家财无后继者,便可全部充入府库,为官府所用,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其次,他们作为普通的官兵、医者,在余淮县官府机构瘫痪无人运作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提前得知官府已经被匪徒占据? 要知道,在晏清收到燕七的传信之前,对于此事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而燕七之所以赶在这个时间点,给晏清传来这样的消息,还是因为晏清先前在季城让他派人去暗查怀临县时,才偶然发现余淮情况有异。 顺藤摸瓜之下,才发觉余淮盘踞着一伙数量巨大的匪贼! 且他们装备精良,纪律虽说不严明,但也确实成建制,大有几分民兵私结的意味。 根据燕七的情报,这伙匪徒主要的人手,并不余淮,而在余淮往江门的一座山坳里。 那山坳位置偏远,易守难攻,他手下的人也没能查到匪徒到底有多少人,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江门政府里,有人同匪徒勾结。 至于朝廷刚派下来接管江门,暂理南疆事务的钦差大臣,这会儿正被江门政府,以软硬并施的手法,将其软禁在了江门知县府上,一点儿消息出不来,而送进去消息也到不了他手上。 而怀临那边,跟江门是一样样的,官匪勾结,同气连枝,哪里还有老百姓的活路? 就是朝廷上下来的官员,若没有什么强硬的手段,就跟那泥菩萨过河一样,自身都难保,又哪里能救人于苦海之中? 对此,晏清的打算也简单——端掉余淮的匪徒窝点,断了怀临与江门之间的直接联系。 余淮所处的位置,正在怀临与江门之间,拿下了余淮,就是怀临与江门想联手攻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在孟舒澜的调度下,西南联防营的将士已经暗中南下,直赴怀临。 江门那边,有徐州在侧,又离康都并不很远,真敢有什么大动作,羽林军沿大道奔袭本月,便可直入江门,在从徐州屯兵之所调兵,近乎被李定山叛乱挖空了的江门兵力,挡不住羽林军的强攻的。 至于藏在江门与余淮之间的那窝匪徒,是个祸害,但只要控制住了三座城池,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灾患当前,比起剿匪,更重要的还是救治灾民,安定民心。 而晏清选择装作若无其事地前往余淮府衙,无外乎两个目的。 一是以正常思维举措麻痹对方,使得对方以为他们对余淮县内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在官匪勾结的情况下,这确实是很难为人所知的。 且若是先前那种敌暗我明的情况,晏清他们来赈灾的事儿,谁领头,多少人,匪徒那边应该都有大概的信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下的旨意是,让孟舒澜命赤甲营南下余淮,其随后调西疆物资支援,以待朝廷钦差——端王温哲翰率众南下平乱定灾。 就算有人猜到晏清可能会在孟舒澜回西疆的这段时间里,带兵南下余淮,但那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信息。 毕竟,晏清已经明面上辞官,要护送晏秦氏北上。 人都知鸣凤将军承平县主——晏清,是位女将军,却不是人人都见过晏清真面目,认得她真人的。 而晏清的亲卫里,恰恰却又不止一位女将,其中红妆无论在外形、气质上,还是在性格上,都同晏清很是近似。 有红妆护着晏秦氏北上,便也是为晏清的身份做了一层遮掩。 而在季城之中,有袁谋仁的细心安排,那些自南边来的,都被一一盯着。 所以,眼下匪徒或许能从江门政府那儿得知些大概的情况,却不可能知道得太详尽。 就比如,他们不知道晏清会不会领兵南下,也不知道孟舒澜会令赤甲营多少人南下。 这算是晏清他们的优势所在,只是当晏清领兵南下这个可能存在时,匪徒们对于队伍中出现的女子,自然会更加警惕。 而金铭偏柔的长相,在这个时候就又是一桩优势。 在民间话本、唱词里,晏清可是一个身形威猛不输男子的形象,金铭这身高长相,便可以说是完全吻合了。 此行,既是为了佯装他们不知余淮匪盗猖獗一事,又是为了“自投罗网”,诱导匪徒对他们下手。 这一点,曾成文在叫于怀宁带人出来跟着晏清他们的时候,就已然有了打算。 于怀宁手下的兵,多是刚入伍一两年的,打过一场血仗,死人堆里活下来的,素质过硬,又没受多少风沙的磋磨,年纪也正是弱冠之年风华正茂之时。 不说有多少颜色,至少放进人堆里,还是能引来一些人侧目的。 这是一步险招。 在燕七的消息里,这伙匪徒最是钟意姿色姣好的人,无论男女,他们都有脱手的渠道,且往往能得高价。 可他们是官兵,很难肯定匪徒下手时,一定会留他们性命。 但这却是摸清人质被关押的地点,且最大程度保护人质安全的最佳方式。 暗部的人都不能越过那些匪徒的封锁,查探到他们关押无辜百姓的地点。 他们这些更擅长明面上打架的兵,自然就更难暗中找到关押人的地点了。 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的情况下,这是赌命的一步棋,且在他们上岸之后,就已然没有了再反悔的余地。 与亡命之徒博弈,若没有舍弃性命的觉悟,最终只会一败涂地。 离余淮县府衙越近,那对于即将到来的未知遭遇,也越叫人心紧。 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却强装镇定。 半个时辰前,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外面冲进府衙内,直奔府衙内厅去。 “老大,他们进城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在厅前跪下回话。 他面前的厅堂之上,四仰八叉地坐着一个壮汉,一手环抱着一名衣衫半解的美姬,一手捏着酒壶柄逗弄着给美姬灌酒。 听闻男人报信,眼都没抬一下,只是问:“来了几个?”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府衙匪巢 “这个……” 尖嘴猴腮的男人眼神闪了两下,不是很确定地回道,“我隔得远,除了中间那两个,其他人又都穿得一样,不太能数得清……” 男人正打着马虎眼儿,就见壮汉看了过来,心里一跳,连忙改口,“虽然不太能数得清,但跟二狗之前说的差不多,大概就是一二十来人。” 壮汉,也就是余淮县里匪徒的老大——葛大壮,转头问王二狗:“码头那边有多少人?” “那哪儿能数得过来啊?光大船就好几艘,船上有多少人,咱也看不见啊!” 王二狗倒是不像那尖嘴猴腮的男人那样,面对葛大壮时总是战战兢兢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看他们来来往往那么些人,倒是跟二当家手下的人,差不了多少。” 听说跟老二手下差不多人,葛大壮心里就有数了。 “那就是千把个人。” 葛大壮琢磨着,又有些疑惑,“漳怀这片出这么大的事,朝廷就派这么点儿人下来,不太正常。” “说是什么叛乱,人手不够。” 王二狗接话,把在码头边上听到的,都一一同葛大壮说了。 内容之详细,只叫底下厅堂中尖嘴猴腮的男人——猴三儿,心里啧啧感叹。 这王二狗真不负他名字里这个“狗”字啊!耳朵、眼睛真就跟狗一样尖! 猴三儿这会儿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在码头蹲着,葛大壮还执意要让王二狗也去码头盯着了。 而听王二狗说到京城叛乱的事儿,葛大壮也就想起了先前从江门知县那儿得来的消息。 说是朝廷刚刚平定了反王叛乱的事,正忙着追缉叛逃的反王及其党羽,所以人手吃紧,只能是慢慢处理。 眼下这一批人,就只是朝廷派下来,先缓解漳怀水患的恐慌,给流民们定心,防止事情拖久了,引起民乱的。 大概一两个月之后,可能还要来一批西边儿的大头兵,来接手这边,顺便清理这一片潜藏的反贼的势力。 至于朝廷上边儿,说是要派个皇子王爷下来主事,怕他碰上反贼出事儿,要先去洛桑城从东疆借兵,然后一路清理南疆反贼势力,再到这边儿来捞现成的功劳。 嘿!不得不说,这皇帝老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事儿都让别人做了,自己儿子下来接手就成,白捡功劳。 要说不要脸,他们这些泥腿子比起他们那些皇帝官老爷们,那可还差得远呢! 葛大壮在心里嘲讽了一波高官厚禄的大人物们,自觉自己还算是有情有义,比起那些没脸没皮的大人物们,还要仁义几分。 “老大,咱们怎么说?” 猴三儿不知道葛大壮心里在想什么,但葛大壮一直不说话,让他心里有些心慌,沉不住气地问道,“咱们是把这伙人办了,还是怎么说?” 还不等葛大壮拿个主意,猴三儿就先跟葛大壮建议了起来,“我看就今天入城那一二十个人里,二狗说的那个大夫和那个大夫身边的小妞,品相确实是不错。” “那小妞虽然嫩点儿,但是条儿好!这要是长开了,一点儿不输江门城里金玉楼的头牌!怀临那位大人不是在收年纪小的美人儿,说是要献给上面的大人物。我看这小妞就不错!” 猴三儿说着一舔嘴皮,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来,“还有那小大夫。那胡子看着就假,长得也娘们儿唧唧的,说不准也是个女人,怕出事儿贴个胡子就装男人,也不改改自己那张女人脸。” 猴三儿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眉毛一挑,极尽猥琐,“就算他真是个男人,长成那样儿,送去南风馆儿,那绝对也是能卖到大价钱的!” “之前江门南风馆的龟公,不是还跟咱们手底下的人说,让看见好苗子,给留意着点儿吗?” 猴三儿忽地想起一茬儿,跟葛大壮建议道,“那小大夫绝对不错。还有里头有一两个军爷也不错,是龟公说的那种类型儿的。” “老大,这可都是钱啊!” 猴三儿生怕葛大壮看对方是官兵不敢下手,特意强调着,却得了葛大壮一声冷哼。 “你个腌臜泼皮,就净晓得裤裆里那点儿事儿!女的就算了,看不出来,你是男的都不放过。跟他妈没见过女人一样,丢人!” 葛大壮一边骂着猴三儿,一边将美姬往怀里一带,大手狠狠地在其屁股上抓了一把,惹得美姬一声惊呼,他却是一把揪住美姬头发,朝猴三儿一扔,很是大气地一挥手,“赏你了!玩儿去吧!” 堂下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着起哄,一时之间,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挨了骂却得了美人儿的猴三儿面上笑嘻嘻:“谢老大割爱!多谢老大!” 心里却是很是不屑地把葛大壮骂了个遍,但却不敢怎么着,就只能是把气撒在美姬身上。 一把拽住美姬胳膊,猴三儿就把人往屋里拖,嘴里还不往淫笑两声,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扒了美姬的衣服揩油。 一时堂里起哄的声音更高了,嫉妒的、调笑的、鄙夷的……不一而足。 猴三儿哪管那些,只知道自己挨了葛大壮一顿训,心里正窝着火,正是要快活一把泄泄火。 美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葛大壮求情,求他看着自己伺候了他的份上,被把她给别人。 但葛大壮只觉得晦气,转头就吩咐猴三儿:“办完事儿丢后院儿去,让其他兄弟们也乐呵乐呵!” 猴三儿高声应着,堂里其他人顿时眼睛亮得跟要吃人一样,一遍遍高喊着“老大英明”“老大威武”之类的话恭维着葛大壮,一边又催着猴三儿搞快点儿。 甚至有的已然抢先排上了位次。 美姬一听,涕泪涟涟的俏脸顿时白如死灰,不甘心地瞪着一双美目,扒着门槛,恨恨地瞪着葛大壮。 猴三儿猛地将人一拽。 美姬扣着门槛的手,指甲都翻了,在门槛上留下几道血指印。 “呸!晦气!” 葛大壮晦气地吐了口口水,转头吩咐王二狗,“你去,叫老二带人把城门看好了,绝对不能让那帮子官兵杀上来。至于城里这几个……”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定撤离 ,重生之将女为帝 葛大壮阴沉着脸色,邪笑一声:“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 “老大,这会不会是陷阱?” 王二狗走了,之前站他身后的一人,这会儿倒是上来不太赞同地跟葛大壮说道,“您想啊,这之前的官老爷们说了,这第一波下来的官兵里,领头的可能是鸣凤将军,是个女人。但是二狗哥刚说的码头主事的,可是个男的。” 葛大壮闻声看过去。 那是个半大的少年,撑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单薄瘦小,长得倒是唇红齿白一卡,一看以前就是养尊处优的,在这满窝形容各异的粗糙土匪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先前他站在王二狗身后,被王二狗直接就挡完了,以至于还没几个人发现他。 这会儿他跳出来说话,葛大壮还没开口,倒是有看不过眼的出来奚落道:“姓陆的小子,你这什么意思?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个女人不成?” 陆凝之却不理他,只是跟葛大壮说:“这个鸣凤将军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镇西侯的女儿,从小跟着镇西侯习武,第一次领兵的时候才十岁,硬是端了一窝山匪,一个活口都没留!而且咱们南疆的那位造反的侯爷,也是栽在她手里。” 葛大壮一听这话,也想起来江门那边确实是传过这样的消息。 “刚猴三儿也说了,进城来的人里,有女人,还有个长得高大像是女扮男装的,保不齐就是那鸣凤将军。” 陆凝之见葛大壮有些动摇,连忙趁热打铁,“您想,哪里有这样恰好的事,进城来的人里,就有好几个好颜色的?那定然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将计就计!咱们可不能中这个计啊!” 葛大壮一听,有点儿道理。 但有人心里不服,更见不得陆凝之在葛大壮面前得脸,不屑地反驳道:“那又怎么样?就凭他们一二十个人,还能敌得过咱们一两千人不成?” 陆凝之瞥了眼屡次跟自己呛声的那人一眼,藏在袖子下的手攥在一处,手心里全是汗,但脸上却是不高兴地跟那人辩驳:“你以为两千人多了不起么?这来的可是赤甲营的人。当初人跟西戎干仗的时候,两千人在上万西戎人军中杀进杀出,你当是闹着玩儿的啊!” “你可别因为这一时贪点儿小财,就去老虎脸上拔胡子!” 陆凝之板着脸训那人,“你为此丢了小命儿事小,要是乱了老大的计划,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人被陆凝之一个小鬼训了一顿,却又说不过陆凝之,气得一撸袖子,就要上来揍人。 “你想干什么?” 葛大壮沉着脸看着从堂下走上来的人。 被气昏了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葛大壮的规矩。 若不是得了他准许的,别的人要是敢踏上大堂,那就要挑战他的权威! 而胆敢挑战葛大壮权威的,这会儿都被割了脑袋,扔到府衙外的大街上去了。 那人连忙退下去,跪在地上认错,却狠狠地瞪了陆凝之一眼。 这兔崽子仗着自己读了点儿书,他们这儿又正好缺个算账的,倒是得了葛大壮的青眼,本是留他在身边当个帐房先生。 结果这小子巧舌如簧,也不知道使了些什么鬼把戏,俨然就混成了葛大壮身边的亲信,成了师爷一样的角色。 就是他们二当家、三当家,也喜欢这小子! 真他妈的邪门儿! 那人心里啐一口,敢怒不敢言。 而另一头葛大壮却问起了陆凝之:“那你说,怎么着?” 陆凝之想了一下,道:“反正咱们就只是想趁着天灾,赚点儿银子,包个山头当土皇帝,逍遥快活。眼下咱们钱也赚得差不多了,三当家也把寨子布置好了。这余淮也没什么油水了,咱们干嘛还吃力不讨好地跟官府对着干呢?要是真把朝廷的人惹火了,大队人马开过来,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葛大壮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 “要我说,咱们这会儿,就带着这最后一批货,从后门撤出去,回寨子里去。” 陆凝之继续给葛大壮支招,“等风头过去了,再将这批货脱手。朝廷忙着赈灾平叛,只要咱们不闹太大,他们这会儿顾不得腾出手来对付咱们。有这个时间,咱们发展壮大了,把山寨打扎实了,到时候就是官府想起来对付咱们了,那也不好使了。” “咱们这会儿这个事儿呢,还有怀临、江门的大人们兜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咱们头上来。” 陆凝之怕葛大壮不走,还有阴损地跟他分析,“那两边的官大人们,为什么找上咱们来跑腿分一杯羹呢?还不是为了出了事儿的时候,能把自己摘出去,都赖在咱们身上。咱们这会儿要是真跟朝廷的人杠上了,那可真就是如了他们的意了。” 葛大壮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当即就是脸色一变,叫了两个人:“去跟老二说一声,咱们撤回山里去。” 原本对陆凝之看不顺眼的人,听陆凝之这细细分析下来,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他们凭什么做土匪? 还不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好好享乐? 这刚把荷包赚殷实点儿,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跟官兵杠上,白白丢了脑袋,着实是不划算。 就算是真要跟官兵拼命,好歹等他们先享受了再说啊! 这一想,一众人也不用葛大壮一一吩咐了,自个儿就麻利地收拾东西去了。 见自己真的说动了葛大壮撤离,陆凝之心里松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汗湿。 可谁知他这刚松一口气,葛大壮就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猜不透喜怒地跟他说道:“你小子脑子倒是比某些官老爷的脑子还好使。” 陆凝之摸不准葛大壮这话是什么心思,生怕他发现点儿什么,吊着心眼儿子,扯着脸皮傻笑:“老大您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说着,陆凝之又开始拍葛大壮马屁,“就我这点儿小聪明,在老大您面前,那都不够看的!” 葛大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直叫陆凝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许之以诺 葛大壮叫着“那小子”,可见是连那人名儿都厌烦得提起,或者压根儿就不记得那人是什么名儿。 堂下的人皆被葛大壮狠戾的气势吓住,忙不迭地表忠心。 陆凝之扶着廊柱,借着干呕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 但只要一想起刚才那人临走时的眼神,他心里就一阵阵恶心发麻,连带着眼神都凶狠决绝了起来。 他绝不能走到那一步,绝对! 陆凝之揪着自己衣襟,唇齿紧咬,眼珠不断在眼眶中颤动着。 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把东西留下? 后来的人,能发现他藏的东西吗? 陆凝之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屋里去收拾,悄悄将东西留下? 但那似乎太刻意了,若没有好的借口,不仅不能留下东西,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一直控制着自己情绪,小心翼翼地活到现在,始终告诉自己能活下去就好的陆凝之,终究是在方才那人龌蹉的暗示下慌了神,心理承受力已然到了崩溃边缘。 就在陆凝之将要崩溃之际,一双手却落到了他肩上。 陆凝之陡然一惊,猛地蹦出去三步远,警惕地看着出现在他身后的葛大壮,脸色惨白,嘴唇发抖:“老大……我,我……” 见陆凝之那一副防贼的姿态,葛大壮以为这小子是被方才那人吓麻了了,倒也没多想别的。 “少他妈跟着那蠢货恶心老子,老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看上你个小鸡仔?” 葛大壮颇为不屑地瞪了陆凝之,上前一步,捏住陆凝之的肩膀,拎小鸡一样把人提到自己身边,拖着往惨叫连连的猴三儿屋里走,“但咱们这儿是土匪窝,手上太干净的人,可不幸往身边搁。” 陆凝之跌跌撞撞地跟着葛大壮,近乎一路被拖行着前进。 听闻葛大壮的话,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松口气的意思。 土匪,是没有信誉可言的。 而且葛大壮最后一句话,也叫他不明白,但心里却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葛大壮拖着自己径直往猴三儿和美姬所在的屋子去,结合先前葛大壮的话,以及那些人嘲笑的语言,陆凝之心里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难不成,葛大壮是想让自己跟美姬…… 这想法过于不堪,让陆凝之脸色红白交替,又羞又恼又恨。 他试图阻止葛大壮这么做:“老大,我还小,这不……” “嘭!” 回应他的,是葛大壮猛地将门踹开的声音。 房门大开,陆凝之的话断在半截,眼见着屋内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绯红着脸转身。 屋内,正伏在美姬身上又啃又咬的猴三儿被吓了一跳,一见葛大壮拎着陆凝之进来,被打扰了好事的怒气一滞,呆愣愣地看着门口,甚至想不起拿件衣裳遮一遮自己。 倒是径直闯进来的葛大壮,见着这情景也毫不脸红尴尬,甚至没有方才在外面同美姬调情的下流猥琐,只是横着一张脸,拽着陆凝之进了屋。 弯刀勾着地上衣物朝着猴三儿一甩,他却是拉着陆凝之到了痴愣愣躺在地上,瞪圆了一双猩红的眼瞪着空处的美姬身前。 葛大壮强硬地扳正陆凝之的脸,让他直视赤条条躺在地上的美姬。 美姬姣好的酮体上,遍布着泥渍和血污,青一道、红一杠的伤痕横呈在她柔嫩的肌肤之上。 她就那么躺着,任由人看着,眼睛木楞楞地盯着房梁,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 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陆凝之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陆凝之眼中酸涩,恐惧与愤怒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他想挪开眼,但却被葛大壮掰着头。 “看清楚了吗?” 葛大壮在他头顶问,“这就是没用之人的下场。” 陆凝之背上汗毛倒竖,双手攥紧,死死地咬着下唇,怕自己说出一个求饶的字来。 见陆凝之虽然害怕到全身发抖,但还是死撑着,葛大壮眼里划过一抹欣赏,松开陆凝之。 陆凝之几乎是一瞬间就撇过了脑袋,不忍直视。 但他还没缓过神来,葛大壮却从腰上抽出一柄小刀,递到他面前,命令道:“杀了她。” 陆凝之惊骇抬头,正对上葛大壮嗜血凶恶的眼神。 “我手底下不留心慈手软的人,也不留手脚干净的。” 葛大壮冷冷地盯着陆凝之,“你是个聪明的,虽然给我办事,手底下却没沾一点儿脏。你借着好卖钱的名义,要提高那些货的伙食待遇,我给了你面子,那些人都谢你。你说,我给你这么好的优待,要是你哪天卖了我,拍拍屁股就去做人上人,哪有那么好的事?” 听着葛大壮道破自己之前的小聪明,陆凝之瞪大的眼眶里,眼瞳剧烈地震颤着,手脚发麻,就连呼吸都不敢。 他不敢猜葛大壮还知道些什么。 虽然看葛大壮现在的模样,似乎只是想要彻底将他拉下水,而不知道他的打算。 但陆凝之不敢肯定。 “你们这些读书的,确实比那些庄稼汉聪明,你也跟别的书呆子不一样。” 葛大壮转着小刀,“你很识时务,晓得厉害,懂服软,人也机灵。老子这辈子杀人无数,也晓得没那个命要儿子。你小子不错,是个人才。” “杀了这娘们儿,你手里就背了无辜的人命,咱们就是一伙儿的。” 葛大壮将小刀塞进陆凝之手里,诱哄道,“杀了她,从此你就是我葛大壮的儿子,雷公寨的少当家。谁要敢跟你过不去,那我葛大壮就让他过不下去!” “就算是你想保下这批货里的人,留在寨子里当奴隶,或者是放他们去自生自灭,我都可以答应你。” 葛大壮捏着陆凝之的手,叫他握紧刀柄,循循善诱,“只要杀了她,你就什么都有了。” 握着刀,陆凝之的心不住地震颤。 他知道,葛大壮这是信不过他,怕他会反水,但又舍不得直接弄死他,所以想要他背上人命官司,让他无路可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入泥泽 一旦他杀了人,背上无辜的性命,加上先前替葛大壮算人头账的事儿,他这辈子就只有两个出路。 要么,安安生生地在雷公山上的雷公寨里当一辈子土匪,当个眼盲心瞎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要么,就被官府抓了,跟葛大壮他们一起被砍头,被抛尸乱葬岗,成为豺狼野狗的口粮。 握着刀柄,陆凝之看着地上的人,脸上的潮红早已被煞白取代,清亮的眼眸中满是挣扎。 不可否认的是,葛大壮的条件让他动心了。 只要杀了这个人,那些被困的人就有可能获救。 哪怕这可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去相信这一种可能。 万一呢? 陆凝之握着刀柄,将刀抽出刀鞘。 葛大壮看着陆凝之的动作,嘴边露出一抹得逞的邪笑。 陆凝之握着刀,咬着牙,往前磨蹭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空洞的美姬,唇齿紧合,眼中有恐惧,有愧疚,有不忍。 “你最好快点儿决定。” 葛大壮看着磨蹭的陆凝之,催促道,“进城的那伙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知道的情报,这会儿已经开始往这边来了。你也不想这个时候被他们抓住吧?” 陆凝之浑身一颤,痛苦地闭紧了眼,却又在葛大壮以为他要闭着眼下刀的时候睁开了眼。 陆凝之解开自己的外衫,在葛大壮嗤之以鼻的视线里,缓缓蹲下,将外衫盖在美姬赤条条的躯体之上。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美姬,忽然转脸看向了陆凝之。 那眼神空洞幽深,明明只是没有焦点地将视线放在了这边,但却叫陆凝之觉得那视线如此刺人,直勾勾的,好似要将他拖进深渊。 陆凝之握刀的手起了汗,抖个不停,悬在美姬身前,却迟迟下不去手。 那空泛的眼,盯得他心慌。 陆凝之终是下了决心,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了美姬的眼,嘴里一遍一遍地呢喃:“对不起……” 刀刺下,暗红的血从刀刃下渗出来,顺着陆凝之水蓝色的外衫往下淌,在其上留下鲜红的颜色。 美姬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声音。 刀刺下去的时候,除了利刃入体的声音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不禁让陆凝之觉得,她可能早就死了。 但她的胸膛先前明明还有起伏,哪怕是现在,刀刚刺进去,外衫遮盖下的胸膛依旧还有起伏。 刀下的鲜血,随着她胸膛的起伏,被泵出体外。 陆凝之颤巍巍地松开刀柄,整个人往地上栽去,好似这一刀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他的手还没有完全离开刀柄,葛大壮就一个健步冲上来,握着他的手,捏紧刀柄,将小刀剩余的半个刀身,全部插进来美姬身体之中,只剩下一个刀柄留在外面。 陆凝之分明听见一直不曾有什么动静的美姬闷哼了一声,但他看过去,却也只见到她死不瞑目的眼睛。 “嗤!” 刀身被猛地拔出来,美姬胸腔中的血霎时从刀口子里喷涌出来,染了他半身。 滚烫的血洒在身上,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想后退,又被葛大壮抓着。 他只能是徒劳地挣扎。 葛大壮却抓着他的手,猛地又将刀刺进了美姬的身体之中。 接连两刀,美姬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喷溅出来了,却有大捧大捧的血从伤口涌出来,转眼就流了满地。 浓重的血腥味堵在鼻子里,呛进嘴里,陆凝之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只要一吸气,那腥臭的味道就直往五脏六腑里钻! “呕!” 再忍不住,陆凝之半吊在葛大壮手上,人却是伏地狂吐了起来。 先前被葛大壮搅断了好事,一直磨磨蹭蹭不愿走的猴三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人早就吓傻了,衣服穿到一半,愣是不敢再动弹。 葛大壮松开陆凝之。 陆凝之顿时爬到地上吐了个痛快。 但他先前被人恶心了一回,胃里早就倒过一遍,这会儿除了些酸水,什么也倒不出来。 而离地越近,那血腥味就越浓,刺激得他胃里更加翻天搅地,好似要将整个胃都吐出来才能好上几分。 葛大壮随手拽了袖子,擦干净刀上的血,将刀收回鞘中,挂回腰间,才又嘲笑起陆凝之:“不过就是杀了个半死的人,瞧你那点儿出息!” 陆凝之一听这话,顿时想起被刺激的混沌的大脑短暂遗忘的杀人的瞬间,那滚烫的血沾上手时的炽热,洒在脸上的烧灼…… “呕!” 陆凝之再次扑在地上吐了起来,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葛大壮嗤一声,将人像拎小鸡一样从地上拎起来,一把扛在肩上。 “行了,我葛大壮说到做到,从今儿起,你就是我葛大壮的儿子,雷公寨的少当家!” 葛大壮扛着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他说话,“那批货你是想留下,还是带回山里去?” 陆凝之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分不清葛大壮是想借着这事儿试探他,还是想要借此说明,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土匪,倒垂着充血的脑袋也容不得他多想。 “……留……留下……” 陆凝之倒趴在葛大壮的肩上,半死不活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葛大壮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骂了一句:“没出息!” 却又转头叫人,“四儿!叫他们把那批货留下,咱们轻装上路!” 被叫四儿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但见葛大壮溅了半身的血,肩上还扛着一个同样溅了半身血,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陆凝之,不明白情况,但也不敢多问,答应一声,就赶紧下去通知底下做事儿的人去了。 听葛大壮竟然真的让人放了那些人,陆凝之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机会多想,就昏死了过去。 “老大,他们过来了!” 一个人跑进来报信。 葛大壮大手一挥:“撤!” 说罢,葛大壮就扛着陆凝之,带着人从府衙后门撤了出去,随后迅速离开了余淮县,往位于余淮和江门之间的雷公山而去。 葛大壮等人前脚刚离了府衙,晏清等人就已经到了府衙门口的正街。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杀鸡儆猴 “老,老大,您看……看着我做什么?” 陆凝之在葛大壮似笑非笑的视线下,缩了缩脖子,小脸揪成一团,半哭半笑似的,好不滑稽。 “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陆凝之眼神躲闪地挪开视线,伸手遮掩般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眼角余光却一直小心地注视着葛大壮。 葛大壮正要开口,一侧屋中却陡然传来一声惨叫。 还在大堂的人无不吓了一跳,齐刷刷转头朝着惨叫来源看去,却是先前猴三儿拖着美姬进去的屋子。 此前一直没什么动静,还有损坏的跟人笑话说猴三儿不行,却没曾想,这转脸就听见一声惨叫。 那声儿尖锐刺耳,却是个男的。 显然是猴三儿在美姬手上吃了大亏,伤筋动骨了! 众人正猜这猴三儿被美姬伤着哪儿,至于他这么惨痛地叫一声,就听屋子里传来了猴三儿打骂人的声音。 污言秽语连片,陆凝之听着都觉得臊得慌,但屋内打砸人的各种声响,又叫他心惊肉跳。 葛大壮在猴三儿发出惨叫那一刻,脸色顿时就黑如锅底了。 猴三儿那声儿可不小,指不定已经被那些进城的人听见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囊货! 葛大壮心里怒骂一声,随手操起搁在桌子上的弯刀往腰上一别,大踏步就往那屋子去,路过陆凝之身边的时候,却是脚步一顿,剜眼看下去,视线落在陆凝之脸上。 被猴三儿那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的陆凝之,心正砰砰地跳个不停,却见葛大壮去而复返。 壮硕的葛大壮往他身边一杵,直接将堂外落进来的光线挡了个彻底。 陆凝之抬头,逆光望向葛大壮,昏暗的光线下,铁青着脸色,满脸横肉的葛大壮,就好像一座形容狰狞的鬼罗刹杵在他面前。 那一双铜铃一样的眼里露着几分凶光,又带着点儿审视,直看得陆凝之头皮发麻,人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却被葛大壮一把抓住肩膀。 “你小子,还不曾开过荤吧?” 葛大壮狞笑着,露出满口烂牙,凶狠的视线盯着陆凝之,将他从头扫到尾。 陆凝之不明白葛大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跟在葛大壮身边办了一个月的差,深知葛大壮这话之后,没藏什么好心思。 倒是一旁葛大壮的亲信听了这话,视线从陆凝之脸上往下落,嘲笑道:“老大你这话说的,那不是难为人家小娃娃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算有那个心,他也没那个力啊!” 堂下人大笑,不怀好意的视线在陆凝之身上游来游去,好似立在那儿的不是个人,而是个供他们臆想的东西。 陆凝之羞愤难当,小脸通红,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吹弹可破。 加之陆凝之年纪小,样貌还没长开,带着点儿雌雄莫辨的美,当即就叫底下有些人变了眼色。 就是葛大壮,也眼神暗沉了几分。 陆凝之心下大骇,连忙想要后退,但葛大壮抓着他的肩膀,他根本就跑不掉! 底下不知道是谁打了个下流的呼哨,陆凝之心中又是一跳,连带着人也是浑身一颤。 他见过的。 这些禽兽眼里可没有什么男女孩童的分辨,只要是对了他们胃口,哪怕就是只猪他们都敢上! 而到了他们手底下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小心翼翼地活了这么长时间,计划了这么久,怎么能这个时候认栽? 陆凝之心里害怕极了,恶胆横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扒拉着葛大壮的手一拽,硬是从他手底下挣了出来,连着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在柱子上才清醒过来。 想起自己竟然冲撞了葛大壮,陆凝之心里又是一紧,哆嗦着声音提醒葛大壮:“老,老大,时……时间,间不多了……那些人,肯定也听见动静了。咱们得撤……” 葛大壮看看自己空了的手,阴沉的眸子又在陆凝之脸上走了几转,转头瞥向堂下还在打呼哨起哄的人:“你闲得很?” 那人被葛大壮凶狠的视线一瞪,立马回过神来,将下流的目光从陆凝之身上收回来,唯唯诺诺地冲葛大壮点头哈腰。 “小的这就去忙,您老慢慢来。” 那人自以为聪明地冲葛大壮挤了挤眼,临走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凝之,躲着葛大壮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朝着陆凝之做了个下流的东西。 陆凝之胃里一阵翻腾,猛地转身,扶着廊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人见状,不屑地笑了。 在他看来,陆凝之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儿颜色见识,读了点儿书,让葛大壮觉得有点儿意思,说是账房,实际不过是葛大壮的玩物罢了。 而葛大壮这个做老大的,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玩儿过的人赏给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做奖赏,觉得自己能随意主宰别人的生死命运,底下的这些人也都捧他的臭脚,那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着迷。 陆凝之同之前跟着葛大壮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等葛大壮玩儿腻了,迟早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当然,若是能直接踹掉葛大壮,自己当老大,那才是真的舒服。 但是这事儿,他也就只是在心里想想。 端了一个葛大壮,下面还有个二当家、三当家,那才是真正手里有人的。 他惹不起。 但他等得起。 那人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在葛大壮阴冷的视线下谄媚地一笑,缩头缩脑地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麻子。” 葛大壮朝堂内喊一声。 “大哥。” 麻子从堂内出来,看了离开那人一眼,问,“怎么说?” “不干不净的东西,除了。” 葛大壮不屑地一撇嘴,“尾巴都没扫干净的东西,生怕别人看不出他那点儿心思。” 麻子回头一招手,几个壮汉就跟着他,偷摸地追刚走那人去了。 随后,葛大壮才冲堂里尚且还在的人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某些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再叫老子知道哪个有二心的,那小子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遗留讯息 府衙正街前,晏清松开了一直拽着的衣角,转而皱眉看向了身后某处。 于怀宁亦是疑惑地到了晏清身前,压低声音道:“那伙人好像走了?” 晏清的视线在先前蹲着人的几处角落扫过,最后转回近在眼前的府衙。 府衙正门大敞着,一眼望过去的大堂之中,空无一人。 “这什么情况?” 有人嘀咕了一句。 晏清却是从金铭身后,到了队伍最前,朝另几人做了个手势,先一步往府衙中走去。 于怀宁紧走一步,戒备地跟在晏清身侧。 其余人却是收缩了队形,将金铭夹在了正中,跟在晏清和于怀宁二人之后。 踏入府衙大门,晏清迅速地扫过门两侧——先前在门外所看不见的视野盲区,空无一物。 于怀宁同晏清对了个眼色,带两人绕过大堂,进入了大堂后的内厅。 晏清与金铭等人在大堂内查探一周,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之后,留了两人在大堂守门,也先后入了内厅。 晏清刚进来,于怀宁就过来了:“小将军,你来看看这个。” 跟着于怀宁进了内厅大堂一侧的屋子,众人便见空荡荡的屋子里,满地狼藉中躺着一具女尸。 女尸裸露在外的手脚、双肩上遍布淤青,沾满了血污与泥渍,身下一滩鲜红的血,甚至还在缓缓流淌。 头一次见这血腥场面的金铭,脸色顿时煞白,胃中翻滚,下意识地扭转了头。 晏清却是上前几步,踏进了血泽之中,蹲下探了女尸的脉搏。 入手冰凉的触感,却还带着柔软的质感,显然是才死了不久。 晏清视线下移,落在仅能盖住女尸双峰往下部分的外衫上,伸手查看了一下。 水蓝色的外衫上破了三两个大洞,外衫的破洞之下,对应的是女尸身上的几道致命的伤口,几乎贯穿了女尸的整个身体,才导致了这么大的出血量。 女尸外衫下的身体一丝不挂,身上斑驳的痕迹,昭示了她在死亡前,曾经遭受的一切。 晏清唇齿紧抿,抬手合上了女尸圆睁的眼,捻起外衫衣襟,往上遮盖住女尸青灰的脸,却又忽地顿住,指尖细致地顺着衣襟摸了两遍,从腕间翻出一柄柳叶小刀来。 正在心里谩骂匪贼的于怀宁,忽然就见晏清皱了眉,揭开了盖在女尸身上的外衫,顺着衣襟摸了一圈,好似在找什么,正要开口问晏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却听晏清突然转头对他道:“转过去。” 于怀宁一怔,立马意识到晏清应该是在这衣服上找到了什么。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屋中两三人皆是背转了身。 “小将军,那衣服里有什么?” 于怀宁背对着晏清问。 晏清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柳叶小刀顺着外衫衣襟粗陋的线缝,慢慢将整个衣襟划开,露出了其中的领撑——几张折叠整齐的薄纸。 重新用外衫将女尸盖好,晏清才拿着那几张薄纸到了于怀宁等人面前。 “这是……” 于怀宁凑上来看了一眼,“地图?” 晏清展开的一张薄纸上,模模糊糊地画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其上标注了余淮、江门,以及在这二者之间的雷公山,并且尽可能详尽地画出了雷公山上的一些布防情况。 但是可能因为是用的烧火剩下的枯炭画的,又画得比较匆忙,整张地图模糊又潦草,能看出些东西,却并不细致。 “燕七。” 晏清忽地对着空处喊了声。 在金铭诧异的眼神下,一个人凭空冒了出来,于怀宁等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跟着晏清久了,他们都知道晏清身边有这么个暗处的人,负责着晏清的安全。 “这份图跟你们先前得到的对得上吗?” 晏清将地图递给燕七。 燕七接过地图,只是几眼就皱了眉,指着图上几处道:“这几个地方应该是暗哨。我们的人预测这几处应该有人守,但是这几个地方不好上去,也没能得到具体的情况。” 晏清心里有数了:“是我们的人留的吗?” “不是。” 燕七盯着图上看了两眼,摇头,“我们的人在绘制地图时,会用特殊的暗语标注情况,也不会绘制得这般粗糙。” “会不会是匪贼引我们上钩的陷阱?” 于怀宁提出疑问。 “不可能吧?” 金铭反驳道,“如果是为了引我们上钩,该藏在书房、书桌之类比较容易被翻找的地方。藏在衣服里,一般人应该很难察觉得到,也就不存在说引人上钩了。” 于怀宁也觉得有道理,且燕七也肯定了地图没问题,但他还是觉得这地图出现得蹊跷。 “你看看这个。” 晏清又把另外几张薄纸递给于怀宁。 于怀宁接过一看,几张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勉强能分辨出来是人的名字,而且大多就是女人的名字。 “这是……” 于怀宁心中惊疑不定,“被卖的人的名单?” 于怀宁不确定地问晏清,四目相对,虽然谁也没有答案,但心里却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接着将手里剩下的看完,于怀宁在最后一张纸上,发现了一句最为清晰的话。 “救他们……” 于怀宁念着这三个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一份名单,超三百人,只知道姓名,不知晓别的信息,也不知道他们被卖到了何处,又是否还活着,怎么救? 而且,就算知晓了他们在哪儿,已然被编入奴籍,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把他们都赎出来吗? 赎人的钱从哪儿出?谁出? 赎出来的人又要如何安置? 这许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也就注定留下这些信息的人不可能如愿。 从于怀宁手里取回薄纸,晏清将东西交给燕七,只交代了两件事:“地图去确认下来,让舒王尽可能地拨人手下来。名单上的人,去找,活着的想赎身的,捞出来。” 于怀宁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金铭却是直接张了口:“钱不够的话,我可以……” “不用。” 晏清打断金铭的话,眼中沉着寒光,“谁拿了这些脏钱,自然就该由谁来出这笔钱。”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意追击 ,重生之将女为帝 于怀宁与金铭立刻明白了晏清的意思。 她这是打算端了雷公山的匪寨。 只是在这南疆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就算今天端了一个雷公山,明天也还会有别的黑风山、鸡公山冒出来。 真要断绝这些恶事,还得是从头整治整个南疆。 可以说,李定山这一次叛乱看似是失败了,但其给武安朝廷留下的祸患,却是难以收拾的。 “这之后藏着的东西,揪些出来,将证据送到舒王手上去。” 晏清支走于怀宁等人后,又同燕七交代了一句。 燕七刚走,方才被安排去处理女尸的于怀宁就又找了过来。 “小将军,后门这边,你最好来看一眼。” 于怀宁神色凝重,说话时声音甚至带了点迟疑的阻塞。 晏清眸色一沉,大踏步往府衙后门去,于怀宁赶紧跟上。 绕过内厅、后院,不多时两人就到了后门。 晏清一行十三人,除了留在大堂、内厅守着的五人外,剩余的此时全都在后门这儿了。 还不待走进,晏清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味道之浓烈,比起先前躺着女尸的屋子,强烈了十数倍不止。 不用去看,晏清几乎就已经能想见那场景了。 但真的见到的时候,那冲击力还是让晏清瞬间收缩了瞳孔,手背之上青筋虬起,无言的怒火在她胸腔中澎湃地燃烧着。 近十辆囚车停在府衙后门,囚车门紧锁着,其中困着的,是恐惧各状的尸骨。 从那些尸骨呼嚎、挣扎的死状来看,她甚至能想见那些人用长茅、大刀大肆屠杀时的场景。 她本以为只有西戎狼骑那等凶残之人,才会以虐杀为乐。 却不想,原来这些边关将士护在身后的人里,竟也有西戎狼骑那等凶恶的畜生! 就是西戎的兵卒,都比他们有人性! 晏清走下后门阶梯,一脚踏进积了近一寸深的血水里。 鲜血霎时染红了她脚下的棉鞋,沾上她的裙裾,晏清却好似未觉,径直往前,从满地血水里捡起一颗稚嫩的头颅,魔怔了一般,捧着那头颅,将其放回最近的囚车之上,一个无头的稚嫩身躯的脖颈上。 刚回到脖颈上的头颅,在脖颈上停了片刻,却在晏清松手的瞬间一歪,滚落到囚车中的尸骨堆里去了。 晏清木然地看着,染血的手攥紧囚车的木栏,额头抵上囚车,重重地瞌上了眼,克制着心头汹涌的杀意。 其余人亦是双眼赤红,双拳紧攥,恨不能现在就杀上雷公山上去! “让曾成文即刻进城,将城中还活着的人集中起来,施粥,处理满城尸骨,收治染病百姓,与没染病的分开管理。” 片刻后,晏清喑哑着声音开口,“让杨乃带一千人,押运剩余物资,随游大夫一道入城,接管城中城防。杨栩、伍秋阳带剩下一千人,到余淮东郊整军待命。” “小将军,现在不是剿匪的时候。” 于怀宁咬咬牙,咽下心中的恨,劝晏清,“余淮只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余淮周边、怀渝一带也是需要收治的地方。一千人去攻易守难攻且有四千之众的匪寨,太冒险了。更何况他们背后之人还没揪出来,您这时候举兵,很容易被人从身后反咬一口。” 然而晏清却只是抬眼看着他,深邃的黑眸中,并没有他所想的出离愤怒,反而是风平浪静到不起一丝波澜。 “虎狼在侧,不除,难安寝。” 晏清语调平平地说着,“瘦狼归山,假以时日,定成大患。” 闻言,于怀宁顿时明白了晏清的打算。 她并没想现在就杀上雷公山上去,她只是想追击已逃的那些匪徒。 根据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余淮到雷公山,有两天一夜的路程。 就算那些土匪有马,稂莠不齐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其行军定然散漫,速度上自然有所拖沓。 若是现在抄近路走,以他们多年急行军的经验,倒是能撵得上。 于怀宁深深地看了眼晏清,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抱拳跪倒在晏清面前:“末将于怀宁,自请领兵追击匪贼!” “小将军,帅不可轻动。如今,您就是咱们一群人的帅,不可轻易涉险。” 于怀宁见晏清不应,遂用她从前劝晏修的话劝她。 晏清抿唇,盯盯地同他对视了片刻,却是同当初晏修一般,轻轻地挽了唇角,做了同样的决定:“我晏家军之人,只要还有一人在,则帅不亡。” “该我坐镇中军之时已不复,眼下正是当一骑当千,同敌一搏之时,帅在前,兵卒遂不退。” 晏清说着晏修当时说过的话,却又劝了于怀宁一句,“眼下虽然不是非得搏命的时候,但却也不是我该安坐后方之时。” “你知晓我的,我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将,而非坐镇中军的帅。” 于怀宁沉默。 诚然,晏清从小就是先锋,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于怀宁知道自己劝不住晏清,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只得是由着她去。 诚然自己比她年长,但终归她才是领兵的那个。 该如何做,她心里也并非没有数。 自己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跟在她身侧,尽最大可能护她周全,就像自己答应世子的一样。 曾成文在听闻晏清要率军追击逃走的匪徒的时候,很是反对,但是晏清直接军令砸下来,他也没有办法。 转头想要让于怀宁也劝劝晏清,却没想到于怀宁根本就不接他的话。 “救他们……” 于怀宁念着这三个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一份名单,超三百人,只知道姓名,不知晓别的信息,也不知道他们被卖到了何处,又是否还活着,怎么救? 而且,就算知晓了他们在哪儿,已然被编入奴籍,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把他们都赎出来吗? 赎人的钱从哪儿出?谁出? 赎出来的人又要如何安置? 这许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也就注定留下这些信息的人不可能如愿。 从于怀宁手里取回薄纸,晏清将东西交给燕七,只交代了两件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趁夜突袭 ,重生之将女为帝 曾成文心里清楚,晏清让他做这次统领,一是想让他先试试手,二是想他的地位在军中确立下来,才能更好地接手洱郡守备营统领的位置。 而一旦他接了这个位置,也就意味着,晏清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其实关于她辞官一事,皇帝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给她时间休整,洱郡守备营统领的位置一直没有换人,也不过是在等着晏清反悔罢了。 若是从前安稳的时候,身处孝期的晏清要辞官返乡,皇帝可能也就直接准了,大不了三年孝期满了,或者有事儿了再召回来。 但眼下却不是能放晏清安心回家守孝的时候。 所以皇帝一直都拖着,没有答应。 可晏清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从西疆抽身,但却又并不像无心政事的样子。 曾成文摸不明白,晏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晏清也向来习惯自己一个人担事,若非真的需要他们知道的东西,否则她几乎不会开口。 这脾气,从小到大是一点儿没变,叫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眼见着自己跟晏清争论这么点儿时间里,晏清已经让人将她的战甲长枪送了来,曾成文便知晏清一开始就没打算同自己商量,与他多说这两句,不过是叫他心里有数而已。 曾成文不死心地想再劝两句,但晏清接过战甲之后,就径直离开了,根本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片刻后,甲胄齐全的晏清接过长枪,只同他说了声:“走了。” 而后,便同于怀宁等人,快速朝着余淮县东郊奔袭而去。 曾成文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一攥拳,转身安排起了余淮县的布防。 晏清等人在余淮东郊往上的林子里休整了约摸两刻钟,杨栩与伍秋阳带的人便到了。 两队人一碰头,晏清根据燕七先前得到的地图,带队抄近路,追向雷公山。 经过一个昼夜的奔袭,晏清等人终于是在天将亮的前一刻,撵上了撤离的葛大壮等人。 埋伏在树丛之中,接着葛大壮营地里的篝火,晏清大致摸清了人数后,将队伍一分为四,自己与于怀宁、杨栩、伍秋阳等人各带二百来人,趁着巡夜打盹儿的功夫,四散开去,将营地团团围住。 以雀鸣为信,四处一起动手,迅速处理掉四周巡夜的人,隐在将熄的火光与微白的辉光中,悄无声息地摸进营地,手脚利落,一刀封喉。 金铭跟在晏清身边,看着晏清手起刀落间收割封喉无数,心态也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麻木。 不消片刻,他已是能不再需要身后人替他补刀,便可内心平静地收割性命,如同砍瓜切菜,不再有半点心理上的负担。 不过须臾,整个营地三分之一的人便在睡梦中,永远地睡了过去。 在接近至营地中心时,晏清等人终于是被晨起的人发现。 “杀……” 那人话没完,便立刻端了气。 纵然金铭下手够快,但这一声呼喊,还是惊醒了本就将醒的匪贼。 刺杀变成了混战。 匪贼人数虽多,但身手好的却不多,惊慌之下能做出抵抗的没几个。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匪贼营地,便只剩下百人不到。 剩余人围在葛大壮身侧负隅顽抗,王二狗透过人群与刀剑的缝隙,借着微亮的天光看清了冲在最前的晏清和金铭。 “是他们?!” 王二狗喊了一声,“那个大夫和医女!” 葛大壮凶狠地甩了刀上的血,撇头顺着王二狗的视线看去,正对上晏清冰冷的视线。 恶虎相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名为危险的东西。 看来陆凝之那小子猜的没错,这群人确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但弃城离开,却是他们最大的错误。 他们就该捉了这些人,守着余淮城跟他们打!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葛大壮一舔唇,一把将带在身后的陆凝之拽出来,一拳翻在他脸上,又揪着衣襟将人提起来:“你小子是故意让老子撤,背地里却卖了老子?!” 陆凝之笑了一下,狠狠一口啐在葛大壮脸上,带着血沫,眼神又凶又恨,“咯咯”地笑,像个讨命的小鬼。 “妈了个巴子的!” 葛大壮一把扼住陆凝之脖子,却见一点寒光在眼侧一闪。 心下一惊,葛大壮直接脱手将陆凝之朝着枪芒来处丢了出去,后撤一步,弯刀一扬,一劈,竟是要连着陆凝之同他身后被遮了视线的人一起砍了! 陆凝之心跳一滞,看着刀芒逼近,忽又坦然地笑了。 就这么死了,倒也好。 左右背了人命的他,也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谁知他刚闭上眼,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忙不迭地睁开眼,却是到了一人怀里。 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便被迅速制住了手脚,扭到了更后面的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陆凝之只看见一身赤红甲胄的女子,长枪拽在身后,堪堪避过葛大壮一刀,却欺身上前,手中流光一闪,一道血线自葛大壮脖子上飞溅而出,在刚露头的朝阳映照下,格外的耀眼。 “我们认输!” 几乎是葛大壮被干掉的同时,陆凝之便听见了这么一声喊。 他记得这声音,是这群人里的二当家。 陆凝之扭头看去,就见那些吓破了胆的匪徒,在这一声喊之后,争先恐后地丢掉了武器,纷纷跪倒在地,高举双手。 而不愿投降的,无一例外都被取了性命。 曾经不可一世、无法无天的匪徒,须臾之间便被轻易铲除,或死,或降。 自己想了无数次的梦成真了,陆凝之却觉得不现实。 这似乎太轻易了。 正在他愣神之际,就见先前除掉葛大壮,直接叫匪贼放弃了反抗的女将到了自己眼前。 她问:“那份名单,是你留的?” 声音冰冷,没有起伏。 陆凝之有些疑惑她为什么没有提到地图,但却依旧木楞地点了头。 他看见眼前的女将眼神沉了几分。 “那人,也是你杀的?” 这话好似天雷炸响,叫陆凝之四肢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如死灰 ,重生之将女为帝 果然,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陆凝之面如死灰,闭上眼,颓然地点头。 杀人偿命,他早有觉悟。 然而,就在他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的时候,那人却又问他:“为什么杀人?” 陆凝之沉默了一下,他本不想解释,但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却又叫他心底无端长出几分对生的期许。 磕巴着,陆凝之同晏清说了前因后果。 听罢,晏清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再问别的,也没说别的。 而在晏清问陆凝之话的空档里,其余人已经打扫了战场,将投降的匪贼捆好,死了的就地挖坑堆柴烧了。 这一仗,赤甲营也并非全没损耗。 战死将士的尸骨摆成一排,有十数人之多。 于怀宁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做了记录,一场大火皆化为黄土。 待得火熄尽,泥土掩埋了所有的火星,晏清才收回视线,瞥了眼被捆成一团的匪徒。 眸中森森寒意,让人几乎以为她要就此杀了所有人泄愤。 但晏清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道:“回城。” 陆凝之跟在金铭之后,一直盯着晏清的背影,眼中有迷茫、疑惑、不解,更有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年纪,但却远比自己沉稳冷静。 一个人要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才能拥有这远超自身年纪的沉稳? 陆凝之想象不到。 但他想,定然是比他这一个月所遭受的事,更难上百倍,千倍。 挺过来了,也就能成长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了段距离,陆凝之忽然想起一件事,紧走了几步到了晏清身边,却又在她看过来的眼下生了怯,步子一顿,便慢了半步,这视线也便错了开去,他才镇静了几分,一边跟上,一边问:“那些人……” 说着,他却又顿住,低头想了一下,好似晏清不明白一般,重新定义了“那些人”,“就是那些,被这群……嗯……土匪,被这些土匪留下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几乎是一瞬间,金铭就想起了昨日府衙后门外的惨状,看着眼前陆凝之殷殷期盼的眼神,心有不忍地别过了头,却睹见被押在身后队伍里的匪徒,心中又是一恨。 他不明白,为什么晏清要留下这些人。 总先前的情况看,这些人明显是被晏清所斩杀的匪头的亲信,他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无辜之人的性命。 被迫杀人的陆凝之尚且被盘问,为何对这些明显穷凶极恶的人,晏清却不闻不问? 心怀疑惑的金铭,还没想明白这为什么,就听被陆凝之问话的晏清,冰冷冷地回了句:“死了。” 那语气之淡漠,没有一丝起伏,让金铭心惊的同时,又叫金铭心凉。 他本以为,晏清会说几句软话,先安抚陆凝之几句,却不想她却就这样直愣愣地把血淋淋的真相端了出来,不加丝毫掩饰。 金铭怔住了,心里忽地对晏清生出几分怨怼。 他只是一个孩子,刚逃脱匪贼之手,看见了几分希望,至于对人这么冰冷么? 这让他怎么承受得住? 金铭紧蹙眉头,垂眸,果然见陆凝之愣在了原处,唇角还带着点期许的笑意,眼里的光却已然全无,茶色的眼瞳外扩,不敢置信,却又深信不疑,以致瞬间便落入了绝望之中。 晏清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将陆凝之落下了。 那一刻,金铭几乎要以为,她晏清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但回想起当初晏清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细心的安排,细致的关怀,对所有人皆是如此——看似冷淡,实则温润。 为什么对这孩子,却如此冷情? 金铭停在陆凝之身边,看了眼晏清萧瑟纤薄的身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转眼见着深受打击的陆凝之,心生不忍,手搭上他肩膀,想要安慰他几句。 却不想他的手刚搭上陆凝之的肩膀,陆凝之就好像受惊了兔子一样,倏地蹦了开去,倒叫金铭吓了一跳。 陆凝之抬头,见是个陌生的将士,舒了口气,却是转头又追上了晏清。 金铭看着陆凝之一溜烟从自己身前到了晏清身边,颇有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被辜负感。 而到了晏清身边的陆凝之,这次却是直接将晏清拦了下来,倔强地仰头反驳:“你骗我!葛大壮明明答应我,只要我……我……” 说及杀人,陆凝之震惊之下攒起来的勇气,霎时便没了踪影,吞吞吐吐难以为继。 被迫停下脚步的晏清垂首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陆凝之,替他说完了他说不出口的话:“只要你杀了那个女人,他就放了那些人?” 触及晏清冷凛的眸子,陆凝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是呐呐地点了头,寸步不让。 晏清闷呵了一声,唇角挑了一下,似在嘲讽:“你以为,对匪贼来说,没有了用途,又能佐证他们作恶的事实的人,真能活着从他们手下离开?” 陆凝之立时想起离开前,葛大壮让自己杀人时,所说的话。 那个他杀了的女人,葛大壮口中的无用之人,最终的下场。 陆凝之望着晏清,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但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晏清冷沉着脸,黑眸深沉,叫陆凝之的心一点点沉进深渊。 是真的,她没撒谎。 陆凝之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低垂的头茫然地晃荡着,没有焦距的眼不知该落到何处,才能瞧见一点光,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踉跄着往地下坐去。 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晏清,这次却迅速捏住了他的肩,将他提了起来。 踩着厚实的泥地,陆凝之却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他茫然地看向晏清,透过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好似看见了黝黑一片的地府,魑魅魍魉在向他招手,转瞬却又化作他见过的那些人。 陆凝之看着,忽然就落下泪来,空洞的眼重新有了焦距。 望着晏清,颤抖着唇,他说:“杀了我吧,求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活着赎罪 ,重生之将女为帝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晏清,或不明所以,或心有不忍。 唯有晏清,神色始终不曾变过。 “这世间最简单的事,莫过于死,活着才不容易。” 晏清道,“真想赎罪,就好好活着,行善积德,替他们走完他们没能走完的人生。那才是最难,最折磨人的。” 陆凝之迷茫地望着她,长长的羽睫上还挂着水珠,眼中蕴着雾气。 晏清撒开了手。 陆凝之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踉跄着站稳,却又听晏清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没那个胆子活着赎罪,那便自己找地方了结去。没人该为你的罪,而脏自己的手,也没人该为你的遭遇与选择,怜悯之余还有愧于心。” 说罢,晏清不再理会陆凝之,吩咐队伍重新启程,“加快行程!天黑之前,务必返回余淮城中!” “是!” 众人齐声应着,自二人身上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 磨磨蹭蹭的匪徒被推拽着,踉跄地打几人身边过去。 晏清瞟一眼兀自陷入深思的陆凝之,不再停留。 陆凝之呆愣在原地,看着甲胄齐全的兵士们从他身边离开,没人再回头看他一眼,也没人催促着他跟上。 他就像杵在人流中的石墩一般,人群避开他走过,又聚在一起,只有他留在了原地。 直到最后一人自身侧走过,望着空荡荡的林子,杂乱倾折的草木露出的小道,清幽,安静,正向着中天攀升的朝阳透过草木枝叶间的缝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陆凝之痴痴地看了半晌,眼前却是各色斑驳交杂的景象。 并不存在的人,在朦胧的青叶光尘间来来往往,演绎着他并不算长的一生,所经历的所有他所记得的人与事。 直到日落西山,夕阳收敛了它的光芒,林间暗下来,那些在他眼前演绎的人随着林光的消逝而谢幕。 陆凝之忽地觉得有些冷。 初冬黄昏的树林,阴冷又可怖,悉悉索索的碎响,分不清是风穿林响,还是野兽在觅食。 陆凝之打了个激灵,突然转身,朝着余淮的方向发足狂奔。 月上枝头,气喘吁吁的陆凝之,终于是见着了余淮城。 那一刻,他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塞了块石头在心里,笑容满面,却又涕泪纵横。 他终是没了力气,倒在余淮城外。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他努力想睁开眼去看,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唯一看见的,记下的,是一双染血的皂靴。 再次醒来,他正躺在府衙的床上,身边坐着个男人,白棉头巾包着头,白棉面巾遮着脸,就连身上也是白棉的襜衣,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 “醒了。” 那男人见他醒了,回头朝身后说了声。 陆凝之偏头,就见门口站着一人,是杀了葛大壮的那人。 他挣扎着起身,却见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是醒了,就退了出去,什么话也没说。 陆凝之愣住,坐在床上,一时觉得自己起来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醒了就起来,别占着床位。” 陆凝之还没回过神来,倒是他第一眼见着的那个男人替他做了决定。 游稚青见陆凝之呆愣的模样,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管他,转身去看别人,却又在转身之后说了句,“外面屋里有吃的。吃饱了,要没事儿干,就来给我帮忙。” 他从金铭那儿听说了陆凝之的事,但也仅限于此了。 伤员与疫病的事,忙得他昏头转向,比陆凝之更可怜更值得怜悯的人,他每天能见着一大堆。 相比之下,陆凝之还能生龙活虎地一口气跑二三十里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陆凝之听话地从床上下来,才注意到这屋子被一层层的布帘子分成了好几个隔间。 他是在最外面的。 看着游稚青掀开布帘子,进了里面的隔间,陆凝之有些好奇地跟上去,却没想到走在前面的游稚青突然回头,见他跟在身后探头探脑,训斥道:“你跟来做什么?这屋里都是伤员,小心待会儿见了,饭都吃不下。” 听着游稚青严厉的声音,陆凝之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却又从心底生出一种亲切。 “……您是大夫?” 陆凝之问。 “怎么,我看着不像大夫吗?” 游稚青反问,目光落在陆凝之纠结的小脸上,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你要不要跟我学医?” 陆凝之圆眼一睁,受宠若惊:“我……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游稚青好似抱怨地回道,“这儿就我一个医生,那些当兵的粗手粗脚,也就能抬个人,我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但愿你小子能机灵些。” 陆凝之生怕游稚青觉得他不机灵,有些急,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忽然,陆凝之想起先前游稚青说的话,闻见外面米粥的香气,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肠胃顿时叫嚣起来。 陆凝之脸一红,转身跑了出去,跑出去了,却又扒着门框探个脑袋回来,眼巴巴地望着游稚青:“我吃饭很快,我很快就回来……” 那生怕游稚青一转眼就跑了的模样,让游稚青又是摇头,又是无奈,瞥他一眼,道:“回来前去找于副统领,让他给你找套合身的襜衣,头巾、面巾这些收拾好了再过来。” “欸!” 得了游稚青的话,陆凝之高兴地应了,风风火火地就跑了出去,看得游稚青直摇头。 学医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这小子这么精神,他是真不觉得陆凝之能学个什么名堂。 但有个事儿做着,心里有个念想,对这孩子来说,总归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受些。 然而,几日相处下来,游稚青就对陆凝之刮目相看了。 晏清再见到陆凝之的时候,他正跟着游稚青救治照顾患了疫病的灾民,动作干脆利落,心细如发,总是能在游稚青开口之前,将游稚青要的东西送上。 二人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很难想象,这孩子之前还是个完全不会照顾人,分不清药跟草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方汇合 ,重生之将女为帝 金铭巡逻回来,来找游稚青,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却没想能见着晏清。 这几天,城里的事都是曾成文在管,晏清则带着人在余淮周边巡查。 一是搜救周边镇线的人,二则是防止匪贼卷土重来。 从那天她把陆凝之带回来交给游稚青后,第二天就出去了,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一回来就来看陆凝之,可见她并非像当日所表现的那般,对这孩子漠不关心,甚至说得上冷酷无情。 “这孩子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金铭近前,主动同晏清说起了陆凝之的近况,“伯父很喜欢这孩子,听说这孩子父母亲族都不在了,想收他做弟子,带他回季城去。”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挺好的。” 晏清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陆凝之,道,“游大夫同袁城主交好,户籍方面也好处理。” 看了片刻,晏清便收回了视线,打算离开,却又被金铭叫住。 “晏将军既然如此关心这孩子,又是让人暗中看护,又是嘱咐伯父带着他,甚至将他以后的路都想好了。当日,又为什么说得那么直接薄情?” 金铭终究是将自己想了几日都没想明白的问题问了出来,“您就不怕他受不了这打击,当真去寻短见吗?” “事实就是如此,即使当时避而不谈,哄他一时,等他回到城里,也自然会知晓。与其让他带着希望走一路,回到城里才发现是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真相。” 晏清说着,视线却又忽然转到陆凝之身上,“期待不高,摔下来时,也才不会痛得生不如死。” 那一刻,金铭分明觉得,晏清虽然看着陆凝之,但眼神却分外空茫,好似在透过陆凝之看着另一个人。 只是还不等他细看,晏清就收回了视线,又道:“而且,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对此,亲眼见着陆凝之在游稚青的教导下越来越熟练地治病救人的金铭,倒是深以为然。 他本以为受了那么大打击的陆凝之,需要很长时间才缓得过来。 却不曾想到,陆凝之一醒来,同游稚青说了几句话,就很快地成为了游稚青的左右手,每天跑前忙后,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正在金铭想着这几日陆凝之的变化时,却又突然听到晏清问:“还记得当日那具女尸身上盖着的外衫吗?” 金铭想了下,点头。 他没猜错的话,女尸身上的外衫应该是陆凝之的。 “如果是你,从没杀过人,一个人赤裸着躺在你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你,你却不得不杀了她,你会怎么做?” 晏清又问。 这问题让金铭觉得不舒服,但却也认真想了:“我大概会闭上眼睛,或者遮住这人的脸……” 说到这儿,金铭顿了一下,看着晏清眼中的意味深长,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凝之。 陆凝之不算矮,他的外衫足够将女尸整个盖住,但他却遮了其双峰往下的部位。 这不符合一个明显受过良好礼教,且第一次杀人的人的心态。 也因为他没有完全遮掩死者赤裸的身体,所以才会有晏清为死者遮掩遗体的后续,然后才会发现衣襟领撑质感的不对,从而发现他藏在衣襟中的玄机。 这孩子,若不是早猜到匪贼会有这么一手,就是临时起意,不留痕迹地在匪贼眼皮子底下,留下了这些东西。 不管是哪一种,都显然不是一个心理素质较差的人能完成的事。 至此,金铭才恍然间醒悟,自己对于陆凝之的看法太过片面。 或者说,在其年幼、乖顺的外表,以及凄惨的身世的迷惑下,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孩,能在匪贼中保全自身并拥有一定的自由,甚至是一定的权力,能够拿到雷公寨的地图,被卖人的名单,又能悄无声息地在匪贼眼皮子把这些讯息留下来,该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想通了这些,再看陆凝之,金铭已经很难再将他当一个普通的小孩看待了。 他甚至觉得,陆凝之只是跟着游稚青学医,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转念一想,对陆凝之来说,这似乎又是最好的出路。 而这出路…… 金铭转眼看向晏清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她那空茫的眼神。 她方才透过陆凝之看着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她自己呢? 所以,她才会对陆凝之这么在意? 只可惜,这些问题,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但他倒是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有了更深的认识。 晏清是一个,眼下陆凝之是第二个。 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心思重啊? 金铭疑惑着,却全然忘了,自己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在城内城外巡逻了几天,金铭就被调去帮忙修缮房屋了,城中警备的兵力也少了不少。 雷公山的土匪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怕了,这么些天过去了,别说寻仇了,就是连个来这边查探情况的都没有。 不用分心剿匪,使得余淮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而余淮周边的搜救重建工作,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十二月初,寒风下来之前,余淮的疫病已经基本控制下来了,甚至有的痊愈了的,已经可以到外面帮忙做事了。 晏清这边也收到了燕七搜集的江门、怀临官府同匪贼勾结的证据,将东西交给孟舒澜十来天后,收了孟舒澜的回信。 说是已经将此事上报朝廷,皇帝大怒,原定到洛桑城跟东疆兵马汇合后,再从洛桑城出发,沿路处理南疆事务的温哲翰,也临时改道徐州,从徐州调兵南下,直赴江门,同之前派遣的钦差大臣王钦科里应外合,拿下江门的控制权。 信上还说,皇帝有东西要交给晏清,宣旨送信的人已经从季城出发了,估计会在十二月中旬,同孟舒澜同时到达余淮。 十二月二十,孟舒澜带的西疆队伍,顺利到达余淮,同晏清等人汇合。 两日后,晏清同孟舒澜交接了余淮的事务后,皇帝派来宣旨的人才姗姗来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迁防御使 ,重生之将女为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鸣凤将军承平县主晏清,文韬武略,功绩卓绝,恰逢家国动荡,外族屡犯吾国北疆边境,边疆守将功而未果,系有渎职之嫌。兹迁卿为荆城、漠城、北地等三地防御使。另赐卿尚方一柄,许卿先斩后奏之权。望卿能恪守德行,监军督责,重整边防,还北境清宁!” “臣,晏清,遵旨!” 晏清眉头紧皱,恭敬地接过圣旨与尚方宝剑。 “恭贺将军高迁!” 传完旨的内侍恭声同晏清说着贺喜的话,同时也不忘提醒晏清,“将军若是这边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早些北上赴任去吧。这些日子雪原人可是恼人得很,圣上心里很是烦忧啊!” “清定当早日启程,为圣上分忧。” 晏清嘴上应着,却又旁敲侧击地跟内侍打听,“只是这北疆事务,皆有镇北侯打理,一向没什么纰漏,怎么这次却叫外贼犯境,屡治而不止?” 内侍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敛下眼去,本本分分地答道:“咱家就是个阉人,见识浅薄,哪能懂这些?边疆朝堂之事,将军该比咱家懂才是。怎倒反问起咱家来了?” 晏清还欲再问,内侍却先开了口请辞,“咱家还得回宫里给圣上回信,便不久留了。将军若实在心下有惑,可问询与舒王殿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说罢,内侍甚至不等坐下来喝口水、歇口气,就带着人又急吼吼地奔码头去了。 晏清握着圣旨、尚方,转眸看向孟舒澜。 书房内,晏清屏退其余人,将圣旨与尚方搁置在桌案之上,同孟舒澜四目相对:“这是你的意思?” 孟舒澜摇头,柔声同她解释:“其实当日你同舅舅说起北地之危时,就该想到他不会平白放你回北地去。” ...... 第142章迁防御使,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晏清自然知晓皇帝不会轻易放人,所以她才会同他提北地之危。 她也确实想过,要在北地重新为官、为将,以确保发生突发情况,她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但那是需要徐徐图之的事情,而不是在镇北侯将北疆治理得好好的时候,突然将她放到荆、漠、北三地防御使的位置上去,直接接管镇北侯手下直面雪原十二部的三城兵力! 这不是明摆着把她架到风口上,同郭佑宁作对吗? 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镇北侯郭佑宁有勇有谋,虽说站队温哲翰,但实则却也是个一心为国的。 这时候跟人过不去,分他兵权,这不是诚心给人添堵,让人心生不满吗? 况且她有什么作为?什么功绩?能叫她直接越过三城守将,凌驾他们之上,直接对他们指手画脚? 她自信有这个能力,谁服她? 晏清承认,对于皇帝这个决定,她心里是极其不满的。 她也能猜到皇帝这么做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李定山反了,让他皇帝得郭佑宁不是个安定的因素,所以叫自己去分了他的权,制衡郭佑宁吗? 至于她,一届女流,自古就在政权上不占优势,用起来倒也安心。 就同当初温哲茂封她为北疆防御使,是一样的目的和心理! 只是温哲茂做得更绝,为了让她能全盘接手北疆,他甚至亲下令命郭佑宁务必亲率军北上,追击败逃的雪原十二部,以致郭佑宁被暴风雪困在雪原之上,最终全军覆没! 雪原十二部趁机拿下荆城,直逼漠城。 主帅身死,援军迟迟不至,漠城将士心如死灰,却依旧拼死守护着北疆最后的防线! 若非她到得及时,北疆只怕会全面失守,雪原人将长驱直入,直下康都! 也是...... 第142章迁防御使,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因此一役,让北疆将士还没来得及对她突降北疆防御使一致,自郭佑宁手中接管北疆兵权一事不满,就先认可了她的能力,才叫她能在北疆站稳脚跟。 纵使之后有些质疑的声音,最后也不了了之。 直到她被温哲茂召回京城,才知晓这步棋背后的厉害! 需她时,温哲茂杀郭佑宁让权于她;不需她时,郭佑宁身死雪原一事,变成了她为了兵权,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的铁证! 前世今生,相似的情形重叠,叫晏清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时。 满腔怒火憋闷地堵在胸口,叫她甚至红了眼,而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的恨意,此刻却全从心底各个角落钻出来,毒草一般吸着她的血在心头疯狂蔓延。 那般凶恶愤恨的模样,叫孟舒澜都为之一怔。 在他的印象里,晏清总是平淡清冷的。 高兴时眸中含光,眉梢唇角微折,灵动又克制;生气时黑眸沉沉,薄唇紧抿,微挑唇角,似笑非笑。 总归是克制的,很少能在她脸上见着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上一次见她这般模样,还是四年前,在山匪洞中看见那些不成人形的禁脔时。 他知道晏清嫉恶如仇,定然不喜欢去做这平白夺人权力的人。 但他却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阿清……” 孟舒澜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却见晏清好似睡梦中突然被人惊醒一般,凶恶的眼里露出几分迷茫。 四目相对时,那向来沉静让人心安的双眸,却越发显得迷茫,甚至还藏着几分哀凄、缅怀的神色,好似在刹那间历经了沧桑巨变,却又陡然间回归现实一般。 那神色看得孟舒澜心疼,克制不住地想将人揽入怀中,成为她坚硬的壳,让她能在壳里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 第142章迁防御使,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深藏的脆弱。 他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但却知定然是叫她愤恨心痛入髓的事。 可他搜肠刮肚数百回,也实在找不出什么事,能让她这般失态的。 尤其是晏清最后看着他的那个眼神,格外让他心紧。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那缅怀般的神色,在她想起她父兄时,在温哲翰想起小六时,在战友想起战死同袍时……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已经不在了,晏清在透过他看着那个逝去的。 这念头矛盾又奇怪,却无端地让他觉得理该是如此。 他想再细想时,晏清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唯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子里,潜藏着缕缕哀伤,让他琢磨不透。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愧于生疑 ,重生之将女为帝 孟舒澜探究地看着晏清,却见她躲闪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由让他更为疑惑。 她有事瞒着自己。 这本没什么值得说的,是人就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可能全为外人道。 他自己不也同样瞒着她? 虽说他倒是从没想瞒着,但最后结果却是没什么两样。 他会觉得不对,只不过是因为她很少瞒着自己什么事,且她若是真想瞒着什么,也不会叫人轻易就看出来。 就是有时证据都摆出来了,她若不想说,那也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顾左右而言他,端的是一副坦坦荡荡。 何时曾这般心虚地避开眼? 但他再看时,晏清已然是坦然自若,好似方才他看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除却晏清依旧染着猩红的眼。 孟舒澜欲言又止,晏清更是直接盖过此事,将正事摆上台面:“我知晓因李定山一事,圣上对边疆诸侯心有忌惮。但眼下内有南疆政权纷乱,天灾人祸不断;外有贼人环视,望风而至。内忧外患之下,不思安内攘外,反倒是分割对立臣下,勾心斗角夺权。圣上到底在想什么?” 见晏清眉头紧皱,切实地担忧着朝政走向,不复先前的愤恨失态,孟舒澜便知道她是不打算说了,就也装作不知,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了下去:“圣上是担忧镇北侯顾念郭家同温哲茂母家的往日情义,放温哲茂北上同雪原人勾结。” 晏清微愣,追问道:“郭家同温哲茂母家有何关系?” “前朝郭家还没落魄时,顾家先祖……第一任镇北侯的父亲,奉皇命北伐,遭人暗害,伤重时被当时为行商的李家旁支——温哲茂母族那一脉的先祖所救。当时郭家先祖感念其救命之恩,曾留字画一幅,许诺他日李家后人持此画上门,郭家在能力允许之下,可为其办一件事。” 孟舒澜将当年往事徐徐道来,“之后郭家落魄,本以为李家先祖会为求不被殃及,而将字画焚毁,却不想最终却留了下来,最后几经转手到了温哲茂手里。” “温哲茂逃走后,这幅字画也不见了踪影。” 听罢,晏清眉头皱得更深:“只是凭一幅字画,并不能说明温哲茂母族祖上就是救助郭家先祖之人。况且镇北侯为国效忠,尽职尽责,便是有这旧日恩情,也未必就冒着全族受牵连的风险,放了温哲茂这反王北上。” “而且,就算是怕镇北侯看在往日情义上,放温哲茂北上,也该是派监军前往严加督促监管,而不该是直接下了他三城边防兵力掌控之权。” “这让边防将士如何想?” 孟舒澜也知道这理由搪塞不住晏清,叹一口气,又道:“怕镇北侯放温哲茂离开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圣上担心郭家会同许家联手,动摇国之根基。” 郭家的事还没整明白,又牵扯进来一个许家…… 晏清颇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 但这事也很好想通,许家三代为相,根基深厚,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是许相门生。 郭佑宁同许家一样支持温哲翰上位,而温哲翰母族正是许家。 这也就无怪乎皇帝会觉得郭家会同许家联手,从而心中生疑,限制兵权在握的郭佑宁。 涉及储君之事,向来事多水深,晏清并不想多掺和这些事,加之有了三城防御使的身份,能调度三城兵力,让她在面对突发状况时,有了更多的应对能力,倒是正合她意。 至此,晏清也就没有再多问。 左右圣旨已经下来了,她问再多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眼下该她头疼的是,如何才能平复郭佑宁的不满,从他手中切实地拿到三城的兵力调度权,以及该如何让三城兵卒服服帖帖地听她调度。 不过在那之前,最需要她去处理的,还是北地颜仲祈巡查遇险一事。 眼下已经十二月底,等她快马加鞭赶回北地,只怕得是二月中,留给她说服颜仲祈等人,并揪出背后放暗箭之人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看着眼前的圣旨,晏清皱着眉,心里叹气。 正式上任防御使一事,至少得是拖到这事过去之后了。 本来自己凭空从郭佑宁手里夺了三城兵权,就足以让人不满了。眼下却又不得不拖延告职上任的时间,落在他们眼里,少不了又是一顶恃才傲物的帽子。 到时候她想要服众,只怕会更难。 视线触及同圣旨一同搁置的尚方宝剑,晏清又是一阵叹气。 皇帝赐她尚方剑的目的很明显,若是谁不服圣旨,砍了也无妨。 但如果郭佑宁不服,她总不可能真拿尚方砍了对方。 郭佑宁治理下的北疆,百姓安居乐业,没什么不好的。 虽不能用尚方剑逼着郭佑宁将三城兵权交给她,但这尚方剑除了更惹郭佑宁的人厌恶外,也并非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至少,有了这柄尚方剑,在自己跟颜仲祈等人交涉说不清楚、说不听的时候,还能扯着鸡毛当令箭,拿这尚方逼其就范。 撇过这事儿之后,晏清又同孟舒澜说起了南川洲的事:“将出使南川洲的人撤回来吧,这件事大概率是谈不拢了。” 见晏清将迁防御使一事揭过去了,孟舒澜也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晏清再问点儿什么,把那些藏在更深处的秘密牵扯出来。 又听她说起南川洲的事,孟舒澜立马也是肃了神色:“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我们的人发现有一貌似温哲茂的人,曾同南川洲洲长私下会晤。多方打听之下,却发现那人来自羌国皇庭。” 晏清瞅了孟舒澜一眼,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前面刚说到温哲茂可能北上勾结雪原,现在立马又说在南川洲发现了疑似温哲茂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说,先前跟她说的郭家同温哲茂的牵扯,就是搪塞她的借口吗? 但孟舒澜好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这样告诉她先前的那都是敷衍。 若是别人这般前言不搭后语,此刻她恐已是生了疑心,也就只有这人,叫她能打消她多疑的心思。 或者说,面对他,她愧于生疑。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鱼吃虾 ,重生之将女为帝 南川洲遭受蝗灾,粮食颗粒无收,羌国皇庭会派人前往南川洲,是很正常的事。 唯一不正常的,是羌国皇庭的人在灾害发生流民失所的时候不到,眼下情况基本稳定了才来,又正好赶在李定山叛乱、漳怀水患,以致南疆政局混乱,西南门户大开的时候。 南川洲灾民南下,疑似温哲茂的人自羌国皇庭至南川洲…… 其心昭然若揭。 “鼓楼乡那边的情况如何?” 晏清问了句,却又顿一下,没等孟舒澜答,倒是先抢了话,“南川洲的灾民南下,说是去羌国皇庭,找羌国国主要一个说法,但在西南边境,却是发现了有羌人流民的踪迹。” 从前孟舒澜是她帐下军师,她惯常喜欢问询他情况,对他发号施令,却是忘了如今他已是一疆统帅,地位已然在自己之上,且她之后估计也没什么精力来关心南边的事。 与其多问一句没什么用的,还不如将有用的事都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 “盲森那边让人扎了眼,暂时没有异动,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到联防营那边。羌国新帝登基,恰逢武安内乱未定又添天灾,定然是会想来啃上一口的。” 晏清郑重地同孟舒澜说道,“如果温哲茂真的在南川洲现身,恐怕到时要面对的,除了羌国,还有贼心不死的西戎。” 李定山的反叛,终究还是给武安带了无穷的后患。 孟舒澜明白晏清的意思,是让他警惕羌人调虎离山——在怀临开战,诱他抽调西疆兵力,却趁机大军直赴西疆。 西戎虽然先前同武安一战,定下了友好协议,但若温哲茂请兵西戎,从未被打服气的西戎人,可是正好得了能卷土重来的理由,甚至连堵世人嘴的借口都有了——他们是应武安皇子的邀,替他扫除叛贼,救出被胁迫的武安皇帝,是在践行同武安的友好协议。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那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东西。 而西戎人屡次进犯武安,为的也不是一块小小的武安。 不足西戎一半国土大的武安,在西戎眼中就是一座顽固的城池罢了。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东边更富硕的大梁。 西境疆域自雪山而下直连海域武安,正好横在了西戎与大梁之间。 武安,是卡在西戎野狼喉咙里,阻碍他们吃肉的一根刺。 要想吃到肉,他们要么将刺整个吞下去,把武安划为西戎的城池;要么就将刺拔出来,培养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皇帝,让他们能顺利地借道东伐,能在武安境内屯兵。 这对于武安来说,本质上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对西戎来说,后者却要更划算。 武安是块硬骨头,硬吞下去是要伤筋动骨的。 大梁也不是软柿子,唇亡齿寒,武安如果真的顶不住了,待西戎与武安两败俱伤,一举发兵,两者一起划归疆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而若是将武安这块嚼不烂的骨头吐出来,以其为饵,调兵进武安境内,在武安东疆屯兵,大梁定然不会视而不见。 双方交战,赢了吃肉,输了,西戎也不过是丢了块嚼不烂的骨头罢了。 再说,真在武安境内同大梁打了起来,等着骨头被砸得稀烂的时候,将残渣舔舐干净也算是不亏。 所以支持温哲茂起兵,对西戎来说,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为此,他们甚至可以给周边的小家伙们,一点儿汤喝。 又或者,直接让小家伙们上前面卖命,他在后方紧盯形势,对头就打,不对就撤,稳赚不赔。 这就是武安的局势,自前朝起就摆在武安眼前的烂摊子。 前有恶狼,后无援兵。 不用指望大梁会顾及着唇亡齿寒,支援武安同西戎对战。 那同接受西戎奴役,放他们入境去同大梁开战事一样的道理。 最后遭殃的,都只有武安一个。 武安要在两大巨头间存活,只有将自己变得足够硬,让他们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又或者,成为他们不能觊觎的庞然大物。 既然他们可以觊觎武安领土,那武安,又为什么非得忍气吞声地只守不攻? 羌国视武安为肥肉,心急火燎地想将其端上餐桌,为此傍上了西戎,勾搭上了温哲茂,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想过武安这肥肉,也是烫嘴的。 “鸡肋,虽食之无味,但丢了也着实可惜。” 晏清瞧着疆域图上,不过武安三分之一国土,又与武安紧密相连的羌国,忽地勾了唇角,“自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哪有虾子蹦跶得欢的?” 瞧见晏清眼中的冷意,孟舒澜却亦是笑了开去:“大抵是觉着身后跟着大鱼,觉得自己当了诱饵,还能跟着拣点渣滓。却不想,河豚虽小,带刺且毒;黑鱼虽大,却对河豚无以下嘴。倒是虾子,挺合口味。” 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昂扬的战意。 “这件事且先不往上报。” 孟舒澜还记得晏清所说的,那曾藏在温哲茂背后的人,“我会尽快同端王取得联系,由他主持南疆大局,借助他手下东疆兵力,以及收束起来的南疆兵卒,在整个西南边境,布置好捞虾的兜子。” 晏清想了片刻,虽觉得此事不上报皇帝有些不妥,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上面怪下来,也不过是一句形势所逼的事。 只是武安粮食本就歉收,国库大半银钱皆用于漳怀水患的赈灾重建,真要起大战,军粮、军饷,皆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粮饷的事不用担心。” 见方才还踌躇满志的晏清皱眉,跟了她多年的孟舒澜立时就明白她在操心什么,“这些年父王同母妃在大梁,也并非就是纯粹的游山玩水。况且武安若是倒了,对大梁也没什么好处,不能借兵,借点粮饷,应该还是不难。” 孟舒澜说得轻松写意,但这其中的难处,晏清就算没有亲历,也曾在史书上见过。 但再难,也只能去做。 “需要什么助力尽管开口。” 晏清道,“康叔周游列国行商,手下人脉还是有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拐人未遂 ,重生之将女为帝 相比于晏清的认真与郑重,孟舒澜却反倒是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般,带了几抹闲适的笑。 康永安周游列国,各国的人脉都有一点,但康永安本身并不是什么高出身,商行也算不上什么顶尖,能够接触到的人,也多是中下层。 若是漕运、私货,那找康永安是没错的。 但若要让大梁开口援助武安,康永安那边的人却是难办的。 要论行商,靠着海运、海盐起家,掌握着武安海域经商的大头,又拥有最大的陆商商行,行商百年的孟家,才是真正的上下通吃。 也是因此,才有后来的武安首富孟家。 他爹也才能靠着捐钱,捐出个王爷不说,还拐走了皇帝的胞姐。 孟家富可敌国,却能存活百年之久,其根基之深厚,甚至让历代皇帝都不敢轻易扳动。 只因孟家商行几乎掌握了武安所有的商路,一旦孟家商行倒下,紧跟着的就是武安经济上的停滞不前。 所以只要孟家人不从政,历代皇帝基本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孟家把税交够,该孝敬的孝敬到位了,互利共赢,不是问题。 也只有他爹败了两回家,孟家商行的地位才不似前朝那般惹眼。 但他爹依旧没有涉足官场,娶了公主就安心当一个闲散驸马,闲云野鹤,乐得逍遥。 孟舒澜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踏进官场的泥潭,跟他爹一样,赚点儿银子败家,曾是他最大的追求。 直到他跑出来搞钱被土匪抓了,遇到了那个只身打入匪寨内部,却暗中领了三千人上山,把山匪一网打尽的小将军。 他本想跟他爹一样,拐了人就跑路的,却不曾想,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不仅进了官场这泥潭,深陷其中,跑不了了不说,还没能把人拐到手。 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晏清,孟舒澜是满心无奈。 如果阿清跟母妃一样“贪财”,就是一半也行,或许自己早就拐到人跑路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而晏清也不是“贪财”的静娴长公主。 “有需得着康叔帮忙的地方,我自是不会跟他客气的。” 吞下那句“需不着”,孟舒澜亦是认真地应下了晏清的话。 他知道,真不让她出一点力,她反倒操心没完。 “西南这边怕是有一场硬仗,西北那边我恐是估计不到。” 孟舒澜自袖中翻出调兵的印信,“正好你要回北地去,也将要接任荆、漠、北三地防御使,西北联防营那边,便都交给你了,需得防备西戎自西北趁虚而入。尤其是西戎如果同雪原十二部联手,与羌国同时发难,整个西境乃至北境,恐怕都将不得安宁。” 接过印信,晏清亦是忧心此事。 虽说大雪封山,西戎想要翻过雪山,同雪原十二部达成共识,难度极大,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藏在暗处的内贼,到现在也没有一点眉目,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 “明日我便启程。” 晏清将印信收好,收起圣旨、尚方,便打算回去收拾行囊,却又被孟舒澜叫住。 看着孟舒澜递过来的长条匣子,晏清习惯性地问他:“里面有什么?” 说着,就要将匣子打开,却被孟舒澜按住。 晏清疑惑更甚,却听他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今年定然是没法贺生了。我先前听侯夫人说,等你回北地,再为你补办及笄礼。我是绝对赶不上了,便提前将东西交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 看着孟舒澜那坚决要得到她点头,才肯松手的模样,晏清眉轻挑,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嘀咕着,晏清举着长匣在耳边摇晃了两下。 里面的东西大概装得极好,只能听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碎响。 “总之你当日见了便知道了。” 孟舒澜只强调这一句。 晏清瞥他一眼,见他狡黠地笑着,眼里却全是固执。 好似她若不答应,他便是将东西抢回去,也不会留在她手里一般。 那模样,像极了跟大人献宝,却还要故作神秘的小孩。 晏清微牵了唇角,嘲讽了他一句:“幼稚。” 但确实是松开了向开木匣的手,将木匣同圣旨裹挟到了一起,瞥一眼还不怎么放心的孟舒澜,晏清没好气地道:“送出来的东西,你还打算要回去?” 孟舒澜见她没有当场打开,倒也是松了口气,此时听她开着玩笑,也好笑地笑了开去,眼底却藏着些叫人看不懂的神色。 翌日清晨,晏清坐上了前往汾邯城的船。 她将走水路至汾邯城,再从汾邯城快马赶回北地。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底,她要赶在一二月之间,那道春寒吹雪落之前,赶到洛奇镇。 不然春雪落下来,在冰雪消融之前,北地都进不了人了。 乾元四年正月初一。 大年初一的日子里,塔里尔的商铺都关了门,人们躲在烧旺了炭火的屋子里躲着寒风。 只有少数几户酒家,还挂着招牌。 厚重的油毡布帘挡着门外的寒风,屋里炭火燃得正旺,三两个无家可回的人,在屋里的角落买醉,守着热酒的火炉的伙计昏昏欲睡。 正午时分,厚重的布帘被人撩起,屋外的寒风裹挟着碎雪呼呼地灌进来,霎时让离门不远的伙计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瞧向门边打帘进来的人。 那人七尺来高的个子,披着厚重的蓑衣,一进屋,蓑衣上簌簌地下来一层雪。 雪从蓑衣上滚下来,又迅速被暖融融的屋子化成了一滩雪水。 那人在门口站了片刻,待蓑衣上的雪,不在落灰一样地往下滚,才走进里面来。 伙计见人到了面前,吸一口那人带进来的寒气,立马抖擞了精神,扬起了笑脸:“这位爷,您来点儿什么?本店有上好的烧刀子、梨花春、满江红,清酒绿蚁样样齐全。这大冬天喝点儿热乎小酒,最是暖身解乏。您看,您来点儿什么?” 那人想了一下,道:“一碗阳春面。”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雪纷飞 ,重生之将女为帝 “阳春面?” 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人应了一声,才面露难色,“爷,咱这是酒馆,喝酒的地儿。吃饭,您得……” 伙计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今儿是什么日子。 大年初一,这城里的食肆饭馆儿都关门歇业了,也就剩城门边儿上的几户酒家开着。 伙计顿了一小会儿,对面儿人却开了口:“一壶烧酒。” 那人如此说着,显然是以为伙计没说完的话后面藏着的,是要推自家的酒。 “一壶烧酒,一碗阳春面。” 见伙计愣着,那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需求,顿一下,又解释了一句,“下酒。” 阳春面下酒? 这是个什么新鲜吃法儿? 伙计心里嘀咕着,却也没再撵人,扬起笑脸应一声:“行嘞!您里边儿请!” 那人转身,在屋里找了个坐。 伙计打满了酒送来,才见那人还握着根灰布裹了的长棍。 厚重的蓑衣未脱,坐下时,左腰间的蓑衣被支棱起一块儿。 应是腰上还配着刀剑。 伙计借着蓑衣被支棱起而撒开的一点儿缝隙,瞧见里面赤褐的甲衣,也就见怪不怪了。 原是位军爷。 伙计搁下酒,进了后厨,约摸两刻钟,才出来。 端着面碗,并一碟子肉干。 面碗搁下,满满一海碗汤面,里面还卧着个囫囵蛋。 “这年初一,再赶也该吃顿好的。” 见对面人似有些疑惑,伙计揣着手,笑得憨厚,解释着。 那人愣了一下,拉下御寒的面罩,露出张清丽的脸来,黑眸如星,薄唇微挽,道一句:“多谢。” 伙计没曾想对方是个女子,怔愣了一下,说了句:“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伙计说着,又多看了两眼。 女子从军在塔里尔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磨蹭两步,又瞥一眼,见那人吃面也没撒开手中长棍,却也不耽搁她吃面。 不似一般急着赶路的人,总是狼吞虎咽地抢时间,眼前这个却是斯文得很,慢条斯理的,一点儿不急的模样,汤碗里的面却少得很快。 怪人。 伙计心里嘀咕了一句,收回视线,慢腾腾地又回柜面后头他温酒的位置去了。 他刚坐下,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儿炭,一阵寒风就打背后吹过来,冻得他一激灵。 伙计回头看门口。 厚重的油毡布晃悠悠,门口却没见人人进来。 伙计嘟囔着看屋里,却见先前还坐在堂前吃面的那个女兵不见了踪影,桌上只剩下空了的碗碟和几块儿碎银。 伙计眨巴下眼,望一眼门口,又转回桌前。 刚坐下的伙计,不得不再次起身,收拾了碗筷,一提酒壶,依旧是满满当当一壶酒。 伙计又望了眼门口,油毡布帘微微晃着,打底下细缝里能瞧见几个马蹄印儿,先前能瞧见的马蹄却看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 伙计又嘟囔了一句。 买酒,却不喝酒,可不就是怪人么? 伙计嘟囔着,将酒与屋中客分了,收拾了碗筷进了后厨。 打柴门缝隙里瞧见,方才还是细细碎雪的天儿,这会儿已是成了鹅毛大雪。 风拍着门“砰砰”作响。 伙计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将东西搁下,摇头晃脑地嘟囔了一句。 “这天儿里,可难哦……” 寒风呜咽,大雪兜头罩下来,天地一色,银装素裹,一匹枣红马突兀地撞进这素色的画里,载着马上的人,裹挟着纷乱的雪,融入其中。 乾元四年正月二十九,赶在大雪封山前最后的日子里,晏清到了洛奇镇。 当天夜里,纷纷的雪落下来,将入关的道尽数掩埋。 在洛奇镇短暂地休整了两日,暴风雪刚弱了几分,晏清便再次启程。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万物复苏,百虫露头的时候,北地却还笼在厚厚的雪里。 雪是不再下了,只风还呼呼地吹,刮得人缩脖子兜头,街上却依旧热闹。 这可是个吉庆的日子。 街上舞龙、撒灰、吃集…… 人们祈求着来年风调雨顺,健康顺遂。 这是自正月十五年后,第一个庆节,农忙前最后的闲暇。 将军府门外,婢子、仆从正扫屋前雪,便见一蓑衣罩身的人,牵一枣红马,停在了府门前。 “客从何来?” 一个仆从迎上来问,“可是找我家老将军?” “随安,是我。” 晏清摘了斗笠,揭下面巾,对面前人露出个笑来。 随安眼睛一亮,惊呼一声:“小姐!” 说罢,又连忙朝里招呼,“快,快去通禀夫人、老夫人,小姐回了!” 府门前一阵忙乱,有人兴高采烈地去通禀,也有人疑惑欣喜地打量。 晏清由随安领着,刚进了府门,绕过照壁,一个小巧的身影就从里面蹿了出来,一头扎进晏清怀里,搂着人不撒手。 “都是大姑娘了,总这么黏人可不行。” 晏清好笑又无奈地顺着青衣被风吹乱的发,想将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也不嫌蓑衣扎的慌。” 青衣不说话,却也不撒手。 晏清看着一身毛乎乎冬装的青衣窝在自己怀里,软乎乎、毛绒绒的一团,像只黏人的大猫。 正在晏清无可奈何之际,却听得有人笑:“你就由着她去吧!打这孩子知道你到了洛奇镇那天起,就天天在门口守着,谁劝也不听。今儿个还是因为过节,外面走动的人多了,她才肯进屋里来。却不想,你倒是正好今天到了。” 被揭了底的青衣哼哼两声,又在晏清怀里拱了拱,手却是越发收紧了。好似她一松手,晏清就又要跑了一样。 晏清无奈地由她抱着,循声望向了跟在青衣身后出来的人,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晏秦氏笑着应着,鼻尖却忍不住一酸,忙撇过眼,招呼晏清,“先来见过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也是盼你好久了。” “欸。” 晏清应一声,拍拍窝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 青衣不情不愿地撒了手,放了晏清,却又抓了她手。 那模样,看得周围人窃窃地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回去了 ,重生之将女为帝 刚一进寿康院,晏清就见屋门口站了个雍容华贵、银发满鬓的老太太。 老太太执意要从屋里出来,一堆人劝着哄着,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这么点子风,我老太婆就受不住了?没得小瞧人!” “是是是,娘您身子骨最硬朗,咱都是小瞧了您了。” 晏秦氏紧走了几步,上前将老太太堵回屋里,温声劝着,“您是不觉着冷,清儿这一路冷风吹过来,您总不好让她还在外面站着吧?” “我乖孙儿来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不跟身边人争了,只探头往外看。 晏秦氏侧身朝晏清招手。 晏清上前两步,同老太太见礼:“外祖母安康。” “好,好。” 老太太乐呵地应着,上前要来扶晏清,“自家人,不拘这些虚礼。” 晏清连忙直起身,要搀老太太,只是青衣挂着她一只手,单手搀人多少有些失礼。 老太太不拘这些,握住晏清的手,把人往里带,一面心疼地说着,“瞧这小手凉的,快进屋子里暖暖。”一面又转头吩咐人,“去,取了手炉来给丫头煨着手。” “早就备着了,就等着送上来呢!” 老太太话音刚落,齐嬷嬷就笑盈盈地捧了手炉过来,递到晏清手里。 晏清却是没手能拿,一时竟有些犯囧。 老太太见状接了手炉,将晏清的手同手炉一道握在手里。 那生怕自己一松手,晏清就没了影儿的模样,同半藏在晏清身后的青衣,是一样样的。 人都说越老越小。 这话放老太太身上,是一点儿没错。 老太太拉着晏清絮叨了半天家常,忽地听谁说了一嘴晏清这从余淮一路赶回来,路上恐怕没得着歇,瞧着晏清眼下厚重的乌青,又是心疼,又是舍不得。 她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外孙女,还没聊上几句,没看够眼。 但老太太到底还是心疼晏清奔波劳累,忙又让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要留晏清在寿康院儿住。 “您呐,就别操这心了。” 晏秦氏打住老太太这心思,劝道,“这孩子挑剔得很,非得是自个儿熟的地儿,才能睡得安稳。且让她回山海居去歇去,左右她如今回来了,多的是见面的时候,不差这一会子。” 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只得是放人,却还要不放心地叮嘱下面的人,炭火要烧足,屋里要注意通风,锦被要厚实…… 甚至要亲自送晏清去山海居。 晏清和晏秦氏两人好说歹说,才劝住她。 离开寿康院,晏清紧绷着的身子才放松下来,偷偷地长出一口气,却不想还是被晏秦氏逮着了。 “累着了吧?” 这会子从寿康院出来,晏秦氏才得着点儿机会,温声同她说会儿话,“你外祖母就是这样的性子,操心惯了。又头一次见你,心里高兴,话也就比平日里多了些。” “外祖母心疼我呢,我晓得的。” 晏清扬起笑来,让晏秦氏宽心。 瞧着晏清憔悴的脸,便是笑起来,也是止不住的疲态,便忍不住心疼,握紧她的手,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的,自己的女儿是个喜静的,并不喜欢人吵闹,也不喜欢多说。 只是不忍拂了老太太好意,所以她也就连路上自己的辛劳也不提,只同老太太说些趣闻,哄着老太太高兴。 她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太苦着她自己了。 晏秦氏想着这些,心里就又是一阵疼。 她一双儿女,都不曾在她身边长大,小小年纪就跟着他们爹到了边疆,却养出了截然不同的性子。 修儿最是跳脱,每回给她写信,都是跟她诉苦,说自己又挨了罚,说他爹不通情理,活像个皮猴儿。 清儿却更沉静,信纸上总会说自己过得好,问她缺什么,少什么,过得好不好。 回了家,修儿总是坐不住的,今儿要出去赛马,明儿要出去打猎,除了年三十跟大年初一二,其他日子,白天是难得见到人的。 以致于这会儿,她都记不太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晏秦氏想得喉头哽咽,下意识地便更握紧了晏清的手。 索性,老天怜她,还留下了清儿。 只是清儿这孩子,心思太沉了,总自己压在心里,面上永远的风轻云淡,只叫人能看见好的。 她是真怕这孩子什么事儿都压在心里,会闷出病来。 从前修儿在的时候,还有人闹她,她还不像这么沉闷。 现在…… 晏秦氏心里发苦,却不敢叫晏清看出来。 看着人进了山海居,晏秦氏甚至没敢多留,就怕晏清瞧出她心里的难过来。 晏秦氏走了,刚进山海居的晏清却又走了出来。 青衣扭着晏清的胳膊,要把她往屋里拽:“休息。” 晏清低头,同倔强的小丫头对视一眼。 青衣鼓着眼睛,不肯退让,嘴里重复着:“休息。” 抬手揪了把青衣气鼓鼓的腮帮子,晏清心里叹气。 好容易在边疆养四年,瞧着像个正常孩子了,这一回京,诸多事一搅和,她倒是又活回去。 回来之前,好歹还能说十几二十个字的长句,现在倒好,能用一个词概括意思的,就觉不肯说一句话。 “事情紧急,我需得先知道颜仲祈将军,对于有人要暗害他一事是怎么想的。” 晏清同青衣解释着,“这关系到我要如何安排之后的事。” 但青衣只是固执地拽着她,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她,重复:“休息。”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这回她看了眼红妆,又添了句,“让她去问。” 本来一直没说话的红妆,突然被青衣扯进来,瞥一眼晏清,又迅速敛下眼:“颜仲祈将军同老将军,去处理溢口关和狼口关暴雪后的情况去了,后两日才会回来。身体为重,您确实该好生休息。” 闻言,晏清有些幽怨地瞥一眼红妆:“你怎么不早说?” 害得三个人大冷天地在屋外站这一宿。 红妆垂着的眼飞快地眨了一下,努努嘴,有些心虚地搓了把冰凉的剑鞘,却又答得理直气壮:“您没问。”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野兽本能 ,重生之将女为帝 红妆的回答让晏清没脾气,只得是带着两人,又转回了山海居内。 山海居中的布置,除了一些没有的摆件,其他都是按着当初在京城中的摆设来的,分毫不差。 踏进院子那一刻,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她待了许多年的地方一样。 不知道是熟悉的环境让人心安,还是亲人的关怀令人心暖,又或者是赶路着实是累着了,洗沐过后,晏清觉得格外的困顿,一觉沉沉睡过去,醒来已是夕阳日落之时。 甫一睁开眼,晏清就看见青衣正坐在床边脚踏上,趴在床边,脑袋枕在手臂上,微微歪斜着,闭着眼,睡得正酣。 昏黄的霞光落下来,洒了满室碎金,照得她乱蓬蓬的发毛绒绒的。 晏清动了下有些酸麻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青衣握在手心,这会儿正枕在脑下。 她这一动,青衣立马就醒了。 细密的睫毛羽扇般倏然打开,茶褐色的眸子里蕴着水汽,带着些刚醒的迷蒙,却在触及晏清的眼眸时,倏然一亮。 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午的晏清,见她这模样,便知自己估计是睡过头了。 “我睡了多久?” 晏清问道,才一张嘴,便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出口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 “一天。” 青衣答着,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掰着手指一算,纠正道,“一天半。” 那就是从昨日晌午过后,睡到了今日日落西山。 这确实是有些久了,她倒是一个梦没做,睡得沉得很。 红妆在外间听见里面动静,打帘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姓张。 “老奴来得倒正是时候。” 张嬷嬷笑盈盈地说着,手里端着一个瓷瓮,“小姐睡了这许久,怕是饿了。老夫人让人炖了银耳羹,本是让煨在炉上,让小姐醒了就能吃上热乎的,这倒是正赶巧了。” 见着一个生人进来,晏清先是愣了一下,听张嬷嬷说起老夫人,她才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到了北地,而非在京城。 可见,换了地方,不换摆设,其实还是有一点不好的。 洗漱过后,晏清坐在桌边,小口喝着银耳羹,甜滋滋的汤水,炖得软烂的银耳,入口即化,直甜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夫人说小姐不喜欢太甜的,所以并未加许多糖。” 张嬷嬷看着晏清吃完了羹,才问道,“可合小姐口味?” 晏清点点头,回以一笑,问道:“外祖母与母亲可曾用了晚饭?” “已是用过了。” 张嬷嬷一边收拾碗勺,一边说道,“老夫人说,小姐这些天劳累了,天也冷,就好生歇息着些,不用念着她。小姐这一觉睡得沉,刚醒来也不宜一下吃太饱,所以老夫人吩咐了小厨房的,给您煨着粥,晚间饿了可再用些。” 晏清点头应着:“劳外祖母挂怀。” “小姐这话就生分了。” 张嬷嬷笑着如此说了一句,便起身告辞,“老夫人那边还等着老奴去回话,老奴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 “嬷嬷慢走。” 晏清要送张嬷嬷到门口,却被张嬷嬷拦住,“小姐留步。” 见状,晏清便也不坚持,只叫红妆送张嬷嬷出了山海居。 等张嬷嬷走了,晏清才伸手推了推靠在自己身旁,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的青衣。 青衣睁着迷蒙的眼看她。 “困了?” 晏清明知故问。 青衣老实点头。 “困了便去歇着吧。” 晏清撵人。 青衣立时瞪圆了眼,拽紧晏清的手,连连摆头。 “我有事要同燕七说。” 晏清揉揉她的小脑袋,“先去休息,好吗?” 青衣嘟囔着嘴,眼巴巴地盯了晏清片刻,才不舍地松开了晏清的手,去了里间背后的偏房。 看着青衣一步三回头地挪去了偏房,晏清无奈地摇头。 刚下山那会儿,小丫头是非要拽着她才能睡得着的。 养了四年,好歹是分了房睡,但这一回分开的时间太长,这丫头又缩回去了,非要能见着她才能睡得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丫头才能真正地独立起来。 总这么粘着自己,也不是个办法。 之后的日子越来越难,自己也不可能再同从前那般,时时刻刻都能将她带在身边的。 但晏清也确实是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 见青衣睡下了,晏清才起身去了书房。 她倒不是怕青衣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怕青衣跟燕七两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罢了。 至于他们这仇是怎么结下的,晏清其实一直没怎么弄明白,只知道青衣在的时候,燕七只要离得近些,立刻就会被青衣发现,然后两个可能就会打起来。 之所以是可能,主要看她在不在。 她在,青衣一般是不会动手的,除非燕七现身。 燕七的隐匿功夫是极好的,若非靠近到十步之内,晏清也很难发现燕七的存在。 但只要燕七出现在百米之内,就定然会被青衣发现。 她曾问过青衣是怎么发现燕七的,结果只得到两个字——直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答案激起了燕七的胜负欲,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就跟小孩儿玩儿捉迷藏一样,一个躲,一个找。 燕七一直没赢过,所以一直没曾放弃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行为惹得青衣烦了,先前还只是会在发现燕七的时候看一眼就算了青衣,开始了捕猎行动。 但是燕七轻功好,青衣没一次抓着的。 这着实让燕七扬眉吐气了一把,可是却让青衣不高兴了。 不过相比起说这激起了青衣的胜负欲,晏清更偏向于燕七的这种行为,唤醒了青衣本就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野兽捕猎的本能。 所以为了自己的清净,晏清一般不会让这两个人碰面。 书房内,晏清问了燕七暗部的人在北疆布置的情况,又打听了一下西边和南边的消息,本有些松懈的心,再次拉紧了弦。 南边的事,她如今鞭长莫及,也只能是了解些消息,以防万一,实际却帮不上什么忙。 晏清略想了一下,根据前世的记忆,让燕七在北疆又布了几个点。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家团聚 ,重生之将女为帝 第二日清晨,晏清刚结束晨练,同秦老夫人和晏秦氏用了早饭,就听人来报,说是秦莽和颜仲祈回来了。 晏清起身,想要去迎,却被秦老夫人拉着不让走:“这大冷天的,一进一出地跑来跑去,一冷一热最是容易受寒。且坐着,他们终归是要来的。” 晏清觉得不妥,但又拗不过秦老夫人,只得救助自己母亲。 但晏秦氏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接晏清的眼神求助。 她了解自己母亲,在家里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自己父亲也不敢同她犟嘴。 况且,她也担心晏清这一来一去,受了风邪。 再说按她爹的脾气,通禀的人走前面,他最多慢后面两步。 索性也就不劝,免得反惹老太太不高兴。 果然,秦老夫人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中气十足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乖孙儿呢?快让老夫瞧瞧咱乖孙儿长什么样?这十多年了,还是头回见,可真是想煞老夫了!” 爽朗的笑极具穿透力,隔着砖墙都好似炸在耳边。 秦老夫人拉着晏清笑道:“你瞧,这不正说着,人就到了。” 晏清陪着笑。 不多时,便见一个魁梧汉子大踏步进来,花白的发,花白的须,身上甲胄还带着寒霜,但却精神矍铄,走路虎虎生风。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年不过而立,冠发披甲,古铜肤色,面若刀削斧刻,身如凌风翠竹。 这便是她那不曾谋面的外祖父和名义上的舅舅了。 晏清起身见礼,却在称呼上犹豫了一瞬,道:“清,见过秦老将军、颜将军。” 秦莽不高兴了,一把把躬身行礼的晏清拉起来,马着张脸,满脸不高兴:“叫什么将军?叫外公!” 晏清有一瞬间的迷茫。 在她的习惯里,便是亲人,也更多是按着营里的规矩喊人。 就好比从前在西疆,自她入营之后,大多时候都只称呼自己父亲为父帅,称呼兄长为将军,后来也叫少帅。虽然兄长更喜欢私下里更正她的称呼,让她叫哥,但在营里却也分得清楚。 就是不按以往的习惯,自己也该是称呼其为外祖父。 外公? 是北地方言中的称呼? 晏清觉得这词很是陌生且新鲜,但还是顺从地应了:“外公。” “欸!” 秦莽咧嘴一笑,拍拍晏清肩膀,“这才对嘛!一家人,哪里那么生分?” 说着,秦莽又指着颜仲祈,跟晏清说,“这个,你该叫舅舅。” 那一瞬间,晏清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刚学习说话,被家里人拉着认人的小孩。 眨巴了下眼,晏清对着在门口火盆边驱了身上寒气才进来的颜仲祈喊道:“舅舅。” “嗯。” 颜仲祈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在晏清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了秦老夫人,同她请安,“母亲安康。” 又转向晏秦氏,唤了声,“阿姐。” 在秦老夫人应了他的礼后,颜仲祈便在晏秦氏边上落了坐,没再看过晏清。 晏清多打量了颜仲祈两眼,见他淡着一张脸,好像方才唤“阿姐”时偶然露出的一点笑意,是她的错觉。 “这臭小子!” 秦莽显然对于颜仲祈这淡漠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却也没多说颜仲祈什么,转而对晏清道,“你舅舅就这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看两眼晏清,心情就又好了,“实在没想到,这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当初你爹带着你来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儿大。” 秦莽拿手比划了一下,“才一两岁。这一转眼,就是十几年,都长成大姑娘了。” “是啊。” 秦老夫人拍着晏清的手,满心满眼都是怜爱,“明明洱郡和北地隔得这么近,这些年却也一直没得着机会见一面。” “现在见着了,也不算晚。” 见秦老夫人露出伤心的神色,晏秦氏玩笑着出来打圆场,“日后,见着的时间多了,您二老怕是要觉得烦了。” “那不可能!” 秦莽立马表态,同时瞪了晏秦氏一眼,对自家闺女在自己外孙儿面前说自己坏话不满,顺嘴就揭了自家闺女老底,“你当年在家待到二十才嫁,你老爹爹和老母亲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晏秦氏乐呵呵地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面的,反笑话:“您是不嫌我烦,左右您又不在家里久住。也就是隔三岔五捎封信回来,问我嫁了没。” 秦莽笑话自家闺女不成,反而被自己闺女拆了台,面上有些挂不住,一撇嘴,下巴朝颜仲祈一点:“那儿还有一个马上三十还没娶的,我嫌他烦了吗?” 晏秦氏狡黠地眨了下眼,笑:“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是天天打听叔伯们,哪家还有闺女没嫁,逼着阿祈相看不成,差点儿把阿祈撵出去罢了。” 被闺女一再拆台,秦莽面上是彻底挂不住了,气哼哼地一瞥眼:“我不跟你两个说,就知道气你爹我。” 说着,真就不搭理晏秦氏,转而问晏清,“乖孙儿可有喜欢的人?定没定亲事?可不要向你娘和你舅舅学,老大年纪不成家。” 说到这儿,秦莽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颜仲祈一眼。 颜仲祈眼神儿都不带变的,只是取了茶壶,为晏秦氏斟满了茶。 见颜仲祈这不来气儿的模样,秦莽倒是气得够呛,但也没办法。 而被猛然问到婚事的晏清 燕七一直没赢过,所以一直没曾放弃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行为惹得青衣烦了,先前还只是会在发现燕七的时候看一眼就算了青衣,开始了捕猎行动。 但是燕七轻功好,青衣没一次抓着的。 这着实让燕七扬眉吐气了一把,可是却让青衣不高兴了。 不过相比起说这激起了青衣的胜负欲,晏清更偏向于燕七的这种行为,唤醒了青衣本就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野兽捕猎的本能。 所以为了自己的清净,晏清一般不会让这两个人碰面。 书房内,晏清问了燕七暗部的人在北疆布置的情况,又打听了一下西边和南边的消息,本有些松懈的心,再次拉紧了弦。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亲上加亲 晏清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话没说几句,只是听了两件长辈的往事,就突然被带入了往事中让人操碎心的主人翁。 且因着前两位实在是让秦老夫人和秦老将军操心够了,所以一提起这茬,秦老夫人就直接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流程,甚至同秦莽商讨起了哪家有合适的好儿郎。 整个过程,经历了一切的晏秦氏和颜仲祈,以及正在经历这一切的晏清,压根儿就不敢搭话。 前两个是怕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后一个却是想起了因为众多事务堆积,而快要淡出自己记忆的前尘往事。 前世,她曾是有过一段短暂且荒谬的婚姻的。 在药物的影响下,她对那一次荒唐并没什么印象,但每每想起都叫她心里一阵恶心。 因着那一次算计,她被迫屈身肃王府,遭晏灵儿打压折磨,只为了给温哲茂“雪中送炭”博取她信任的机会。 她厌恶人的接触,故而温哲茂便是高洁公子始终保持着距离;她借他之手要救她娘出魔窟,他低声下气地同晏康平乞求;她被晏灵儿打骂折辱,他温声软语地低哄讨好…… 她不知晓自己对温哲茂是什么心思,但到底是给予了其全心的信任。 所以,当一切的假面被撕开,露出其中血淋淋的险恶人心、肮脏的阴谋算计,她才会那般恨,那般怒。 晏清敛着眼,遮着眼底森森寒光。 到如今,她已没了当初那样的恨与怒。 她为自己的愚蠢轻信付出了代价,如今也叫那欺她、负她、辱她之人付出了代价。 若说还有什么不甘,便是没能亲手斩下他的脑袋,让他为被他所害的父兄及西疆数万军民陪葬! 不过,终会有那一天的。 除非他永不露头。 晏清摩挲着渐冷的手炉,垂眼想着事情,直到聊得正酣的秦老夫人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晏清才自思绪中惊醒。 “乖孙儿是在想哪家儿郎想得入迷?叫你连外婆的话都顾不上听了?” 秦老夫人笑着打趣晏清。 外婆? 又一个新词。 倒也不难猜,该是北地外祖母的方言称呼罢了。 晏清露出个笑来,含着歉意:“孙儿失礼。” “不的妨事。一家人说笑,那就扯到礼不礼的?显得生分。” 秦老夫人嗔她一眼,拍拍晏清的手,在她再说出些什么疏离的话来之前,拉着她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送进来的画像,“你瞧瞧,这是你张伯伯家的小公子,名鸿锋。今年刚弱冠,样貌也生得不错,明眸皓齿,如松如竹。你瞧瞧,这多好。” 秦老夫人把画像摆到晏清面前,又夸赞道,“鸿锋这孩子自小就乖巧懂事,待人和善有礼。自小熟读诗书经典,武艺也没落下,是个文韬武略的。如今啊,正任北地主簿,前途大好。” 耐心地听秦老夫人说完,晏清呐呐地点头:“是位贤才。” 一听这话,秦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晏清有眼光,又道:“说起来,你张伯伯的母亲,跟你外公还是堂姐弟。这算来,你还得叫鸿锋这孩子一声表哥。” “嗯。” 晏清点头应着,心里却是有几分恍惚。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心里还只是视自己母亲为唯一的亲人。 却不想北地一行,自己便又多了一双祖父母,多了个舅舅。 现在又多了一家表亲,还多了个表哥。 突然热闹起来的家族,让她觉得有几分不真切。 但秦老夫人显然并不打算只是让晏清接纳一家表亲,而是想着亲上加亲。 眼下见晏清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秦老太太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就是秦莽也是一脸喜气洋洋,高兴得很。 倒是晏秦氏见着晏清恍恍惚惚的模样,好似真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被自家爹娘定下了终身大事,觉得忧心又可惜。 她是听自己丈夫提过的,荣锦王家的公子,如今的舒王殿下,对自己女儿的心思,以及曾付出的真心。 她也曾亲自见过,同他聊过,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是自家女儿一直没这方面的心思,她也不好掺和他们年轻人的事。 总归该叫清儿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才是。 其实她是看好舒澜那孩子的,一表人才,对清儿也真心,两个人也经了这么多事,对清儿来说,他应当也是同别人不一样的。 但…… 晏秦氏不止一回地觉得,自己女儿像爹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 这般不开窍,比她爹还要恼人。 晏秦氏心里摇头,正打算为自己看好的女婿争取一把,却听秦老夫人直接拍板:“既然乖孙儿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回头就让你外公同你张伯伯提一提,让那边找了媒人来,咱们把这事儿说定。以后啊,就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 “什么?” 听了这话,自方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晏清,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一看手里的画像,一想秦老夫人的话,几乎是瞬间,眉头便习惯性地蹙起,“外祖母,此事,恐怕不妥。” “该叫外婆。” 秦老夫人更正晏清的称呼,然后问她,“乖孙儿觉得哪里不妥?” 跟着,秦老夫人又劝晏清,“鸿锋这孩子也算是外公外婆看着长大的,品性好,有才能,在北地也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偏偏佳公子。这人呐,错不了。” 晏清看着秦老夫人和秦老将军殷殷期盼的神色,微抿唇,到底还是拒绝了:“孙儿知晓二老是为了孙儿好。只是如今国未定,何以为家?” “这有什么冲突?” 秦莽不高兴地反驳,视线却不是落在晏清身上,而是剜着眼瞪着坐在下首一言不发的颜仲祈,“为国尽忠是一回事,成家立业又是另一码事。扯着为国的幌子不成亲……怎么?你当了个将军,挂了个保家卫国的值,圣上还不让你成亲了不成?这天下人还碍着你成家了不成?” 被直愣愣地训了一顿的颜仲祈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直接忽视秦莽,游哉地喝自己的茶。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莫名敌视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不知他是真不知道秦莽在借着自己的话说他,还是装不知道。 但从秦莽的话中含着的怒气,倒是能猜到,自己这年近而立而未婚配的舅舅,平日里估计是没少拿这话搪塞秦老将军。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会儿虽然说的真心话,但落在二老的耳中,那就是妥妥的借口。 晏清拧着眉头,一时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但若要她认下这亲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眼下朝局正乱,外有匪,内有贼,家国堪忧之时。 国将不存,又谈何儿女私情? 况且…… 晏清轻轻地瞥一眼晏秦氏,心里泛起酸疼,羽扇般的睫垂下去,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薄唇翕动,声音低而轻:“辜负二老一番苦心,孙儿愧疚。只是如今山河动荡,朝局不稳。父兄为护家国而去,孙儿一心只想继承父兄遗志,护家国安宁,并无心儿女私情。” 这话顿时将秦老夫人和秦老将军堵了个结实。 他们其实是知道晏清还在孝期,并不适合谈婚论嫁的,但只是定亲的话,却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觉得这孩子过的苦日子已然够多了,希望能有个知心的人,能在往后余生里护着她。 “爹,娘,由她去罢。” 晏秦氏也终于是有了开口的机会,语调轻快,面上带笑,凤眼蕴着水光,不知是笑的,还是伤心藏不住,“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况且咱们家清儿,无论容貌、家世,还是才能品性,也都是上佳的。她若真有心嫁,还愁找不到好人家?” “再说,她这会儿还小着呢!正是该多挑挑的时候,不急这一时。” 晏秦氏说着一顿,忽地垂首,以锦帕掩了唇,却不经意地拭去眼里藏不住的泪,又扬起笑来,打趣...... 第151章莫名敌视,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着说道,“她打五岁起,就跟她爹去了边疆,我一年也见不到几回。好容易她如今辞了官,清闲了下来,我还想着多留她陪我几年呢!” “正好,也让她能在你们跟前,多尽几年孝道。” 晏秦氏说得松快,听得秦老夫人却是一阵心酸,既心疼自己女儿,又心疼自己外孙女,唇动了半晌,终究是同秦莽对视一眼,让人把画像撤了下去。 “罢了,蓁儿说的对。我的乖孙儿,好难得见上一面,我还没稀罕够呢!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秦老太太将晏清搂紧怀里怜爱地抱着,心里虽觉酸楚,面上却也不想把气氛闹得太悲戚,叫自己女儿和外孙女更伤心,只是笑着接了晏秦氏的话打趣晏清,“咱家清儿这么能干,十来岁就得封将,逐西戎,定叛乱,救圣驾,赫赫战功,配谁配不上?可得仔细挑挑好人家,不能委屈了我乖孙儿才是。” 被秦老太太搂在怀里的晏清,有些不习惯地僵了身子。 听着秦老太太的话,闻着老太太身上幽深的檀木香,却又觉得心暖,竟是在心里生出几分贪恋来,乖觉地窝在她怀里,浅笑着闷闷应声。 所有人的视线、心思都在晏秦氏同晏清身上,变着花儿地转换着话题,想让她们高兴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晏秦氏身旁的颜仲祈,自晏秦氏说了那番话后,便始终微垂着头。 更没有人瞧见他低垂的眉眼下,遮掩的复杂情绪。 屋里的人好一阵笑闹,直到晌午用过饭才各自散去。 晏清也才寻着秦老夫人午眠的空档,单独寻了颜仲祈。 颜仲祈冷淡着眉眼,瞧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 不论是脾性还是样貌上,她都跟像他爹,只有一双眼睛,跟阿姐生得最像。 但是阿姐眼里...... 第151章莫名敌视,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不会有她这般锐利清冷的神色。 收回打量的视线,颜仲祈不咸不淡地问单独找上自己的晏清:“有事?” 在颜仲祈打量晏清的时候,晏清也在打量着颜仲祈。 颜仲祈的态度,跟先前在寿康院见到时,相差巨大。 方才在寿康院,颜仲祈虽然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眼神也懒得多给自己一个,但多少还是算平易近人的,至少不像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的颜仲祈,总让人觉得冰冷得带着些敌意。 这着实是有些让晏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应该都是头一回见颜仲祈,就算他颜仲祈跟她一样的重生而来,也不该对自己一个头一次见的人,产生敌意才对。 更何况,自己名义上,还是他外甥女。 晏清心里疑惑着,却不知若非自己是他外甥女,颜仲祈这会儿压根儿不会跟她多嘴问一句。 颜仲祈从来不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见自己话问了三息,晏清都没有作答,一双剑眉霎时就是一皱。 正在他打算甩袖而去的时候,晏清才开口:“颜将军可曾收到清托人捎来的书信?” 听晏清开口叫的自己将军,而非舅舅,这让颜仲祈心里舒坦了几分,没有立即走人:“收到了。” “将军对此事怎么看?” 晏清见颜仲祈接了话,松了口气。 她对颜仲祈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秦莽义弟的儿子,其父去时他尚且年幼,又自幼丧母,没有亲族,秦莽便认了他做义子,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早先已经同郭佑宁和朝廷,报了想让颜仲祈接任北地守将的事。 至于颜仲祈这个人,她只知道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加之由秦莽亲自教导,熟悉雪原人作战的方式...... 第151章莫名敌视,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多次独自领兵,在同犯境的雪原人的较量中,不曾有过败绩,是真正的常胜将军。 其对于雪原人的威慑,甚至不在秦莽之下。 这也是有人要急着处理掉颜仲祈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她便只知道颜仲祈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为人清冷,不喜欢与人结交,只对将其视为至亲的秦家二老和她娘有几分好颜色。 便是跟了他多年的将士,也很难得他一个好脸。 但纵使如此,其在秦家军中,却也是深受爱戴。 颜仲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是晏清从暗部那儿得来的情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针锋相对 ,重生之将女为帝 在此之前,晏清对于暗部的情报信息还是很信任的,直到见到颜仲祈。 瞧他先前那多看自己一眼都嫌厌烦的神色,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的表现。 自己从没见过他,更没可能招惹他,怎就招了他的厌恶? 晏清想不通,但好歹这人没有直接甩袖离开,还能说得上话。 这就够了。 至于他那莫名奇妙的敌意,晏清也懒得去探究。 需要她去深挖的事,已经够多了,实在犯不着为无关紧要的事分散自己的精力和人手。 晏清如此想着,又多追问了一句:“颜将军觉得,此事可能会是何人所为?” 颜仲祈垂睫,形如柳叶的眼下压,微翘的眼尾都带着凌厉的幅度:“证据。” 晏清抿唇,对上颜仲祈冷凛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造谣生事。” 颜仲祈嗤道,“若是想挑拨关系,这样的借口,过于低劣。” “我作何要挑拨将军同部下同僚的关系?” 晏清亦是冷了眼,眉眼凌厉,“若非秦老将军年事已高,雪原人蠢蠢欲动,北地不可无人坐镇,我又何苦顶着将军的冷嘲热讽,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少年将军,辞官还乡,只为尽孝?” 颜仲祈冷淡依旧,出口的话却溢满了嘲讽与质疑,“北地虽然不比西疆,却也是重兵囤积之所。谁知道,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听闻这话,晏清却是倏地笑了,唇角微弯,星眸如夜:“这倒不用将军操心。清不才,赶赴北地之前,刚迁荆城、漠城、北地三地防御使。若非念及将军遇害北地后继无人,念及北地大雪之后道路将封无可进,清当先赶赴羊城,同镇北侯告职上任才是。” 说着,晏清眼中讥色更重,“不曾想,清冒着得罪镇北侯的风险,推延告职上任的时间,先赶赴北地欲告知将军险境危机,却得将军一句谋权挑唆的猜疑。清,何辜?” 晏清这话终于是让颜仲祈一成不变的冷脸起了波澜,微有些诧异于晏清升迁三地防御使一事。 又见她冷沉着脸,一双凤眼中讥诮与冷意并存,像极了当初他在阿父逝去后自暴自弃时,阿姐看的那双眼。 冷声的质问,带着失望,又藏着委屈,终是让颜仲祈冷如铁石一般的心,生出了些许愧疚、不忍。 因着这一点愧疚不忍,颜仲祈再看晏清时,便又觉得她跟晏康明并不是那么像,心里藏着的那点不舒服少了些许,连带着出口的话也软和了几分:“没有证据的事,便不该胡乱猜忌,易乱军心。” 晏清从军近七载,当然知晓这些道理。 “若有证据,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清定然是会将人拿下再说。” 虽听得颜仲祈语气软和了几分,但是晏清却没打算就这么把事儿揭过去,话里话外说着理却带着刺,“断不会此时在这惹将军厌烦,多嘴问这么一句。” 向来只有自己将人或堵得无话可说,或气得七窍生烟的颜仲祈,头一回被人堵得无以辩驳。 也因此,他那心里刚消了几分的不舒服,这会儿不仅又涨了回来,还额外有增。 他们父女,怕是专来给他添堵的。 “那你手中可有何线索?” 颜仲祈转移话题,语气冰冷,“你既在信中能说出那人详细的计划,想来心中定然是有怀疑对象的。是谁?” 晏清瞥颜仲祈一眼,又撇开眼,有些理亏:“没有。” “没有?” 颜仲祈眼睑下压,不善的目光追着晏清的眼,“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对方的详细计划的?对方动手之前,还好心迂回提醒一二,救我性命,卖你人情?” 晏清心里一堵。 她怎么知道的? 她上辈子觉得他死得蹊跷,多方打听知道的! 但这话她能直接说吗? 不能。 就颜仲祈这防她如防大敌的模样,她这话不止不能取信于他,说不定还得被他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 不过,这话也好圆。 “北地巡察的名单和路线,在拟定之后,会在官府备案,能够接触到这些信息的人颇多,对方并没有指定谁来做这事。” 晏清答得坦然,“如今已经是二月初,考虑到大雪封山,巡查路上并不好走,所以巡查队伍在二月底就会出发,到四月初完成边境巡查,返回北地。所以,如今巡查名单和路线,已然是定下了,我说的可对?” “对。” 颜仲祈点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晏清,耐心地等着她后面的话,大有几分“看你要如何编”的意思。 这态度叫晏清心里不悦,但这人没有直接翻脸走人,倒又让她松了口气,同时又再次怀疑起暗部的情报来。 颜仲祈这人,跟情报里说的,除了随时随地喜欢摆一张冷脸外,哪里还有什么情报里所说的待人进退有度、亲和有礼? 分明就是个浑身带刺的豪猪,见人就扎的主! 晏清压着情绪,神色不变,继续说道:“边境巡查的最后一段路程,从狼口关过去,都是雪山深谷。暮春初夏的气候,便是北地这边,天气也是渐渐回暖,正是山上积雪容易垮塌之时。一旦入得深谷,遇上雪崩,便是跑都没有跑的地方,可不正是杀人的好时节、好地方?” “所以呢?” 颜仲祈又问,“狼口关之后的雪山,却是容易发生雪崩,但也很容易成为雪原藏兵之地。既是巡查,就绝不可能绕过此处去。” “且,正如你所说,当时时节正是容易遇上雪崩的时候,想要上得雪山,难上加难。而若要在半山设伏,他不怕自己也丧命吗?” “将军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死士。” 晏清凝眸,“既是死士,自是早已将生死度外。况且,将军一行,少说也该有几十上百人,他一人性命,换上百人命,只怕还觉得值了。” 说到最后,晏清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些威胁警醒的味道,“将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那些信任将军,将生死交予将军的将士们考虑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哑口无言 ,重生之将女为帝 颜仲祈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深深地盯着晏清,带着迫人的威视,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晏清昂首同他对峙,丝毫不为其气势所迫。 “你最好能保证你的猜测没错。” 颜仲祈终还是妥协了,冷沉着眼警告了晏清一句,又道,“自明日起,你随我至北地军营操练。” 见颜仲祈终于是把话听进去了,晏清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说动了这人。 至于颜仲祈说让她去军营一事,晏清下意识地以为,颜仲祈是同意了她到军中进行调查。 却不想第二日,颜仲祈当真就只是拉着她在校场练了一天兵,同她将刀枪剑戟长弓……十八般武器,甚至于骑术,都统统比试了一遍。 自天初亮,到天尽黑,秦老将军同一众观战的兵将们,皆是连声高喊着:“好!” 只有晏清、颜仲祈二人,累得筋疲力尽。 到晚间吃过晚饭,晏清靠坐在城楼上,看着城楼外雪山尖上的万里星河,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青衣乖巧地给她捏着酸痛的肌肉,却忽地转头,朝着某处龇牙咧嘴。 “没事的。” 晏清抬掌按在小丫头毛绒绒的小脑袋上,嘱咐在一旁警戒的红妆,先将青衣带走,随后才站直了身板,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颜仲祈。 瞥了一眼离开的红妆和青衣,再一瞧强撑着站得笔直的晏清,颜仲祈嗤笑了一声,嘲道:“这就不行了?” 对于颜仲祈的嘲笑,晏清也没有什么好话:“将军若是想要瞧清的笑话,那可真是要让将军失望了。” 瞧着晏清分明浑身都是不满的傲气,偏脸上却一派风轻云淡,说出的话却又句句呛人,颜仲祈忽地翘了唇角。 没理会晏清话里暗藏的不满,颜仲祈很没形象地往...... 第153章哑口无言,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旁边一站,就坐在了城垛之上,还偏头问晏清:“站着不累么?” 晏清将人上下一打量,见其丝毫没有之前的风度,坐在城垛之上,像个地痞流氓,只有那张脸,冷淡如初。 摸不透颜仲祈是什么心思,但她确实是累的——这一天下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此时颜仲祈自己都这么没形象了,她也没必要非得逞那一口气,累着自己。 想罢,晏清往边上挪了几步,复又靠着城垛,站着。 颜仲祈瞥一眼即使累得手指都懒得动弹,也依旧不坏容仪的晏清,心里暗自点头,嘴上却又是嗤了一声。 晏清闻声看过去,就见颜仲祈毫无坐象地盘坐在城垛上。 她都担心他会不小心从城垛上翻下去。 以这城墙的高度,可能摔不死他,但半废是没问题的。 真如此,都不用谁专门费心废了他了。 明明是将到而立之年的人,此时倒是没有一点儿中年人该有的稳重,跟父帅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晏清如此比较着,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颜仲祈那儿受的气都顺畅了,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雪线上的星空,心情好了不少,也觉得没有多累了。 就这样,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皆是望着远处一言不发,巡逻的士兵走过三茬,满心好奇地放慢了脚步,却是一点儿八卦没听着。 终于,巡逻的士兵走过了第三茬儿,颜仲祈憋不住开口了:“你没什么想问的?” 有。 晏清心里答着,面上却是不显。 又是一阵沉默。 向来是晾着别人的颜仲祈,再次在晏清手中吃瘪,剑眉一蹙,沉了声音:“你怎么跟你爹一个臭毛病?” 晏清眉微挑:“将军自初见便对清心生不满。清不是看不懂...... 第153章哑口无言,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眼色的,自是不敢一而再地发问,惹将军不快。却不想,便是如此,竟也惹得将军不快?” 颜仲祈抬睫对上晏清戏谑的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家子小气鬼。” 颜仲祈嘟囔了一句,叫他冷淡的面上,生出几分生气来。 颜仲祈眉眼并不算凌厉,一双柳叶眼,更是平添几分柔和。 只是他素来喜欢冷着脸,压着眼睑,又身高体壮,一身沙场上历练来的凌厉之气,让人一对上,就平白在他面前弱了几分气势。 但他却是没想到,他还能遇上一个比自己更傲的。 晏清的耳力是多好? 这么一句似有若无的嘟囔,在这只听得见风声的夜里,几乎是字字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清私以为,家慈比将军气度好上不少。” 毕竟就这人小气的程度,若没有些气量,也没可能现在还没跟他闹掰。 晏清怼了一句。 颜仲祈又是一噎,蔫巴了。 阿姐自然是好度量的。 瞥一眼闭上嘴不再说话的颜仲祈,晏清难得在他脸上瞧见了几分柔和的神色。 甚至有几分……落寞? 晏清心里闪过疑惑,转瞬淹没在满肚子疑问里。 “所以将军安排我进军营,不给我机会查探情况,反拉着我比试了这一天,是为了什么?” 晏清终究还是将自己憋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总不能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下马威吧?” 晏清也是心里有气的,故而在对上颜仲祈时,就素日里面对长辈习惯性的尊敬都抛到了脑后。俨然一副从前在营里,对上那些瞧不上她年幼,各种生事的刺头的态度。 颜仲祈瞥她一眼,嘴动了动,想以长辈的身份说几句,一...... 第153章哑口无言,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自己先前的态度,又觉得自己没有教训她的立场,但又不服气,于是就梗着脖子犟了一句:“怎么,不服气?” 服气? 晏清气笑了:“将军一把年纪,同清堪堪平手。我服气,您服吗?” 颜仲祈剜她一眼,却也没得话说。 他确实是存了心思,让这个傲气的后辈受点儿搓的。 但晏康明确实将小丫头教得很好。 不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皆精,却也是将其特性了解得十分透彻,便是自己不熟的兵器,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尤其一杆长枪出手,精湛熟稔,犹如潜龙出游,灵活异常。 很难以想象,这样的枪法,竟是出自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之手。 一天比下来,自己虽说同她战了平手,但就如晏清所说,自己还长她十几年呢! 颜仲祈心里越发堵了,深觉自己来找晏清这事儿,纯粹是在自找罪受。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初现端倪 ,重生之将女为帝 到最后,颜仲祈也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同晏清比这一天。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想要给晏清一个下马威而已。 翌日,晏清到校场晨练,迎面遇上一人,没见过。 但那人却笑着同她招呼:“小将军早啊!” 晏清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应道:“早。” 随后,晏清才想起来,这人她其实见过。 徐孟城,颜仲祈的副将,昨天她跟着颜仲祈和秦老将军到军营时,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秦老将军倒是同她做了介绍,只是之后她就被颜仲祈拉去校场切磋去了,所以并没有印象。 她记得,这人昨天见到自己,可不是这个态度。 许是少年得志的人都有几分傲气,所以年十八就能成为北地二把手颜仲祈的副将,徐孟城对于一进军营就成为同颜仲祈平起平坐的将领的晏清,可谓是很不服气了。 虽然在军中,晏清的功绩流传颇广,但真见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成为自己的上司,能服气的人实在不多。 徐孟城不过是这不服气的人之一。 昨日初见,其言语间的桀骜孤高,并不比颜仲祈少多少。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今日这人却态度大变,不仅热情洋溢地同她问好,甚至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去找不着校场的路一样。 晏清一路上遇到的兵卒,也皆同昨日视其为无物的态度大相径庭,纷纷问好。 这让晏清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北地的军营,而是回到了西疆。 到了校场,一路上欲言又止的徐孟城,终于是图穷匕见。 “末将习枪多年,自认难有敌手。直至昨日观小将军与将军斗枪,方知什么叫人外有人。” 徐孟城说话间,已是取了两杆长枪,一脸殷切地看着晏清,“不知小将军可能指教一二?” “……” 晏清沉默了片刻。 她不想打。 行军打仗中间还有个歇气的时候,昨天跟颜仲祈比试一番,中间却是一点休息的空当都没有。 就是习惯了征战的晏清,也觉得乏累不止。 今日晨练,她也只是打算活动下酸胀的手脚,并没打算像以往一样连体能的训练一道算上。 颜仲祈更绝,仗着自己是将领,直接坐到了校场点兵台上,只守着底下的兵卒操练。 可见,昨天累得够呛的人,不止晏清一个。 徐孟城见晏清看向坐在点兵台上的颜仲祈,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末将并无同小将军切磋之意,只是想着……” 徐孟城话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想请小将军看看末将枪法之间有什么纰漏。若是小将军肯教末将一两招,那自然是更好了。” 说罢,徐孟城又是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没脸没皮。 不沾亲不带故的,张口闭口就又是要人指点枪法,又要学人家招式,脸皮不厚估计都说不出这话。 虽说枪法变化万千,多靠自己悟,不像剑法、刀法那样有独家法门,但也多少会有些高手自己的独创招式,是别人压箱底,甚至可能是保命的手段。 问这个,就像是跟素昧平生的人讨要别人家里的传家宝一样。 那不叫请教,那叫打劫! 所以徐孟城话一出口,就又补充了一句:“若小将军愿意赐教,末将愿尊小将军为老师。” 徐孟城说得郑重且诚恳,一时倒是将晏清唬住了。 当老师这事,倒也不至于。 “既为同袍,互相指点学习,能更好地活着保家卫国,就是好事,倒也不至于上升至武学拜师收徒的地步。” 晏清接过长枪,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若你先找个人同你较量一二,我先看看你基础如何?” 徐孟城一喜,当即就跑去校场西边儿,将正在领着一队兵卒操练的教头叫了过来。 两人手下的兵一看有热闹,很是想过来围观一番,甚至有胆大的,打着学习的幌子,跟自己教头申请观战。 教头看颜仲祈,颜仲祈准了。 代价是,这两队到时候单独留下来,补训练。 当即,一众人一边叫苦连天,一边迅速有序地排排坐下围观。 众人这一围坐下来,站在最中央的晏清、徐孟城,以及被徐孟城拉出来的那个教头,立马就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晏清找了个视野最佳的地方,蹲进一众兵卒中观战。 被围出来的空地上,徐孟城和那个教头各自手持长枪相攻。 周围时不时爆发一阵叫好声。 热闹的气氛,让晏清好似回到了当初在西疆军营里,跟众兄弟一同操练的日子。 接连几天下来,晏清在军营跟着秦家军一同操练,时不时地指点一两人枪法武艺,很快就跟秦家军打成一片,在秦家军中站稳了脚跟。 当日颜仲祈拉着她切磋一天的目的,到现在已经是完全显现,并且完美地达成了。 若没有当日同颜仲祈不相上下的一场切磋,秦家军众人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定然不会这般迅速。 她要想在秦家军中取得一席之地,定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而颜仲祈这一手,却是直接叫众人认可了她的能力,再在之后的相处中,肯定她的人品,才有如今秦家军众人迅速接纳她的局面。 只是晏清去同颜仲祈道谢的时候,他却依旧是冷着张脸,很是不高兴地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想给晏清一个下马威而已。 晏清也懒得戳破他,却是信了暗部所说的,这人面冷心热的话。 在秦家军扎稳了脚之后,晏清也是寻着机会,拿到了能够接触到北地边境巡查路线的人的名单,着燕七进行了一一排查。 一开始并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直到二筛的时候,暗部才发现其中一人的死,存在异常。 北地府衙小吏——许四钱,前几天下午的时候,到北地城中最大的酒馆喝了个烂醉。第三天早上,被街上扫雪的人发现,冻死在了一堆雪里。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虽然是春天,但是北地刚过春寒,雪还没开始化,一个醉鬼倒霉地摔进了雪堆里,被雪埋了,冻死在雪堆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断舍之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官府也已经定了案,意外死亡。 许四钱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也没有什么上进心,只在官府做了个洒扫看门差事,只求填报肚子就好。 以许四钱的地位,本是接触不到边境巡查路线的。 所以许四钱并没有在晏清得到的名单之上,最开始排查的时候,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二筛的时候,若不是其中一个线人,偶然听闻许四钱死前,曾请了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小吏到城中最大的酒馆喝酒,觉得许四钱这横财发得蹊跷,报了上来,恐怕还注意不到这个边缘人物。 而许四钱接触到边境巡查路线的方法也简单,他借着洒扫的职务之便,溜进了盛放文件卷宗的宗政房。 宗政房这种机要之地,平常都是专人打扫整理,许四钱这种外雇的边缘人物,根本不该接触到这些机要。 但是那天整理宗政房的人家里出了点儿事,急着要回去,可是上工期间归家是要扣钱的,他又舍不得,许四钱正好凑上来,说要给他帮忙。 那人一想,许四钱不识字,也看不懂那些东西,加上自己也就是回去一趟,来去最多两刻钟,出不了什么事,就答应了。 事后,怕被扣钱追责,再加上许四钱也死了,那人就没敢把这事儿往外说。 暗部的人查了许四钱的背景,确实是个不识字的,但是他在成为小吏之前,因为腿脚快,曾经在服戍役的时候,做过斥候。 非战时,哪怕是边境,也不会囤积太多的常备军。 但没有人手又不行,于是就有了服戍役一说。 凡是国中男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到边境服役一到两个月,服役期结束便可以回家。 不想服役的,离得远赶不上的,可以交钱免役,也就是常说的缴赋。 这些服役的民兵,到边境后,会进行基础的训练,然后负责一些不太重要的巡防,以及军中的一些杂活。 许四钱算是有一项出众的能力,被军中教头瞧上了,将人留了下来,做了个斥候。 只是许四钱没做多久斥候,就伤了腿,不得不退役,最后就在府衙里做了小吏,勉强过日。 斥候不一定会识字,但肯定会专门学习关于地形、军情方面的绘制方式。 所以许四钱大字不识几个是真,却也不影响他会看图绘图,尤其是地形图。 再加上向来拮据的许四钱,突然得到一笔能到城中最大的酒馆消费的横财,这几乎就是摆明了在说这个人有问题。 但是当暗部想要继续顺着许四钱的线往后查的时候,这条线断了。 跟许四钱单线联系的人,在给了许四钱一笔钱之后,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屋子里。 死因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屋中点了火盆,留着通风的窗户缝却被风拍严了,导致了炭火中毒。 这在北地的冬春之际,是很常见的情况。 同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而此人在同许四钱见面之后,到他死之前,再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 至少,没有人看见他跟别人联系过。 “主子,对方很可能是死士。” 燕七告知所有情况之后,得出了结论。 暗卫的培养是需要投入大量财力物力的,且需要从小培养,才能有一身神出鬼没的本事。 而暗部负责情报的下线,却未必每一个都有这样的身手。 甚至到了最末尾的线人,很可能就是些江湖上的人,什么样的都有。 这就导致很多信息,都需要经过多轮的筛查,才能得到最终较为准确的信息。 想要培养一个完全令行禁止,如同军队一样的情报组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只是要达成某个目的,临时使用的棋子,用后便舍弃,却并不需要暗部这样大的投入。 只需要一个死士,忽悠一个傻子,转几遍手,达成目的之后,所有人除个干净,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眼下摆在晏清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可能摸到背后之人的局面。 或者说,从头至尾,这人用的都是这种舍子的打法。 以几名死士,兑掉阻挡他取胜的关键性棋子,以最小的牺牲,在悄无声息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用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手法,迷惑对手,只为了最终图穷匕见的制胜一击! 如果对方用的死士,那么想要再顺着这些已经出手的线,去抓这背后之人,只会是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晏清看着模拟着北地地形的沙盘,捻着手中的小旗,将其插在上辈子颜仲祈遇伏的那座山上,清冷冷帝开口:“让人守在入山的地方去,盯住每一个进山的人,尤其是三月底进山的。必要时,可以下杀手。” 燕七一愣,确认了一遍:“不论身份?” “不论身份。” 晏清转眼对上燕七惊诧的眼,黑眸深沉如水,“对方如果是死士,遇到追杀,定然会下杀手。犹豫一瞬,都是在害命。” 燕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论身份下杀手,就意味着可能错杀无辜。 这不像是晏清会下的命令,但若站在自己人这边考虑,却是最好的决定。 若是他们顾念可能错杀无辜而手软,遇上那藏匿的死士,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敛下眼,燕七没有提出疑问,低声应了:“是。”便消失在营帐之中。 见燕七离开,晏清的视线落在他留下的这几日查到的证据上,沉声朝门外道:“红妆,找颜仲祈将军,说我有事同他商议,请他务必来一趟。” 红妆应了一声离开。 不多时,颜仲祈就到了晏清营帐,身后还跟着徐孟城。 颜仲祈一进营帐,便瞧见了营帐正中的沙盘,以及站在沙盘前眸色沉郁的晏清,顿时也是剑眉一蹙,问:“什么事?” 晏清未答,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的徐孟城身上。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孟城没少跟着晏清讨教枪法,晏清都是极有耐心的。 虽然总是淡着一张脸,但比起他们将军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很温和了。 这还是徐孟城头一次对上晏清如此冷厉的眼神,让他正迈进营帐的步子立时就顿住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千日防贼 ,重生之将女为帝 颜仲祈见晏清这神色,回头看徐孟城一眼,对晏清道:“是自己人。” 听得颜仲祈如此说,晏清微颔首,收回视线,默许了徐孟城的存在。 “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的事吗?” 晏清将燕七收集到的证据递给颜仲祈,“这是证据。对方用的死士,查不到背后的人。” 颜仲祈神色倏然冷了下来,迅速地将几张纸上的内容看完,又看一眼沙盘,问:“你想怎么做?” “下封山令。” 晏清将一枚令旗插入狼口关附近,“暮春时节,正是雪融的时候,上山太过危险,下封山令,让那些猎户暂时不要上山。等到仲夏,再开山。” 这个封山的理由很合理。 其实就算是没有这道封山令,从大雪封山到仲夏雪融这段时间里,也很少有人会选择上山。 就算是最好最贪猎的猎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山,危险性太高,获得的回报却很低,不划算。 “可以。” 颜仲祈答应了下来,又道,“但这并不能阻止对方上山。” “我让人在狼口关设了埋伏。” 晏清道,“劫杀入山之人。” 颜仲祈与徐孟城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晏清让下的这道封山令,其实是为了减少误杀。 本来还没太听懂颜仲祈与晏清在说什么的徐孟城,在听闻这劫杀的安排后,扫一眼令旗在沙盘上的走向,顿时明白过来——有人想在颜仲祈巡查边境的路上,对颜仲祈动手。 徐孟城心中顿时一凝,细细地看了沙盘上的形势,忽地问道:“小将军怎么知道对方一定会在此处动手?” 颜仲祈闻言看去,就见沙盘上的某处,插着一枚与众不同的令旗。 “推演。” 晏清没有说得很肯定。 许四钱和跟许四钱接头的人都已经死了,她不可能从他们那儿得到消息,而在没有拿到边境巡查路线图之前,对方定然不会将详细的地点都确定下来。 所以,她哪怕明知对方一定会在那个地方动手,也只能说是她猜的。 “边境巡查的队伍从此处出发,将到溢口关,顺着雪山脚下的边境线到狼口关,之后从狼口关之后的雪山峡谷过,从荆城与北地的交界线返回。” 晏清将整个边境巡查路线勾勒了一遍,又取了细沙,堆叠在沙盘之上,“如今大雪未散,一日最多巡查几十里。二月底出发,到四月中旬,正好到狼口关之后的雪山峡谷。” “在这之前,大雪山上严寒,想要上去太难,且其上冻土严实,不易垮塌,而其下又是一马平川的地势。一旦雪崩,很容易逃离。故而想要营造意外死亡的假象,难度就会很大。” “而到了雪山峡谷,天气渐暖,积雪垮塌很正常,且无处可躲,对方动手会容易很多。” “如果是我想要以意外死亡的假象谋杀一个人,雪山峡谷绝对是首选。” 晏清的解释合情合理,便是徐孟城还是觉得这推断太过绝对,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对方怎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先从溢口关出发?” 颜仲祈忽然发问,叫徐孟城如醍醐灌顶。 对啊! 边境巡查的路线图上,可没有标注他们要从那儿出发,对方怎么能算得这么准呢? 这倒是一时将晏清问住了,旋即却是心中一喜。 边境巡查的路线图上没有时间顺序,许四钱自然也不能得知颜仲祈的队伍会从哪里启程,而对方却能恰着点,在雪山峡谷设伏。 这就说明,北地府衙中,还有藏着的暗桩,不同于死士用完就扔的暗桩! 突然的发现让晏清心情有些激动,但在让燕七彻查北地官府的人之前,她还得先给颜仲祈与徐孟城一个合理的解释。 晏清锁着眉,想了片刻,确实没有什么能够糊弄得过去的理由。 但既然是推演,一条线索推不通的时候,自然可以换一条思路去想。 “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做了两手准备?” 晏清好似被颜仲祈的问题点醒了一般,视线在沙盘上巡游,做出一副重新推演的模样。 然而看了半天,晏清最后还是将象征着对方最可能动手的地点的旗帜,插回了雪山峡谷,“不管出发点是哪儿,这个地方依旧是最好动手的地方。” 颜仲祈与徐孟城对此倒是没有异议。 溢口关到狼口关外的雪山下是平原,地势开阔,确实是不适宜动手的。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事先不知道你们出发的方向,就会先等着你们启程后,先一步到狼口关附近等着。” 晏清盯着沙盘,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如果是这样,北地官府中,就未必会有暗桩了。 狼口关是入关之地,人口混杂,想要细致地排查,需要大量人手。 要是官府和狼口关都查,人手上跟不上。 情况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僵局。 见着晏清望着冥思苦想,颜仲祈二人便信了晏清是真没想到这事儿。 “没那么难想。” 颜仲祈打断晏清的思虑,“不管对方打算在哪里动手,他最终的目的,都不过是我一条命罢了。” 晏清一怔,抿唇。 她当然知道对方最终的目的,就是颜仲祈的命。 只要颜仲祈不死,就算他躲过了这次“意外”,也还会有许多次“意外”。 “我不死,对方就不会罢手。” 颜仲祈坦然地将事实摆出来,面上不见一点对死亡的惧怕,“相反,只要我死了,对方就会收手。” 徐孟城大惊:“将军……” 颜仲祈抬手打断他:“只有前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敌暗我明地处处防备,倒不如将计就计,由明转暗,让对方‘心想事成’。” “雪崩的情况是无法预测的。” 晏清沉沉地盯着颜仲祈的眼睛,并不赞同他以身犯险,“就算你们躲过了雪崩,由明转暗。一个人还行,一行上百人,你们要藏在何处?总不能在雪山里藏着,这个季节,一旦出现寒流,在雪山里就是等死。” “况且,外公外婆的年纪已经大了,你就不怕他们听了你出事的消息,会受不住吗?”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瞒天过海 ,重生之将女为帝 闻言,颜仲祈眼中划过挣扎。 既是想要瞒天过海,那知道这件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秦家二老皆是直肠子的人,心里藏不住事,要想让背后之人相信颜仲祈的死,这事定然要瞒着二老。 但秦家二老待他有如亲生,如果他出事,对二老定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而二老年事已高,突然遭此噩耗,未必能承受得住。 “……二老身边还有阿姐。” 沉默片刻,颜仲祈终是下定了决心,“自我披甲领军开始,就意味着我总有一天可能遭逢意外。二老心中,亦是有数的。再有阿姐……” 颜仲祈一顿,素来凌厉的视线柔和下来,轻飘飘落在晏清身上,“有阿姐和你在二老身边,想来二老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晏清眉头深锁,并不认同颜仲祈的话:“你这话跟老将军说去,看他揍你不揍!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办。” “不这么做,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颜仲祈道,“这次,对方还只是针对我一个人。谁知道下次,对方又会用什么方法?还是说,你想你娘再经历一次当初在康都经历的事?” 晏清心中一沉。 望着颜仲祈冷沉的眼,晏清恨恨地撇开了眼。 颜仲祈说的没错,对方现在还只是针对他一个人,但若对方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下次再出手,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段了。 她凭着前世的记忆,能料到一次先机,却不可能步步先机。 让颜仲祈假死,由明转暗,让对方以小兑大的棋落空,才能在之后的对弈中,杀他个出其不意! 这是最好的选择。 晏清终是松了口:“你想好之后的去处了吗?一直待在雪山太危险了。” “没有。” 颜仲祈老实地摇头。 雪山峡谷两端,一个狼口关,一个荆城,他们若要假死,定然不能正大光明地从这两边出去。 最好的选择,只有留在雪山,随机应变。 “当初同雪原人打仗,也不是没在雪山里待过。” 颜仲祈试图说服晏清,“一两个月不成问题。等到开春了,山上猎物多起来,就更没什么事了。” “不行。” 晏清断然否决颜仲祈的打算,“假死由明转暗只是其中的一步,引诱对方摊开棋局,才是最终目的。” “在对方全力进攻之前,我们必须有完全的准备。” 晏清瞥颜仲祈一眼,眸中划过复杂的情绪,嘴上却是在抱怨,“外面的人都在做事,你躲在雪山里偷懒算什么事?” “对方既然扑了这个局,定然所图甚大,除掉你只是为了从北地撕开一个豁口。” “但只要老将军还在,北地就乱不起来,这个豁口就撕不开。” 说着,晏清顿了一下,悄悄瞥一眼颜仲祈,沉一口气,才又道,“老将军年纪大了,劳心的事一多,撑不了几年的。” 颜仲祈沉默。 他明白晏清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一躲,恐怕再不能同秦家二老相认,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不行。 而二老年事已高,已经没多少的时间可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颜仲祈喃喃着,却又抬睫盯着晏清道,“你如今是三地防御使,如果我和老将军都出了事,下一个,岂不就会轮到你?” 晏清一怔。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一样的。” 晏清只是愣了片刻,就摇头否定了,“我不熟悉北疆,就算有治兵之策,在对方看来也没什么威胁。” 至少表面上,她确实不熟悉北疆,不熟悉雪原人的战术。 “荆城和北地同为边境要塞,我一个人也只顾得上一头。” 晏清又道,“比起占尽地利的北地,荆城更不容有失。” 荆城之后便是漠城,漠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而北地若失守,还可占据洛奇镇和雪山峡谷外的荆城防线进行防守。 “再说,你一直待在山上,山下的局势都摸不清楚,也不是个事儿。” 晏清说着,又将话题绕回了先前的问题,“最好的打算是,你暂时离开北地。” “去哪儿?” 颜仲祈问,“我若走了,北地谁来守?” “去荆城,北地这边……” 晏清转眼瞧向从他们说起颜仲祈假死一事之后,就没再开过口的徐孟城,却只一眼,就又收回了视线,“暂时还有老将军顶着。” 在早就商定好的巡查人员中,有徐孟城。 不然,他应该是能暂时顶上的。 “你呢?” 见晏清将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却没有交代自己的去处,颜仲祈不由问道。 “漠城。” 晏清答,“在那之前,我将暂驻西北联防营。” “联防营?” 颜仲祈蹙眉,“联防营那边虽然是北地和洱郡在主管,但是所有人都是直接听令于西疆与北疆主帅的。你虽然是荆漠北三地防御使,但并不具备调遣联防营兵力的权力,你去那儿做什么?” “羌国很可能会同我们开战。” 晏清也没有瞒着颜仲祈,“漳怀一带水患的事你应该听说了,背后有羌人活动的痕迹。上面甚至怀疑,余淮上游的蓄洪大坝,就是被羌人炸毁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然后趁乱而攻。” “李定山叛乱,南疆的兵力被消耗,整体的政权亦是混乱不堪。如今正由西疆守将与东疆守将,协助端王治理南疆,恢复南疆政权。” 晏清将先前同孟舒澜分析的西疆与南疆的情况,都一一同颜仲祈与徐孟城说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那藏在背后的人的目的,其实已经能够看出一些了。” 晏清沉声道,“对方要的,就是逐个击破,颠覆整个朝局。先是西疆同西戎一场大战,西疆守将阵亡;后是李定山的叛乱,南疆守将被斩,漳怀水患导致流民四起,南疆大乱;接下来,就该轮到北疆了。” 颜仲祈与徐孟城俱是心中一凝。 徐孟城更是说出了屋中三人心中所想:“如此岂不是说,镇北侯的处境堪忧?” 晏清点头,却也道:“不过镇北侯坐镇羊城,荆漠北三地不破,雪原人攻不进来;羊城又不像北地到处天险,对方想要悄无声息地对镇北侯动手,还是不容易。” “眼下怕的是,羌国如果真的同我们开战,会让西戎人钻了空子。”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诀别相伴 “边疆守将一再消减,可担大任者青黄不接,遂易生动乱。” 晏清郑重地叮嘱颜仲祈,“江山危急之时,还望将军以自身为重。保得性命存,方才卫家国。” 看着自己这个小十几二十岁的外甥,郑重殷切地叮嘱自己,颜仲祈恍惚间好似瞧见了当年三军阵前点将誓师的晏康明。 不论年纪与身份,此刻,二人只为袍泽。 颜仲祈难得地挽了唇:“彼此。” 言罢,三人就之后的假死、远遁,以及北地之后的掌控又做了详细的安排,直至月上中天。 乾元四年二月二十七,颜仲祈带百余人自北地首府出发,前往溢口关,进行边境巡查。 启程前,颜仲祈难得休沐七天,赋闲在家,陪伴二老与长姐。 晏清跟秦老将军提了升迁三地防御使,及前往西北联防营一事,本是想同颜仲祈等人一道出发,却叫秦老夫人不舍。 “乖孙儿难得来一回,还不满一月就要走。这一去,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秦老夫人拉着晏清的手絮叨,满眼皆是不舍,“外婆知道你们当兵的要听令行事,不该该耽误你们,但你们这一走都走……” 秦老夫人看看晏清,又看看颜仲祈,一时语塞,放不下却又留不得,“好歹,你留到过了及笄礼再走?” 秦老夫人眼巴巴地望着晏清。 晏清面露难色。 距离三月三上巳节还有十来日,眼下情况多变,外面的情报又很难送进北地里来,一日之差就不知会有什么变化,十来日…… 其中变数太大了。 “左右你现下也没有镇北侯的手谕,想要去联防营,就至少要拿到通行令。” 本是过来陪老夫人聊天,却没说几句话的颜仲祈,在秦老夫人开口留人的时候,难得地帮腔了一把,“就算义父这边不卡你,官府那边的审批流程走下来,也差不多要七八日。多一日少一日,也差不到哪里去。” 晏清望向颜仲祈,颜仲祈却是借着饮茶,垂了眼睫,遮了眼中心绪,放轻了声音又道,“难得有闲暇,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晏清敛眸。 子欲养而亲不待,颜仲祈是在劝诫自己,莫要到头来发现没几日能相处,再来追悔莫及。 “好。” 晏清扬起浅笑,应了秦老夫人的挽留,“等过了上巳再走。” 秦老夫人心中一喜,搂着晏清心肝宝贝儿地说笑。 晏秦氏却是将视线落在了颜仲祈身上。 何时,自己的这个弟弟也会劝人小情胜大义了? 何时,自己的女儿又是会如此听人劝的了? 出了寿康院,晏秦氏打发了晏清出门,却是单独找了颜仲祈。 “阿祈,你同阿姐说实话,你和清儿是不是有事瞒着阿姐?” 颜仲祈一进厅堂,晏秦氏便眸色严厉地看了过来,问的话犀利锋锐,丝毫不给颜仲祈思索的余地,“你这次去边境巡查,是不是很危险?” 定定地望着晏秦氏眼睛,颜仲祈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阿姐考问自己功课的时光。 “阿姐怎么会这么想?” 颜仲祈指节弯曲,双手负后,同从前一般狡黠地笑晏秦氏,“既然是边境巡查,危险自然是有的,但比起上战场可好太多了。这么多场仗我都活过来了,只是巡查个边境,能有什么事?阿姐你就是喜欢多操心。” 颜仲祈说得坦然洒脱,甚至有些埋怨晏秦氏对自己的看轻,但晏秦氏却只是定定地瞧着他。 这让颜仲祈有些发慌。 从小时候起,他最怕的就是阿姐淡着眉眼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能够看透他所有的心思一般。 从前,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总是撑不住多久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他不能同她坦白。 颜仲祈指节收紧,手心捏着一把汗,却疑惑地笑问晏秦氏:“阿姐怎得这么看着阿祈?难道阿祈还能骗阿姐不成?” 晏秦氏抿唇,一双凤眸中露出几分失望:“阿祈,你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喜欢背着手,解释很多吗?” 颜仲祈面上的笑一僵,紧攥的指尖几乎扎进肉里。 良久,颜仲祈终是败下阵来,颓然地看着晏秦氏。 “果然,我从来都是瞒不住阿姐的。” 颜仲祈垂着眼,视线却始终追着不远处的人,语调柔和却坚定,“但是这件事,我不能跟阿姐坦白。阿姐就不要问了。” 听得这话,晏秦氏攥紧了帕子,呼吸都是一滞。 “可……攸关性命?” 晏秦氏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 她太了解颜仲祈了,若是当真没什么大事,他断然不会是这般神色。 颜仲祈没有答,只是垂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晏秦氏,像极了小时候做了错事,努力讨好着想要求得她原谅一般。 这无声的回答,叫晏秦氏心中一紧,笔直的脊背都弯折了几分,美目微垂,迷惘地落在空处。 看着晏秦氏恍惚的神色,颜仲祈紧抿着唇齿,心间锥刺般地疼,却最终只是转开了眼,脚下生根地站在原处,像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孩子。 他是情愿晏秦氏像小时候那样骂他一顿的。 骂他不懂事,骂他狠心,怎样都好,只要别这样沉默着,将话闷在心里折磨她自己。 然而,晏秦氏没有骂他,她只是问:“阿爹和阿娘,知道这件事吗?” 微颤的声音,混着沙哑,溢着疲惫,一字一句砸在颜仲祈心上,又将他定在原地,只能同小时候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颜仲祈垂首,嗫嚅着:“不知。”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听得一声沉沉的呼吸,似叹,似哀。 随后才是晏秦氏的声音:“难怪你要在临行前休沐,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来了。” 颜仲祈紧咬唇齿,隐忍又似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晏秦氏望过来。 颜仲祈抬头迎上晏秦氏的视线,字字清晰地重复:“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晏秦氏微怔,朱唇翕动,良久才道出一个:“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睹物思人 ,重生之将女为帝 泪随字音而落,晏秦氏恍若未觉。 颜仲祈克制着上前为她拭泪的冲动,撇开了眼:“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义父义母,就只能依靠阿姐,多多劝解。” 说着,颜仲祈忽然一撩衣摆,朝着晏秦氏行了大礼,“仲祈不孝,不敢求二老与阿姐的谅解,只求二老康健,莫要为仲祈这等不孝之人伤怀。” 晏秦氏没有避让,代秦家二老受了颜仲祈的大礼。 抬手拭了泪,晏秦氏重又打直了脊梁,郑重地同颜仲祈道:“爹娘这边你不必挂怀,你且记着你说的话,活下来,回北地来。” 颜仲祈抬头,定定地瞧着晏秦氏的眼,挽出一个笑来,微垂的眼睑下深色的眸认真且坚定:“万不敢忘。” 晏秦氏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这个弟弟,朱唇抿成一线。 终是想留不能留。 自己的丈夫是如此,儿子如此,兄弟、女儿亦如此。 从他们披甲为将的那一日起,她就早有此觉悟。 从前,她不懂母亲为何总是在家对父亲不假辞色,却每每在送别时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出神。 如今她懂了,却依旧只能是同母亲一样无奈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在不知他们是否还能回来的日日夜夜里,守着一抹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送走了颜仲祈,晏清也正好回来。 晏秦氏忙收拾好了心情,不敢让晏清瞧出来自己哭过。 虽然颜仲祈没同她说,但她也能猜到,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大概只有他和晏清两个人知道。 颜仲祈处境危险,晏清那边定然也不会有多好。 可她却没有那个胆子,向质问颜仲祈那样去质问晏清。 她怕她自己会忍不住将晏清留下来,用尽一切办法。 “娘?” 晏清将油纸包着的糕点搁在桌上,轻轻唤了声低着头出神的晏秦氏。 晏秦氏猛然惊醒,抬头扬起一个笑来:“回来了?” “嗯。” 晏清应一声狐疑地瞧她一眼,又迅速地敛下眼去,好似自己不知她支开自己单独问询颜仲祈的事,“想不到徐家铺子的糕点这般受销,可是排上好长的队才买上的。您快趁热尝尝,跟从前可是一个味道?” 见晏清没有看出自己的异样,晏秦氏笑颜一展,应着:“好。” 掰了一小块板栗酥入口,甜腻的味道化了满口,同记忆里不差分毫,却叫晏秦氏差点滚下泪来,心里嘴里一阵阵发苦。 那个无论风雨,都会一大早就去铺子门前守着铺子开门,糕点出炉,只为了让自己能吃上一口最新鲜的喜欢的糕点的人,已经是永远回不来了。 “这点心,还是一样甜得腻人。” 晏秦氏笑着掩唇,放下了板栗酥。 “是吗?” 晏清浅尝了一口,确是甜得腻人,“确是甜得过头了。” 搁下糕点,晏清敛下眼,状似无知无觉地捧了茶小口喝着。 她知道的,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喜甜的人。 但是父亲跟自己和兄长所说的同母亲的过往里,母亲是极爱这北地的板栗酥的,说是怎么也吃不腻。 所以父亲总会早早地去铺子前等着糕点出炉,又急急地送来,生怕迟了会变了味道。 母亲总是会笑着吃完所有的糕点,笑着同父亲说好吃,却又劝他不必如此劳累,每日都去铺子等着。 父亲还说,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在委婉地告诉他,她腻着这口了。 父亲说这话时,眼睛总是晶亮的,带着笑,又带着懊恼,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想念。 如今,母亲也非是想吃一口从前的糕点,而是想那个曾为她买糕点的人了。 晏清不知道怎么去劝,只能是佯装自己不知。 那一日,晏秦氏没有同晏清说很多事,却在最后留了她过夜。 一连几日,晏秦氏皆是守着晏清,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晏清有闲暇时,就同她说两句笑话。 乾元四年二月二十六,颜仲祈结束休沐。 二十七,颜仲祈带队前往溢口关,开始巡查边境。 二十八,秦老夫人摊开纸笔,要亲自写帖子,请北地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来共同见证晏清的及笄礼。 “清儿第二天还得赶早,人多事杂,还是就咱们家里人聚一聚就成。” 晏秦氏劝着秦老夫人,“且您也知道这孩子,不喜欢人多闹腾。既是她的及笄礼,该循着她的意思才是。” 秦老夫人觉得有道理,就问晏清:“乖孙儿你觉得怎样好?” 顶着秦老夫人期盼的目光,晏清垂下眼,假装瞧不见:“孙儿觉得阿娘说的有理。” 秦老夫人嗔一眼晏秦氏,但晏清都这么说了,便是她有心让晏清在众多夫人小姐面前露个脸,好挑一挑晏清的亲事,却也只能是作罢。 况且,她也怕真累着晏清。 之后晏清还要赶路,少不得又是一场劳累。 在家的时候,自然不能再叫她觉得乏累了才是。 如此,秦老夫人便只给同秦家交好的几家,以及一些姑嫂近亲写了帖子,请她们三月三上巳节来见证晏清的笄礼。 转眼就是三月初二。 一大早,秦老夫人就带着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箱匣来找晏清。 等用过早饭,秦老夫人将人拉到妆镜前,将一个个箱匣开了,却是一只只形式各样的发簪、发梳。 “明儿笄礼上的簪发是个大事情,需得好好挑一挑簪发用的发簪,讨一个好福气。” 秦老夫人同晏清说着,示意她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这些啊,有的是你曾外婆传给外婆的,有些是上面赏的,有些是市面上最当季的新潮。你瞧瞧,看喜欢哪个?” 晏清看得眼花,听秦老夫人一个个说着这些发簪、发梳的来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转头求助晏秦氏,却见晏秦氏瞧向了她书桌上摆着的一个匣子。 秦老夫人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笑弯了眼:“原来乖孙儿是早有准备了,倒是老婆子我操空心了。” 说着,秦老夫人就叫人将匣子取过来,“看这簪匣的制式,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看来乖孙儿当真是喜欢得紧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簪留不住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一愣。 她当初还猜是狼毫笔,原却是只簪匣? 笔盒与簪匣有什么能一眼明辨的区分吗? 不然,老夫人怎么一眼就瞧出来了? 就在晏清愣神这一会儿,秦老夫人已是开了匣子,让晏清来不及制止。 干净细腻的绢布之中,一支样式简约的银簪契合地嵌在匣子里,在微冷的晨光映照下,泛起银白的冷光。 “竟真是支簪子。” 羽睫轻颤,晏清喃喃着,眉眼间含了无奈的笑,“那般神神秘秘,我当是怎样的稀世珍宝。” 素银的簪子通体笔直无弯折,只在簪尾处压出几片雕刻细致的竹叶,整个看去,恍若一截银白的纤细竹枝,连竹枝上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其不似金簪华贵,不如玉簪清透,秦老夫人见过后摇头:“太素了。” “却是正合适。” 晏秦氏却与秦老夫人有不同的意见,“玉簪易碎,金簪略俗,铁铜木等一般的又次了些,这簪子倒是合适得很。” 说罢,晏秦氏又问晏清,“谁人送的?” 她是知道晏清自己是不讲究这些的,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 雕琢这般精细的物件儿,不像是她会给自己选的东西。 “舒澜哥送的。” 晏清顺嘴答着,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称呼孟舒澜。 自重生后,她在心境上老成了不少,再对着尚且年轻的孟舒澜,着实是难以像从前一样叫他一声哥哥。 这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称呼出口的刹那,只叫她觉得恍若经年。 思绪间,羽睫轻扇,晏清又笑:“他还特意叮嘱,说是非得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看。我还以为是什么怕人抢的宝贝,以致财不可露白。” 晏秦氏弯着眉眼看着自家闺女,微微摇头。 平日多机灵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蠢笨得很。 “可不就是怕人抢的宝贝!” 秦老夫人搂着晏清笑她,“咱们乖孙儿可是人人敬仰的女将军,多少人看着、盯着,生怕抢不着呢!” 晏清没听明白这话怎么就从簪子上绕到了自己身上,却又听秦老夫人问:“乖孙儿给外婆说说,你这舒澜哥哥,是个什么人物?” 闻言,晏清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心中有些微迷惑。 老夫人的话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里还藏着些别的意思,可秦老夫人没给她细想的机会,只是催她说说孟舒澜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清只得想了一下,才细细地开口:“舒澜哥和哥哥是结拜的兄弟,是当今圣上的侄儿,静娴长公主和荣锦王的独子,如今的舒王殿下,西疆兵马元帅;是个细腻温润的人,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才能大义兼具,是父亲也赞不绝口的良才。” 听着晏清一连串的夸赞,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转头问晏秦氏:“你可见过了,如何?” “自是好的。” 晏秦氏笑着答道,却又挡了秦老夫人又要说出口的话,转了话题,“如此,就定下明日用这簪子,阿娘觉得如何?” 被岔了话的秦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见着晏秦氏同自己眨眼,再看晏清懵懂的神色,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就也顺了晏秦氏的话点头:“不错。” 而后,便叫人把东西都收拾了,秦老夫人没多留,只是嘱咐人安排沐浴焚香等一切事宜,自己却是叫走了晏秦氏。 “你拦我话做什么?” 避开了晏清,秦老夫人便是自奔主题,向晏秦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就同乖孙儿说几句体己话而已,碍着你什么事了?” 兜头挨了一顿抱怨的晏秦氏笑着哄着:“您还没瞧出来,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 秦老夫人一想晏清那个态度,多少猜到点儿,但却是不肯相信:“你可莫要哄我!这舒王殿下的事,我是听你爹说过的,那是追着咱清儿去的西疆。清儿不知道这事?” “知道是知道,却又是全知道。” 每每想起这事,晏秦氏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一心扑在军务上,对别的向来不上心,人说是报恩,说是要报国立业,您觉得她会往别处想?” 一想晏清当日拒绝自己给她相亲的眼神,澄澈纯粹,秦老夫人却是想不信都不行。 这样想着,秦老夫人又嗔晏秦氏一眼:“倒是好的坏的都给遗传了。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这事儿上可不兴跟你两个一样蠢笨的。” 突然又被嫌弃的晏秦氏笑着在心里摇头,劝秦老夫人:“您呐,就少操些心。年轻人的事,自有他们自己去解决,您操心再多也无用。” “您也知道清儿那个性子,您要是把事挑明白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同人相处了,躲着躲着,时间长了,可能就真没有后续了。您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秦老夫人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且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着,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见秦老夫人松动了,晏秦氏又劝,“便是最后没成,两人也不至于到老死不再往来的地步。” 秦老夫人闻言微微点头,觉得有些道理,便也消了撮合的心思。 晏秦氏这才松口气。 其实这都只是次要的事,她怕的是将这事说破之后,会叫晏清心里再多些牵绊。 她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形势,但从颜仲祈的言行中却也能猜到,情况并不乐观。 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起,晏清也好,孟舒澜也罢,此时都是踩在刀尖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后续。 在晏清说孟舒澜叮嘱她非得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簪匣的时候,众人都在笑晏清懵懂,笑孟舒澜扭捏,却只有晏秦氏笑得勉强。 簪发结首欲与白头,却几予欲悔不忍卿知心中意。 他在怕,怕自己叫晏清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却无法活着去听她的答案,叫她心存愧疚。 他在无奈,纠结着,矛盾着,想将人簪留在身侧,却深知留不住,故而不愿予她牵绊,却又不甘她一无所知。 晏秦氏隔墙望着山海居的方向,满心凄然。 想留不敢留,想放不忍放。 舒王如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事再起 ,重生之将女为帝 翌日清晨,晏清早早被催促着梳妆,便是连晨练的机会的不曾有。 秦家祠堂中,同秦家交好的夫人小姐,及三族近亲的姑嫂姊妹,挤挤挨挨十几二十人,笑着同秦老夫人和晏秦氏道着喜。 笄礼开始,四个正值妙龄的少女着庄重却简约的礼装,在礼乐声中款步步至中堂。 今日行笄礼的,除却晏清之外,还有秦家近亲另三个姑娘。 几家人一合计,便定在了一处,既热闹,又省了事。 待礼官唱了词,以柳枝点清泉除秽罢,便有有福有声望的老夫人上前,替四位及笄的姑娘簪发。 为晏清簪发的是秦老夫人。 不同于别的夫人为其他姑娘们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式,秦老夫人只替晏清将长发拢做了一束,同男子加冠一般以发冠束住,再加发簪固定。 一旁的夫人小姐们小声议论着,秦老夫人却觉得这最合适晏清不过。 她家乖孙儿是不输于男儿的巾帼英雄,自是该到那朝堂、沙场上去,在一众男儿争一片天地,怎可困于深宅后院,埋没此生? 晏清自镜中瞧见秦老夫人为自己挽的发时,亦是觉得意外,却见秦老夫人笑着问她:“怎样?外婆的手艺可还行?” 望着镜中笑得像个讨赏的孩子的秦老夫人,晏清亦是回以诚挚的笑,正要开口,却听人冲门闯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红妆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封信:“将军,边疆急报。” 晏清神色沉下来,正欲起身,却又瞥见满头华发的秦老夫人,一时顿住。 见此,秦老夫人慈爱地将人扶起来,轻轻拍拍她的手,道:“去吧。” 晏清眸色再暗,后退一步,同秦老夫人和晏秦氏各行一个大礼,起身携红妆离开祠堂。 自红妆手中拿过信纸,晏清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上内容,面沉如水。 北地自一月底便已封山,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近来天气有所回暖,进山的路才勉强能行,布置在外的暗部立马将消息送了进来,但信到晏清手里的时候,却依旧是过了许久。 晏清此时拿到手的,是两个月前的消息。 早在两个月前,正月初的时候,正在万家庆贺新年之时,漳怀一带爆发了民乱。 流离失所的灾民,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饥寒交迫下,受到羌国煽动,在先前余淮残留匪贼的组织下,向当地官府以及进行赈灾的官兵们发起了攻击。 与此同时,江门官府反叛,同温哲翰成对峙之势。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正是河灯初上,花灯满街,往来言笑庆贺之时,温哲翰发兵攻打江门。 今年,整个南疆,没有花灯彩旗、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满目疮痍、哀号遍野。 同一时间,孟舒澜所率的晏家军以余淮城为据点,平定民乱,安定周边,同温哲翰前后夹击江门。 正月二十九,晏清刚踏入北地境内之时,江门告破。 然而,流寇与羌国勾结,占领怀临城,据守。 西南联防营前往怀临、鼓楼乡的军队遇伏,惨败,生还者不足十分之一。 盲森异动,瘴毒大盛,向盲森边缘急剧扩散,西南联防营防线被迫后移,羌人趁机占据西南联防营第一防线,与怀临匪寇、官府形成联结照应之势。 二月初,南川洲突现大批军队,人员混杂,疑有西戎兵着羌国兵卒战甲,掺杂其中。 二月中旬,芽城防线发现西戎军,并在其中发现反王温哲茂的踪迹。 孟舒澜与温哲翰联手拿下江门后,火速赶回西疆主持大局,如今正同南川洲的羌人以及芽城外的西戎人形成对峙之势。 一条条消息看下来,当初晏清与孟舒澜预想过的最坏结局,终究还是出现了。 在温哲茂的搅局下,西戎打着为武安皇子讨回公道的名义卷土重来;羌国依附西戎,趁机占据西南片区部分国土,意图东扩。 没有迟疑,晏清与红妆昼夜不息赶往西北联防营,随时准备调兵南下增援。 西疆塔里尔,孟舒澜正同几位将领商议着退敌之计,随风掀帐入内。 “殿下,芽城告急!” 随风快步将战报呈上。 孟舒澜飞快扫了一眼,将战报传给几位将领,沉声道:“先是漳怀水患,消耗各地粮草银钱以及人力,再起民乱,消耗兵力。如今再起兵乱,敌方有备而来,我方却是仓促应战,长久对峙对我军极其不利。应当,速战速决。” “各位将军可有良策?” 孟舒澜问周围老将。 几位老将皆是面露难色。 其中一位更是直言:“元帅,不是我等涨敌方气势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先前同西戎一战,耗损了西疆大半兵力,西南又调派了不少人出去。余下的老兵不足五万,新兵倒还有三万。但新兵训练尚且不足一年,现在让他们上战场,那就是送他们上去送死!” “我等又何尝不知此战就拖于我军不利,但是人手不足,缺银少粮,便是我等有三头六臂、孔明之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难速战速决。” 又一人补充着,引来一片叹息。 少顷,一人忽然道:“元帅,末将倒是有一计策。” 孟舒澜眉头微跳,问:“尹大人请说。” 监军尹智明 晏清从军近七载,当然知晓这些道理。 “若有证据,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清定然是会将人拿下再说。” 虽听得颜仲祈语气软和了几分,但是晏清却没打算就这么把事儿揭过去,话里话外说着理却带着刺,“断不会此时在这惹将军厌烦,多嘴问这么一句。” 向来只有自己将人或堵得无话可说,或气得七窍生烟的颜仲祈,头一回被人堵得无以辩驳。 也因此,他那心里刚消了几分的不舒服,这会儿不仅又涨了回来,还额外有增。 他们父女,怕是专来给他添堵的。 “那你手中可有何线索?” 颜仲祈转移话题,语气冰冷,“你既在信中能说出那人详细的计划,想来心中定然是有怀疑对象的。是谁?”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舍一保一 “格洛戈壁重要,难道芽城就不重要了?” 尹智明反驳殷丘,“殷将军莫不是忘了,名河源头可是在芽城!一旦芽城失守,敌军从芽城顺水而下,将直达莫兮城与丘机之间的名河闸口。为防干旱天导致农耕不利,闸口处可是蓄得有大量河水。一旦敌军炸毁闸口,河水一泻千里,丘机就是下一个余淮!” “监军这话有理。” 孟舒澜点头赞同尹智明,“漳怀水患已经朝廷钱粮人员吃紧,要是名河决堤,不止丘机,就是塔里尔都有可能受到波及。战事吃紧,要是再出一场民乱,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 “那就开闸放水,将名河水引至香漳河。” 老将白术说道,“西疆不是农耕重地,加上战事吃紧,农田也并没有打理的人手,不如直接放弃。要知道,就算芽城不破,闸口也未必就不会被炸。需得防患于未然。” “不行!” 尹智明反对,“如今粮草已然吃紧,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要是放弃农耕,到后期粮草供应不上,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这回便是跟尹智明最不对付的殷丘也沉默了。 漳怀水患耗掉了国库中太多的存粮,眼下西疆、南疆同时开战,双方粮草消耗巨大,而南疆昨年歉收,今年在战乱下粮食的产出定然不大,只靠东疆产出的粮食想要养活整个国家的百姓,甚至支持两处持久战,显然是不现实的。 “这倒是不用太担心。” 孟舒澜道,“早在年前,我就已修书圣上,请作客大梁的荣锦王与静娴长公主,请求大梁的援助。半月前,我刚收到荣锦王的书信,大梁愿意出兵三万,粮草两万石,支援我军。人和粮草已经上船,走海路在余淮外的海岸码头登陆。” “海路顺遂的话,最迟三月底大梁的援军就能到达余淮。届时大梁军队将与端王所率领的部队,对羌国发动反攻,我们的人会押运粮草返回西疆。” 此言一出,众将眼睛都是一亮。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殷丘大笑拊掌,“有了这两万石粮草,至少到今年秋收之前,不用为粮草的事发愁了。” “嗯,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孟舒澜应着,将话题重新带回芽城的问题上,“名河作为西疆主要的水源,除了用于灌溉农田,沿途更有许多村落依傍着名河而生。一旦芽城失守,将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如果被西戎人利用,对我们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孟舒澜的话无疑是在正高兴的众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跟西戎人打过多年交代的老将都清楚,西戎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无一活物。 但孟舒澜更担心的是,温哲茂会将流民组织起来,成为人肉城墙。 到那时候,他们若杀,便是无情,对西疆百姓和西疆战士都巨大的打击。 这些生活在西疆的将士百姓,生根在西疆,谁也说不准那些流民里,有没有自己的亲人好友。 亲手射杀自己拼命去保护的亲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锥心之痛。 但若不杀,西戎人就会躲在流民之后,杀上城墙,将会有更多的百姓枉死。 这无疑是为将者最不齿的下作手段,但却绝对是温哲茂能做出来的事。 “芽城的兵力不够,就算有洱郡、莫兮城的支援,想要在西戎十万大军的猛攻之下,坚守到三月底,还是太难了。” 尹智明又道,“依微臣看,只有调取格洛戈壁的兵力,回援芽城,同时加固汾邯城、莫兮城、丘机三处外的闸口,才是最佳的策略。” “你说得倒是轻巧!” 齐源清不赞同,“放掉格洛戈壁的防线,就意味着芽城将有可能受到三面夹攻,就算有再多的人手,分散到各处,还能守多久?” “况且名河的源头却是是在芽城,但是其流域却并不是全在芽城防守范围内。一旦格洛戈壁放开,西戎与南川洲的羌人,都将进入西疆腹地,两军联手,还有的打?” “对方也不一定就会走格洛戈壁,何必死守一处荒漠?” 商鸣反驳道,“戈壁中全是沙砾碎石,急行最是费马,西戎人又最是爱马,舍得让自己的战马冒着断脚的风险走戈壁?” “西戎人舍不得,温哲茂可不一定。” 白术道,“老商你别忘了,这次西戎领军的是反王温哲茂,不能用以前对付西戎人的思路去猜测这次的战役。格洛失守,对我们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格洛丢不得,芽城呢?” 商鸣又将问题扯了回来,“芽城一旦失守,敌军直入西疆。洱郡、莫兮城,甚至汾邯城都有可能受到攻击。而且对方都攻进来了,还守着那个鸟不拉屎的戈壁有个什么用?地方里应外合之下,难道拿不下一个格洛?” 营帐中争论不休,保芽城,还是保格洛,两方将领都是据理力争,谁也不服谁,一时陷入僵局。 一直只是安静地听众人分析争论的伍仁忽然开口:“既然芽城和格洛都不能丢,而引起必须选择其一的原因是兵力不足,那我们为什么不向北疆求援呢?” 此言一出,营帐中的争论声一歇,众人皆是看向伍仁。 伍仁又道:“联防营的作用,除了用来解决不好界定两疆军事部署的问题外,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能够随时对战乱疆域进行支援?” “求援信在开战的时候就发出去了。” 短暂的沉默后,白术沉着眼开口,“西北那边大雪封山,路不好走,加之荒漠上情况不定,西北的援军过来能有几分战斗力且不说,他們能不能安稳地到都是问题。与其指望联防营,还不如指望羊城那边的援军。” 白术这话让伍仁也没了话说。 他一直是负责的西南一片的防守,对于西北那边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白术自小就在那边长大的,断然不会是乱说一气。 白术都不看好西北联防营的增援,那自然也就真的不用指望了。 于是,问题便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语出惊人 然有了伍仁这一番插曲,营帐中倒是没了争执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看着孟舒澜,等着他决断。 是要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压上前线;还是退而求其次,收缩防线等待增援。 最终能做决定的,只能是手持西疆兵马元帅印的孟舒澜。 “放掉格洛。” 孟舒澜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将格洛的兵力回撤至两道闸口,分出部分增援芽城。” 一听这话,殷丘立时急了:“元帅,格洛不能放!” “殷将军还有更好的决策吗?” 孟舒澜抬眼看向殷丘,“或者您告诉本帅,放弃有一城百姓的芽城,而守住空有一片荒漠的格洛,有什么用?” 殷丘被问得哑口无言,几次张嘴却没得反驳。 一城百姓与一片荒漠,自然是一城百姓更为重要。 但若是撤掉格洛的防守,西戎与羌人会军的可能将再增三层! 对于这一点,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但这显然不能成为说服孟舒澜的理由。 “既然殷将军给不出更好的决策,那此事便这样定了。” 孟舒澜没再给殷丘反驳的机会,转头看向商鸣,“只是在格洛撤军之前,一定要先处理好格洛之后及名河沿岸的百姓。此事,便有劳商将军与尹监军费心。” “末将得令!” 商鸣应道。 尹智明却有异议:“这……微臣一届文官,负责民众转移这事……” “这事正合适监军您!” 不等尹智明说完,齐源清一揽尹智明肩膀打断他的话,“您想啊,咱们这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口拙舌笨的粗人,百姓一见了我们就怕,一开口还不得把人都吓跑了?还怎么说动人家背井离乡?” “尹大人您就不一样了。” 齐源清给尹智明戴高帽,“您看您这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平易近人、为国为民的好官,那百姓肯定都愿意听您的啊!您这一出马,一个顶俩!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尹智明齐源清一顿夸,有些飘飘然,人整个都有些晕乎了:“我真这么好?” “那当然!” 齐源清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咱整个军营里要论亲民,谁能越得过大人您去?这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护百姓嘛!您这是不上战场,就做了咱们谁也做不到的事,可不必咱们谁都功劳大?” 一听功劳大,尹智明更晕乎了:“多大功劳?” “这……” 齐源清编不下去了,把话丢给孟舒澜,“那得看元帅怎么定了,但肯定少不了您的好!” 尹智明转头看孟舒澜。 孟舒澜忍着笑,郑重地对尹智明承诺:“只要尹大人说动所有百姓退至丘机之后避难,绝对是头功一件!本帅亲自上报圣上,圣上定然龙心大悦,升官自不必说,赏赐定然也少不了!” 一听“升官”“赏赐”这些字眼,尹智明就是明知孟舒澜在给自己画大饼,也忍不住两眼发光、蠢蠢欲动。 见尹智明松动,孟舒澜又添一把火:“父王走的时候,把京郊那片温泉山庄的契子给了本帅当生辰礼。本帅这常驻边关也用不上,但尹大人总是要调回康都去的不是?” 尹智明心动了,立马道:“微臣定不辱命!” 孟舒澜满意地点头,便对尹智明与商鸣道:“如此,时间紧,任务急,二位即日便带着三千人出发,务必在半月内,保证所有百信平安撤离。” “是!” 商鸣应着,瞥一眼尹智明,讥讽地一扯唇角,又很快掩过去,“尹大人,请吧!” “好好,这就走。” 尹智明乐呵地应着,快步出了营帐。 待人一走,孟舒澜面上的笑立时沉了下来,看着剩下的四位老将,道:“转移民众只是无奈之举,之后的决胜之战,还得仰仗四位将军。” “元帅你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齐源清最先接话,拐一肘子还在为孟舒澜同意尹智明放弃格洛的事儿不满的殷丘,道,“末将知元帅放弃格洛,定然是有别的打算。如今也没有外人在了,元帅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殷丘听了这话,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睹一眼孟舒澜,附和一句:“旦凭元帅吩咐。” 说罢,却又要嘟囔一句,“反正你才是元帅,你说了才算。” 气得齐源清又是给他一手拐子。 “老齐你有病啊!” 殷丘被一拐子撞得踉跄了两步,不高兴地朝齐源清嚷嚷,“好端端的你捅老子干屁吃啊?!” 齐源清气得翻白眼,不想搭理这少根筋的家伙。 倒是白术看不过眼,斥了殷丘一句:“你少说两句。” 听白术说话,殷丘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见状,齐源清又是一个白眼翻到底。 这老小子,也就服他老大哥白术。 “元帅既然说到了决胜之战,想来是不甘心固守城池等待救援,有了别的打算?” 呵斥了殷丘,白术才问孟舒澜。 “白将军果然料事如神。” 孟舒澜点头,心道不愧是跟着镇西侯征战多年的老将,从自己一句话里就能听出些东西,“先前我同诸位便说了,大梁的增援三月底会到。增援西疆部队大概在四月中旬能到,而在那之前,我希望能拿下羌国。”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你疯逑了?” 殷丘更是直接提出质疑,“我們的人和粮草,连固守到三月底都难,你还想把羌国打下来?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殷丘!” 白术呵斥道,“不得无礼!” 殷丘被训得一缩脖子,脖子一梗,闭嘴不再说话,但那表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不满。 训完了殷丘,白术才皱着眉头对孟舒澜道:“殷丘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没有错。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和粮草想要拿下羌国,这不现实。” “正常的打法自然不现实。” 孟舒澜道,“但若是能吞掉西戎的物资,吞下南川洲,不仅能够解决西疆之困,甚至能有足够的粮草,打到羌国去。” 知道众将不会轻易同意此事,孟舒澜又解释道,“武安夹在西戎和大梁之间,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终究是不能长存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诱敌深入 ,重生之将女为帝 “要想能让两国忌惮,而非两国利用的存在,首先就得有足够强的军事。人口,一直是武安所缺少的。” 孟舒澜道,“而限制人口的,除了年年的战事外,还有土地与粮食。武安的地形决定了,只有南疆、东疆是最适合耕种的土地,两疆生产的粮食要养活全国人,还要养四疆军队,实际上是不够的。” “羌国虽多山林,但土地肥沃,只是羌人不善耕作,所以一直没能发展起来,转而想吞掉武安南边现成的肥沃土地。” “既然羌国能对我们动手,我们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要吞下羌国,加以发展,定然会成为武安又一片良田。人口与粮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还解决了西南边境不安稳的因素。” 说着,孟舒澜将地图一展,指尖自羌国皇庭往上,“而且拿下羌国之后,武安将直接越过荒漠,自羌国境内挥兵北上,对西戎皇城构成威胁。” “西戎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就算有再多人,也终是会青黄不接的。要是这次能直接将西戎大军全部吃下,对西戎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我们也就能得以喘息,得到发展的机会。” “但大梁不一定就见得我们起来,所以才最好是能赶在大梁军队反应过来前,把羌国拿下。” 说罢,孟舒澜却是又放低了声音抱怨了一句,“其实我是只想要大梁的粮草,不要大梁的援兵的。碍事。” 本来还觉得孟舒澜画的大饼有点儿香的众将,在听得他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不是很靠谱。 “若能吃下西戎这支大军,拿下羌国确实对我们有利,但是我们眼下不过五万老兵,三万新兵,要想直接对战西戎十万大军,还要防备羌人偷袭。” 伍仁呈明利弊,“一旦失手,就可能全境失守。” “所以我们必须一击制胜。” 齐源清道,“海上情况难定,大梁的援军未必三四月就能到,但我们如果固守,最多只能到三月底。与其被西戎人耗到最后人疲马乏,不如趁着眼下还有一战之力,同他们打上一场!” “这我同意。” 刚还跟齐源清跳脚的殷丘这会儿却对齐源清的话表示赞同,“与其窝囊地缩在城墙之后跟西戎人拼消耗,最后被逼无奈地迎战,还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 说罢,殷丘又问白术的意见,“大哥,你说呢?” 白术抬睫同孟舒澜对了一眼,又垂睫想了片刻,道:“可以打。” “西戎先前才同我们打了一场硬仗,粮草人马的消耗都是巨大的;羌国遭了蝗灾,粮草上定然也难以支撑持久战,所以他们必然不会一直跟我们打消耗。” 白术又道,“此时对方按兵不动,显然是在等一个发兵的最佳时机。与其去猜对方会在何处大举进攻,不如引导对方按我们的思路前进。” “元帅放掉格洛,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孟舒澜闻言莞尔:“我这点儿小把戏果然瞒不过白将军。没错,我打算卖一个破绽给温哲茂。” “正如白将军所说,我们耗不起,西戎和羌人也一样耗不起,甚至因为西戎想要运送粮草到边境并不容易,他们会比我们更希望速战速决。” 对此,伍仁再次提出疑问:“西戎这次领兵的明面上虽然是温哲茂,但实际上却是西戎大将格桑戈罗,其用兵向来以谨慎出名。如此明显的陷阱,他未必会追。” “他不得不追。” 孟舒澜说得肯定,“格洛的驻军撤下来后,将对芽城进行增援。芽城将南可以名河为防线,与与莫兮城成联防之势;北可以滩涂戈壁为屏障,与洱郡联防。他非得要死磕芽城,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他不追,我们就守,将大梁来援的消息放出去,军心大振之下,守上一月绰绰有余。但对方久攻不下,就必然会心浮气躁,露出破绽来,依旧是于我们有利。” 说着,孟舒澜顿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大不了等着大梁的军队到了,暂时放弃攻打羌国,等大梁人走了咱们再发难也一样。” 听着孟舒澜这俨然是将羌国视为了案板上予取予求的鱼肉的口气,众将或忧或喜心绪不已。 孟舒澜不知众将心中所想,只是继续先前的话道:“格桑戈罗要是追,顺名河水下,到双闸口。只要能攻破闸口防线,他们就能直取塔里尔。而塔里尔中有西疆最大的粮仓,一旦塔里尔告破,他们就能获得粮草补给,足以横渡香漳河,攻入内地。” “所以在利弊权衡之下,哪怕明知是陷进,格桑戈罗也绝对会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扎好口袋,叫他们有来无回!” “您可曾想过,格桑戈罗分军而行?” 白术指出孟舒澜计划中存在的漏洞,“我们的主要兵力,如今都在芽城、莫兮城,塔里尔中只有还在训练的新兵三万,老兵不足一万。对方只需要五万人,就足以对塔里尔构成威胁。” “再分出兵力去形成合围之势,塔里尔就相当于一座空城,格桑戈罗的先遣部队就能对塔里尔构成威胁。就算我们进行包夹,也不过是困住一支先遣军,格桑戈罗若是在此时从后方偷袭,最终被包夹的,是我們。” 白术的话无疑给热血上头的殷丘浇了盆冷水,但还不等他问怎么办,就听孟舒澜道:“所以塔里尔必须要顶得住格桑戈罗先遣部队的压力,营造出我们的确是收缩防线固守的假象,诱使格桑戈罗必须派更多的兵力进攻塔里尔,甚至不惜放弃对芽城的施压。” 白术皱眉:“压制芽城的兵力一旦撤离,随时都有回援的可能,格桑戈罗不会蠢到将所有人都送进口袋。” “若是这个口袋其实漏洞百出,又诱惑十足呢?” 孟舒澜反问,“西戎如果与羌国联手,会有多少人?我们又能腾出多少人来进行合围?而一旦击破西疆防线,西南防线也将不堪一击。西南防线下驻守的,是最有可能成为武安储君的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势不可控 ,重生之将女为帝 塔里尔的粮仓,香漳河对岸更丰富的物资,武安未来的储君…… 这些诱饵,确实值得格桑戈罗冒险了。 更何况对他们而言,深入兵力不足的西疆可能都算不上一场冒险。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还有一场硬仗,输了就是死了都要遗臭万年。你当真要赌?” 白术沉着眼,目光凌厉地盯视着孟舒澜,“我们的胜算不足三成。” 孟舒澜却展颜一笑:“这一赌,绝对值得。” 白术盯着孟舒澜看了半晌,终是不再阻止:“你想怎么做?” “半个月后,格洛戈壁的驻军半数撤入芽城,半数撤入汾邯城,将塔里尔的人手压上丘机,营造固守假象。待西戎大军入局,引其入丘机城,随后莫兮城、汾邯城以及塔里尔三处同时发兵,在丘机对西戎大军进行围困。” 孟舒澜简明扣要地说着自己计划,“莫兮城外和汾邯城外的两处闸口,既是防守西戎大军的第一道防线,也可以反过来成为阻隔西戎退路的战线。” 不是什么高明的战术,甚至是对方都能预见的策略,但却是进可攻,退可守,倒还算是稳妥。 如果到最后实在事不可为,只要三城联防,撑到援军到来倒也不成问题。 白术点头认可了孟舒澜的方案,道:“如此,便由伍仁率军驻守汾邯,齐源清、殷丘各领五千人与双闸口守军汇合,形成第一道防线。新兵三万半数留驻塔里尔防守,由我指挥。其余人等,由元帅您带领,前往莫兮城。” 按白术所说,由熟悉西南地形的伍仁南下汾邯,熟悉西北地形的孟舒澜北上莫兮城,征战多年的殷丘加上心思缜密的齐源清镇守双闸口死守,营造固守之势,白术领新兵坐镇塔里尔,在敌方攻入丘机后死守塔里尔,等待孟舒澜、伍仁率军合围,无疑是最好的安排。 但孟舒澜却摇头。 “论对西北形势的熟悉,白将军自然更胜一筹。” 孟舒澜道,“我既为主帅,自然该坐镇塔里尔。既然是要营造固守的假象,主帅自然不能挪位。” “一旦双闸口告破,丘机无处设防,敌军将直击塔里尔。新兵作战经验不足,你亦没有直接指挥新兵作战的经验,你留下就是找死!” 白术不同意孟舒澜留守塔里尔,“你要知道你是主帅。你若出了问题,对于全军士气都是打击。” “我若不坐镇塔里尔,就是直接告诉对方,我们设好了圈套等他们来钻。” 孟舒澜反问白术,“那我們做这布置还有什么意义?” 白术不答。 孟舒澜却继续说道:“只有我在塔里尔,温哲茂才会让人钻进这圈套里来。” “在他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很怕死的。” 孟舒澜笑道,“有一道防线横在前面的塔里尔,才是我理想中的安全区。” 白术明知孟舒澜这话是在敷衍,但却没再开口劝孟舒澜。 诚如孟舒澜所说,主帅迁城,就是明摆着告诉敌人自己军中有异动,并不是可取之举。 “既然您执意留守塔里尔,那就让商鸣跟在您身侧。” 白术终究是让步了。 “这是自然。” 孟舒澜也是早有此打算,“商将军本就是塔里尔的守将,对塔里尔的形势最为熟悉,有他协助,便是只有一万多新兵,也足够撑到莫兮和汾邯的援军赶到了。” 听孟舒澜如此说,白术也算是放心了些许。 自此,整个反攻计划就此展开。 乾元四年三月中旬,商鸣与尹智明携格洛戈壁之后及名河沿岸的西疆百姓撤入塔里尔,格洛戈壁驻军开始撤离,至双闸口分道,将半数支援芽城,半数后撤汾邯。 格洛戈壁驻军撤离第三日,斥候来报,西戎与南川洲羌人在格洛戈壁组成大军,直追格洛戈壁撤离的军队,至双闸口。 白术及时调整战略,将本应支援芽城的半数格洛驻军,分编至双闸口防线,形成防御之势。 与此同时,格桑戈罗率军冲击芽城城门,洱郡守备营抽调兵力增援,格桑戈罗攻城未果。 温哲茂率西戎与羌人联合军队攻打双闸口,以名河水滚桐油入双闸口,以火攻之。 三月底,双闸口防线告破,大火一天一夜方歇。 齐源清、殷丘率残军退回塔里尔。 温哲茂驻军双闸口,未追。 格桑戈罗再次冲击芽城城门,芽城告危,莫兮城出兵增援;羌人自盲森及南川洲等地,对汾邯城及西南联防营发起进攻,瘴毒之下,汾邯城自顾不暇。 四月初,芽城、汾邯两处战况胶着,无力回援。 温哲茂发兵丘机,一日拿下丘机空城,挥兵塔里尔。 孟舒澜着人紧闭城门,固守城池。 四月中,大梁援军在余淮海域码头登岸。 “元帅,城中的粮食已经见底了。” 齐源清苦着脸同孟舒澜汇报,“再这么守下去不是办法啊!” 如今的形势同他们当初计划的,已经差出去很多,莫兮城与汾邯城的兵力被套牢,大梁援军海上遇到风暴,推迟到此时才登岸。 前有强敌,后无援军的塔里尔,已然成了一座孤城。 “他奶奶的!温哲茂那龟孙儿竟然让人往名河倒桐油火攻!不然双闸口哪里那么好过?” 殷丘一想起温哲茂火攻一事,心里就窝火得很。 桐油浮于河水表面,顺水直至闸口,加上载满稻草干柴的草船,火势直接顺水而下,甚至波及到了丘机! “这事是我疏忽了。” 孟舒澜揽责道,“名河河面宽广,火攻定然需要不少油料。如今粮草尚且难运,运送油料就是费力不讨好。却忘了南川洲虽然凉产不丰,但却多油桐树。从南川洲大量运桐油过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商鸣也想起一事:“温哲茂停驻双闸口五日才进攻,除了再等格桑戈罗和羌国对芽城和汾邯施压外,恐怕就是在等油料运来。” 这确是计划之外的事,却直接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用。” 齐源清打断几人,“主要是眼下如何做?城中余粮省吃俭用,也只够三天的口粮了。城中百姓更是已经断粮两日。再这么下去,不等温哲茂攻城,我们自己就先会饿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决胜之战 “疏散民众了。” 孟舒澜对齐源清道,“你带一千人自东门、北门将城中剩余百姓全部转移。” 齐源清一愣,道:“这些工匠走了,城中器械、箭矢将无可再造。” “足够了。” 孟舒澜道,“多余的,等过了这一战再造不迟。” 众将心中一沉,知道是到决战的时候了。 齐源清领人前去转移群众,孟舒澜与殷丘、商鸣二人商讨最后决战的部署。 待一切都交代好了,孟舒澜才想起一人:“尹监军呢?” 商鸣瘪嘴嗤道:“早跑了!那小子听说温哲茂率十万大军打到了丘机,连夜就收拾东西,混在撤离的百姓里出了城。” 孟舒澜闻言皱了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殷丘与商鸣各自去准备最后的决战。 胜败在此一举。 站在塔里尔的城墙之上,望着城下乌泱泱一片人,孟舒澜按紧腰侧剑柄。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轰鸣,城墙下的军队再次发起冲锋。 铁甲铿锵,震声如雷,烽火漫天遮蔽日月,地上人如蝼蚁俯行却络绎不绝。 “杀!” 厮杀声随大开的城门而出,战车隆隆,战马嘶鸣,如奏凯歌,如奏哀歌。 箭雨骤起,在双方短兵相接之前,展开第一轮交锋。 箭雨歇,只闻铿锵兵戈。 一昼夜后,西戎羌国联军攻破塔里尔城门,与塔里尔残军展开巷战。 * 三月初十,西北联防营。 经过七日不眠不休的奔袭,晏清与红妆赶到西北联防营。 “来者何人!” 守营的将士远远看见两人纵马而来,手中长茅斜指,高声喝问。 “新任北地防御使晏清,携西疆调令,求见西北联防营统帅!” 晏清勒马高声答着,亮出圣旨和孟舒澜给自己的印信。 守营的将士接过圣旨和印信验看之后,恭敬放行。 晏清与红妆将马交给守营的将士,跟着领路的将士大踏步进了西北联防营。 西北联防营主帐,协理联防营的两位统帅听得下面兵卒来报,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迎出帐外,正碰上快步而来的晏清等人。 “末将见过防御使大人。” 两位统帅连忙见礼。 “不必多礼。” 晏清先一步抬手,一把将两人扶起,直奔主题,“二位将军可有收到西疆求援信?” 马志安与林江海皆是一惊。 “不瞒将军,我等昨日刚收到求援信,正在商议增援一事。” 林江海先一步反应过来,同晏清说道,“眼下西北一片,大雪封路,河水冰封,马行陷蹄,船行不通,想要增援西疆,难啊!” 马志安瞥一眼立刻就交了底的林江海,眸中划过一抹暗色,却是对晏清道:“大人,西北联防营为两军联合,虽说边疆有求自该前往增援,但一旦联防营的兵力调动,敌人趁虚而入,将是巨大的灾难。” 闻言,晏清与林江海皆是面色一沉,齐齐看向马志安。 林江海更是连连同马志安使眼色,同时低声提醒道:“你莫要这时候犯浑!” 马志安却是满不在乎,只是同晏清道:“末将知大人出身西疆,这营里至少有一半的弟兄会听你调动,但是末将也要提醒大人一句。西北联防营乃是西疆与北疆共同管理,您要调兵,除了要有西疆兵马元帅的调令外,还必须有北疆兵马元帅的调令。” “眼下西疆告急,等镇北侯的调令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江海同马志安争辩,“我们之前都说得好好的,先出兵前往西疆增援,路上同镇北侯说明情况,补上调令就是。你这时候是做什么?” 马志安斜林江海一眼:“那是在由你统军的情况下。眼下,防御使大人亲临,情况自然是不同的。你我有在两疆危难时,临时调兵的权力,但也仅限五千人。但看防御使大人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只五千人怕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对于马志安咄咄逼人的口气,林江海脑门儿青筋都跳起来了,他是真想将马志安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浆糊! “小将军才不是那等趁乱谋权之人!” 林江海斥道,“你他妈少拿那点儿阴谋论来揣测人!就你北疆在联防营里这点儿兵,你真当谁稀罕?” “联防营兵虽少,却皆是精锐。你出自西疆,对晏家人盲目信从,我却不能将我兄弟的性命,平白交到个黄毛丫头的手上。” 马志安并不反驳自己怕晏清无令调兵,是在图谋自己手下的北疆兵马,反而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对晏清的不信任。 林江海还想跟马志安辩理,却被晏清拦了下来。 “西北联防营共有多少兵力?” 晏清问林江海。 林江海看着不气不恼却直接无视马志安的晏清,有些怔愣,眼角余光在马志安身上一落,道:“西疆有两万人在此,北疆三万。” 晏清点头,又道:“抽调三万精锐,后日启程增援西疆。” 林江海有些迟疑,被无视了的马志安却是嚷开了:“三万人你说抽调就抽调?要是敌军趁机对联防营防线发起冲击,出了问题你负责吗?” 晏清眼一冷,刷地抽剑出鞘,问:“西疆如果告破,西戎直入武安内地,责任你负吗?” 马志安被震住,但很快反应过来,顶着脖颈上冰冷的剑刃,不服气道:“大量抽调联防营兵力,必须有两疆兵马元帅的调令,这是规矩!” “你他妈个蠢货!” 林江海一巴掌气得一巴掌拍在马志安脑袋上,将他脖子与剑锋错开,揪着他领子,指着剑柄处的刻字叫他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什么剑?御剑尚方!可先斩后奏,你不要命了?” 马志安心下一惊,仔细盯着剑上的刻字一看,确是尚方宝剑。 再抬头,马志安看着晏清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御剑尚方除可先斩后奏之外,也是权力的象征。 见剑如见圣上亲临。 这样贵重的东西,皇帝竟然会赐给一个黄毛丫头? “西疆调令加御剑尚方,可够调取西北联防营驻兵?” 晏清问马志安,“还是马将军觉得,圣上的御剑,还比不上镇北侯一句话?”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西北援军 马志安还没从先前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又听晏清这话,当即跪下请罪:“末将不敢!” 晏清收剑,对林江海道:“三万人马,明日启程。” “好。” 林江海应着,又看一眼马志安,快步跟上晏清,同她小声道,“小将军您有尚方早点亮出来就是了,何苦威吓他一回?这人是傲慢了点儿,但是人不坏。且他到底是北疆驻军的统帅,您这样给他难堪,之后北疆的人难免会对你有所怨言的。” 晏清瞟一眼还处于震慑中没回过神来的马志安,对林江海道:“有的人是吃硬不吃软的。若不能叫他心有余悸,心存忌惮,既是我有尚方在手,他也未必会顺从于我。西疆的情势危急,我没有时间跟他耗。” 林江海一想马志安平时那个脾气,立时就觉得晏清这一手是恰到好处了。 但他很快又疑惑了:“小将军您怎么知道老马的脾气的?您调查他了?” 调查? 晏清垂下眼,敛下眼中冷光。 她上辈子确实是调查过马志安这个人,调查之后,她在到达北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脑袋! 马志安这个人,在做西北联防营北疆驻军统帅的时候,还算老实,但后来升迁,被调到镇北侯郭佑宁身边做副将之后,就坏了心眼。 身为郭佑宁身边的副将,负责羊城的治安戒备,马志安借着这个便利,没少跟雪原商人往来,帮着他们走私雪石粉。 之后更是在郭佑宁在漠城陷入苦战之时,对郭佑宁的屡次求援不应,按兵不发。 就因为郭佑宁膝下只有一女,没有后继之人,而他身为郭佑宁的副将,将士最有可能在郭佑宁死后接手北疆兵权的人! 所以上辈子晏清在到达北疆之后,凭着新帝温哲茂亲封北疆防御使的圣旨,直接就斩了马志安,掌控了羊城兵权,北上增援。 却不想到底还是晚到一步,只夺回了被雪原占领的漠城。 若不是现在斩了马志安会激起北疆驻军的不满,她断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了他!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西疆的战事,至于马志安,让他一直留守没什么油水的西北联防营,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思及此,晏清对林江海的问题不答反问:“依你的判断,从西北到塔里尔最快要多长时间?” 见晏清并不想说这个事,林江海也只有作罢,略一想,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塔里尔的求援信是二月中送出的,但直到昨天才到。单骑急行尚且需要一月时间,三万人行军,至少也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太久了。” 晏清眉目紧锁,“没有近一点的路吗?” “洱郡过来那条路是最近的,但是滩涂戈壁这个时间晚上还要飘雪,更有风暴肆虐,稍有不慎就可能迷失在沙漠中,只有走香漳河一带。” 林江海摇头,“您也知道,香漳河那边这个时间点开始化冰了,船开不了,马更走不了,只能是沿河走陆路。那路才多宽?五人并行都嫌挤,再加上厚雪未消,人行更难,还有拉轴重、粮草的车马,行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会被拖慢的。” “放弃轴重和粮草,轻装简行。” 晏清一听林江海还打算拉上轴重,立马打消他这个念头,“眼下要的就是速度和人手,轴重之物可到莫兮城去筹集。” 林江海一听这话,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一点头,吩咐自己手下的副官,把这事儿吩咐下去。 领晏清到客帐歇下,林江海便马不停蹄地去安排增援的人手去了。 路过主帐,林江海还不忘拉上仍旧在怀疑人生的马志安。 北疆那边的人要调动,还是要马志安开口才行。 翌日清晨,晏清站在点兵台上,望着台下披盔戴甲的众将士,听着林江海的讲解:“考虑到西疆那边还是咱们自己人熟悉一点,所以三万人里有一万七都是西疆出来的。领兵的人,也都是小将军您以前见过的老熟人。” “辛苦了。” 晏清真挚地同林江海道。 西疆在联防营这边拢共只有两万人,林江海直接抽调了一万七出来,就意味着联防营中剩下的人,基本都是北疆出身,不属于他统管的。 如果他跟马志安起了什么冲突,定然是极其不利的。 但林江海还是如此做了,除了嘴上说的西疆人更熟悉西疆地形之外,也是在为晏清考虑。 连用将都是晏清熟悉的,这便确保了晏清的命令在这支援军中,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响应。 而晏清是以西疆调令与御剑尚方调兵,并不属于常规的两疆调令调兵,如果出了问题,被人以此事做文章,除了晏清逃不掉一个私自调兵的罪名之外,为其调兵遣将的林江海也将被追责。 轻则停职,重则可能下狱。 林江海却是不以为然地笑笑,道:“末将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还是要看小将军你们的了。可绝对不能让侯爷他们的血白流!” 晏清黑眸深沉,道:“定然是要叫西戎贼子刮下三两肉来。” 林江海嘿嘿一笑:“那我就先再次等小将军领军凯旋,将联防营的兄弟带回来了。” “一定。” 晏清应着,朝着点兵台下众将道,“出发!” * 四月中,塔里尔城门被攻破,孟舒澜与殷丘、商鸣各领剩余残军,借助塔里尔内复杂的地形,同温哲茂的部队展开巷战。 接连五日,温哲茂手下大军损失惨重。 高坐塔里尔元帅府正堂主位的温哲茂,听着底下人不断地汇报伤亡,脸黑如锅底。 “一群废物!” 温哲茂扬手砸了手边的茶盏,阴鸷地盯着底下跪着的人,“十万人攻城,被一两万新兵打得只剩一半,甚至到现在还没能擒住敌方主将,本王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底下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却有人戏谑地在温哲茂身后出声:“废物手下自然出废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温哲茂阴鸷地盯向自帷幔后走出的人,眼中杀气凌厉:“玛莎朵,你别以为你是西戎公主,本王就不敢将你如何!”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绝地反击 “你能将我如何?” 玛莎朵一脚踹在温哲茂身下座椅之上,连人带椅踢翻了去,“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也配威胁本公主?!” “你找死!” 踉跄站稳身形的温哲茂阴狠转身,手中长剑倏然出鞘。 一旁站着的西戎兵见状立马抽出弯刀,拦在玛莎朵身前,警惕地防备着温哲茂。 玛莎朵却好整以暇地在高位之上,自己的近身侍卫多图鲁搬来的另一张椅子上落座,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温哲茂,嘲笑道:“就凭你也想要本公主的命?也不想想你手底下的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玛莎朵眉眼陡然凌厉起来,“父汗许你七万人马,如今死伤过半,却是连对方主帅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我西戎儿郎,可不是拿给你这样无端消耗的!” 温哲茂紧攥着剑柄,看着玛莎朵的眼神淬着毒,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但余光扫见周围严阵以待的西戎兵,以及站在玛莎朵身后的多图鲁,他又不得不隐忍下来。 “你想怎样?” 温哲茂咬着后牙槽恶狠狠地问。 玛莎朵瞧着温哲茂恨不得杀人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模样,愉悦地一挑唇角,勾出一个讥嘲的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后,你还连人影都找不见一个,就乖乖听本公主安排,与格桑将军前后夹攻西疆三城,务必赶在大梁援军支援之前,拿下西疆!” “塔里尔中内患不除,就想着拿下三城,真是痴人说梦!” 温哲茂嘲一句玛莎朵的无知,“战场之上,可不是你这毛丫头玩儿过家家的地方。” “啪!” 玛莎朵长鞭一甩,卷了身侧一尊香炉就砸在温哲茂脚边,满脸戾气:“我西戎儿郎也不是给你当枪使的!打一两万的新兵尚且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你还有脸说教本公主?” “三天时间,抓不到人,你就等着把自己的脑袋送到父汗面前去吧!” 玛莎朵愤恨地一甩鞭子,一指温哲茂,“把他给我丢出去!” 闻言,西戎兵围上来,却没人敢对温哲茂动手。 温哲茂瞪了眼高位上坐着的玛莎朵,一甩袖转身出了大堂。 看着温哲茂就这样安然地走了出去,可给玛莎朵气得够呛:“本公主让你们把他丢出去,你们是听不见?!” 西戎兵各个垂着脑袋不说话,气得玛莎朵又是拿鞭子在堂内一顿打砸。 “报!” 然而她还没消气,就听见一人高喊着跑进来传信。 “又出了什么事?!” 玛莎朵愤愤地问。 传信兵一见玛莎朵这个火气,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城外有武安的军队集结!” 玛莎朵一愣:“哪儿来的武安军队?” 芽城有格桑戈罗施压,莫兮城不得不支援芽城;汾邯城有羌国施压,也应该是腾不出来人手才是。 “领兵的是武安西疆副帅白术。” 传信兵头几乎要埋进胸腔里。 玛莎朵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来回走了两步,突然朝着传信兵喊:“温哲茂呢?这时候那废物死哪儿去了?!” 传信兵顶着玛莎朵的怒火,道:“大帅已经上城楼迎敌了。” 听说温哲茂上了城楼,玛莎朵气稍微消了些:“得亏这蠢货还知道先守城门。” 说罢,玛莎朵才又对底下的人道,“让人加强元帅府防守,以防藏在城中的老鼠趁机偷袭。” “是!” 传信兵一听这话,连忙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塔里尔城楼之上,看着城下一片赤褐色甲胄的兵士稳步向前推进,温哲茂的脸色黑如锅底:“格桑戈罗在干什么!为什么白术会回援塔里尔?!” 一旁格桑戈罗的副将哈里浑对此却好像是早有预料:“塔里尔作为西疆首府,自西疆通往武安内地的交通要道,受到攻击之后,白术定然会回防。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温哲茂瞪他一眼,道:“就算白术回防,也不该这么快!从芽城到塔里尔,至少半月的路程,他就算从我们到双闸口就往回赶,也不该这个时候到!” 哈里浑脸马下来,对于温哲茂的呵斥很不高兴:“那又如何?不过不到一万的人马,他们连城墙边都摸不到。也值得你这么担心?” 见哈里浑还没有想明白关鞘,还在这跟他充大轻敌,温哲茂恨不能撬开他脑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豆腐渣! “蠢货!这说明白术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莫兮城,我们被人耍了!” 温哲茂沉声吼着,“白术没有离开莫兮城,对芽城的支援是假的,格桑戈罗根本没能拖住莫兮城的兵力!眼下他们是只有不到一万人,但你别忘了赤甲在西疆代表着什么。” “谁知道除了这些人,莫兮城后续还会不会出兵。背后还有一群不知道在哪儿藏着的老鼠……” 温哲茂扶着城垛,脸色黑沉如水,片刻后,又朝着身后人喊,“传信格桑戈罗!让他加紧攻城,即刻拿下芽城,支援塔里尔!” 被温哲茂一顿呵斥,又被呼来喝去的哈里浑铁青着脸,不为所动。 他手下的兵看着自家将军的脸色,又看看温哲茂,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走。 见状,温哲茂大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想你家公主死在这城里吗?” 听到这话,传信兵不敢再耽搁。 温哲茂跟自己家将军别苗头是一回事,要是真的出了事,害公主死在了武安,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就是哈里浑听了这话,都不得不暂时服从温哲茂。 西戎可汗半生才得这么一个公主,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要是就这么死了,回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见自己的命令终于被执行了下去,温哲茂心中又恨又庆幸,五味杂陈。 因为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就算从西戎、羌国借了兵,许下无数好处,这些领兵的也没几个拿他当回事。 就是玛莎朵一个白痴的女人,也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这叫他如何不恨? 但也是因为这个白痴女人,让这些西戎人有所忌惮,才让他勉强能调动军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哀兵之志 ,重生之将女为帝 他如今落得要靠一个女人才能获得权力的狼狈境地,全都是拜晏清那个贱人所赐! 温哲茂恨得心中流脓。 那贱人竟然早就算计好了,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 若不是他早有打算,上一次说不定就真的直接栽在了里面! 温哲茂看着城外满目疮痍的土地,硝烟烽火盘旋在浸血的土地上久久不散,恶毒的三角眼眯起,却遮不住其中狠毒的光。 她不是要宁肯将西疆兵权交给孟舒澜,也不愿成全自己? 那自己就杀尽这西疆的兵、西疆的民! 将西疆从武安的版图上彻底割离出去! 他不止要毁了西疆,这武安整个江山,都将给他陪葬! 他已然一无所有,这些害他一无所有的人,又岂可称心如意地高枕无忧? 温哲茂眼中满是疯狂,唇角高高挂起,好似想见了武安山河破碎,万民哀嚎,皇帝跪在他脚下承认自己错了的场景。 眼下的战局已然不在他眼中。 塔里尔内城墙下,城楼屯兵所中,一队人悄悄出现,又迅速消失。 巡逻的西戎兵恍眼扫见一抹影子,回头看去,只见烛火颤动,牵连着投在墙上的影子都一颤一颤地晃。 城楼之外,轰隆隆的攻城车、投石车在地上碾过,混着整齐划一的脚步,震得城墙都在发抖。 这屯兵所的烛火无风颤动,也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巡逻的西戎兵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见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一道石门恰好合上。 白术的军队到了城下,却并没有急着进攻,只是在城楼上弓弩的射程之外候着。 温哲茂与白术隔着千军万马相望。 白术军中突然出来一个人,身上挂着旗帜,纵马到城楼之前。 两军交战前,可有信使传话。 而在非打不可的情况下,信使往往都是来骂战的。 温哲茂伸手取了一张弓,拉弦搭箭,还不等信使开口,就是一件射去! 刚进入射程,还没开口的信使纵马避开这一件,转口就骂道:“娘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他妈有没有点儿道德?哦!老子忘了,你他妈都叛国了,指望你这狗逼崽子有道德,还不如指望你个龟孙儿回炉重造!” “嗖!” 信使刚骂完一轮,又是一支箭射过来。 紧接着,又是几支冷箭过来,但都是温哲茂一个人在射。 哈里浑抄着手,很是乐见城下的人骂温哲茂,甚至还朝城下帮腔:“嘿!喽啰!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信使纵马退出射程,听着城楼上的喊话,郁闷地转头骂了一句:“娘的!老子还是头一回碰见找骂的!” 确认温哲茂的箭不可能再射过来了,信使才清了清嗓子,操着一副铜锣般的大嗓门儿,响亮地朝着城楼上喊:“城楼上的龟孙儿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识相的麻溜儿把自个儿绑了投降!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不然等我们攻上去!一个不留!” 喊完话,信使也不理会城楼上爆发的哄笑,马缰一扭,迅速回了自己的队伍。 而对方的态度也很明显,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土尔哈赤!” 哈里浑回头喊一声。 “在!” 土尔哈赤高声应着。 哈里浑一咧嘴,粗糙的舌舔过起皮的唇,瞪着双嗜血的眼睛,道:“带着我们西戎的勇士,送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喽啰,去见达喇天神!” 达喇天神,西戎神话里,掌管地狱的神。 “桀桀桀桀!” 土尔哈赤高声笑着,一抗半人高的弯头大刀,一拳锤在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喊道,“愿达喇天神善待他们!” 又引来一阵哄笑。 温哲茂冷眼看着自顾自出兵的哈里浑,以及踌躇满志地离开的土尔哈赤,没有制止。 这几场仗打得太顺了,总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只有让他们知道痛了,接下来自己的命令才会好使。 城门大开,土尔哈赤领着一万人杀出城来。 白术身侧一名赤甲红缨的中年人,提着一把长杆大刀,纵马出阵,身后只有不足土尔哈赤身后一半的人。 土尔哈赤更加兴奋,高喊一声:“杀!” 喊声未落,人已经是脱离了队伍,先一步朝着白术这边的人杀过来。 他身后的军队见状,亦是血气上涌,猛然加速,高举弯刀朝着对面的人挥砍过来。 短兵相接的瞬间,就是一片残肢鲜血飞溅。 被硝烟、风沙、鲜血蒙住了眼的人,甚至分不清自己身侧的是敌是友。 所有接近的人,在这一刻都是敌人。 西戎人已然是杀红了眼。 反观一身赤甲的晏家军众人,却始终冷沉着脸,麻木地挥刀刺茅,三五成队地杀进西戎因为快速突进而松散的队形中,仿若没有感情的机械一般,收割着撞上来的敌人。 杀到最后,三千赤甲军,无一人站着。 土尔哈赤跪倒在一片断肢残尸之中,身侧躺着那个手提长刀的中年将士。 那将士被斩下的胳膊上,脱离了肢体的手,依旧紧握着长刀。 长刀之下,是土尔哈赤一双腿。 一场交锋,西戎一万人,主将半残,尚且完好的兵卒不到一千;武安三千众,皆亡。 哈里浑赤红着眼睛看着自己一万人,被三千余人杀得丢盔弃甲所剩无几,扣着城垛的手上青筋迸起,让人怀疑他能徒手从城垛上扣下一块来。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哀兵必胜。” 温哲茂幽幽地出声,“被逼上绝路的野兽,尚且会拼死一搏,更何况一群惯于杀人的兵卒?” 哈里浑扭头瞪着温哲茂,恨声道:“你早就知道?!” 温哲茂嗤笑:“我知道,你听吗?” 哈里浑被他这一激,扭身就是一拳挥过来,却被温哲茂越身躲过。 温哲茂反手抽剑横上哈里浑脖颈,周边西戎军立马神色不善地将温哲茂围了起来。 温哲茂看一眼周围的兵众,又将视线落回哈里浑身上,讥嘲道:“这个时候,你确定要跟我斗个你死我活?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都只是要拿下西疆。你跟我斗,只会是让西疆的那些人捡便宜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攻守交替 正说着,温哲茂忽地转头,示意哈里浑看城外。 城楼之下,土尔哈赤的部队还没有撤回来,但刚死了三千多人的晏家军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上前,将还来不及撤离的土尔哈赤的部队,全部射杀。 哈里浑怒目圆睁,大如铜铃的眼睛里好似能滴出血来。 “还没做好决定吗?” 温哲茂问着,“他们可是已经打算攻城了。” 城楼外,严阵以待的投石车被拉紧了弦绳,投篓里装上巨石,蓄势待发。 “你们西戎跟他们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攻城战经验丰富,但都是攻的一方,可曾有过守城的经验?” 温哲茂问着,又噙着笑指向楼下的白术,“但白术跟你们打了半辈子仗,你们见过他攻城的手段不曾?当初从你们手上夺回芽城的手段,就是白术的手笔。” 哈里浑陡然一惊。 上一仗他不是主将,但也知道他们凭借着武安内贼的情报,突入西疆内部,前后夹攻拿下了芽城不到半个月,就被率兵杀回来的孟舒澜等人击退,夺回了芽城。 难怪他一毛头小子那般能耐,原来这背后是有白术这老将在操纵! 那一战他们败得迅速且毫无还手之力。 一则是像温哲茂说的,他们向来是打别人的那一方,攻城的手段他们有,但拿下城池后,大多是搜刮一番就放过去,继续攻陷下一座,少有守城的经验。 二则是猝不及防。 此人用兵,不可用常理推断;又或者说,他们习惯了晏家人的那套打法,而白术跟晏家人的路数,则完全不同,叫他们吃了情报不通的亏。 在此前的战役里,他们只知道白术是晏康明手下一员猛将,能一毫不差地执行晏康明下达的每一条命令,却不曾对此人有更深的了解。 “好,这一仗,老子听你的!” 哈里浑知道自己对上不知道深浅的白术胜算不大,而城中任性跑上战场的公主,却叫他绝对不能败在此战。 一旦玛莎朵死在这里,可汗绝不会轻饶于他! 见哈里浑松口,温哲茂莞尔一笑,收剑回鞘,满面春风得意,好似这些时日里来受到的所有屈辱,都在这一刻扬眉吐气。 “闭城门,布盾阵!” 温哲茂高声喊着,“弓箭手列阵!将强弩车运上来!” 温哲茂话音刚落,城外巨石便呼啸而来。 “蹲身!结盾阵!” 温哲茂一边喊着,一边贴着城垛蹲下,扯过身边兵卒的盾牌,抬手斜支在自己身上。 纵然温哲茂动作快,大块的巨石砸在城楼上碎裂的小石块儿,依旧将他身上划出了几道口子。 那些没来得及反应的兵卒,更是中招无数,有的甚至直接被巨石砸中,当时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 对于可预知的死亡的恐惧,顿时让本就被先前对方自杀式的进攻深深震撼的西戎军,在一瞬间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惊慌失措的兵卒别说结盾阵,就连在被巨石轰击的城楼上走两步都难。 西疆先前同西戎的一战,致使西疆元气大伤,老兵新兵之间的填补续接不上。 但对于西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相比起武安尚儒的风俗下长大的人,全民皆兵的西戎就算是新兵,也是能直接拉上战场迎敌的存在。 这是西戎人的底气,让他们敢于在元气大伤之时,再一次卷土重来,意图趁虚而入,拿下伤得更狠的西疆。 可新兵到底是新兵,有血性、有武力、杀人不眨眼是一回事儿,而真正上了战场,面对气势如虹、不怕死、不要命的敌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以为伤得更狠的西疆,因为那伤筋动骨的一刀,成了可以任他们揉扁搓圆的面团。 却不想,这面团里藏着刺。 当他们大意轻敌、放松警惕,掰开这面团之时,这刺就突然亮了出来,深深扎进他们肉里! 学着温哲茂的样子躲在城垛根儿边的哈里浑,终于是在这一场血的教训里,明白了自己轻松拿下了几场胜利就大意轻敌的行为有多愚蠢。 先前的胜利,说不定也只是对人的手段! 骄兵必败。 这一刻,哈里浑才真的明白格桑戈罗在临行前叮嘱自己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慌了神一样在城楼上乱跑的新兵蛋子们,哈里浑心里又急又气,怒声喊着:“趴下!靠着城垛趴下!” 巨石的威力虽然大,但对于坚固的城墙来说,并不是什么一击就可破墙的利器,甚至连城垛都很难轰断。 所以巨石都是朝着城楼之上的人来的。 而巨石要落在城楼之上,就要越过城垛,躲在城垛下,几乎不可能被巨石袭击。 盾阵是为了形成坡度,卸掉巨石呼啸而来的巨力,减少巨石对城楼的伤害,也将巨石炸起的碎石格挡在外。 那些被巨力迸飞的碎石,甚至能直接砸死人。又因为小,不好防备,甚至能穿过甲胄的缝隙,基于致命一击。 在这样的轰击下,趴在城垛边上,不一定就能保全性命,但能最大程度地争取活命的可能。 好在,投石车的装填发射速度很慢,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重新调整好队形。 投石车使用的石料难运,对方也不可能有无穷尽的巨石。 几轮巨石的轰炸后,整个城楼安静了下来。 有胆大的爬起来,透过城垛间的箭孔往外看。 城楼之外,投石车已然偃旗息鼓。 众人松了口气,却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被巨石打怕的众人顿时再次趴下,却久久不见巨石滚落,倒先等来了又一声巨响。 “城门!” 有人吼了一句,“攻城车在撞城门!” 众人恍然大悟,先头的巨石,不过是为了给攻城车打掩护。 哈里浑当即就要喊人下去堵城门,却听温哲茂喊:“弓箭手!城外轮射!” 哈里浑不明所以,正要质问温哲茂时,却陡然听见耳边“咔哒”一声闷响。 抬头,哈里浑就见两节竹竿支在了城垛之上。 云梯! 哈里浑四下一望,四五支云梯被搭上了城楼。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毒人之患 ,重生之将女为帝 云梯露在城头上的一节不断震颤着,昭示着云梯下的人正在极速朝着城楼上攀来。 先前温哲茂让弓箭手在盾甲后就位,就是为了防止敌方趁着巨石声势浩大地掩盖一切的时候,把队伍拉至城墙边上。 但是突如其来的巨石造成的恐惧,让城楼上没什么作战经验,却又被前几场胜利冲昏了头的新兵们慌了神。 盾阵没有结成,人死伤无数,弓箭手更没可能就位。 眼下让弓箭手上阵,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求一个犹时未晚。 哈里浑心里明白,此时弓箭手就算上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若说他们会输…… 五万人对一万人,还有城墙之利,这他要是能输,都不用对方动手,他自己把自己脑袋削了! “拔刀!” 哈里浑没有制止弓箭手上前,但却下了另一道命令。 温哲茂看了哈里浑一眼,庆幸这个莽夫此时还算清醒! “那些羌人呢?让他们去守城门!” 温哲茂转头对传令兵吼,“有什么手段随他们用!城门破了,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传令兵嘚嘚地跑下城楼,闯进城楼下的屯兵所,将命令下达给待命的羌人。 羌人领头的将领听闻“不论手段”四个字,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 游蛇攀上他的指尖,吐着信子,盯着传令兵。 三角头上,硕大的一对眼睛,缝一样的瞳孔,绿金色的眼里,透着幽幽的光。 传令兵看得一阵头皮发麻,转头就离开了羌人的屯兵所。 在这支西戎与羌人的联合军队中,十万人里,有七万是西戎人,剩下的是羌人。 在先前的几场战役中,西戎折损两万余人,与羌人对半开。 如今剩下的羌人,不足五千,却是一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 因为他们出手,就意味着生灵涂炭,敌我不论。 羌人善蛊毒,却不是人人都擅长此类。 真正能杀人于无形的这些人,都是羌国皇庭秘密培养的,其余的就算不能都为皇庭所用,也基本是在羌国皇庭有备案的。 这些人,就算是羌国人,也一样心存忌惮,为羌国普通平民所排斥。 屯兵所烛火映照的暗处,一只眼睛消失在墙厚。 密道尽头的临时议政厅内,孟舒澜听闻手下人新带回来的消息,刚有了几分喜色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塔里尔的城楼里有密道,具体是什么年代的产物已不可考,更没人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城楼中设置密道。 这样的密道,不只是塔里尔,在西疆每一处重要城池的城楼中,都有设置,具体情况各有不同。 眼下这些密道,无疑成了他们翻盘的机会。 但一支羌国皇庭秘密培养的军队的出手,却让他们的反击多了变数。 殷丘和商鸣只知道这些羌人善用毒,但孟舒澜却知道,这些羌人本身就是毒。 他们是羌国皇庭培养出来的药人,或者该说是毒人,是羌国皇庭最后的杀手锏。 这些毒人赤脚走过的土地,都将多年寸草不生,更遑论同他们直接接触的人? 除了毒,还有蛊。 防不胜防的毒虫,一旦投入到战场之中,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毒人是羌国皇庭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投入战场。 对于一个有心想向外扩张的国君来说,一片被毒人腐蚀,无法利用的土地,将毫无用处。 但羌国新国主,却拨给了温哲茂上千的毒人…… 毒人的培养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四千众,几乎算是倾巢而出了。 听罢孟舒澜的话,殷丘一拳砸在沙盘上,气的咬牙切齿:“这群杂碎!竟然在战场上用毒?!” 在开战前,向敌方营地里投毒,瓦解敌方战力,一直是阴损不道德的行为,一般情况下都是为人所不齿的。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即便是赢了,也将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没人会在乎,此人出此下策,是不是被逼无奈。 也有阵前放毒烟,熏瞎敌方眼睛的,他们会提前给自己的士兵解药。 无一例外,是会被人唾弃千年的小人。 却从没有有过,将这种触之即死的剧毒之物投入战场的先例。 毒人的不可控在于,他们接触过的东西,对于敌我双方都是致命的。 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九死一生活下来,却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毒人,早已没有了人性。 他们听令于羌国国主,却又憎恨着世间的所有。 无数种剧毒堆叠出来的东西,甚至难以寻求解药。 与毒人对上,就意味着十死无生,甚至于那一方土地都将受到封锁,直到找到解决的办法。 毒人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于世界。 “现在怎么办?” 比起被怒火冲昏了头的殷丘,商鸣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白将军他们不知道毒人的存在,贸然攻城,只怕没有活路。” “杀出去!” 殷丘赤红着眼睛低吼道,“元帅下令吧!让我带人出去杀了那些杂碎!你跟老商杀上城墙去,让大哥他们撤回去!” “你疯了吗?” 商鸣呵斥道,“且不说你手下五六百人,能不能杀尽毒人。我们剩下不足三千的人,杀上城墙,跟他们三四万人打!亏你想的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 殷丘怒声喝问,“看着大哥他们去送死吗?!” “别吵了!” 孟舒澜喝止住两人,眉头深锁,“两位将军的顾虑都没有错。我们人手不足,贸然出击只是以卵击石。但毒人之患,危害重大,也绝不能让白将军跟他们硬碰硬。” 孟舒澜一顿,想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我带剩下的弓箭手,带上所有的箭,去城门口。远距离射杀毒人。二位带剩下的人杀上城楼,同白将军里应外合,拿下城楼的控制权。逼得他们后撤回城内就行……” “不行!” 孟舒澜话音未落,就被殷丘与商鸣同时打断。 “毒人危险异常,你身为主帅,怎可以身犯险?” 商鸣不同意孟舒澜的决策。 孟舒澜反问:“难道城楼之上,以少敌多的混战,就更加安全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联手攻城 商鸣一噎。 诚然,毒人剧毒无比,手段未知,但如果只是在远处与其交锋,毒人的威胁性会小很多。 比起在城楼之上,以少敌多的肉搏,孟舒澜带弓箭手去城门射杀毒人会更安全。 但这是建立在远距离交锋的基础之上的。 且不算毒人有没有什么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在人数上,仅剩不到百人的弓箭手,与四千余毒人对垒。 对方就算是顶着箭雨冲上来,他们也不可能在此之前,杀干净所有毒人。 “我带人上城楼,老商带人去堵毒人。” 殷丘一想,对孟舒澜道,“你留百来人,如果情况不对,就往莫兮城撤。” 孟舒澜当即拉下脸来:“我身为主帅,自当在危难之时身先士卒,岂可在众将士血战之时弃战而逃?” 殷丘看他一眼,道:“你还年轻,以你的才能,日后定然能更有一番作为。犯不着此时犯拗,白白赔上性命。这本就该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去肩负的东西。没能让你们这代人有个安稳的生活,是我们无能。” 商鸣有些诧异殷丘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守护这天下的责任,也自该是这天下所有人的责任,何论男女老少?何论老幼尊卑?” 孟舒澜驳斥道,“这营中年岁不如我者众多,他们甚至连真正的战场都没有上过。我在边疆四五载,算不上老将也能算老兵,我却是连那些年幼新兵的不如吗?” 殷丘一瘪嘴,看着显然是真的动了火的孟舒澜,嘟囔着:“这话是大哥让我劝你的。这你自己不听,可不是我没劝。回头大哥问起来,你可不能说我没开口啊!” 说罢,殷丘又朝孟舒澜竖了拇指,“不得不说,你这几句话说的还是中听。不枉费晏帅对你的倾力栽培,还算配得上我们小将军。” 这几句话说得,孟舒澜差点儿给气笑了。 商鸣哭笑不得地按着发紧的眉心,他就不该相信这大老粗能说出些什么讲道理的话来。 “时不我待,就按此前商量的行动吧。” 孟舒澜收敛神色,郑重地道,“愿此战之后,还能同诸位将军一同畅饮!” 殷丘与商鸣肃了神色,却没有应答。 对于此战,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一刻钟的时间,三人各自带队出发。 塔里尔城楼之上,晏家军与西戎兵已是战成一团。 城楼上,尸骨堆积如山;城楼下,亦是宛如炼狱。 攀上城墙的晏家军杀退一波西戎兵,立马又会有新的人补上,将他们堵在城墙边上,斩杀,抛下城墙,再迎上新涌上来的人。 城楼上战况焦灼着,城门前攻城车已经破门而入,却被门洞中的拦车障卡死在门洞里。 簌簌的羽箭铺天盖地地朝着城门外覆盖而来。 孟舒澜带人偷摸上了城门口的城楼时,毒人还没出现在城门,城门下还是西戎的弓箭手,对第一批冲进城门的晏家军进行射杀。 好在卡在城门里的攻城车,以及破碎的城门形成了临时的屏障,为其之后的兵卒挡下了大半的羽箭。 自城门口收回视线,孟舒澜瞧向屯兵所出口处,一个传令兵正跑出来,往指挥弓箭手的将领跑去。 孟舒澜眼一沉,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瞄上了还在城楼上戒备的西戎兵。 “有人偷袭!” 忽然的一声喊,整个城楼都乱起来。 城门之上戒备的西戎兵,惊慌焦急地朝着城墙那边跑去。 商鸣和殷丘动手了。 “上!” 孟舒澜轻喝一声。 隐在暗处的弓兵拔出短刀,飞快地冲上城墙,解决掉阵型被拉扯得散乱的西戎兵。 百来人分三队,一队迎上反应过来想要抢占城楼的西戎兵,一队快速跟进,在屯兵所出口对面的城楼上扎根,剩下的则对城楼下正准备撤退的西戎军进行射杀。 数十张弓箭拉开,箭雨稀疏,却根根利箭仿若有眼一般,扎进城下西戎兵的阵营之中,收割性命无数。 回过神来的西戎兵挽弓就要反击,但孟舒澜带的人居高临下地对他们形成压制,让他们根本没得反击。 考虑到毒人将出,城楼下的西戎兵将领只能咬牙放弃反击的念头,令盾甲兵上前,掩护着剩下的人撤退。 终于占据城门城楼之利,随风转身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白术所在,运足气朝他吼道:“白将军!城门有伏兵!” 白术一怔,抬头看见随风,当即四下搜寻起孟舒澜的身影来。 没看见人。 白术心中一紧。 随风是孟舒澜亲卫,他在此,孟舒澜定然没走,可他人又在何处? 再看城楼上突然从西戎军背后杀出来的殷丘和商鸣,白术剑眉拧成一团,改变战术:“弃门!攀墙!” 听闻白术下达了此令,随风松了口气,转身就去找正领着人对刚出屯兵所的毒人进行射杀的孟舒澜。 听得随风那一声喊的,除了白术,还有正在西戎兵护卫下往城楼下撤退的温哲茂。 温哲茂扭头看向城门之上的城楼,正撞见孟舒澜搭弓挽箭,对准城楼之下。 他们对面的城楼之下,是屯兵所面向城门的出口。 孟舒澜知道了他的计划! 温哲茂满眼不敢置信。 这是战场上随机应变的命令,就算有人跟孟舒澜告密,他也不该来得这么快!亦不该有这般严密的布署! 如此,就只能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埋伏在附近,能够清楚地探听到自己这边动向。 可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温哲茂满心疑问,却是沉下眼,发了狠。 没人会替他解答这些疑问,此刻他也不需要那些答案。 凡是妨碍自己的,都除掉就是了! 温哲茂自身侧士兵身上捞了一把弓,在一众西戎兵的护卫里,自人群的缝隙里,张开了弓,箭尖直指对面毫无防备的孟舒澜。 挽起一个狰狞的笑,温哲茂将弦拉满。 永别了,孟舒澜! 羽箭离弦,带着破空之声,笔直地朝孟舒澜而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毒人下场 刚至孟舒澜身侧的随风忽闻破空之声,陡然转头,就见一支羽箭笔直地朝着孟舒澜而来。 大惊之下,随风猛然朝着孟舒澜扑去,惊惧的声音反而落在了后头:“小心!” 羽箭擦着随风后背飞过去,温哲茂颇有些可惜地扔了弓,转身撤下了城墙。 “让毒人上来。” 温哲茂随手抓了个人,让他去传话。 那人看一眼还在城楼上奋战的哈里浑。 “若是你家公主死了,你和你的将军一个都活不了。” 温哲茂阴恻恻地威胁着,“是舍下你家将军,护得你家公主安全,安安稳稳地回去加官晋爵,还是陪着你家那个蠢货将军一起去死……想必,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那人迟疑地看了眼温哲茂,终是扭头走了。 见人下了屯兵所,温哲茂才又对另外一人道:“把剩下的人都撤回来,回防元帅府,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 听得温哲茂这么说,那人就算是极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之前在听闻公主来前线做监军时的欣喜和小心思,这会儿全都化作了悔恨与怨怪。 若非公主任性,他们怎么会被一个丧家之犬呼来喝去地指挥? 本该支援哈里浑的西戎兵,没有再从屯兵所涌上城墙,而是跟着温哲茂,悄悄撤回了城内。 原本该守城门的羌人,却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屯兵所,攀上了城楼。 看着屯兵所门口的毒人缩头缩脑地躲在门后,不再试探着往前,孟舒澜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看城楼之上,原本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西戎兵,好似瞬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千把人,还在同城楼上的人对峙。此时,已然是落了下风。 杀红了眼的哈里浑,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抬手砍翻一个冲上来的人,哈里浑四下里一张望,全是晏家军的人。 仅剩的兄弟艰难地应战,不再有人填补上被撕开的缺口。 而本该是同他们一起抗敌的温哲茂,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哈里浑在堆积如山的尸骨里找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温哲茂的尸体。 只是片刻,他杀得有些麻木的脑袋就转了过来。 温哲茂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若是死了,自己还在城楼之上奋战,谁会在这个时候下命令撤退? 那个狗娘样的孬种跑了! 哈里浑怒急,仰天一声长啸:“啊!混账!” 那孬种不止自己跑了,还带走了剩下的人! 但让哈里浑更意想不到的是,毒人在城楼上冒了头。 一群穿着麻布斗篷,遮住了全身全脸的人,裸露的手脚上缠满了厚实的绷带,带着浓重的死气,好似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样一群穿着怪异的人,出现在披盔戴甲的将士之间,显得尤其的不和谐。 在看见毒人踏上城墙的瞬间,西戎的人瞬间露出了惊惧的表情,甚至顾不上同晏家军对战,慌慌张张地就想逃离。 甚至有人慌不择路,直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胡乱地抓着正从云梯攀上城墙的晏家军一起坠落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投降。 这超乎常理的一幕,让决心死战的晏家军众人死水一般沉寂的心都起了波澜,不再追杀择路而逃的西戎兵,转而戒备地盯上了刚露头的人。 随着毒人踏上城楼,只余下西戎兵慌不择路奔逃的哭喊和脚步声的城楼上,响起了恍若风吹黄沙般悉悉索索的声音。 细小的虫子,斑驳的蛇蝎,顺着城墙一路攀上来,悉悉索索的碎响,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憋不住出声问道。 “撤!” 正在晏家军众人存疑之时,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喊。 众人回头,就见孟舒澜已经张开了弓,羽箭直指刚踏上城楼的毒人。 殷丘与商鸣这会儿也终于是反应过来,这些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能够操控毒蛇毒虫的人,就是孟舒澜同他们说过的毒人!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西戎人要逃了,他们深知毒人的厉害,不是常人所能抗衡的。 且不说被毒虫毒蛇咬上一口,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那些毒人的血一旦沾在身上,也可能是致命的。 “撤!那些杂碎有毒!不要硬碰!” 殷丘高喝一声,自己却是快步冲到了离毒人最近的人面前,把人往后一推,对所有人吼,“全都退下去!” 孟舒澜的箭在殷丘把人拉离的瞬间,从旁穿过,扎进迎面走来的毒人胸膛。 迅猛的箭矢带得毒人往后一踉跄,有血顺着箭孔流下来,墨绿色的,泛着森森寒光。 众人惊诧地看着那人流下来的血,一时竟然来不及反应。 毒人因为全身缠满了绷带,动作并不灵活,所以眼见着羽箭朝自己飞来,也只是僵硬地躲了一下,却是连要害都没能避开。 寻常人这时候恐怕已经倒下了,但这毒人却一把拔出了心口的箭,墨绿的血喷出来,那毒人却是狂怒地大吼了一声,朝着晏家军众人扑来! “跑!” 殷丘大刀一荡,刀身将就近的几个兵卒往后一推,自己却是转身迎上了毒人,一刀背砍在他脖子上。 他记得孟舒澜说的,只要不直接接触这些毒人,不直接接触那些带毒的体液,就不会沾染上剧毒。 刀背砍在毒人的脖子上,当即就给他砍折了,歪歪斜斜地挂着,毒人也朝一边倒去。 可在毒人咽气的最后瞬间,他猛然将带着他血的箭矢,插进了殷丘的小臂。 “殷丘!” 商鸣目眦尽裂,怒喝一声就要冲上来。 “不要过来!” 殷丘背对着众人吼道。 他根本就不敢转脸。 从沾着鲜红的血的刀身上,他看清了自己那张胡子拉碴黝黑的脸上,血红的青筋鼓起,像是爬着一条条难看的血红蛆虫。 火辣辣的灼烧感,在全身上下蔓延,好似血液都被点燃了,正在熊熊燃烧着。 他并不觉得有多痛苦,甚至感觉比平时更加有力,头脑也更加清晰。 但他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灼穿经脉皮肉,一点点渗出肌肤。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来生再比 “嘿,这些杂碎的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嘛!” 殷丘咬着牙笑着,拔掉箭矢,大刀一抗,背对着商鸣比了个拇指,指向自己,“这里有老子一个就够了,你赶紧带着人滚!别妨碍老子发挥!” 说话间,殷丘已经是一步上前,横在了毒人与其余晏家军众人身前,一脚踏碎爬上城墙的毒虫,挥着大刀一刀背砍向冲在最前的毒人,一刀背将人砍得倒飞出去,撞倒了身后几个离得近的毒人。 但没有受到致命打击的毒人,只是缓了片刻,就重新站了起来。 商鸣看着独守防线的殷丘,又看一眼剩下众多没来得及撤离的兵卒,愤恨的眼沉下来,转身喊道:“张光辉!易朔!赵嘉常!” “在!” 三人齐声应答。 商鸣看着浑身沾染着血污狼狈不堪的三人,问:“你们手下还有多少人?” 三人迅速清点了城墙上自己的人手,算上他们三个,总共二百一十七人。 商鸣点头,郑重地看着他们三个,以及他们身后的将士,道:“家有老小者,后退一步!” 无人撤步。 城墙上撤离的兵卒都有所延缓,望着尚且在城楼上的人,望着商鸣,望着殷丘。 所有人都明白商鸣是在作何打算。 商鸣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喉头哽咽。 有些人他是熟悉的,家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有的家寡母,有的家里新添了幼子,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退。 “将军,你不用劝了,我们愿为其余的弟兄争取撤离的机会。” 张光辉对商鸣说道。 商鸣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 他们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商鸣收剑入鞘,抽了汗巾将剑柄、剑鞘和自己的手,捆在了一起,转身投入了身后的战场。 殷丘刀尖点地支撑着自己,同行动缓慢的毒人对峙。 鲜血灼穿了血管,渗透出肌肤,模糊了他的眼,堵住了他的耳。 商鸣以剑做棍,敲折一个越过殷丘,举起了弯刀的毒人的脖子,一把扯开胸甲,将先前孟舒澜让他们藏在甲胄中的雄黄、硫石掏出来,朝着地上的毒虫毒蛇撒去。 他不确定这有用没用,但平日里都是用这些来驱蛇虫鼠蚁的,想来是会有些用处的。 好在,这确实有些作用。 蜂拥着挤上城墙的毒虫毒蛇纷纷躲避着雄黄、硫石粉。 想来它们先前不曾有多快的速度,应该就是闻到了这味道,不敢上前,所以一直在试探着。 跟着商鸣的众人见状,纷纷将早已准备着的雄黄、硫石粉洒在城楼上,在已经到了他们脚边的毒虫,跟身后正在撤离的部队间,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这隔离带不是完全的好使,但至少保证了大多数毒虫的行进受到了影响,给其余人的撤离带来了更长的时间。 而裹挟在这支队伍之中,被毒虫毒蛇钻进了甲胄的兵卒,但凡能站得起来的,那些随殷丘一起成了第一批直面毒人的人们,依旧在咬牙撑着。 哪怕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也以自己的尸骨横旦在毒人和其余人之间,形成一片屏障。 殷丘转动着被血糊住的眼,透过满目的血红,看着身旁的商鸣,扯着已然坏掉的嗓子,费力地骂:“你他妈作甚抢老子功劳?” 商鸣听闻这宛如蚊蝇的声音,一剑抡折一人的脖子,抽空嗤他一句:“殷老二,老子就是见不得你一个人逞英雄!有本事,下辈子咱两接着比!” 嗡嗡的声音细碎地传进耳朵里,殷丘费力地咧出个笑,骂了句:“蠢货。” 微弱的声音散在风里,掩埋在细碎的思索声和钝器碰撞的闷响声里。 殷丘还杵着刀站着,却再没了呼吸。 血滴落在城墙之上,无声,无息。 商鸣猛地高喝一声,一个踏步上前,将挤上来的毒人逼回城楼下的阶梯上去,红着眼横在殷丘身前:“来啊!你们这些杂碎!” 原本只是一味挡在撤退的军队之前,阻止着毒人上前,清理着毒虫的部队,随着商鸣这一声吼,改守为攻,再不顾及是否会因为锋锐的刀刃割破了毒人的喉咙,而沾染上毒人的血中毒而亡。 毒人也好,毒虫也罢,只要他们还活着,便一个也不能放过去! 守在城门之上,防备着毒人冲出城门,对城外的大军造成更大伤害的弓箭手们,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眼眶都是红的。 “元帅,白将军已经带人撤离到安全距离之外,城楼上的人也基本撤下了,你们也该撤了。” 商鸣手下的一位亲卫,眼看着自家将军在前死战,心中恨不能在此时护在其身侧,却又不得不执行商鸣最后的命令——劝孟舒澜撤离。 如果劝不走,就是把人打晕了扛也要将人抗走! 在上城楼之前,商鸣就已经有了赴死的准备。 “主子,差不多了,我们确实该撤了。” 随风一抹脸上的血,看一眼快要抵挡不住的商鸣等人,再看城楼下已经不见人影的屯兵所门口,“那些羌人应该是都朝着城墙上来了,城门不需要守了。等我们撤离时,白术将军会让弓箭手为我们打掩护,不会让毒人出城的。” 孟舒澜敛着眼,看着城楼上浑身浴血,却依旧矗立在城楼之上,被众人护着的殷丘,再看四周脸色惨白手都在发抖却还始终坚守着的新兵。 随后,他才转眸看向劝自己撤离的随风和商鸣的亲兵,道:“大敌未退,岂可轻言撤退?” “毒人之患,后患无穷。若不能将他们困死在这城楼之上,若放了他们回去,日后当他们踏上更宽广的战场,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孟舒澜这番话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落进身周每一个人耳中,“若不能在此时根除这祸患,他日只会有更多的兄弟,甚至是无辜的平民百姓,遭他们的毒手。” 闻言,城楼上本就惨白着脸色的新兵们,脸上神色更加难看,颤抖的手却渐渐攥紧。 他们出来当兵,站出来,站在这城墙之上,为的不就是在自己身后的亲友,能够安稳地过一生?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火焚之 ,重生之将女为帝 若是让这后患留下去祸害平民,那他们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元帅,小人愿随元帅死战!” 一人颤声说着,黑白分明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恐惧,但却又坚定不移,“万不能让毒人祸害更多人!” “愿随元帅死战!” 众人高声附和着。 孟舒澜喉头滚动,哽噎难语。 他忽地想起那日镇西侯与镇西侯世子出殡那日,在镇西侯府门前,晏清言辞激昂之时,众人助其威势一事。 从前,他只当那是一种手段。 如今方知,这实为一种决然的无奈。 “谢诸君愿于吾同生死。” 孟舒澜郑重地朝着所有人一拜,而后肃然了神色,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对人群中一个小个子招手道,“水远,过来。” 水远依言出列,板着张小脸,一丝不苟地问:“元帅,要我做什么?” 孟舒澜深深地看他一眼,道:“敌众我寡,毒虫毒蛇更是防不胜防,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你跟李桐带三十人从密道下城楼,去城中药铺,将雄黄、硫石、艾草等驱虫之物,全都搬到城门来。” 水远一听孟舒澜让他下城楼,当即皱了眉毛:“元帅,我不做逃兵!” 年轻气盛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抱着一把最轻的弓,板着脸郑重其事地对孟舒澜说道:“我能跟大家一起杀毒人,绝不会拖大家后腿!” “这是军令。” 孟舒澜沉下眼来,眼中沉着暗色,耐心且郑重地同他说道,“我不是让你逃,你得带着硫石、雄黄等物回城门来。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完全对毒虫起效,但绝对能给我们争取到更多消灭毒人的时间。” 毒人行动不便,他们的进攻,主要是依赖以自身血液喂养出来的这些毒虫,以及他们自身的剧毒。 只要除掉毒人,这些失去供养源的毒虫,也将渐渐散去,或者死去。 毒人不难解决,以命换命的情况下,只要几百人,就能拧掉上千毒人的脑袋。 难的,是越过那无数的毒虫,接近毒人。 能够驱散大部分蛇虫鼠蚁的药粉,就算不能赶走所有的毒虫,也足够让他们以更小的代价,将毒人处理干净。 “能不能救下更多的兄弟,就看你们的了。” 孟舒澜拍着水远的脑袋,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叮嘱。 水远听了这话,顿感身上责任重大,连忙跟孟舒澜保证:“保证完成任务!” 孟舒澜点头,随后转头示意李桐带着人与水远一起离开。 水远自小在塔里尔城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对城中的情况熟悉无比,很快就带着李桐等人钻进了几家大药房的药材仓库。 城楼之上,见水远下了迷道,孟舒澜才又叫过另一人:“易望、胡湘,你们各带两百人下城楼,将毒人所在的屯兵所其他出入口全部用柴火封堵起来。” 孟舒澜眼中划过冷光,“直接放火烧,守住两边出入口,绝不能让毒人逃脱一个!” 商鸣的亲卫之一的易望,看一眼还在城头浴血奋战的将军和自己的孪生兄弟易朔,终是一扭头,朝孟舒澜一抱拳:“绝不辱命!” 说罢,易望与胡湘各带一队人马,离开了城楼。 孟舒澜看一眼城楼上剩下的百来人,道:“我们要守住城楼上另一处出口。” 从先前的情报来看,毒人集中在城楼与西门左城墙下的屯兵所内。 这两个屯兵所,只有四个出口:城楼下通往城门的是一个;通往北门右城墙屯兵所的是一个;剩下的一个是毒人上城楼与商鸣等人战在一处的地方;另一个则在他们身后,暂时还没看见毒人出来。 毒人常年受到剧毒和毒虫的折磨,本身神智已经不多。 没有从他们身后的出口出来,大概是因为孟舒澜等人攻占了这边的城楼,没有西戎兵给他们带路上来。 但若是底下城楼里烧起来,出于逃命的本嫩,此处会出现什么情况,也就说不准了。 “怕吗?” 孟舒澜握紧了刀柄问随风。 随风露出个勉强的笑来:“怕啊,但是主子您不走,属下只能是跟着您拼命啊。” 孟舒澜笑笑,敛下眼来,轻若无声地说了句:“其实你可以跑的。” 以随风的轻身功法,就算是从这城楼上直接下去,也最多摔成个半残,却是一定能保得性命的。 随风苦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孟舒澜一眼。 孟舒澜敛着眼,专注地守着出口,所以没有瞧见随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坚决。 不多时,城楼下的火便烧了起来。 白烟渗透城楼上的孔洞缝隙漫上来,滚滚浓烟涌上来。 孟舒澜顿时警惕起来,死死地盯着洞口,却没注意随风落到了他身后。 密密麻麻黑色的甲虫自浓烟下的出口爬出来,撞上先前孟舒澜让人用提前带出来的雄黄、硫石等铺了的地砖,缩在一坨团团转。 有效! 众人心中都是一喜,但是很快心又落下去。 堆成坨的甲虫,在身后滚烫的浓烟的驱逐下,终究还是不断地往前,甚至后涌上来的甲虫还爬上了前面甲虫的身体,塔桥一般,层层叠叠地朝众人涌来。 悉悉索索的碎响,密密麻麻的甲虫,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个胆子小的兵卒当下就绷不住了,操起手边一根断折的长枪木杆,就朝着潮水般的甲虫砸去! “别!” 一人喊着,想拦。 但是晚了。 这木杆砸下去,确实砸死了一片甲虫。 黑色的汁水,霎时黏糊糊地溅了一地,黏在木杆头上。 但更多的甲虫,却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爬上了木杆,顺着木杆爬过来。 手持木杆的兵卒立马吓慌了神,一扬木杆就想把甲虫甩下去。 却不想这一下,却是直接将木杆头上粘着的甲虫的粘液,以及其上的甲虫,甩飞到了空中,朝着众人这边落下来。 “小心!” 随风正要下手,就见兵卒这一甩之下,甲虫就下雨一扬朝着站在最前的几人落下来。 这其中,就有孟舒澜。 随风一边喊着,一边慌忙将孟舒澜往后一拉,一侧身挡在他前头,放在孟舒澜脖颈后的手顺势用力。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是去是留 孟舒澜还没反应过来,只睹见随风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随即便人事不省。 随风捞着昏过去的孟舒澜正要走,却睹见他脖颈间窝着个黑色的点。 随风瞳孔一缩,迅速探指一抹。 一只黑色甲虫被拈了出来,凌空扑腾着的几只细小的脚上,有一抹殷红。 随风心陡然一沉,扔掉甲虫,掰着孟舒澜脖子一看。 只见其白皙的肌肤上,有一个赤红的点,一缕缕细丝一般的血线从赤红的点扩散出去,像一张皲裂的面具,露出了其下猩红的底。 随风呼吸一滞,连忙抬手封住孟舒澜肩颈几处大穴,以防毒素扩散,又连忙扒开他胸甲,封住胸腔上几处要穴,为其护住心脉。 “随风将军,元帅他……” 众人看着不省人事的孟舒澜,又看看脸色难看的随风,顿时慌了神。 方才拿木杆的兵卒,方知自己惹了祸,脸色煞白,嘴唇抖个不停,腿脚更是发软。 随风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人,只连忙又翻出一枚药丸,掰开孟舒澜的嘴,强行给孟舒澜喂下去,拽下水囊灌了几口。 看着伤口处缓慢蔓延的血线,随风脸色难看得很。 他给孟舒澜喂的,是当初从一个江湖游医手里得来的,号称能解百毒的解毒丸。 但看孟舒澜眼下的情况,这解毒丸确实抑制了毒素的蔓延,但并不能解毒。 必须尽快送医! 思及此,随风迅速将孟舒澜打横抱起,抬脚就往密道口走。 “随风将军!” 随风刚到密道口,终是有人反应过来了,连忙叫住随风,“毒人要出来了!” 随风疾行的脚步一顿。 他看着前方已没几个人能稳稳地站着的商鸣一行,又转头看向身后神色凄然的新兵。 他们大抵是觉得孟舒澜被毒虫咬了一口,已经死了,所以都以希冀的目光看着随风。 他们视他为主心骨。 随风怔在原地。 滚滚浓烟里,除了甲虫外,已经有毒蛇爬了出来。 哪怕搁着有一段距离,随风也能闻见毒人身上那腐臭的味道,正随着浓烟涌上来。 如果他走了,六神无主的新兵们,能守得住这处出口吗? 若是守不住,所有人的牺牲都将白费。 随风垂首,静静地看着孟舒澜哪怕昏迷后都紧紧皱着的眉头,忽地露出一抹苦笑。 主子啊,你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随风终是拍开了密道的门,将孟舒澜放进密道,抽了手巾用水打湿盖在他面上,转而夺了孟舒澜始终紧攥在手里的剑。 最后看了昏睡的孟舒澜一眼,随风关上了密道的门,大踏步转向了身后。 “此处,有我守着。若想活着,就跑吧。” 抽剑站在剩下的百来人之前,随风冷淡着眉眼道,“你们没有非得死在这里的理由,就算逃了,也不会有人怪你们。” 说着,随风淡漠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一扫,道,“主子方才说的话,不是针对你们的。那傻子,只是自己想要留下来罢了。” 众人不懂随风的意思,只听懂了他让他们跑那一句。 “就算元帅……去了,我们也愿随将军死守此处!” 一人沉痛地表示,愿与随风共进退。 闯了祸的人,此时更是扑了过来,抱住随风的脚哭诉:“我不是有意要害元帅的!对不起!我……我……我对不起元帅,但我也不想死!对不起!” 说罢,这人再绷不住,拔腿就往密道跑。 “密道出口我封了,走云梯吧。” 随风没有苛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顿时,逃跑那人涕泪纵横,却仍是没有留下。 而本想破口大骂的人,也将话噎在了嗓子口。 看一眼众人的神色,随风又道:“元帅没死,但中了毒,没有解药,估计也就快了。” 看着众人不可置信的脸,随风忽地笑了,抬剑挑开一群越过分割线到了身侧的毒蛇,道:“我的职责本就是保护元帅,别的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我本来是想打算,把人打晕了,直接就带走的。” 众人脸色沉下来,看着随风的神色不再友善。 “但你回来了。” 一人忽然开口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随风好似也想不通,凝眉想了片刻,却又莞尔,“大概,如果因为我带他走了,那傻子就算活下来,也会因为牺牲了这么多人,却没能将毒人搞死在这儿,还让他们去祸害更多的人,而内疚一辈子吧。” 说着,随风又敛下眼,对众人说道,“所以我不能走。我欠那傻子好几条命了,得还。你们不欠他的,所以没必要在这儿送死。” 问话的人定定地看了随风片刻,忽然上前了一步,越过随风,道:“你一个人守得住个屁!你们的恩恩怨怨老子懒得管,但要放毒人出去继续祸害人,老子绝对不允许!” 随风瞥了那人一眼。 他对这人有印象,塔里尔里王屠夫家的儿子王蛮,年纪比自己大两岁,家里刚刚添了一口人。 王蛮看看身后蠢蠢欲动的人:“要滚的赶紧滚!” 说罢,见真有十来人要走,又将人叫住,“回去了,别忘了让人把元帅挖出来。” 王蛮说着一顿,脸上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心里滚动着被欺骗却又庆幸于孟舒澜还没死的矛盾情绪。 好半晌,随风都提剑杀向了钻出来的毒人,王莽才冲着随风的背影一瞪眼,骂了句:“啐!千错万错,还不是这龟孙儿的错!” 王蛮就算觉得心里隔应,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骗他们留下的不是孟舒澜,丢下他们离开也不是孟舒澜的本意。 随风要保孟舒澜,为此填上自己的命;他要保自己的妻儿老小,为此甘愿在可以逃的时候选择留下。 说到底,从始至终,选择留下,都只是他个人的意愿罢了,从没人逼迫他。 王蛮豁然开朗,与随风的配合也越发的好。 两个人踏着毒虫的尸体,拦在出口处,将每一个冒头的毒人砍掉脑袋。 毒人的尸体堆在出口处,渐渐的,竟也成了阻碍之后的毒人出来的障碍。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人夺权 ,重生之将女为帝 墨绿的血溅出来,沾了两人满身满脸,又被浓烟一熏,好似两尊涂满了黑泥的雕塑。 可就是这两人,竟是硬生生地,用毒人的尸体,堵住了此处的出口。 在二人身后,本打算上前替换二人或帮忙的人,都被二人喝止着不许上前。 一时,剩下的几十人,除了将城楼上散落的断剑残枪收拾了全部扔进屯兵所出口,给毒人的逃脱形成更大的障碍外,却也没了别的事可做。 只有先前被那搅屎棍一弄,沾了虫血,或被虫子咬了的,自知没什么可活的了,转头杀向了商鸣那边的毒人。 商鸣也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城楼下浓烟的来源,当下更是发了狠,领着剩下的人,直接杀下了屯兵所,用毒人和自己人的尸体,将其余的毒人堵死在了屯兵所内。 这一场仗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 毒人虽然浑身剧毒,但实际上还是人,火没能将他们都化成灰烬,但浓厚的烟却抢占了他们生存的空间。 被封死了出路的毒人,在一天一夜浓烟的笼罩下,因窒息,而全部死在了屯兵所内。 在这场仗结束之前,从城楼上逃回城里的哈里浑,浑身戾气地带着人杀回了元帅府! 却不想,温哲茂早已是在元帅府门口等着了。 “杂碎!” 哈里浑一见温哲茂立时杀气毕露,怒吼一声就冲了上来,“你竟敢背叛我们!将毒人放上城楼!” “放箭!” 温哲茂根本就不等哈里浑到跟前,一见哈里浑等人进入射程,立马吩咐弓箭手放箭。 箭雨飞来,哈里浑一怔,连忙提盾格挡。 一轮箭雨飞过,哈里浑身后的人倒下了不少。 哈里浑不敢置信地看着对着自己放箭的兵卒。 这些都是曾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竟然为了温哲茂这个杂碎,对自己下杀手? 哈里浑怒急:“混账!” 第二轮箭雨落下,哈里浑举盾顶着箭雨就冲了上来。 “狗娘养的!老子剁了你!” 哈里浑冲进队伍里,众人纷纷避让,温哲茂立时被暴露了出来。 然而在哈里浑冲进弓箭手的阵型之中,撤开盾牌,高举弯刀朝着温哲茂砍来时,一支箭倏然穿透了胸膛,将其带得倒飞出去! 哈里浑双眼充血地瞪着温哲茂,一踏步想再次逼近,却又是一箭飞来,逼得他又是倒退两步。 温哲茂立在两米开外,不断地搭弓射箭。 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哈里浑,以为冲开了弓箭手阵型就能砍掉温哲茂脑袋的哈里浑,身中数箭,终是倒下了。 杀了哈里浑,温哲茂的视线又对准了跟着哈里浑一起逃回来的人。 “全部射杀。” 温哲茂冷眼下令,却被听到动静赶来的玛莎朵制止:“住手!” 弓箭手一听玛莎朵的声音,已经拉开的弓弦松弛下来。 玛莎朵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哈里浑,霎时红了眼:“混账!你干了什么?!” 玛莎朵一鞭抽向温哲茂,怒声质问。 温哲茂一把拽住玛莎朵的鞭子,将人拽到跟前。 “公主!” 多图鲁一惊,迈着震山般的步伐,就要冲上来扭断温哲茂的脖子。 “别动!” 温哲茂一把掐住玛莎朵的脖子,将人制住,喝止多图鲁,“你再上前一步,我保证她绝对比我先死。” “你敢!” 玛莎朵挣扎着,却被温哲茂紧紧制住。 “你看我敢不敢!” 温哲茂加重了手中的力度,玛莎朵霎时因为缺氧而涨红了脸。 玛莎朵慌了。 多图鲁立马顿住了脚。 温哲茂放松了力道,钳制着玛莎朵,捏着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地上的哈里浑:“他们接触了毒人,身上都是毒血。一旦让他们归营,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他们害死。” “我是为了大家好。” 毒蛇般阴鸷的声音吐息在耳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玛莎朵终于是慌了神。 “毒蛇,你这黑心烂肺吃人的毒蛇!” 玛莎朵骂着。 她很想给温哲茂一巴掌。 但她被温哲茂钳制着,甚至连转脸都不行。 被骂的温哲茂却得意地嗤笑了一声:“毒蛇?真是没见过世间险恶的小公主,天真得很。” 温哲茂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玛莎朵眼中的愤怒,指尖划过她因气愤染上红云的脸,眼神晦暗,视线最终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指腹轻擦而过。 “真是副美丽的皮囊。” 温哲茂喑哑着嗓子,夹杂着笑与讽,“若是你当初肯老实点儿,答应了我的求亲,成为我的人,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呸!” 玛莎朵啐了温哲茂一脸,“就凭你这小白脸也敢肖想本公主?简直就是做梦!” 温哲茂满不在乎地擦了把脸,凑近她脸前:“做梦?如今你人都在我手上,我想做什么,你有反抗的余地吗?” “你敢!” 玛莎朵瞪大了眼睛,声厉内荏地呵斥,却不知她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恐惧。 温哲茂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却又凑近了几分。 看着温哲茂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玛莎朵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吓得。 “你要是敢动我,我就死,也要拉你垫背!” 玛莎朵终是发了狠,一梗脖子,威胁道,“要是你动了我,多图鲁绝对会将你的脖子拧下来。我西戎的勇士,也绝不会再听你差遣!” 温哲茂一顿,定定地盯着玛莎朵,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又带着些微的疑惑,好似在惊讶,她怎么突然有了脑子。 “虽然遗憾,但既然公主殿下不愿意,本王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人。” 温哲茂挽出一个笑,说着恶心人的话,看着玛莎朵的视线,却好似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本王等得起。等本王拿下了武安江山,想来西戎可汗也会很高兴,用一个任性的女儿,换一块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领土。” “父汗才不会遂你的意!” 玛莎朵给温哲茂泼冷水,“就凭你这蠢货,也未必能拿下武安江山!” 温哲茂却好似没听见,只是就这她的鞭子,将她绑了起来,带在自己身边:“为了防止多图鲁拧掉本王的脑袋,只好委屈公主殿下,先当我手里的人质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摧折人心 ,重生之将女为帝 玛莎朵气得破口大骂,但温哲茂却充耳不闻。 “一个不留。” 温哲茂对弓箭手下令。 玛莎朵转头就要喝止,却被温哲茂捂了嘴。 温哲茂附在她耳边,戏谑地笑着:“若你想看他们受到毒人的毒血折磨,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死去,我也可以暂时留下他们的性命。” 玛莎朵一怔,呆愣地看着对面面容已然开始扭曲的兵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毒人血中的毒是致命的,却并非即刻就能生效。 像这种沾染上肌肤的程度,毒发的时间会被大大延迟,但却也因此,导致剧毒对人体的侵蚀时间变得更长,发作起来也就越发痛苦且持久。 玛莎朵看着毒发士兵扭曲着自己的四肢,只求能减轻些微的痛苦的模样,浑身都在发抖。 她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情况,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拆卸着自己的手脚。 玛莎朵不忍见这场景,想扭过头去。 但温哲茂却捏着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面对更残酷的一幕幕。 而这比恶鬼还可恨的男人,却还要在她耳边嬉笑着低语:“这美景,可合公主殿下的心?” 玛莎朵被迫直面一切,眼睁睁看着那士兵受不了毒发的痛处,扭断了自己的手脚,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五脏六腑混着血淌了满地。 “够了!” 玛莎朵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嘶声力竭地喊着,“让他走!让他走!别再折磨他了……” 在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扭曲着将自己开膛破肚之后,玛莎朵所有的傲气都烟消云散。 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哭求着:“给他个痛快吧……给他们个痛快……” 温哲茂满意了,示意弓箭手动手。#...... 第178章摧折人心,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轮箭雨射出去,这一次,没有人举盾反抗。 毒发的例子摆在眼前,谁也不想那样痛苦地死。 看着一个个士兵倒下去,玛莎朵泪流不止,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全靠温哲茂拎着,才能勉力地站着。 温哲茂很是愉悦地欣赏着玛莎朵脸上的绝望与恐惧,阴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哈里浑,嘲弄地勾起了唇角。 看吧,所有嘲弄羞辱他的人,终将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或沦为玩物,或永世长眠。 没有了哈里浑跟他作对,将玛莎朵掌握在手中,这西戎军中,将再无人与他叫板。 温哲茂露出抹自得的笑,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整军撤退。” 白术能从莫兮城赶来援助,说明格桑戈罗给予芽城的压力不够。 不管格桑戈罗是出于什么心理对芽城施压不够,还是白术宁愿撇下芽城也要回援,眼下这场仗他们损失惨重。 继续留在塔里尔,等汾邯或者别的地方腾出手来支援塔里尔,他们只会是成为被困在笼中的巨兽,迟早会被磨掉锋利的爪牙,成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况且西戎人本就不擅长守城战。 此时撤出塔里尔,与格桑戈罗联合夹击三城,攻陷整个西疆,才是上上之选。 至于白术在城外的军队…… 想着孟舒澜等人在毒人的剧毒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场景,温哲茂心情更是愉悦,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更为轻快了几分。 玛莎朵被温哲茂拽着离开,听着温哲茂轻声哼唱着轻快的小曲,心止不住地发抖。 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犹如丧家之犬般逃到西戎求援,对着她大献殷勤,被她百般折辱还要觍着脸来示好,却又在离开西戎后本性暴露与她相看两厌的男人,骨子...... 第178章摧折人心,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里,其实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畜牲! 不,畜牲尚且有情义,知人情,他连畜生都不如! 他就是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的恶鬼! 玛莎朵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学乖了,不再同温哲茂硬碰硬。 温哲茂很满意玛莎朵的顺从,将其扶上马,圈在自己怀里,挑衅地瞥了眼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的多图鲁,对整顿齐整的军队道:“自北门出,进攻洱郡,与格桑戈罗将军前后夹击。” 说罢,率先纵马走在了前头。 只剩下两三万人的军队,低垂着头跟着,一片死气沉沉。 眼下温哲茂敢抛弃哈里浑等人,之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也定然不会顾他们的死活。 他们想反,但公主却还握在他手里! 除非他们不打算再回西戎,否则就不得不顾及玛莎朵的死活。 本是来做监军,监督温哲茂,以防他以权谋私,坑杀他们西戎勇士的玛莎朵,却成了温哲茂挟制西戎兵的筹码。 西戎兵心中怨言渐起,玛莎朵更是暗恨自己的任性。 若她听父汗和大哥的话,不偷偷跟着军队来武安,或者乖乖跟着使臣回去,此时她西戎儿郎也不会因为顾及她,而被这恶魔不当人支使! 只是事已至此,她懊恼后悔也没用。 她只能期盼跟格桑戈罗汇合后,能脱离温哲茂的魔爪,让温哲茂为他们西戎的勇士们陪葬! 温哲茂好似猜到了玛莎朵的心思般,俯首在她耳边轻语:“不用格桑戈罗,他比所有人都希望你死在战场上。” 玛莎朵怒目圆睁,断口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温哲茂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跟着他来军营,体贴入微地照顾他,就能让他忘却你做下的事,对你动心?...... 第178章摧折人心,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别做梦了。别忘了,他的心上人,可是死在你手里。” “我没有!” 玛莎朵怒斥温哲茂,“明明就是你杀了阿勒娜塔莎!” “真的吗?” 温哲茂反问,闷闷地笑,“人是你让人绑的,刀也是在你手里,我不过是给你出了个主意,让你下定了决心。谁知道你那么不小心,恰好叫格桑戈罗亲眼目睹了,你手染阿轲娜塔莎鲜血的样子。” 玛莎朵想起那一日情景,想起格桑戈罗冰冷的眼神,整个人如坠冰窖。 欣赏着玛莎朵的绝望,温哲茂低低地笑着,好似看见了这天下最让人愉悦的事,笑得止不住。 半晌,玛莎朵在温哲茂的笑声里回过神来,浑身战栗,心中的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终逃不掉 ,重生之将女为帝 “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计划好了!” 玛莎朵怒不可遏,紧咬着牙根怒喝,“你这该死的无耻毒蛇!你从一开始,就在图谋我西戎的勇士!” “哈哈哈哈!” 温哲茂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长笑出声,随后却又压低了声音,贴着玛莎朵的耳郭与她低语,“没错,你猜的没错,我的公主,你终于明白了。天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对,就是这个表情。” 温哲茂扭着玛莎朵的脑袋,痴痴地看着她脸上的愤恨,眼神冰冷又得意,“被你自己口中的蠢货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美妙,很难以忘怀?” “疯子!毒蛇!” 玛莎朵来来回回地骂着,心中的愤恨几乎要将她整个烧起来,但良好的教养却叫她想不出别的更凶狠的词来发泄她的愤怒。 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词,就是西戎民俗里最受人唾弃,让人厌恶,人人喊打的毒蛇。 而这些落在温哲茂的耳中,却好似是对他计谋得逞的夸赞一般,让笑得越发自得。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要毁了老头子心心念念的江山社稷而已,可你们非要一次次践踏于我……” 笑够了,温哲茂又沉下声音来,凶恶、狠厉却又带着些微的疑惑与无辜,“我受够了被人践踏的日子。你懂吗?那种人人都能来对你踩上一脚的日子,暗无天日。” 温哲茂说着,细细地瞧了玛莎朵养护得很好的细嫩面庞,眼神凶恶起来,却又带着些许的凄婉孤寂,“你不懂,你不会懂的。天真的小公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怎么会懂我们这些被踩在泥潭里的人,过的什么日子!” “你,孟舒澜,老三,小六……甚至于老二那个怂包,你们怎么会懂?” 温...... 第179章终逃不掉,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哲茂抬手将玛莎朵耳边鬓发绕回耳后,像是一个小孩子受了委屈,找到了心爱的玩具,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心事倒给她,“你们都不懂……” “你们都要来妨碍我,嘲笑我,愚弄我!为什么?” 温哲茂问着,却很快又笑了开去,捧着玛莎朵的脸,细细地描摹,如同抚摸着心爱的玩具,“不过没关系了,你们都是要死的。” 说罢,温哲茂松开玛莎朵,搂着她,下巴搁在她颈窝,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闷声闷气地细数,“先是小六,然后是老二,孟舒澜,老三,老头子……” 温哲茂侧首,湿闷的气息喷在玛莎朵颈间、下颔,“还有你。一个一个,都逃不掉。” 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的玛莎朵僵直着身子,因愤怒而绯红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一片惨白。 “疯子!” 玛莎朵从牙缝里吐出这个词,心沉似有千斤巨石压着。 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为的从来都不是名利财富,他只是享受着玩弄人心、摧毁一切的乐趣! 大巫曾同她描绘的,神话里的地狱中最凶恶的鬼怪,都不及身后这个男人半分的恐怖。 鬼怪是虚幻的,无可触碰,不曾在活人的世界里作恶;而温哲茂这个疯子,却是活生生的,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温哲茂噙着笑听着玛莎朵骂自己,像是获得了最高的奖赏。 但玛莎朵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这让温哲茂很是失落。 这么快就妥协于现实的玩具,着实是有些无趣。 不过,难得找到一件还算有趣的玩具,一下就玩儿废了,倒也有些可惜。 如此想着,温哲茂便也不再刺激玛莎朵,转而扭头问被自己策反的将领鲁格:“西门那边的情况如何?...... 第179章终逃不掉,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一直沉默地看着温哲茂发疯,却没能听明白他与玛莎朵说了什么的鲁格,在温哲茂冷声问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及,叫温哲茂当即就板了脸色。 见识过温哲茂对付哈里浑的手段,鲁格一见温哲茂这阴沉的神色,心里就是一跳,霎时回过神来,将刚刚得到的情报一一汇报给温哲茂。 听罢,温哲茂有些惋惜:“羌国的的这些毒人还挺好用的,就这么全没了,着实是有些可惜。” 说着,却又好似赞扬地感叹,“西疆的这些人骨头还挺硬的,就是太蠢,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送死,图什么啊?” 温哲茂好似想不明白,所以他很自然地略过这话题,嘟囔着,“算了,孟舒澜死了就成。” 从鲁格得到情报里,温哲茂得知孟舒澜直到此时都没下城墙,而城楼上活下来的人里,没有孟舒澜。 这让因为毒人全军覆没,而略有些不快的温哲茂,心情又好了几分。 “西疆的主帅没了,死了两名主将,折损近万人,夺回一个被烧毁的空城,挺好。” 温哲茂临走前,让人在塔里尔城中放了火。 “白术手中已经没多少人,莫兮城、洱郡的主要兵力在芽城,真是抄底的好时候。” 温哲茂兀自嘀咕着,不知是在同鲁格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拿下莫兮城和洱郡,内外夹击之下,芽城撑不了一个月的。” “大梁的援军已经到武安了。” 鲁格提醒温哲茂,“从余淮到西疆,走水路十来天就会到达。” 对于鲁格的插话,温哲茂有些不满,敛下眼来,斜睨他一眼,随即又笑了开去:“大梁的援军?放心,他们打不到这里来。不要小看了那些矮小丑陋的羌人,他们若想要你死,都不用动刀剑。” 鲁格想...... 第179章终逃不掉,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起那些浑身剧毒的毒人,身上汗毛倒竖,小心翼翼地试探:“羌国的毒人,还有许多?” 温哲茂睹他一眼,没有回答。 而这恍若默认的沉默,却叫鲁格和玛莎朵齐齐打了寒颤。 一个小小羌国,竟然喂养了如此多的毒人! 他们想干什么? 羌国的平民真的不会反对吗? 二人心中又惊又惧,正疑惑之际,却见温哲茂勒住了马。 鲁格见状,连忙勒马停在温哲茂身后一步之遥,叫停军队,却在转头看到城门外齐整的军队时,愣在了当场。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形势升级 乾元四年四月初三,晏清率西北联防营三万人到达洱郡。 乾元四年四月初五,坐镇莫兮城,在支援芽城,还是回援塔里尔,两个选择间摇摆不定的白术,接到晏清来信,大喜,遂回援塔里尔。 晏清所率三万人,由西北联防营西疆所属副统领张致函领一半人,越过滩涂戈壁,突袭格桑戈罗大军后方。 正全力进攻芽城的格桑戈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方军队被杀得溃不成军,粮草被焚,大营被烧。 格桑戈罗率众杀出重围,退回西戎边境和禾木鞑城。 与此同时,晏清率人直赴塔里尔北门,意欲孟舒澜汇军,与白术前后夹击温哲茂。 乾元四年四月十五,晏清等人到达莫兮城东城城郊,暂做休整,以缓连日行军之疲,养精蓄锐,以为之后大战做准备。 “主子,阿姆勒在盲森发现羌国毒人踪迹。” 晏清刚靠着椅背,瞌上眼,打算小憩片刻,燕七便出现在营帐之内,将一封书函呈上。 闻言,晏清倏然睁开眼,伸手接过书函,一目十行。 越往下看,晏清的神色便越是沉凝。 “三千毒人出现在西南边境,他羌闵是想要整个边境生灵涂炭不成!” 晏清气愤地将书函拍在桌案之上,拧着眉问燕七,“羌国皇庭豢养的毒人数目摸清楚了吗?按木老所说,培养一个毒人,至少要死三个人,三千毒人……九千之众!真是不拿人当人!” 对于晏清的气愤难当,燕七沉默了一下,才道:“羌国皇庭戒备森严,咱们的人很难混进去,所以也没有切确的消息。但根据阿姆勒从盲森山寨老大的口中得知,羌国皇庭所豢养毒人,五千往上,只多不少。” 晏清倒吸一口冷气。 五千往上…… 上万人惨死,活下来的生不如死…… 他羌国国主是真敢啊! 羌国总计不过十万人上下,他把国人当什么? 牲畜吗?! 便是晏清身为羌国敌对国的将领,都不禁为羌国百姓所不值。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重重怒火,晏清忽地反应过来,问:“盲森山寨老大是何人?怎会知晓羌国皇庭秘事?” “阿姆勒说此人曾是木老手下弟子。” 燕七答道,“木老拒绝为羌国皇庭培养毒人,遭羌国皇庭追杀逃出羌国后,其怕自己受到与木老一样的对待,便趁乱连夜逃走。最后在羌国皇庭的追杀下,冒死闯进盲森,为盲森山寨前任寨主所救,招为赘婿,之后一直生活在盲森山寨之中。” 晏清颔首,没再过问,只是道:“让阿姆勒撤入汾邯城。” “毒人上了边境前线,西南一带的将士不知毒人深浅,定然死伤无数。” 晏清道,“阿姆勒师承木老,对蛊毒之道多有研究,由他去前线指导将士对付毒人,最合适不过。” 说罢,晏清又问,“眼下汾邯城守将是谁?” “是伍仁将军。” 燕七答,“伍将军一月前受令回援汾邯,率格桑戈壁退下来的部分守军进驻汾邯城,与汾邯城原守军、西南联防营,以及端王殿下所收编的东疆南疆联合军队,同守西南防线。” “大梁援军也与几日前到达余淮,如今已经加入战局。等西南战局暂缓,便会往西迁移,支援西疆。” 听燕七说大梁军队也上了西南前线,晏清不仅没有松口气,眉头反而拧得越发紧了,连忙问:“现下与毒人交锋的是哪支部队?” 燕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当下也是眉头一拧,沉声道:“是西南联防营南疆所属统领李开达,还有……大梁援军总督大梁定远侯叶安。” “让阿姆勒即刻赶往西南前线!” 晏清脸色瞬间沉下来,“务必要保住大梁定远侯!” 如果大梁定远侯在武安与羌国的边境遇害,就给了大梁进攻羌国的借口。 到时候,若大梁要借道武安,对羌国进行打击,武安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且不说大梁这次出兵,名义上是为了援助武安,如今大梁大将战死于此战,大梁要找羌国寻仇,武安如果不借这道,就是不仁不义。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武安不仅不止要同意大梁大军自武安境内过,甚至还得出兵协助大梁军队攻打羌国。 这对于几乎被接连两场大仗拖垮了的武安,绝对是灭顶之灾! 谁也不能保证,向羌国复仇之后,军心激昂的大梁军队,会不会反手将国力衰弱到极致的武安灭国。 就算大梁重君子之行,不屑于趁武安之危,又或者瞧不上武安这弹丸之地,在事后安安稳稳地让大军回去。 武安却也不能就此同意让大梁借道武安国境。 那形同于对西戎宣战。 西戎早有心思,借道武安,攻打大梁。 以己度人,大梁率大军与武安联合攻打羌国,而羌国皇庭距离西戎皇城并不远,且黄沙之地,骑兵一出便是千里奔袭无所阻挡,西戎会信大梁真的只是向羌国复仇? 若大梁国君是个有野心的,拿下羌国皇庭之后,稍作休整,便会大军直指西戎皇城! 等拿下西戎,本处于两国之间作为缓冲的武安,自然也就没有用武之地。 而就算大梁拿不下西戎,却定然会逼得西戎与羌国及西边周边小国联合,掀起一场大战。 无论结果如何,对武安都将是百害而无一利! 燕七知晓其中利害,几乎是在晏清话音刚落,便急忙遣人日夜兼程敛息阿姆勒,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南前线。 燕七走后,晏清再无睡意,看着摊开在桌案上的疆域图,一旁的行军册上满是朱笔勾画的符号。 从此处到盲森,再从盲森赶往怀临前线,最快也要三五天。 三五天的时间里,已经足够毒人在前线边境展开一场屠杀。 毫无防备之下,大梁定远侯能活多久? 一旦定远侯的死讯传回大梁去,大梁皇帝一旦要发兵,整个形势都将一发不可收拾。 让阿姆勒赶往前线,能保住大梁定远侯性命最好,若是保不住…… ------题外话------ 少看亿集式转场……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军相接 ,重生之将女为帝 不能寄希望于阿姆勒能刚好赶上,必须有后手。 晏清低垂着头,脑中千万条思绪划过,最终将视线钉在羌国的版图上。 除掉羌国,将是一劳永逸! 要快! 如果阿姆勒保不住大梁定远侯,他们就必须在大梁定远侯的死讯传回大梁之前,将羌国皇庭拿下,砍下羌国国主的脑袋送去大梁,让大梁皇帝没有发兵的理由。 以羌国毒人有五千众算,三千出现在西南边境,羌国皇庭将还有两千余毒人驻守。 要想快速拿下羌国皇庭,砍下羌国国主的脑袋,去平息大梁皇帝的怒火,就必须先处理掉这些碰不得的毒人。 晏清抬头,对上刚好回来的燕七,道:“你亲自走一趟,去请木老出山吧。” 闻言,燕七微惊。 木老是原羌国皇庭的大巫,尤其擅长蛊毒巫医之术,因为不愿帮羌国皇庭培养毒人,遭到羌国国主的暗杀,逃入西疆,为晏修所救,后来加入暗部。 在培养出弟子阿姆勒之后,便半隐于市,在洱郡下的一个小镇里做赤脚医生,想要颐养天年,就此了却一生了。 自此,暗部的什么事,几乎都不会找到他头上去。 眼下晏清竟然要让木老出山,可见这件事已经严重到,不得不动用全部力量的时候了。 燕七沉默片刻,道:“我走了,主子你的安危由谁护卫?不若让鸿影走一趟。鸿影脚程快,眼下争分夺秒,正是合适人选。” “我身边自有红妆等人,出不了事。且我是那种需要人时刻保护的人吗?” 晏清缓和了神色,半开玩笑地反问,随即又肃然道,“木老年事已高,本不该让他再掺和这些事。只是如今情势如此,不得不请他出山。若非我抽不开身,该由我亲自去请,才显尊敬。如今也只能托付于你,切不可轻慢了他老人家。” 像这种上了年纪,又格外有本事的人,在脾性上也是让人难以琢磨的。 晏清不敢赌木老会因为情势危急,而不计较自己对其的不尊敬。 那老顽童从前,可是谁的面子都甩,做事全看心情的。 燕七欲言又止,盯着晏清看片刻,终是在晏清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低下了头,恭声道:“属下领命。” “路上小心。” 晏清叮嘱着。 燕七颔首,踏出一步,却又回头:“我把鸿影调过来跟着你。” 看着燕七不放心的神色,晏清垂眼,微翘了一下唇角,有些无奈地妥协:“依你。” 燕七这才出了营帐。 半夜,晏清帐内灯未熄,红妆持着军报大步走进来:“将军,塔里尔急报!温哲茂已经攻占塔里尔。” 晏清在行军册勾画的笔一顿,抬头问她:“什么?” 红妆重复了一边军报中的内容。 殷红的朱砂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 在听闻塔里尔被攻陷,城中幸存者不定时,晏清心中都是一空,满是军情谋略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舒王被俘?” 红妆摇头:“没有舒王殿下的消息。” 晏清指节收紧,羽睫轻垂,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悬着一口气。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晏清好似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安抚,定下心神,搁下笔:“传令全军,整军出发!” 乾元四年四月二十一,塔里尔北城门。 晏清率一万五千人在塔里尔北城城郊扎营,听闻斥候所报,北城门无人镇守之时,拔营进军。 及至近前,只见西城楼上烟雾缭绕,残烟不散,其下更是尸骨累累。 还不及晏清询问斥候,西城楼战况,便见北城门口,温哲茂怀中揽着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领着军队出城。 两军相对,短暂的怔愣之后,便是见血的屠杀。 没有任何的预演,没有任何的战术、战阵,两方人马相互倾轧,短兵相接,白刃染血。 晏清领人对上了温哲茂与鲁格。 长枪杀来,温哲茂脸色一变,勒马后退:“多图鲁!” 跟在温哲茂身后,浑身戒备的多图鲁,正想趁乱动手拧掉温哲茂的脑袋,救出自家公主,却见温哲茂突然后退,挟持着玛莎朵,对他发号施令。 “杀了她!” 温哲茂长剑一指跟鲁格交锋的晏清,对多图鲁道,“这个女人是此军将领,杀了她,这些人将不足为惧。” 说着,温哲茂见多图鲁神色不善地盯视着自己,一抬手扼住玛莎朵的脖子,威胁道,“或者,你想你家公主,给我陪葬。” 温哲茂对于自己的实力很清楚,硬碰硬,他不是征战沙场多年,连李定山都打不赢的晏清的对手。 但他身边多的是好手,在用尽这些人的价值之前,他犯不着跟晏清直接对上。 多图鲁作为西戎皇族近卫,号称西戎第一勇士,想来就算杀不了晏清,也定然会消耗晏清极大的体力。 如此想着,温哲茂挟持着玛莎朵退入军后,始终扼制着玛莎朵的喉咙,逼视着多图鲁。 多图鲁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想听温哲茂的话,却也不得不扭头,冲杀向与鲁格战在一出的晏清。 虎虎生威的一对巨锤抡起来,不分敌我地向着晏清砸去。 跟鲁格缠斗在一起的晏清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巨锤击中,斜刺里忽然杀出来一柄长剑,四两拨千斤地扫在巨锤之上,硬生生改变了巨锤的走向,使其砸向了跟晏清缠斗的鲁格。 鲁格连忙躲闪,却被晏清抓住机会,马上侧身,擦着巨锤抡起的狂风,反身以双腿挂在马上,不退反近,欺近鲁格马侧。 长枪枪尾撑地,晏清紧握长枪枪杆上部,攥着枪头,一枪斜扎进鲁格身下马匹脖颈。 战马吃痛,扬蹄长啸,正撞上多图鲁被挑飞而收力不及的双锤,当即被打飞出去。 马背上的鲁格也因此被掀飞,从马背上滚落,还来不及落地调整身形,便被杀红了眼的众将士胡乱挥砍的刀剑斩杀。 多图鲁大怒,双锤一左一右抡开,直扫向晏清与红妆两人。 却不想二人根本不跟他缠斗。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死得潦草 ,重生之将女为帝 带着巨力的重锤挥来,晏清走马后撤,侧身一闪,避过重锤,随即长枪一挑,蛇一般贴着锤身钻过,狠狠抽在多图鲁手腕之上! 然而足以掀翻一个成年人的力道抽在多图鲁手腕上,却叫晏清感觉像是抽在如山的如山的巨石之上,纹丝不动。 “哼!” 多图鲁冷哼一声,撇开勒马退开与周围围上来的兵卒战在一处的红妆,双臂一探,双锤向中一夹,直奔晏清脑袋而去。 晏清眸色一厉,枪杆一扭,锋锐的枪刃一转,立时在多图鲁手腕上划出一道极深的裂口。 鲜血霎时喷洒出来,多图鲁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双巨锤又快又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晏清一扭身,不想与重锤硬碰硬,多图鲁却不依不饶地追砸上来,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封堵了晏清闪避的空间。 就是晏清能够避开这一击,她身下的战马也定然逃不开。 乱军之中,骑兵对垒,若是落马,极有可能死在战马乱蹄之下。 对面如山般的汉子,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般鲁莽。 避无可避之下,晏清上挑的枪尖陡然朝下扎进地里,人结枪势,猛然飞身而起,重重踏在巨锤之上,以长枪为支撑,扭住多图鲁受伤的右手。 巨力碾压在多图鲁伤口之上,多图鲁闷哼一声,举锤的手顿时脱力。 而晏清却是借机整个人欺近多图鲁,一手前探,手中一抹寒芒乍现,直取多图鲁青筋虬起的脖颈! 多图鲁脸色一变,猛地一折腰,避开致命一击,同时挥左锤,自后朝晏清砸来。 晏清身在空中,变幻身形已然来不及。 多图鲁更是鱼死网破一般,以头做锤,朝着晏清当头撞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赤红的影子自晏清身后鬼魅般钻出,绸带般的软剑闪着寒光,倏然缠住多图鲁左臂。 寒光一闪而过,鲜血四溅,巨大的重锤,连着多图鲁整个小臂以下,被整个切断卷飞! 那鬼魅一般的身影,还不待人看清,就混进了乱军之中,与兵卒战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痛失左臂的多图鲁也没功夫关注这一闪而逝的鬼魅。 剧痛之下,多图鲁浑身都是一僵,一声痛呼之下,头槌更是慢了半步。 不过眨眼的片刻迟滞,却被晏清抓住机会,一刀封喉! 扭着枪杆一甩身,踹掉多图鲁,晏清直接多图鲁的战马,长枪一抽,猛然在身周抡了一个圆,将逼到近前的兵卒全部逼退,一提马缰,鹰一样的眸子,锁上退向敌后的温哲茂。 接连被斩两名大将的西戎军队,看一眼杀神般提枪立马在一片尸骨堆积的空地之中的晏清,再看一眼自己后撤的主帅,战意顿减,恐惧与怨怼在心中被无限放大。 晏家军众人则是士气大涨,迅速逼退身前的西戎军,冲杀至位于最前的晏清等人身旁。 城门就在眼前,温哲茂已经是挟持着玛莎朵,退进了城内。 一旦他从密集的军阵中脱出,钻入杂乱的民居胡同,再想抓到他,将难如登天。 温哲茂显然是如此以为的,所以在撤入城门内之后,他搁着千军万马,朝晏清递了个挑衅的神色。 晏清眸色一暗,忽地高喝一声:“杀!” 本就战意高昂的晏家军众人,随着这气势如虹的一声呼喊,更觉热血上涌。 “杀!” 震天的呼喊声,回应着晏清,叫本就心生退意的西戎军更加心下惶惶,整个军队阵型都开始混乱。 温哲茂被裹挟在乱军之中,本是踌躇满志地想着让人上去送死,用人数堆死晏清等人,自己趁乱射杀晏清。 却不想晏清连杀西戎两元大将之后,没有激进,却就凭一声怒喝,震得西戎军心不在。 “滚上去!” 温哲茂怒喝着往后退的西戎兵,“谁再退后一步,本王现在就砍了他脑袋!” 说话间,温哲茂抽剑便砍了一名后退的西戎兵。 却不想这一下,本就对温哲茂不满的西戎兵,立马起了反心,眼含杀意的围住了温哲茂。 城门内,西戎军队内疑似兵变的情况,却是一点没影响城门外冲杀的晏家军。 晏清一马当先地杀进敌阵。 温哲茂看一眼率人冲进城门的晏清,想退,却被神色不善的西戎兵封住了出路。 温哲茂大怒,一把掐住玛莎朵的脖子,瞪着眼珠子威胁周围将兵刃对准了他的西戎兵:“不想她死就给我杀了他们!别忘了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血海深仇,就算你们投降,也一样是死!” 周围的西戎兵有些犹豫,而晏清已经快杀到眼前。 温哲茂发了狠,加重了扼住玛莎朵脖颈的力道:“还不动手,你们是要等死吗?!” 玛莎朵呼吸一滞,却是猛然揪住温哲茂腰侧衣衫。 急着逼西戎兵上阵杀敌的温哲茂,对此并没有很在意。 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身后的西戎兵终究是妥协了,杀上前去,以众多的人数,拦住了势如破竹的晏清等人。 温哲茂见状松了口气,掐着玛莎朵的手一松,正想继续后撤,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玛莎朵。 玛莎朵赤红着一双眼,红唇紧咬,眼是疯狂的恨意。 她猛然抽出刺进温哲茂腰侧的匕首,在温哲茂反应过来挥剑向她砍来之时,直接以手臂生生受了一剑,却借势扭身,反手一刀扎进温哲茂心窝子里! 温哲茂瞳孔一缩。 玛莎朵犹不解恨,拔出匕首,又是几刀扎进温哲茂心窝。 鲜血溅了她一身,滚烫灼热,映衬着她眼中的疯狂,让周围戒备的西戎兵都惊在了原地。 温哲茂张了张嘴,鲜血立马从他嘴里涌出来。 细若蚊蚁的细碎声音,随着鲜血自温哲茂嘴里淌出,听不分明。 玛莎朵面无表情地再次一刀捅在温哲茂身上。 温哲茂嗫嚅的唇不再动,却忽然盯着她弯了唇角,连眉眼都柔和了起来,好似终于得到了解脱,如释重负。 玛莎朵眼中划过一抹嫌恶,一拂袖,将断绝了呼吸的温哲茂从马上推了下去,转头看向杀进来的晏清等人。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当以人待 ,重生之将女为帝 “停手!” 杀了温哲茂之后,玛莎朵看着杀到近前的晏清,忽然高喝一声。 正欲上前的西戎兵,以及冲杀进来的晏清等人,几乎是同时停住了动作,却又互相戒备着。 近在眼前的一场兵变,虽然没有影响晏清等人的屠杀,却依旧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玛莎朵下马,一身是血地自众人身后走出来。 所过之处,西戎骑兵纷纷下马让道。 待走到同样浑身浴血,却擎枪立于马上的晏清,玛莎朵仰头看了她片刻,低下了头,单膝跪在了马前,将手中的匕首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我们投降。” 玛莎朵沉声说着,放下了从前她最引以为傲的身份体面,向他们侵略的国土的将领投降。 就是无知如她,也知道自己的这次低头,对他们西戎皇族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但她别无选择。 因为她的任性,他们西戎的勇士,在温哲茂的算计下损失惨重,更是折损了几员大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她已经不想,再有人因为她的任性,而无辜枉死了。 “我们投降。” 没得到答复的玛莎朵,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同时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西戎可汗幺女,玛莎朵。今自愿降于尊国战将,只求将军能善待我西戎勇士。” 晏清垂眼看了玛莎朵片刻,握枪的手紧了又松,视线落在鲜红的地上,终是点了头:“允。” 玛莎朵松了口气。 “缴械者不杀!” 晏清以枪挑飞玛莎朵手中匕首,抬首对玛莎朵身后的西戎兵高声喊道,以确保声音传遍全军。 西戎兵面面相觑,终是纷纷放下了武器,有序地双手抱头,蹲到了城墙根下。 晏清对红妆使了个眼色。 红妆一点头,手一招,带着一队人出列,将投降的西戎兵看押了起来。 玛莎朵被捆了手,被带往元帅府。 但元帅府门前,看着被羽箭射杀在地的西戎兵,玛莎朵眼中划过一抹恨色。 哪怕手刃了温哲茂,再想起他做的那些事,她也觉得犹不解恨! 晏清将其神色看在眼里,结合城门前的兵变,以及此刻的情形,也就明白了过来。 恐怕,在城门兵变之前,就已经有一场夺权之争了。 而在元帅府门前的这一场夺权之争,以温哲茂的胜利结束。 躺在地上,身着重甲的那个,应该就是西戎军之前的将领了。 晏家军中一人走上前去,正要查看具体情况,却被玛莎朵喝止住:“别碰他们!” 玛莎朵说得又快又急,好似觉得自己部族的士兵的尸体被敌军触碰,都是一件让人不能容忍的事情一般。 这无疑让本来就对其没什么好感的晏家军众人,看其的神色越发不善。 接触到众人不善的目光,玛莎朵有些迟疑地闭上了嘴,视线游移。 “尸体不处理,会引起疫病。枉死的人曝尸荒野,他们将永无宁日。” 晏清垂眼对玛莎朵道,“按你们西戎的说法,他们死后的灵魂将徘徊于世,不能回归启明神身侧。” 玛莎朵听着晏清清冷地同自己解释,倍感惊讶。 在举目皆敌的情况下,她已经做好了被折辱针对,甚至被虐待的准备。 可这些同她某种意义上算有着血仇的人,却只是漠视她,不曾再有更多的,哪怕是言语上的羞辱。 眼前的这个敌军将领,更是同自己平和地解释,为什么要处理尸体,她甚至知道他们大漠的民俗。 这让因为温哲茂,而对武安人产生残忍疯狂有如毒蛇般恶毒的印象的玛莎朵,觉得很是不能理解。 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吗? 玛莎朵看着马上的晏清。 马背上的人,被鲜血和风尘遮掩了容颜的女子,看不清具体面貌,却也能从她的五官轮廓看出,是一个精致稚嫩的脸。 她应当还不如自己年纪大。 玛莎朵兀自猜测着,却见晏清蹙起了眉头。 四目相对,那双清澈深邃的眼里,透出些微的不悦。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抬首无视了自己,转头对上前探查情况的人道:“尸体的情况延后查看。” 玛莎朵转头,正看见查探之人迟疑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最后越过尸体,进了元帅府。 “小将军,你何必惯着这蠕蠕公主?” 晏清身后,一位将领不满于晏清对玛莎朵的迁就。 蠕蠕是武安人对西戎人的蔑称,就如同西戎人将武安人叫喽啰一样。 对于这轻蔑的称呼,玛莎朵并没有什么不满。 这才是一个战将对于一个俘虏,尤其是一个与自己算有着深仇大恨的俘虏,该有的态度。 “肯为手下将士考虑,为减少将士伤亡,而甘愿背上骂名,甚至冒着被剥夺皇族身份贬为斥奴的风险,她该以人的身份被对待。” 斥奴,大漠里最低贱的奴隶。因赤甲营着赤甲,所以西戎人也将赤甲营的人,贬称为为斥奴。 晏清漠然地说着,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好像就只是在陈述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叫愤愤不平的将领闭了嘴,更让先前还对玛莎朵满是敌意的兵卒的视线,不再像先前那般凌厉。 也让玛莎朵大为震惊。 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幼的女将军,跟她从前遇见的所有人都很不一样。 她想不明白晏清的逻辑是什么。 这太不正常了。 可就是这不正常的态度,却又能让跟随着她的所有人都信服,甚至很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味道。 这又让玛莎朵惊奇不已。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像自己父汗、格桑戈罗那样的强者,才有那样的魄力,能让所有人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眼前这个年幼的女将军,却也能做到如此? 她很强。 这一点玛莎朵在目睹晏清轻而易举杀掉鲁格,还能与人配合下,迅速解决掉多图鲁的时候,玛莎朵就已经心知肚明。 但她还不算最强。 比起自己的父汗,甚至是格桑戈罗来说,不论是外表的强悍,还是真正的实力,这个年幼的女将军都没有可比之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此时,却叫她觉得心安。 这感觉很奇怪。 身在敌营,她应该感到不安惊慌、恐惧,或者是羞愤愧疚才是。 但她却因为敌军将领的一两句话,而感到心安?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府前惨状 是因为对方同为女子,又为自己说了几句话? 还是因为那双沉寂如无波古井般,只一眼就让人沉沦其中的眼眸? 玛莎朵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但却真切地觉得,她应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我没有不满的意思。” 玛莎朵仰头盯着晏清,小声同她解释,一改之前的冷硬,带着些微鼻音的声调里藏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我是太害怕了。” 玛莎朵一抿唇,垂下眼,那士兵扭曲着剖开自己胸膛的场景不断仿若在眼前再现,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片刻后,她才接上之前的话,“那些士兵身上沾了毒人的血。温哲茂说,如果其他人沾了那些血,也会跟那些士兵一样,中毒而亡。” 晏清脸色一变,眸色深沉地盯着玛莎朵,重复道:“毒人?” 玛莎朵一见晏清脸色不对,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在骗她,连忙指着那个毒发后,死状惨烈的士兵,对晏清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那个人,我亲眼看见的……” 再次回忆起那骇人的一幕,玛莎朵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他毒发后,很难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扭断了自己的手脚,剖开了自己……自己的肚子……” 结结巴巴地说完,玛莎朵看着流了一地的肠肚,混在褐红的半凝固的血里,胃里忽然一阵翻腾。 听得玛莎朵的描述,晏家军众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那样一个死状惨烈的人,在所有人刚到元帅府门口时,就抢占了他们关注的视线。 但他们也只是以为,那是温哲茂杀鸡儆猴,虐杀的结果,却不想那人竟是自己剖开的肚腹! 正在众人震惊于那名士兵死前若遭受的折磨时,却见晏清忽然下马。 “小将军!” 身后一将领连忙叫住上前的晏清。 晏清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上前在尸体边弯腰,并未直接上手,只是仔细地看了几个仰面倒下的士兵的面色。 只见其大多是面色乌青,嘴唇发紫,呈现为典型的中毒症状。 但也有几个有不同的症状,比如面色赤红犹如未死;青筋虬起如虫覆面;更有满面细碎伤口糊满鲜血的。 晏清特意看了毒发惨死的那名士兵,见其面色发黑,脸上是一道道被指甲硬生生抓出来的血痕,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晏清正欲转身,却见一黑影自那士兵尸体之下蹿了起来! “小将军!” “小心!” 玛莎朵与紧紧注视着晏清的晏家军众人,在见黑影蹿出的瞬间,同时惊呼出声。 人群之中,更有一人影蹿出,飞快地朝着晏清接近。 众人大惊! 晏清却是神色不变,手一甩,一柄柳叶小刀飞出,将自尸体后蹿出的黑影钉死在地上! 长枪一转,枪尖便对上了自人群中蹿出来的人影。 一身赤甲的人连忙几叠步,止住前冲之势,轻巧地落在枪尖一步开外,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待看清对面人的脸,晏清戒备的神色才放松下来,瞥一眼被柳叶小刀钉在地上的毒蛇,忽地想起方才远远看见的西城门外的斑驳色彩,瞳孔顿时一缩,急声吩咐道:“鸿影,速去西城门,与白术将军取得联系!” 鸿影刚收好软剑,正犹豫自己是继续混在队伍里,还是直接跟在晏清身边护卫,就听得晏清的吩咐,愣了一下,顺嘴说道:“我是暗卫,又不是传信兵。” 话音刚落,鸿影才猛然意识到,现在跟自己说话的不是燕七,而是自家主子。 悄悄瞄一眼晏清黑沉沉的脸色,鸿影连忙补救道,“白将军又不认识我,主子您换个人?” “路上小心毒虫、毒血。” 晏清显然并不打算换个人。 鸿影见晏清没计较自己之前的失礼,当即痛快地答应一声:“得嘞!” 说罢,整个人就风一样溜了。 恰逢此时,进府查探的人回来了:“回禀将军,府内并无异常。” 晏清颔首,示意领军的钱坤、孙瑜等人,带人进府布防,同时搜查温哲茂等人有无留下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比如行军图。 “门外的尸体怎么办?” 钱坤问晏清,“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摆着。” 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就这么摆上一两日,整个大街都会臭味弥漫。 况且,这些尸体还带毒,白天还好,晚上看不清,巡逻的时候撞上去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没有不小心,这些尸体摆着,时间一长,尸体腐烂的尸毒跟毒血作用,谁又知道会成什么情况? 只是,就算要处理这些尸体,也难。 晏清想了片刻,也没什么头绪。 她对毒人的了解,还停留在小时候从木老口中听说的一星半点。 经过轮回重生,这中间几十年的时间冲刷,她能记得的细节实在不多。 “将柴火架到门前来,将所有的都烧干净了,用水和了之后扫到一处,用瓷瓮装了深埋。” 斟酌再三,晏清才从处理瘟疫死亡的人的办法里,改了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同时叮嘱,“让处理的人都裹严实了,之后接触过这些东西的物件,也一并焚毁。之后也要注意这些兄弟的情况,有异常要第一时间上报。” 听得晏清说的一条条,钱坤心都发凉:“小将军,这毒人的毒血,就这么厉害?化成灰都能杀人?” 晏清摇头:“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木老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具体情况,还是等他老人家到了再说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钱坤也没法继续往下追问,只能是按着晏清所说的去安排。 晏清这时,才又将视线落到玛莎朵身上:“关于毒人的事,还请公主殿下如实以告。” 玛莎朵点头,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毒人的消息,一一告知:“我只知道这些人是温哲茂从羌国借来的,平时都单独宿在营地外面。他们只听温哲茂的话,身边还总是带着很多虫子、蛇之类的,都是有毒的。” 说着,玛莎朵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惨死的士兵,眸色复杂,“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毒竟然那般厉害残忍。”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毒烟封道 听玛莎朵说了半天,没有什么更有用的东西,晏清打断她,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玛莎朵沉眉想了一下,道:“有四千多人。” “四千?” 晏清悚然一惊。 之前燕七同她说羌国毒人可能有五千众,她就已然觉得不可置信了。 但现在玛莎朵却说温哲茂从羌国借走的毒人,就有四千多人! 如果玛莎朵没有说谎,只是这次战役,羌国皇庭就出动了七千多毒人! 而毒人作为羌国皇庭的杀手锏,定然不会全部外派。 也就是说,在羌国皇庭总共所培养的毒人数目,将在七八千人之上,甚至可能有近万人! 这意味着,将有至少三万人,羌国近五分之一的人口,就此惨死。 他羌国国主怎么敢?! 民乃国之本,花费如此大的财力物力,填上如此巨大的人口,就为了一支存活时间并不会很长的毒人军队? 晏清觉得难以置信,心中怒火久难平息。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哈里浑死前曾经说过,温哲茂让毒人上了城楼。” 玛莎朵在沉默片刻之后,又突然出声,“你们的人,很危险。” 晏清想起西城门城墙楼上的硝烟,除了四散而去的毒虫、毒蛇,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并不见有人在城楼上。 开战之前,她是有看见远处的白术的。 她本以为他们是经过一战后,短暂的撤退休整。 可如今想来,温哲茂都带人从北城门撤了,西城门还能有什么让人忌惮的? 现在,答案显而易见。 毒人! 在被晏清他们俘虏的西戎兵中,并没有毒人的踪影。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毒人,四千多毒人,全在西城门! 晏清瞳孔猛然一缩,倏然转身,翻身上马,一拽马缰,朝着正在布防的军队一喊:“高漓,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得令!” 一个美艳的女将高声应着,转头招呼手下人,“上马!” 说话间,高漓已经翻身上马,猛然一甩马鞭,去追先离开的晏清。 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离队,迅捷而有序地追着晏清往西城门而去。 然而刚到中街,便迎面遇上一群人。 李桐一见晏清,眼睛霎时一亮:“小将军!” 晏清勒马,看着抱着大堆药材的李桐等人,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城楼战况如何?元帅呢?” 晏清接连几个问题砸下来,李桐缓了口气才道:“毒人上了城楼,元帅让我们走密道到城中收集雄黄、硫石等驱虫的东西,说是能驱散毒虫毒蛇。” “元帅还在城楼之上?” 晏清心陡然悬了起来。 李桐点头,声音又急又快:“元帅说什么也不撤,说是要借机全歼毒人……” 李桐话还没完,就感觉一阵风刮过去,眼前已然是没了晏清的人影。 紧跟晏清身后的高漓等人,连忙打马跟上。 李桐见状,连忙叫上手下的人,抱着药材往城门跑。 及至西城门,看着一片惨烈的城楼,晏清勒停了马,四下里张望着,不见一个活人的影子。 驱马行至城门口,晏清才发现通向城门口的屯兵所的出口处,浓烟滚滚而出。 整个门洞里,是用尸骨堆砌的人墙。 鲜红的血,表面已被浓烟熏焦,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晏清走进了些,却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她。 “主子,不要再往前了。” 鸿影捂着口鼻拦在晏清身前,沉着眼对晏清道,“这这人里,混了毒人。毒血烧焦后散发出来的烟气也是有毒的。” 晏清垂眼看向鸿影。 鸿影揭下面巾。 只是如此短时间的接触,但他的嘴唇已是发紫,面上有黑色的游丝般的东西,在缓慢蔓延。 晏清沉着眼看着,指节被捏得咯吱作响,皂靴轻敲马肚,往后撤离。 高漓等人停在晏清身后,将鸿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扯了汗巾用水打湿,遮住口鼻,以防吸入有毒的烟气。 高漓更是驱马到晏清身旁,想要提醒晏清,却见她沉眼望着城楼,满目通红,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却又藏着说不出的哀凄。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明明是一个愤怒到极致的人,可就是一眼就能看出一股孤凄的哀伤。 高漓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打湿的面巾递给晏清,轻声唤道:“小将军……” 晏清回神,缓缓松开紧攥的缰绳,接过面巾系上,又望向城楼之上,直到听见身后纷乱的脚步声。 一回头,便见李桐等人急急地跑来,却又在看见城门处的情况时顿住脚步。 但很快,一个人突然扔掉手里的药材,大喊着冲了过来。 “拦住他。” 晏清沉声下令。 实际上,不等晏清说,就已经有人上前,将冲上来的水远一把捞起,赶着李桐他们到了远离城门的地方。 随即,晏清才转头看向鸿影,问:“去城楼上看过了吗?” 鸿影顿了下,点头:“密道被封了。舒王被人打晕在了密道里,情况不是很好。” 晏清松开的手再次收紧,心沉似水,薄唇翕动半晌才发出声来,却喑哑得不成样子:“他,还活着吗?” “还有呼吸。” 鸿影说得含糊。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话,却叫晏清眼泪倏地滚落下来。 晏清迅速拂面,哭着,笑着,却迅速地静下来。 纵是只能望见其背影的人,也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她在这一刻的庆幸。 鸿影看着如此的晏清,那个向来要强,好像什么事都能扛得住的主子,这一刻却让人无端地觉得脆弱,好似一句话,就足以将她压垮。 他不确定。 鸿影张了嘴,又闭上,没又具体说孟舒澜此时的情况。 他怕自己说错一句,便会立时将其击垮。 晏清似乎也明白,她在知晓了孟舒澜还活着之后,对他的情况,选择了避而不谈。 “上城楼。” 晏清下马,对高漓说道。 “密道不能走。” 鸿影提醒晏清,“有毒烟。” 正翻身下马的晏清身形一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对上晏清死寂般的眸,鸿影撇开了眼,抿唇道:“我已经将舒王带下来了,您要先去看看吗?” 晏清攥着马缰,盯着鸿影,却又僵硬地转头看向城楼,脚下像生了根。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中毒已深 高漓见晏清犹豫,上前请命:“小将军,您且去看看元帅的情况。城楼之上,末将会带人去查探。日后西疆的治理,还需要依赖于舒王殿下。” 虽然说着让晏清宽心的话,高漓心里却没有底。 看鸿影的情况,便知道毒烟毒性不一般。 他们这些人上了城楼,都不能保证一定不会中毒,更何况在密道里受了这么久毒烟熏蒸的孟舒澜? 高漓说是让晏清去看孟舒澜情况,怕孟舒澜出事西疆无人治理,实际上却是觉得孟舒澜估计活不长了,希望晏清至少能同他见上最后一面罢了。 她还没从洱郡调去联防营之前,就是晏清手下的兵。 她知晓虽然看上去自家小将军好像没有心一样,只是孟舒澜剃头挑子一头热,但明眼人其实都能瞧出来,晏清待孟舒澜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她本身,估计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吧? 想着,高漓也是心里叹气。 战场上,生死不过瞬间的事,谁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所以有些心事、有些话,才会有人宁愿埋在心里也不愿出口。 即使遗憾,也好过留活着的人独自背负着一切活着。 晏清看着高漓,素来清明的眼眸迷惘,黑沉沉的,如不见星月的夜幕。 高漓叹口气,躬身行一礼,不再等晏清的回答,替她做了决定,转身带着十来人出城门,从云梯登城楼。 “主子……” 鸿影轻唤痴愣愣看着高漓等人离去的晏清。 晏清木然地转眼瞧向他,那神色叫鸿影心生不忍。 他犹记得上一次瞧见自家主子这般神色,还是在其听闻侯爷与世子被西戎焚尸尸骨无存之时。 足以见,舒王在自家主子心里,至少是同侯爷、世子一般重要的。 纵然于心不忍,鸿影也不得不提醒晏清:“主子,去看看吧。” 舒王的情况很不好,他也不确定其能撑多久。 他怕再磨蹭下去,两人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到最后,最难受的,还是晏清自己。 晏清望着鸿影,薄唇翕动几许,心中迫切地想让他带自己去看孟舒澜的情况,却硬是一句话说不出口,一步挪不动脚。 纤长的羽睫不住地震颤着,喉头滚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指尖扣进了掌心,指缝里渗出血来,她却依旧挪不动半步。 她在怕。 万军之中,顶着刀枪剑雨冲杀,鬼门关前来回数十次,阎王殿里走过一回,都不曾怕过的晏清,此时却是怕了。 恐惧得发抖。 晏清终究还是挪动了脚,耗尽了全身力气,却依旧脚下发飘,在满目疮痍的路上,走得踉跄。 鸿影将孟舒澜安置在城门口,一处尚且完好的茶棚内。 满身污血烟灰的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靠着茶棚的墙,勉强地坐着。 那个总是衣冠整洁光风霁月浅笑嫣然的人,此时惨白着脸色,双目紧闭。 站在茶棚门口,晏清脚似坠着千斤巨石,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处,沉如夜色的眼眸中水光浮沉。 小心地伸出手去,染血的指尖迟疑着,颤抖地探向被擦试过,却花成一片的颈侧。 直到感受到指腹下虽然微弱,但尚且跳动着的脉搏,晏清紧闭的呼吸才放开了去,紧绷着指节,用力却又轻柔地扶着孟舒澜双肩,缓缓低头,将头埋进他轻微起伏的胸膛。 所有的愤恨迷惘,在这一瞬间都成了庆幸。 还活着…… 还活着。 晏清额头抵着他心口,一遍遍确认那微弱的心跳还在,这温热的触感不是自己的错觉,却不敢放开手。 她怕。 她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她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成了从前那个,躺在她怀里,一点点凉下去的冰冷尸体。 当白术带着医师从北城门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晏清伏在孟舒澜身前,一遍遍确认其尚且存活的一幕。 她的双肩微耸,轻轻地颤抖着。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哭。 可当她转过脸来时,能见她眼眶通红,眼角却是干的,面上血污糊成一片,一双眼里全是血丝。 那般憔悴,却又那般坚韧。 “丫头,让大夫看看他吧。” 白术放轻了声音开口,好似重一点,都会惊了她。 晏清点头,却不肯将人松开。 白术见状沉下眼,叹息着,示意医师上前替孟舒澜诊脉。 医师上前同晏清浅施一礼,便检查起孟舒澜的情况来。 “他被毒虫咬了脖子。” 鸿影在一旁提醒医师。 调息了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毒纹已经消散了些许。 毒烟的毒性已经减弱了不少,对普通人来说虽然依旧致命,但对鸿影这等功力深厚的人来说,虽然难受,却也不至于立时要了性命。 等木老到了,都是小事。 “有人封住了他几处大穴。” 鸿影将自己先前检查的情况一一告诉大夫,“应该有人第一时间给他服了解毒的药,延缓了毒性的蔓延……” 不然,他活不到现在。 鸿影看一眼晏清,终究还是将最后一句话吞了回去。 医师听了鸿影的话,取出干净的锦帕,擦拭了孟舒澜的脖颈,便看见了已经变成赤褐色的伤口,以及蛛网般蔓延开去的殷红毒纹。 晏清瞳孔一缩,稍平复的心又是一紧,抬手迅速扯开孟舒澜衣襟。 在场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毒纹,自脖颈顺经脉自肩胛往下,已然遍布孟舒澜半边身体。 离心口最近的毒纹,只有不到一指长的距离。 “这……” 医师看着孟舒澜身上的毒纹,嘴张了又张,看看孟舒澜,又看看晏清,不知道怎么开口。 晏清紧咬着唇齿,腥甜的血味在口腔蔓延,细嫩的脖颈因太过用力地克制情绪而青筋虬起。 许久,晏清才顺过这口气来,在白术示意医师出门单独细说之时,喑哑着嗓子开口:“还请先生,如实以告。” 医师为难地看看晏清,又看向白术。 白术沉眸看了晏清好一会儿,终是一闭眼,冲医师点了头。 得到肯定的医师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请恕老夫无能。此毒,老夫生平未曾见过。”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死一线 ,重生之将女为帝 茶棚里一阵沉默,片刻才听得晏清问:“能再延缓毒性的蔓延吗?” “这……” 医师迟疑着,不确定,“在不知道殿下中的什么毒的情况下,老夫也不敢随意用药。” “怕适得其反啊!” 医师劝着晏清,不敢接这件事。 晏清抬头看着医师:“三天,只要再多拖延三天。” 羌国的毒种类繁多,武安的医师没见过是很正常的事,她并不寄希望于老医师能有办法解毒。 她只希望,老医师能让这毒发作得慢些。 只要再有三天,木老就能赶到塔里尔。 他一定有办法解孟舒澜的毒。 晏清直直地望着老医师,喑哑的声音近乎哀求:“再多三天就好。” 老医师很为难,但对上晏清的眼,他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一生在塔里尔行医,战事吃紧的时候,也到营里当军医,跟营中的将士,跟晏康明、晏清他们都熟。 他是看着晏清长大的。 这个小小年纪就到了边关的姑娘,打小就要强,比一般的男儿都能吃苦。 他从未见过她向谁服软。 便是被侯爷罚,也不见她吭声,说一句委屈。 可是现在,她却开口求自己。 老医师心生不忍,终是点了头:“老夫,尽力而为。” 话虽是如此说,但老医师心里却清楚得很。 在不知道孟舒澜中的什么毒的情况下,哪怕只是再延长三天的时间,也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孟舒澜体内的毒,已经快要蔓延到心脉了。 一旦心脏被毒素侵蚀,就是天仙下凡,也将是回天乏术。 然而,晏清不知道。 老医师的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只要再三天就好…… 只要再多三天。 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晏清,哪怕到了第二天,孟舒澜的情况已然是不太好了。 期间,孟舒澜醒过一次,迷迷糊糊的,在昏黄的烛光里,瞧见一个人靠着床头坐着,想细看却又睁不开眼。 只有指间紧扣着的那一双手,让他觉得心安。 也好。 孟舒澜轻轻地牵出一抹笑,轻轻地反握住那一双手,却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但就是如此,他也觉得知足了。 便是如此轻微的动作,依旧将小憩的晏清惊醒。 陡然睁开的一双星眸里,皆是血色,却透着莫大的惊喜。 她握紧掌心的那只手,瞧着床上依旧闭着眼的人,眼里的光沉下去。 昏黄的微光映照下,紧闭双眼的人面如金纸,呼吸都很微弱。 方才那一次触碰,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还有一天。” 晏清紧握着孟舒澜的手,轻声同他说,“再一天,木老到了你就会好起来的。孟舒澜,你得好起来。” 说到最后,晏清已然声音哽咽,却偏开着玩笑,“西疆还有这么多事,朝廷里的内奸还没抓出来,北边的外族蠢蠢欲动……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没有期待中的回应,床上躺着的人呼吸都几乎要听不见。 一片短暂的沉寂之后,晏清再笑不下去,“孟舒澜,不要走。”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纤长的羽睫扫在手背之上,却好似针扎在孟舒澜心头。 砸在手背上泪烫得他心疼。 他想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想对她说一句:“别哭,我不走的。” 可他做不到。 毒素侵蚀着他的身体,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血肉,一点点挖空他的躯体。 他甚至不能一直保持着清醒。 快到极限了。 估计,也就到天明了。 好可惜。 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再没机会同她说以后,告诉她自己肖想了她好多年。 混沌的意识里,孟舒澜想起了好多从前的事。 想起来,在被掳上匪寨之前,他就已经见过了那个一眼就惊艳了自己的姑娘。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中秋。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粉嫩的裙装,蹲在街角,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眼眶通红,如星的眸子里蓄满了水,却始终固执地不肯让泪水决堤。 她约摸是跟家人走散了,不知道回家的路。 当自己说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跟自己走了。 路上自己问她:“不怕我是人贩子吗?” 她却反问:“那……大哥哥,你是人贩子吗?”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天真烂漫,对人毫不设防的小丫头。 会哭,会笑,会看着糖葫芦转不开眼…… 却不知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清冷的少年将军。 冷静,自持,好似没什么能击垮她的事。 唯一不曾改变的,只有她那颗始终赤诚却温柔的心。 她大概以为自己板着脸的样子真的很吓人,以至于营中的兄弟都不敢在她面前招摇。 却不知,私下里大家谈起她,说的都是那个罚了人跑圈,加了训练量,却又会特意叮嘱火头营留饭、加餐的,那个面硬心软的小将军。 她总是这般,不经意却又习以为常地顾及着所有人,轻易地便住进了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忘不了,舍不掉。 真想再看看她。 哪怕只一眼。 可是,直到意识再次被混沌吞噬,他也终究没能如愿,也没有听见那沉默了许久的人,哽咽着呢喃的一句话。 “孟舒澜,你怎么忍心,每次都留下我一个人呢?” 跳跃的烛火,拉长屋中的影子。 昏黄的光渐弱,渐暗,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行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月牙沉进山下去,启明星在渐渐泛白的天边若隐若现。 暮春初夏,战火都不曾撵走的雀儿,在枝头叽喳,将沉寂的清晨唤醒。 挣扎了一夜的烛火,终于是到了极限。 火光一个忽闪,彻底暗了下去。 未亮的天光映照着没有烛火的屋子,一切都灰蒙蒙的。 如同晏清此时的心,灰白的,雾蒙蒙一片,不知何去何从。 微弱倔强地挣扎了两天两夜的呼吸,在烛火熄掉的那一刻,终于是再听不见了。 任凭她再怎么靠近,都再听不见了。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燕七拽着一人,喘着粗气,哑着声音喊道:“主子,木老到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起死回生(加更) 房门被轰开,听得连日来时刻期盼着的救命之人到来,床边的晏清却没有什么反应,好似现在坐在那儿的,只是一具空壳。 燕七心一紧,小心地唤了一声:“主子?” 晏清借着微亮的晨光,痴痴地看着床上已然听不到呼吸的人的眉眼,黑沉沉的眸子里,只能见一人。 “如果再早一刻……” 哪怕只早半刻。 他是不是还能救回来? 晏清喑哑着嗓子呢喃,干涩的眼睛烧灼得发疼,却滚不下一滴泪来。 先前还吊着的心,此刻好似已经不存在了。 胸口空荡荡的,甚至能恍惚间听见风从其中穿过的声音。 燕七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凉,想出言安慰,却说不出话。 顺过气来的木老此时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燕七,嚷道:“急吼吼将小老儿抓过来,人都还没给我看一眼就说人没了?那老夫不是白跑一趟!” 说话间,木老已经是大步流星地到了晏清身旁,嫌弃地一甩袖子赶人,“边儿上去,别碍着老夫看诊!” 一看木老这就要犯浑的模样,燕七连忙上前,就要阻止,却又听木老看一眼孟舒澜面色之后嘟囔道:“这不就是闭息了嘛!顺过气儿来不就得了?小丫头哭丧着张脸,我还真当这小子见阎王了呢!” “真的?!” 晏清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木老问,“他还有救?!” 木老被她吓一跳,然而下一刻就甩着手跳脚:“撒开!撒开!” “小丫头瘦的跟个猴儿似的,咋这么大手劲儿?” 木老甩着差点儿被捏折胳膊,“小丫头你这时候可别发疯啊!小老儿我要真出什么事儿,这小子绝对给我陪葬的啊!” 晏清一抹模糊的眼,一撩袍角跪在木老面前,一拜到底:“清无礼,冲撞先生。但求您仁心妙手救他性命,清愿肝脑涂地以报先生大恩!” “行了行了,有这功夫,你不如干点儿正事。” 木老一翘胡子,一边掀了孟舒澜的被子,扒了他的上衣,一边嘟囔,“我不救他,我还能是看戏吃席的?” 晏清却是半句没觉得好笑,但却就是笑得傻气,如获至宝,啼笑皆非。 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晏清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问:“我能做点什么?” 木老抬手示意她安静,仔细地看了孟舒澜的伤口和身上毒纹蔓延的情况。 当看见孟舒澜胸口的毒纹几乎已经蔓延到心口,木老脸色凝重了几分,抬手在其心口和胸膛几处大穴按了按,脸色更加难看。 晏清紧张地看着木老,心悬在嗓子眼儿上。 见木老神色凝重,晏清心底刚升起来的那点儿希望,又深深地沉下去。 晏清屏着呼吸,想问,却不敢开口。 怕惊扰了木老看诊,更怕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在晏清终于是要沉不住气开口的时候,木老收回在孟舒澜身上按压的手,臭着脸开了口:“这小子一个文官,肌肉还挺结实。这几下,还特费手!” 紧张了半天的晏清,陡然听闻木老这么一句,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随着木老的话音落下去,她却是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吸响起。 晏清猛地转头看向床上的孟舒澜,又惊又喜,却是突然捂了脸,仰头深深地呼吸着,狂喜冲撞着极悲之后的心房,任凭她如何,也压不住此刻心中汹涌的情绪,一时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木老甩着发酸的手,瞥一眼站在床头将喜与泪都尽数仰头吞进心中,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晏清,苍老的眼里闪过一抹怜惜,却又很快掩过去,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呵斥道:“还搁这儿站着干嘛?” “赶紧去准备东西!” 木老沉着眼训斥,“现在高兴个啥?这毒不治,不消半个时辰,这小子还是一样玩儿完!” 这话敲到了晏清的痛楚,将她自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敲落谷底。 抹一把脸,晏清一抽鼻子,忙问:“需要准备些什么?我马上去!” “木盆,能下手的开水,浓蒸酒烧过的刀,吊命的参汤。” 木老见晏清飞快地扯了纸笔过来记,还算满意地翘了下胡子,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我得给他放血。让人把补血汤也准备上,还有干净的纱布,以及……” 木老念了一长串药材名,晏清飞快地记着,生怕漏下一样。 待木老说完,晏清还快速地同他确认了一遍。 “对,就这些。” 木老点头,随即抖开随身带着的布包,从里面取出银针,稳准狠地扎进孟舒澜身上的一处大穴,才又转头叫住快走出门外的燕七,“你小子哪儿去?!” 木老说着眼一斜,一扫在旁候着的晏清,道,“你去,这小子留下给我帮忙。” 说罢,也不管人同不同意,扭头又是一针扎在孟舒澜身上,同时对燕七发号施令,“把这小子裤子给我扒了!” 这确实是燕七留下比较合适了。 晏清转头拿着写满药材的纸张出了门,却又听木老在屋里喊:“对了!让厨房煮点儿吃的,要软烂易入口的!” 晏清先是一懵,随即一喜,折回门口问了句:“他可是过会儿就能醒了?” 想来也是,这人躺了两三天,只灌了些汤水,醒来定然是会饿的。 晏清心里欣喜,木老却给她泼冷水:“哪儿那么快?吃的是给我自个儿的!这小子有参汤吊着命就行,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小老儿我再不吃饭,就得去跟阎王喝茶了!这天儿天儿的赶命似的,昨儿一口饭都没捞着。” 听着木老的抱怨,晏清心又落下去,转头去准备东西,却又听木老的声音追在身后喊,“你也得吃!本来就瘦猴儿一样的人,这不吃东西,人都要脱形了!回头好了这个倒了那个,还不是要老夫劳心费力,当我闲的?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心疼下老人家的!” 听着木老中气十足数落的声音,晏清因大喜大悲而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此刻反倒是平和了不少。 这老顽童还能张口闭口不离吃,情况定然还在控制之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巫命蛊 晏清心定下来了,却不知在她离开后,木老就始终锁眉纳口,不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孟舒澜的情况比他想的要严重许多,并不像他同晏清说的那般,放放血就能缓解。 毒纹已经从他被咬的脖颈,蔓延到了四肢根部。 若非有人封住了他心脉大穴,又运气护住他心肺,就算自己早来两日,也救不回这个人! 探过孟舒澜的脉搏,木老又给孟舒澜扎了几针,从随身的布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巴掌大的圆盒,镂刻着古朴的花纹,幽蓝泛青的色泽中,点缀着殷红翠绿的色彩,好似点在鬼怪图上的眼睛。 那诡秘的纹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不适,不想再看第二眼。 燕七皱着眉,强忍着扭头的冲动,看着木老将圆盒打开。 其内是黑乎乎的一团,装着一滩水泽质地的东西。 沼泽黑泥? 燕七猜测着。 这有什么用? 然而下一刻,他就见自己以为是一团泥巴的东西蠕动了起来,慢慢地攀上盒沿。 木老伸手摸上那滩东西,那东西便蠕动着,顺着木老枯藤一样的手指,爬上了他同样干枯的手背。 燕七这才看清,那团黑泥一样的东西,是一只黑色的如同水蛭的虫,只是比起一般的水蛭,它要大得多。 以至于当它张开那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口器时,燕七甚至能看清它那在晨光下泛着水光的绒毛一样的碎牙。 密密麻麻,细细密密。 那虫咬在木老手上,贪婪地吸吮着。 木老本就干枯的手,随着那虫吸食了血液,而显得更加枯瘦,甚至泛起了死人一般的青灰色。 “去将痰盂取过来。” 木老沉声对燕七道。 现下是等不到木盆放血了,先用痰盂顶一下,也好过将毒血涂满地,回头没法收拾。 燕七迅速地取了放置在屋内的干净痰盂,递给木老。 木老一扬下巴,下颔朝着孟舒澜的方向一指:“搁手腕子底下。” 燕七依令行事。 紧接着,木老就举着自己手上那只虫,靠近了孟舒澜的手腕子。 细细碎碎仿若呢喃的声音自木老口中发出,嗦嗦沙沙,不似人语,却像是虫爬过沙地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木老手背上的那只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拔出了口器,缓缓蠕动着身体,朝着孟舒澜的手腕爬去。 燕七发现,当那只虫拔出吸血的口器后,木老的手背之上,竟是一滴血都不曾流,只能看见被咬破的皮肉,却也是泛着青灰的白,只有些微的血色。 这应该就是木老的本命蛊了。 燕七心里猜测着。 他听说羌国的大巫,都会以自己的血肉,培养一只独属于自己的本命蛊。 这蛊能救人,能杀人,却要养蛊人终年以自己的血肉喂养。 看木老这个样子,显然是快要被本命蛊,吸干血了。 但纵然是快被蛊虫吸干了血,木老却也收不了手了。 本命蛊与养蛊人同生同死,蛊活着,人就活着,人死了,蛊也会死,不存在说传承。 看着木老灰白的头发,燕七敛下了眼。 其实今年,木老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本该还是老当益壮的年纪,不该是这般年老的模样的。 可这就是养蛊人的终途。 强大的命蛊,是他们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代价就是在日夜的折磨里,活过短暂的一生。 为了活着,所以甘愿走上这条路,却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这似乎很矛盾,其实却很合理。 因为对木老他们那个环境下的人来说,不走这条路,只会比现在更短命。 蛊虫爬上孟舒澜的手腕,张口咬破肌肤,浓黑的血流出来。 以血为生的虫子埋头尝了一口,却又迅速扭头吐掉。 绒毛一样地短足摆动着,扭摆着自己的身体,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同木老交流着什么。 这奇异的一幕,又是让燕七大为震惊。 而木老却也好似真的能听懂那虫子在说什么一样,眉头越皱越深,本就枯瘦皱巴的一张脸,几乎缩成了一团。 木老抬手捏住孟舒澜的胳膊,用力一挤,加大了被蛊虫咬出来的伤口,顿时更加血流如注。 而随着毒血被放出,孟舒澜手腕上的毒纹,却也是淡了些许。 见血流得慢了,木老的本命蛊便又上去吸一口,又吐出来,像是吃了什么极难吃的东西,却由不得不一口一口地去尝,结果一尝就忍不住往外吐一样。 但在蛊虫吸了这一口之后,渐渐停滞的血流,就又加快起来。 很快,两个成人巴掌大的痰盂底,就已经积了浅浅一层的黑血。 孟舒澜几乎蔓延到指尖的毒纹,淡了许多。 不仔细看的话,就手肘之下几乎看不见毒纹的影子了。 见状,木老急促地嘟囔了句什么,蛊虫不再吸食孟舒澜伤口的毒血。 木老伸手从小包里翻出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在孟舒澜的伤口上,又扯了纱布裹了两下,示意燕七给孟舒澜包扎,他自己却是把孟舒澜另一只手拉了过来。 按同样的办法,给孟舒澜四肢都放了血,敷上药,包扎好,木老才松了口气。 将命蛊放回小盒子收好,木老才又抬手为孟舒澜诊脉。 感受着手下微弱的脉搏,不再是先前那般凌乱急促,木老的脸色好看了些许。 转头对捧着痰盂的燕七道:“暂时没什么事儿了。把这血端出去,用草木灰填了埋到远离水源的地方去。” 燕七应一声,就去处理了。 木老脱力一般地坐在床边脚踏上,靠着床休息,缓了片刻,砸吧着干裂的嘴,又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是真不知道爱护老人了,说走就走,也不说先给小老儿我递杯茶先。” 越说越渴,可他又着实提不起什么力气,自己到桌边去喝水,只能是闭了嘴。 四下里一张望,忽地发现床头摆着茶盏,木老磨蹭着爬过去,直接抓着茶壶给自己灌了一肚子,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喝罢水,实在是熬不住累,也就往脚踏上一倒,睡了过去。 这却是把后脚赶来,不知情况的晏清吓得不轻。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断绝念想 ,重生之将女为帝 待确认木老和孟舒澜都没什么事,晏清吊着的一口气才松下去。 看孟舒澜手脚都扎着纱布,想来是木老已经做过了处理,现下这些东西,估计也没几样能用得上了。 看看装满热水的木盆和成堆的药材,晏清将东西搁在外间,取了新的被褥,将木老安置在了里间的小榻上休息。 听着木老绵长的鼾声,晏清不得不按捺下自己想要得一个确切结果的焦躁的心。 这会儿还能睡得这么踏实,想来情况应该是已经控制下来了。 晏清微掀了被角,查看了孟舒澜手臂上的毒纹,见其虽然消了大半,但依旧未能根除,心里多少有些落差,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至少他缓过来了。 剩下的,有了时间,就总会有办法的。 晏清将孟舒澜的手放回被窝,替他掖好被角,靠着床头,看着孟舒澜惨白的面色出神。 比起前一日已然灰白的面色,此时的人虽然依旧没有血色,但好歹是有了些生气。 等木老醒了吃过饭,晏清才得到机会,问他孟舒澜的情况。 木老一边配药,一边跟晏清说:“情况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毒不解,死人是早晚的事。” “怎么解毒?” 晏清追问,“您也没有办法吗?” “没办法。只能是吊着命,能活多久算多久。” 木老摇头,又劝晏清想开点,“其实这小子能从阎王手里捡回来一条命,之后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晏清却好似没听见,继续追问:“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连您都束手无策。” 木老瞥她一眼,叹气:“其实毒不难解,主要是解药难求。” “斑雾毒螯是一种近乎灭绝的毒虫,连带着它的解药也就几乎没什么人种植了。” 木老难得耐心地同晏清解释,“本来只要取一钱芫华煎水服用,每日服食两次,三日便可尽解。但芫华现在基本已经绝迹,只有羌国皇庭的药铺里,还种植着有。” 但想要羌国皇庭拿出药来救人,那还不如做梦来得实际。 一群把国人性命都不当命看的牲畜,还能指望他们会救治敌国将领吗? 所以木老在知晓孟舒澜中的什么毒之后,就已经对解毒这种事情不抱希望了。 晏清眸色沉下来,问:“只有芫华能解吗?” “只有芫华能解。” 木老肯定地同她说道,“本来芫华从前就只是羌国境内的野草,到处都有,这也就导致了斑雾毒螯的绝迹。可是后来有人从外地带了一种虫回来,谁知道正好是芫华的克星。不过因为斑雾毒螯近乎绝迹,所以当时也没人在乎这个事情。” “也只有羌国皇庭,因为芫华的药性对蛊虫有克制作用,能够减弱蛊虫的毒对人的伤害,从而减少培养毒人的人数损耗,才大面积进行了种植。” 晏清颔首,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又问:“没有解药,他还能撑多久?” “至多三个月。” 木老答着,继续劝,“这几日多给他放几回血,用药压着,很快就能醒。时间不多,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趁着还有时间……” “只要我能三个月内把芫华带回来,他就还有救?” 晏清打断木老的絮叨。 “该说的,该做的,都尽量去完成了,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但木老却好似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劝,话说完才反应过来晏清在问什么,猛地转头过来问,“你刚说什么?” 晏清抬睫,认真地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只要我能三个月内把芫华带回来,您就能为他解毒,让他活下去,对吗?” “理是这样没错。” 木老怔了一下,点头,但一时却不是很明白晏清这时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可是羌国皇庭怎么可能把芫华交出来?” 晏清不答,只是问:“您有芫华的图样吗?” “有。” 木老拿起手边的笔,随手就给晏清画了个样子,“你要这图样做什么?” 晏清仔细将图样记下,细细地将墨水吹干,收好:“既然他不可能给,那就将其纳为己有。” “纳为己有?抢?” 木老大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你要灭了羌国?!就为了一株草药,你要灭了羌国一国?!” 木老瞳孔巨震。 他断然想不到,自己的故国,会因为一株从前随处可见的野草而灭国。 晏清将木老的神色收入眼中,反问:“你知道这次羌国出动了多少毒人吗?” “多少?” 震惊之下的木老,有些呆愣地顺着晏清的话问。 “西南边境三千,塔里尔四千余。” 晏清沉着眼,盯着木老的浑浊的眼,字字清晰地说道,“已知被派上前线的,都已经有七千多人,羌国皇庭之中还有多少毒人留守?毒人怎么来的,要死多少人,您比我更清楚。” “这样一个草芥人命的国,难道不该灭吗?” 面对晏清的咄咄逼问,木老心沉入谷底,心中对于故国最后的一丝留恋,也在这血淋淋的死亡人数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作为从前的羌国大巫,为羌国国主进行卜噬请巫,参与国事决策,他太了解羌国皇庭里那些人了。 他们会派七千多毒人上前线,那只能说明羌国皇庭内,至少还有近乎同等数量的毒人,以保证羌国皇庭的安稳。 一万五千余毒人是什么概念? 那是要花去几乎羌国三年国库收益去投入,抓捕六万多人,死亡超过四万五千人,才能喂出这么一支庞大的毒人军队! 他当年离国时,羌国也不过才十九万人,为了培养这么一支存活最多三十年的毒人大军,他们竟然填进去羌国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这些畜生,他们怎么敢的啊?! 他们就不怕被巫祖诅咒,在无尽炼狱里永生永世生不如死吗?! 本还想劝说晏清不要攻打羌国的木老,在听闻此事之后,恨自己不能亲自杀回去,扭断羌国国主的脖子! “巫祖,属子愧受荫蔽啊!” 木老忽地朝着西南方跪下,双手交叠,指尖贴着双肩,痛声一拜到地,“是属子无能,未能阻止那孽畜的恶行。属子愧对巫祖厚恩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验尸查毒 ,重生之将女为帝 羌国的大巫由特殊仪式选定,是为羌人始祖——巫祖在人世间的代行者,对巫祖自称属子,权力仅次于羌国国主。 也因此,羌国大巫还有监督羌国国主清明执政的权力。 是权力,也是责任。 看着木老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晏清便知道,他是彻底对羌国皇庭死心了。 “羌国皇庭内定然还有毒人留守,木老您熟悉毒人,也熟悉羌国皇庭的地形情况。此战想要速胜,还需仰仗您。” 晏清对木老说道,“还请您先务必知者具言。” 木老直起身,冷着一张脸,眼中沉着怒火寒霜:“我自会助将军拿下羌国皇庭。但也请将军拿下羌国之后,善待我羌国百姓。” “自然。” 晏清颔首,“晏家军的刀,从不挥向无辜百姓。” 木老起身,郑重地朝晏清躬身行了一礼:“愿巫祖赐福于您。” 对于晏家人的承诺,他从不怀疑。 在西疆这么多年,晏家军军风如何,他也是亲眼所见。 晏清既说出了这承诺,就断然不会将屠刀挥向无辜百姓。 当下,木老便将羌国皇庭的地图,细细地绘制了出来,包括哪里有机关,哪里有卫所,都一一标明,但同时也告诉晏清:“这是我当年还在羌国时,羌国皇庭的布置。这些年我的叛逃,加上新旧国主替换,皇庭的防卫定然是不会全然相同,但大的建筑,是不容易变的。” 晏清颔首,将地图收下,又听木老说,“羌国皇庭的毒人是什么路数,我没参与过,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有毒人尸体可以研究一下,应该能找出其破绽。” “西城楼中的毒人,因为您迟迟未到,也就一直没有处理。” 晏清道,“正是想等您到了,看过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理,以免造成更大面积的伤亡。同时,那些跟毒人作战活下来了,但却吸入了毒烟的士兵,虽然之前有吴大夫开的药治疗,但一直不能根治,还需要您受累,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木老点头,将手中的药方调配完,递给红妆:“把这药拿去煎了,给孟小子喂下去。” 红妆接了药包走了。 木老转头示意晏清:“先带我去看看那些中毒的士兵。” 比起死人,自然还是尚且活着的人更为重要。 等看过中毒的士兵之后,木老神色有些凝重,问晏清:“你们用火烧毒人了?” 晏清点头,黑眸深沉,噙着寒光:“当时四千多毒人在城楼中,为了让更少的人受到毒人的残害。孟舒澜他们堵住了屯兵所的四个出口,将所有毒人堵死在屯兵所之中。但敌众我寡,只有用火烧烟熏,才能以最小的牺牲,全歼毒人。” 木老斥责的话堵在喉咙里,半晌才叹息着吐出来:“毒人浑身剧毒,烧出来的烟都是毒的。他们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吴大夫从医多年,对毒物的了解也算不浅。” 晏清答道,“多亏了他吊着大家的命。” “这位先生,是个能耐人。” 木老由心地称赞了老医师。 羌国的毒跟别处不一样,很多都是独有的,别处可能见都没见过,记载更是少之又少,毒人的毒又是多种剧毒混合,虽说毒烟的毒性已经减少了不少,但在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毒的情况下,凭着毕生所学,就能吊住这么多人的命,这位医师确实是不一般的。 木老看完所有人的症状之后,开了几副药方,将同毒人一战存活下来的十几人,按照症状的不同分开,分别开了不同的方子,让人下去煎药。 “还是拖得有些久了,不是所有的都能救得回来。” 出了伤兵营,木老直截了当地跟晏清说道,“有几个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就算开了药方,也不过是让他们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不那么难受。” 晏清抿唇,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敛下的眼睑下,却是一片寒光。 “我们去西城。” 晏清没有多做停留,带着木老去了西城门。 还未到西城门,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就扑鼻而来,到了城门口,就是木老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挪不动脚。 那通往城门的屯兵所门洞里,黑糊糊的一团,是凝固的血,与烧焦的人,血肉与盔甲、刀枪剑戟,在门口铸成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墙,被火烧灼粘连成一团,被烟熏成焦黑的颜色。 晏清带着木老自另一处屯兵所上到城楼之上。 西城门之上,与封堵毒人的屯兵所相通的出口,两尊漆黑的人形雕塑弯腰站着。 到了近处,木老才发现,那是两具尸体,两具浑身糊满了血,被烟灰混着血将人与甲胄整个粘连在一起,裹成泥塑的尸体。 他们弯着腰,守在屯兵所的出口,将无数想要冲出来的毒人斩杀,用他们的尸骨,封住了出口。 代价是自己的命。 被滚烫的烟,用血与灰浇筑的外壳,紧紧地粘连在他们的皮肤之上,连五官都难分辨,更别提辨认身份。 只有从幸存者的口中,能得知他们到底是谁。 “这一面的出口,只有他们两个守着。” 晏清对满目震惊地看着两人的木老说道,“一个是随风,孟舒澜的亲卫,是给孟舒澜吃了解毒丸,封住了大穴,护住了心脉,才不至于立时毙命。另一个是塔里尔东城头的王屠户家的儿子,王蛮。” “因为他们两个的牺牲,这一场仗,才能还有十几人幸存。” 木老喉头哽塞,深深地躬身朝二人一拜:“谢诸君阻断羌国罪孽,愿巫祖护佑诸君来生。” 羌国的罪孽何止于此? 晏清心中冷嘲,却没将这话说出口。 这不是木老的错,亦不该他背责。 谁犯下的孽,就该让谁来还! 待木老直起身,晏清继续带着木老往前走。 这边因为没有毒人上到城楼,还算是干净,自然也无法知道毒人的情况。 下到屯兵所中去查看毒人的情况是不现实的,至少在知道毒人身上到底有些什么毒之前,即便是木老也不敢轻易接触毒人的尸体。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迫在眉睫 ,重生之将女为帝 既然不可能下到屯兵所内去,就只能是看已经上到城楼上的毒人的尸体。 走过一段空旷的城楼,更为惨烈的景象撞入木老眼内。 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肢残颅,尸骨一叠堆着一叠,垒成一座座死人山。 屯兵所出口处,只有一个人站着,脚边是丝状各异的尸体,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处,如一面不倒的旗,一座不朽的碑。 晏清在此处停下,朝着此人一揖到底。 “他是第一个对上毒人的,身中剧毒,却将毒人死死堵在了此处,给了身后人调度的时间。” 直起身,晏清沉声同木老说道,“您曾经见过他,殷丘将军,白将军的义弟,我的刀术老师。也是当年跟阿兄一起,救下您的那位将军。” 木老一怔,定定地望着殷丘屹立不倒的尸体,心绪震荡。 当年匆匆一见过后,自己甚至没有机会同这位恩人道谢。 他一直忙于边关巡防,不曾有过歇下来的日子,自己总寻不到机会同他说一声谢。 这一直是木老心中的遗憾。 却不想如今自己再次同他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老泪滚落,木老哽咽不能语,唯有深拜再三,以谢当年救命之恩,以歉自己渎职之责。 绕过这尸骨堆砌的丰碑,二人终于是在众多尸骨中,找到了毒人的尸体。 木老一抹老泪,戴上层层棉布缝制的手衣,上手查验几个毒人的尸体,又查看了城楼上尚且能看出症状的中毒而亡的士兵的情况。 经过两天一夜的查验与琢磨,木老才摸清了这些毒人的情况。 “这些沾上毒血的将士,以及毒人的尸体,只能是用化骨水化掉,再用草木灰吸干了装进陶罐封好,深埋进远离水源的地方。” 木老没有急着给毒人下定论,只是先说了战士遗体及毒人尸体的处理方法,“毒人之毒太过混杂,无法统一进行毒性的清理,只能是长埋地下,由时间去消解其毒性。” 晏清听罢沉着眼点头,没有说话,指节却已是攥得泛白。 木老知她心中气愤。 武安人重尸骨,而如今为国捐躯的将士,不仅不能衣冠整齐地下葬,甚至连一捧骨灰都不能留下。 叶落归根,而这些将士却是连骨瓮都只能埋在这漫漫黄沙之下,永不见天日。 更甚至于连留下一件随身之物,供家人祭奠怀念都不行。 这叫人如何不气,不恨? 木老没有劝。 在见过这些将士的尸体,见过毒人被催折得一塌糊涂的五脏六腑之后,他只恨自己当初身为羌国大巫,不仅没能阻止羌国国主的恶行,还抛弃下了无数信任他的百姓远逃他国。 这些让人深恶痛绝、害人不浅的毒人,原本也只是普通无害的平凡人,是他的同胞百姓啊! 在无数个日夜里,当这些无辜之人在羌国皇庭受尽折磨时,他却在他国疆域里安稳享乐…… 他愧于被尊为大巫多年,愧于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戴啊! 木老在屯兵所出入口被清理出来,下到屯兵所内,看到其内堆叠着死去的毒人时,悔恨得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哭得像个年幼丧亲的孩子。 晏清没有催促,由着木老按着羌国的传统,花了一天的时间超度毒人的亡魂。 军队已经清点齐备了。 谷佗 格桑戈罗败走,西戎公主玛莎朵被俘,停战协商的书函已经发往格桑戈罗的大营和西戎皇城。 战报与温哲茂的尸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有西戎两万余俘虏和玛莎朵为人质,西戎可汗不得不和谈。 等皇帝收到战报后,和谈就会正式开始。 阿姆勒那边的情况很严峻,他没有对付毒人的办法。 毒人一再压缩西南军队的防线,大梁军队损失惨重,大梁定远侯受伤,时日无多,大梁军打算孤注一掷,与羌人决一死战。 不止为了解孟舒澜的毒,也为了防止大梁定远侯出事后大梁愤而发兵——攻打羌国一事已迫在眉睫! 便是如此,晏清也依旧任由木老浪费了一天一夜。 “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木老完成对毒人的超度后,本还有所游移的目光,终是坚若磐石,“再有一天时间,我就能确定毒人被操作的原理。只要知道了这个,拿到控制权,羌国皇庭将任君来去。” “如此,就有劳了。” 晏清颔首,抬手作揖。 木老定定地盯着晏清,肃然道:“只要将军记得答应我的事即可。” 晏清再次保证:“清定然善待羌国无辜百姓,绝不辜负您老的信任。” 木老深深看了晏清一眼,转身一头扎进了毒人尸堆里,开始确认毒人被控制的原因。 晏清退出屯兵所,正遇上齐源清。 “小将军,副帅找您议事。” 晏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问过白术的所在之后,便打算过去,却又被齐源清叫住。 “小将军……” 齐源清欲言又止。 晏清抬睫看他,等了片刻,见其犹豫不决,遂开口问道:“齐叔有何话要与请说,可尽直言。” 齐源清抿唇,垂睫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末将欲请战捣灭羌国。” 晏清沉默地看着垂首请战的齐源清。 她虽看不见他的面色,但从其抱拳时攥得发白的指节上,也能知晓他的愤恨。 或许,还有愧疚、遗憾、不甘…… 在殷丘、商鸣在塔里尔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却奉命护送工匠离开塔里尔。 再归来时,曾经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死得那般惨烈,一捧灰都留不下,甚至死了都要跟他们生前的敌人葬在一处。 “齐叔,西疆的老将不多了。” 晏清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让齐源清自己去想,“老兵,新兵,也都在这一战里折损得没有多少。西疆如今不只是青黄不接,而是近乎从头来过。如今能帮上白叔的人,也就只剩下你和伍叔了。” 齐源清心中大恨,手背上条条青筋迸起。 他想手刃羌国国主,想为兄弟报仇,想一泄心中的愤恨。 但晏清说的,却也是事实。 为一己私欲出征,还是留守大营重建西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江山属民 ,重生之将女为帝 二选一的问题,那么简单,却又格外艰难。 晏清没有等齐源清的答案。 其实在他挣扎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然有了答案。 他是将,西疆的守将,这片无数兄弟用鲜血守下来的疆域,需要他留下来,帮协着白术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拦在中枢之外。 齐源清坐在商鸣、殷丘战死的那段城楼的城垛之上,久久地痴望着两人战死的地方,锋锐的眉眼低垂着,带着少见的落寞。 白术营帐,晏清掀帘进来:“末将见过白副帅。” “你过来看。” 白术抬手示意她别整那些虚的,叫其到近前,“格桑戈罗让人送了文书过来。” 晏清闻言接过文书看罢,眉毛顿时拧成一团:“格桑戈罗是想继续开战?” 格桑戈罗返还回来的文书上写着,让他们释放西戎公主玛莎朵,以及被俘虏的两万余西戎士兵,否则将对芽城发起全面进攻。 “显然,他并不在意西戎公主和这西戎两万余士兵的性命。” 白术说道。 晏清不理解:“他图什么?” 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回西戎可汗耳中,就算西戎可汗不重视玛莎朵和这两万余士兵,也会因为格桑戈罗无视西戎皇族的安危,而对格桑戈罗心生不满,甚至产生猜疑。 白术摇头,沉思片刻,想到一种可能:“或许,他只是想诈我们?” 晏清垂睫,摇头:“不管他是不是诈我们,凭这一份文书的内容,就足够让他在西戎可汗和西戎军队心里的位置大跌。只是为了诈我们,代价太大,而收获……” “我们是会被一封威胁文书吓倒,顺从地放人的软柿子吗?” 晏清抬睫反问白术。 白术被她眼中的锋芒惊得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软和了眉眼。 当年那个青雉的小丫头,如今也长成了锋芒毕露的大将军了啊! “这些人是我们与西戎可汗交涉的筹码,自不能放。” 白术说着,又问晏清,“但如今我们人手不足,你又要带兵去攻打羌国。格桑戈罗如果不是诈我们,就说明他定然会真的攻过来。不放人,你打算如何?” 晏清抬手一扬手中的文书:“这个时间,想必西戎可汗也快收到和谈书函了,再派人将此文书快马送去西戎皇城。格桑戈罗就算再狂妄,西戎可汗要停战,他也不敢不从。” 白术欣慰点头,却又非得继续追问:“若他真敢抗命不尊,又或者西戎可汗并不打算撤兵呢?” “那就打。” 晏清哞沉冷色,“让伍叔将汾邯城的军队调回来,让齐叔去季城借兵。南川洲连同羌国皇庭,自有我带兵杀回去。” “况且,西戎可汗决定舍弃玛莎朵之前,玛莎朵就还是西戎的公主。就算格桑戈罗可以不顾及玛莎朵的身份,他手下的兵也不可能不顾及。” 白术沉眉:“你要用西戎公主做免战牌?” “将这文书给她过目。” 谷釘 晏清扬起手中文书,“是劝说格桑戈罗手下的人停战,还是拉上两万余西戎士兵给她陪葬,希望她能做对决定。我们的粮草本就不多,可没有义务养着那些吃白粮的俘虏。” 听着晏清果决的话,白术心叹。 她果真是成长了。 慈不掌兵,对待敌人,该果断的时候,就绝不能仁慈。 “我会安排的。” 白术点头认同了晏清的计划,又训她,“连日征战,之后又守着舒澜小子两三日,你这乌青眼都快跟锅底一个色了。你这个熬法,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晏清却是摇头:“大梁定远侯出事了,战报传回去的话,大梁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传往大梁那边的战报,一定要先想法子扣下来才行。无故扣押战报容易引人生疑,得想个完全的办法。” 听得此言,白术也是心里一紧,但见晏清眼中尽是红血丝,却是剑眉一蹙,喝道:“晏清听令!” 正头疼用什么法子把大梁军报扣下来的晏清,突然听到白术一声喝令,愣了一下,下意识板直腰板听令:“末将在!” “本将命你现在即刻放下手中事务,好生休憩,养足精神,以备之后与羌国这一战!” 白术沉声喝令。 晏清眼一瞥,抿着唇没应声。 “听见没有?!” 白术喝问一声,又加重语气,“这是军令!‘为将者听令行事’的规矩,你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着这熟悉的斥责声,晏清好似回到了从前由白术教授兵法的时候。 “末将听令!” 晏清不情不愿地应声。 转身正欲走,晏清却又听白术沉下声,低声说道:“该如何与大梁交涉,那是端王,是皇帝应该操心的事。作为将军,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疆土。不要做多余的事,哪怕是为国为民。须知,君心难测,功过则罪。” 晏清顿住脚步。 她明白白术的意思,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越权去管这件事,以防引起皇帝和端王的猜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晏清敛下眼,没有转身,背对着白术,问了他一句:“若这国将不存,那明哲保身还有意义吗?” “自然。” 白术抬睫,微叹着给自己的这个弟子上一堂本不该教授的课,“需知,除了这国,你还有家。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就算你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最终为你哀伤难过的,从来只会是你的亲友,而不会是帝王将相。” 白术紧紧地盯着晏清的背影,加重了语气,“帝王将相,只会弹冠相庆,只因功不可过高,人不可至清。” 晏清沉默着,垂首,似在思考白术的话。 良久,晏清忽地抬头,长呼出一口气。 “白叔,你说的不对。” 白术皱眉,正欲开口,却又听晏清说道,“这天下,从来都不是帝王的天下。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守的,从来不是温家的江山。我守的,是我的父辈世世代代抛头颅、洒热血守下来的百姓安乐居。” “我若死了,除了亲友为我垂泪,还有这片染满鲜血的大漠,会永久地记得我。”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水土不服 ,重生之将女为帝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不能选择明哲保身的。” 晏清转身,望着白术,唇边挽出一个笑,“这话还是白叔您教我的。” 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子,白术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疼惜。 “为民请命的路可不好走。” 白术提醒她。 晏清嘴角一翘,道:“至少,我比起那些有心无权的人,要容易太多。” 白术敛下眼,摇头,终是不再劝,只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将她教得太好,却不曾教她人还是要多想着点自己。 不过,就算自己教了,估计也没用。 他们晏家的这些人,都是轴的。 “随你吧。” 白术摆手,道,“回去好好休息,眼下拿下羌国才是最重要的。大梁的战报就算不扣,也需要一两个月才会到大梁。只要你能在此之前攻破羌国皇庭,拿到羌国国主的人头,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晏清颔首,却又忽地狡黠地一眨眼,道:“您说着让我不要管这些,您倒是连战报从西南到大梁皇帝手里的时间都知晓了。您这算不算越权?” 白术没好气瞪她一眼:“我就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闲聊,你倒是会说话!睡你的觉去,少跟你哥学些油腔滑调的做派!” 白术习惯性地拿晏修教训晏清,说罢才是一愣,眸色微暗,抬睫看向晏清,却见她只是像从前挨训时一样,一边笑着,一边恭敬地行礼,道一声:“遵令!” 直到晏清离开营帐,白术都还有些愣神。 这孩子…… 翌日傍晚,木老终于是确定了毒人被操控的原因。 “是空人蛊。” 木老将一只从毒人尸体里取出的蛊虫,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给晏清看,“这是空人蛊的子蛊。操控者通过母蛊,便可以对毒人发号施令。受到子蛊的操控,毒人将完全执行操控者的命令。” “玛莎朵说,这些毒人只听温哲茂的话。” 晏清闻言,想起玛莎朵说的温哲茂可以命令毒人的事,“若按您的意思,温哲茂手里应该是握有空人蛊的母蛊才对。但西南边境以及羌国皇庭还有毒人,母蛊不在,这些毒人还能被操控吗?” 她记得木老以前说过,一般分子母的蛊虫,都是若干子蛊只有一只母蛊,而不同母蛊产下的子蛊会相互区分排斥。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毒人体内的不是同一只母蛊产下子蛊,毒人之间便会相互攻击,不能共存,且不受操控者的控制。 “空人蛊是少数群居蛊虫之一。” 木老同晏清解释,“它们统一听从蛊皇的命令。你可以将其看作有多只雌蜂的蜂巢,蛊皇就是蜂后。空人蛊的母蛊都由蛊皇产生,而后母蛊再生子蛊,子蛊完成所有工作,直接听令于母蛊。如果母蛊死了,子蛊却不会死亡,而是将直接听命于蛊皇。” “原来如此。” 晏清点头表示明白了,遂问,“那该如何克制这空人蛊?” “只要能杀死蛊皇,空人蛊的母蛊就会失控。” 谷鼈 木老道,“没有蛊皇的控制,空人蛊的母蛊就会同一般的蛊虫一样,母蛊之间无法共存。如此,不同母蛊产下的子蛊,会控制其寄宿的宿主自相残杀。” 晏清垂眸想了片刻,猜测道:“蛊皇的位置是固定的?” 木老在说起杀死蛊皇时,并没觉得这是个多难的事。 但若蛊皇的位置不固定,随时可以转移的话,光是找到蛊皇的位置就很难,他又怎能说得这般轻易? “你猜得不错。” 木老赞许地看了晏清一眼,道,“空人蛊的生产环境极为苛刻,而一个空人蛊巢内一旦产生了一个蛊皇之后,蛊巢就不会再移动。空人蛊皇是很娇气的,选定了地方之后,就不能挪窝,否则会因为水土不服而亡。” 一挪窝就会水土不服的虫子,这还是晏清头一回听说。 不过想到羌国那些奇奇怪怪的虫与毒,晏清又觉得这空人蛊的习性,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好大惊小怪的。 “每只母蛊最多产生十只子蛊,羌国能培养这么多毒人,可见蛊皇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木老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操控者要操控子蛊,是需要将母蛊种在身上的。而这里有四千多毒人,这说明你说的那个能够操控毒人的人体内,应该有不下四百只母蛊。” 晏清一惊,追问:“寄生了母蛊的寄主死后,母蛊会如何?” 温哲茂作为皇子,哪怕他是反王,被贬为民成了通缉犯,看在皇帝的份儿上,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他的尸体。 而现在温哲茂的尸体,已经封棺,跟着西疆战报一起,在回康都的路上了。 这要是母蛊在宿主死后还有什么活动,造成死人诈尸,或者成群结队从宿主体内爬出来寄宿新的宿主,再产生新的子蛊控制别的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寄主都死了,依靠寄主体内养分活着的母蛊,自然也会死。” 木老的话打消了晏清的顾忌,“寄主死后,母蛊最多活一刻钟,也就只够从寄主体内爬出来的。” 晏清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温哲茂为了从羌国借来毒人,竟然会同意在自己的身体里寄养这么多的蛊虫,晏清震惊之余,更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支楞了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将这人已经看得很透彻,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 却不想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含糊! 图什么? 如此多的蛊虫养在体内,就算他凭借毒人拿下了武安江山,也没有那个命去坐江山。 为毫无利益的事,将自己逼上绝路,这不像她认知里的温哲茂会干的事。 若非她亲眼见着温哲茂封了棺,确认死的就是温哲茂本人,她都不敢相信这真是温哲茂会做的事。 只是关于温哲茂如此做的答案,她已经不可能知晓。 或许,她自以为自己对他了如指掌,实际上却并没能真正看透这个人。 不过这一切在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您知道空人蛊皇的所在吗?” 晏清问木老。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挥军攻敌 ,重生之将女为帝 木老还没离开羌国皇宫的时候,羌国国主就计划培养毒人,想来应该是早就想好了控制毒人的手段。 如果羌国国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培养空人蛊,那么作为大巫的木老,应该是知道空人蛊皇的所在的。 然而木老却摇头:“空人蛊已经绝迹多年,我还在羌国的时候,是一点消息没有听见过,唯一见过的一次,就是羌呈带着子蛊来跟我讨论毒人的事。” 羌呈,即为羌国已经逝去的老国主。 “也不知道是那个邪教,偷偷培养了空人蛊,托哪门子关系,竟然将这东西送到了羌呈那里。” 说起这培养空人蛊的邪教,木老又是恨得牙痒,“当初也是他们向羌呈提议炼制毒人。羌呈一开始还跟我讨论毒人的可行性,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改了口,还意图暗杀我,奉那邪教教主为大巫!真是老糊涂了!” 对此,晏清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这空人蛊如此厉害,羌呈是否在之后,就已经被下了蛊?” 结合之后羌呈的暴毙,晏清觉得这个可能极其大。 愤恨中的木老一怔,转眼看一眼晏清,又垂下眼想了片刻,整张脸皱成一团,良久却又摇头。 “不像。” 木老仔细回忆着当时羌呈的神态,“被空人蛊控制的人会神智大失,目光空洞,整个人多数时候都是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羌呈的虽然老眼昏花,但跟我交谈时,也依旧目光精明。不像是被空人蛊控制了。” 但木老也不是很确定。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他也说不准自己记忆中的细节出没出错。 “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羌呈已经死了。” 晏清打断木老的思索,说回正事,“既然您也不知道空人蛊皇的所在,那想通过杀蛊皇的方式让毒人失控的方法,也就不可行了。您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克制毒人吗?” 木老摇头:“不能杀蛊皇,就只能是不跟毒人正面交锋。” 说着,木老想了一下,又道,“我虽然不知道空人蛊皇确切在什么地方,但羌国境内适合空人蛊培养的地方,却不是很多。” 晏清眼睛一亮。 “羌国多雨,大部分地方都极为潮湿。而空人蛊却是最不喜潮湿环境,所以只可能是存在于羌国与西戎大漠交界,雨季最少的南川洲,以及大塔山一带。” 木老没等晏清问,便将空人蛊可能存在的地方,在晏清桌案上铺开的地形图上标注了出来,“南川洲那边信奉的是传说中能杀灭蝗虫的祖鸟,所以南川洲多处养鸟,并不适合蛊虫生存。” “而大塔山一带,却正是那个邪教的发源地。” 木老指尖在大塔山一带画了个圈,“大塔山一带地广人稀,想要找到空人蛊皇的巢穴,可以找一种叫楸余的草。” 说着,木老就持笔在纸上画了楸余的图样,并解释道,“楸余是空人蛊皇的主要饵食,但却不能长时间保存。所以就算空人蛊是人为培养的,空人蛊的巢穴也定然不会离楸余太远。” “最有可能,会有人大面积种植楸余。” 晏清接过楸余的图样细细看了记下,对屋中暗处道:“燕七,让人去大塔山查探空人蛊巢穴。另外通知殷十娘和钱三罐,三日后到南川洲与西疆边境同我汇合。” 燕七取了图样就下去安排了。 晏清又问了木老一些问题,将需要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安排下去,便同木老辞行。 “在拿到芫华之前,孟舒澜就全仰仗您照顾。” 谷粖 晏清郑重地朝木老一拜,“这份恩情,清日后定当肝脑涂地以报!” 木老抬手虚扶她一把:“我已是垂暮之人,此生已是别无所求。此生唯一遗憾,便是身为大巫,却愧对于巫祖庇佑,愧对百姓信任。我只求将军能直捣羌国皇庭,救羌国百姓于水火,莫叫毒人,连累了无辜百姓。” “清自当竭尽全力。” 晏清郑重地承诺,随即辞行而去。 是夜,晏清领两万人马,趁夜出了塔里尔。 一昼夜后,晏清与伍仁在汾邯城汇合。 “伍将军。” 晏清下马与伍仁见礼,快速交代着,“请伍将军率汾邯城兵众做好支援芽城的准备,以防格桑戈罗狗急跳墙。” 伍仁点头答应:“没问题。” 在晏清的军队到达之前,白术就已经让人快马送了信过来,将情况与安排都一一说明。 现下,两人只是简单地进行交接就可。 晏清会接管汾邯城与南川洲的战役,直接将大军开往前线。 汾邯城中只要留下足够驻守的人手,其余人便可尽皆支援芽城。 等与伍仁将兵力交接妥当,晏清便又要继续启程。 她要趁着夜色,将南川洲压进西疆疆域的军队,给他打回南川洲去! 先前伍仁顾忌温哲茂率领的西戎军,会从身后与南川洲的人马一起,前后包抄汾邯城,所以一直没有大动作。 如今温哲茂已死,西戎军被俘两万余,西戎人自顾不暇,已有了停战的意愿,自然也就无需再担心其与南川洲联手。 也是时候让那些羌人知道,他们晏家军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了! 伍仁送晏清出营,临行前,却又叫住晏清。 “小将军,老丘和老商真的……” 伍仁低垂着眼睫,不忍将话说完,但晏清已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晏清沉着眼同伍仁保证,“两位老师的仇,就用他们的血来还!” 伍仁喉头一滚,咬唇深吸一口气,亦是冷下眼来,却依旧叮嘱晏清:“自是该让他们血债血偿,但还请小将军务必先以自身安危为重。” 晏清颔首,算是应下了,随即调转马头,奔进无边的夜色里。 无星无月的夜里,一支赤甲骑兵突然闯入熟睡的羌人兵营,一路烧杀。 硝烟与火光冲天而起,喊杀声,惨叫声,兵戈铿锵,马蹄纷乱,都隐在这火光里,直至天明。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唇枪舌战 ,重生之将女为帝 乾元四年五月初五,晏清率军三万,大败羌人,于羌国南川洲境内杀入,兵临羌国黄庭。 温良放下战报,看向王座之下站着的一众臣子。 “圣上,这晏清罔顾圣旨,目无法纪,私自调兵攻打羌国,理该速派钦差,押她回京城受审!” 朝堂上一人站出来,痛批晏清无令攻打羌国一事。 “微臣以为,肖大人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立时又是一人上前附和,“圣上您刚封她为荆莫北三地防御使,掌北疆边防军事,委其以重任,是何等厚爱?何等恩赐?她却跑回北地去了!” “如今更是仗着圣上您对她的优待,恃宠而骄,久不上任不说,还擅自调动西北联防营兵马,跑回西疆。如今更是一声招呼不打,就打到了羌国皇庭去!她这根本就是没将圣上您放在眼里!” “刘大人所言极是。她晏清今天敢目无尊上私自调兵前往西疆,攻打羌国,围困羌国皇庭。明天她岂不是就敢调兵围攻康都?” 被称肖大人的官员立时顺着同僚的话,继续给晏清扣帽子,“反贼李定山的例子在前,对此,圣上不得不防啊!” “一派胡言!” 皇帝还没说话,兵部尚书王卫涛先气愤地站了出来,“圣上,晏家对圣上忠心耿耿,满门忠义皆血洒疆场,如今只剩一个孤女,仍为圣上江山安稳而驻守边疆,疆场厮杀。圣上莫要听信了小人之言,叫天下能臣寒心啊!” “王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肖录黑着脸转向王卫涛,“下官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到王大人嘴里怎么就成了挑唆圣上与天下能臣寒心的小人了?那晏清手握重兵,西疆全境任她来去,兵卒百姓任她调遣,西疆境内只知她晏清,谁知天子圣上?!” “当初李定山可还没有她晏清嚣张,后来怎么着?” 肖录连声质问王卫涛,“无诏回京,领亲兵三万,又暗中调派南疆兵马回京,挟持群臣家眷,举兵造反!端王殿下心思缜密,未雨绸缪,才得以破解皇城困顿,拨乱反正。” “好容易平定了兵乱,却又因他李定山擅动南疆兵马,以致南疆边防空虚,内政一塌糊涂,让羌人贼子趁火打劫。否则,又怎会有如今这番动荡?” 说罢,肖录转身朝着皇帝一躬身,疾言厉色地参奏,“圣上,晏清私自调兵攻打羌国一事,必须追究!否则,这天下人谁都不将国家律法当回事,武将都不把军纪法度放在眼里,这天下必然大乱啊!” “危言耸听!” 王卫涛冷斥一声,反驳道,“你肖录莫不是忘了,当初你亲眷被俘,是谁人救了他们?如今圣上感念你曾是先帝留下的能臣,没有追究你受胁迫妥协于贼子李定山一事,如今你倒是先反咬一口率兵平叛,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功臣?你是何居心?!” 听王卫涛突然提起自己妥协李定山一事,肖录心里顿时一咯噔,背上冷汗就下来了。 恰逢此时,皇帝又正好慢悠悠地开口:“王爱卿不提,朕都快忘了。除了肖爱卿,刘爱卿您家里人,好像也是因晏清得救的。” 这回不仅肖录,方才站出来支持肖录的刘德先,这会儿也是冷汗直冒,生怕皇帝秋后算账。 当初李定山以臣子亲眷胁迫,他们这些人仗着法不责众又受迫于人,就抱着墙头草的心思认了。 反正李定山就算造反成功,那也是借的温哲茂的势,到时候登帝位的也是温哲茂。 谷楖 温家人自己的事,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掺和的。 反正温哲茂也只是要他们闭嘴,到时候改朝换代成功,他们乌纱帽就算换一换,也还是一样该捞就捞。 要是改朝换代不成功,这么多的臣子都签署了协议,就算皇帝最后要清算,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都拖出去砍了。 李定山和温哲茂在朝廷中经营多年,当温哲茂和李定山倒台后,直接参与叛乱的人,温哲茂和李定山在朝廷上的党羽,几乎被屠杀殆尽。 整个朝堂瞬间就空了三分之一,曾经那些老熟人,现在都是新科刚补上来的新面孔。 就算今科刚补了人进来,也依旧还是人手紧缺,尤其是外派人员。 他们打一开始赌的,就是皇帝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清算了。 他们也确实是赌对了。 皇帝不敢在国家正是危急,正需用人的时候,把所有老臣全部剔除,全部换成毫无经验的新人。 但不能把所有人剔除,却也不意味着皇帝就真的不计较这件事了。 等到这一批新人起来了,再有新的人补充进来,皇帝再想起这一茬子事,绝对没他们好果子吃。 本来大家都默契地不想提这件事,让时间将这件事淡化,顺便趁着这个时间,跟新人多拉近一些关系,以免到时候被皇帝搞个措手不及。 但谁能想到,王卫涛这老不死的,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儿上提这个! 肖录和刘德先在心中不住地咒骂王卫涛,却又听皇帝幽幽地道:“朕记得,这朝堂之上,很多卿家的家眷,都是因晏家丫头获救的吧?”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里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金銮殿上落针可闻。 不只是肖录和刘德先,几乎半个朝堂的人,都在心里骂王卫涛的多管闲事、口无遮拦! 合着他是仗着自己是端王未来岳丈,家里人被端王提前保护了起来,没有把柄捏在其他人手里,搁这儿装清流呢? 整个朝堂里,就他最有情有义,最清高,他们都是些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 在众臣心中不满之时,肖录悄悄擦了把额上的汗,拿余光看一眼在朝堂上袖手旁观的许相逢。 许相逢只垂着头,半闭着眼,像是朝堂纷争皆与他无关一般。 不过想来也是。 他女儿是皇后,外孙是端王,有没有别的亲眷,不仅没把柄被人抓手上,唯一的外孙还是平定叛乱的功臣,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皇子。 他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只是一眼,肖录就知道指望许相逢这老滑头,在这个时候出来说句话,是不可能的事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想不清楚 ,重生之将女为帝 要想打消皇帝心中的顾虑,只能是靠自己。 至少,要先把这事儿圆过去,给自己一些时间,重新拉拢朝堂上的势力才是。 肖录收回视线,眼珠子骨碌一转,就有了主意。 “微臣知自己先前做了错事,但微臣实为受人胁迫不得不婉转低头,只求能暂时保得性命,暗地中通知协助圣上,扭转乱局,拨乱反正。” 肖录一拜到底,说得是忠心耿耿,“微臣一片忠心向着圣上,还请圣上明鉴,莫要受了有心之人的挑拨啊!”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辛苦爱卿了。” 皇帝不温不火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接肖录挑拨的话。 但这话落在肖录,以及满朝文武的耳中,则满是讽刺的意味。 明知皇帝眼下心情不悦,自己再多说些什么,只会让皇帝对自己更为不满。 但想起前日里受到的嘱托,肖录却是不得不咬牙,硬着头皮继续把话题往晏清居心不良上带。 “微臣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肖录一头磕在金銮殿上的砖石上,发出一声闷响,“晏清确是与微臣有恩,微臣亦感念其救微臣家眷于水火。但微臣既为御史大夫,就该公私分明,直言以谏。如今晏清手中兵权在握,西疆军民更是对其言听计从。” “若她安稳本分,听凭调令也罢,但她如今不仅不听调令,还私自领兵攻打羌国,罔顾圣上威严,更罔顾百姓军民性命生计。如果圣上不处置她,圣上天威何在?百姓怨怼何平?” 肖录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大有几分死谏的派头,“圣上既然记得臣下当初受胁迫一事,就该也记得晏清当初是如何反水李定山,又是如何救下众臣家眷的。如此心机,如此手段,谁能保证,她哪一日起了野心,不会向当初背叛李定山一样,背叛圣上您?” 本站出来支持肖录的刘德先,在皇帝旧事重提的时候就吓了一跳。 正犹豫自己继续搁外面站着,还是老老实实站回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就见肖录“扑通”一声跪下,扭着这让皇帝不高兴的事儿继续说,人都傻了。 老兄,您不要脑袋,不要牵连他啊! 刘德先心里无比后悔自己站出来支持了肖录。 本来他就是跟晏康明不对付,见不得晏家再起来,想踩一脚晏清,却不曾想这肖录竟然是奔着不要命去的! 这会儿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是骑虎难下。 正在刘德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其身后倒是出来一个人。 “禀圣上,微臣有本要奏。” 刘德先一听这声儿,悄悄转头,却见说话的是今年春闱刚中进士一甲,就进了御史台的新人——游甫钰。 “游爱卿有何事要奏?” 谷杫 皇帝自肖录身上收回视线,抬睫看向走出来的游甫钰,不咸不淡地问道。 极具压迫性的视线移开,肖录松了口气,正庆幸今天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又害怕事情没办成,回头没法跟那位大人交代的时候,却又听游甫钰说道:“微臣只是有几处不解,想要请教圣上,以及朝上诸位大人。” 刘德先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这可是朝堂,不是学堂。” 刘德先摆出老人教训新人的架子,训斥游甫钰不懂规矩,“游大人若有什么不解,大可私下里与府内诸位大人请教,向来府内几位大人都是愿意教导新人的。怎的能在早朝之上,浪费圣上和诸位大人的时间?” “刘大人教训得是。” 游甫钰应一声,却是道,“只是微臣如今听了肖大人的话,实在疑惑得紧,想来圣上可能也同微臣一样疑惑,遂想提出来,让诸位大人解惑。” 刘德先一噎,悄悄看一眼肖录,不说话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这游甫钰出来就摆明了来针对肖录的。 自己想要从肖录同党这个身份里摘出去,这个时候就不该说话。 刘德先很识趣地闭了嘴,甚至借着这一插曲,一摆臭脸,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转眼过来,饶有兴致地问游甫钰:“哦?朕倒是好奇,游爱卿所才的朕的疑惑是什么。” 游甫钰朝着皇帝一拱手,上前几步,在肖录旁边落后半步站定,转身面朝肖录问道:“肖大人如何断定,晏将军就一定会起反心呢?当初平定李定山叛乱的人,就是晏将军。她若是之后犯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自砸招牌?” “再者,武安建国以来,甚至前朝,往上数到顶,也不曾出现过女人当皇帝的事儿。就算安远侯当初为太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最后也迫于群臣和天下百姓的舆论,只是封侯,甚至没有封地,不可世袭。” “可见,这世俗对女子偏见是极大的。莫说为王,就是为侯都困难重重……” 游甫钰说着一顿,片刻才说出之后的话,“更遑论为皇?” “大胆!” 肖录心下被问得一慌,面上却是镇静,直起身指着游甫钰就是一声怒喝,“圣上面前,竖子焉敢胡言乱语他皇?!” “不妨事。” 皇帝一摆手,好整以暇地盯着肖录,“大家都是就是论事嘛!这不是爱卿你说晏清可能会反吗?她要是反了,可不就是为了皇位来的?不然她图什么?游爱卿说的,也确是朕心头疑惑之事。” “晏清一个女人,就算西疆军民因晏家的关系爱戴她,但要他们,要整个武安的百姓群臣,奉她为王,恐怕还是不容易吧?” 皇帝垂着眼盯着眼珠乱转的肖录,见其久不说话,又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朕年前在晏清平定叛乱之后,还同她谈过。” “晏家丫头今年年初一,才刚刚年十五,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却已经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 皇帝颇有些感慨地说着,“年十五的小姑娘啊,平定匪乱,稳定边疆,拨乱反正,赈灾救困……可谓是功绩累累,还能不骄不躁,不容易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不能比 ,重生之将女为帝 “年方十五的丫头,面对边疆险情,敢背责,果断调兵,临危救困,是为勇义;于险处归,先归家以报平安,安家人忧思之心,是为重情。” 皇帝感慨着,念叨着,似在自言自语,但在这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上,却字字清晰:“为救国救民,先斩后奏,也要果断发兵征讨贼国,可谓围魏救赵,极大地减少边境损失,是为勇谋兼备;虽无令发兵违纪,却敢上书揽责,以求戴罪立功,是为忠义。” 说罢,皇帝的视线又是一转,看着王座下的臣子,唏嘘道,“堂下诸位爱卿年纪最小的,也比她长四五岁吧?” 群臣纷纷垂首,不管心里服不服气,这话却是确确实实地让一众人觉得臊皮。 皇帝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群平日里叽叽喳喳个没完,却大多时候只是拌嘴皮子的大人们。 只是这人太多,皇帝一时也想不起谁的事更不堪,只能说是半数的人都是一样的朽皮子。 不过,想不出该拿谁开刀更有威慑力也没关系,反正眼下他也没打算把人都戳死了。 若只是杀鸡儆猴,眼前最跳的一只,就足够了。 “肖爱卿今年都五十有七了吧?” 皇帝视线在朝堂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一开始出来挑起话题的肖录身上,“是跟着先帝的老臣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御史台进谏直言,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实在是委屈了。” “没能让您上前线建功立业,耽搁了您为朝廷屡创功绩,实在是朕的疏忽。” 皇帝很是诚挚地说着,却每一句话都叫肖录战战兢兢,“既然您对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忠君爱国的晏将军的调兵遣将不满意,那想来是有更好的对敌之策。不如,朕给肖大人一个机会,上前线督军。肖大人以为如何?” 肖录抬头大拜,余光扫见皇帝冷沉的视线,背上汗毛直立:“微臣谢圣上厚爱,但微臣年老体衰,恐难担此大任。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话肖录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 虽然督军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兵权,但是那也要他有命活着才行啊! 就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别说到了边疆,面对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一路上的奔波劳累,都够耗去他半条命的。 尤其现在南疆政局混乱,西疆战事吃紧,两疆主帅无暇他顾的情况下,导致两疆之中匪乱四起,他这一出了京城,恐怕路上就得被乱刀砍死了! 看皇帝的眼神,他甚至怀疑,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京城,皇帝恐怕是会第一个对自己动手的。 他怎么敢出京城呢? 皇帝显然很清楚肖录的德性,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可惜了。” 肖录一抖。 他不知道皇帝这“可惜”,是在可惜没了机会弄死他,还是在可惜少了一个督军的人选。 但看皇帝对晏清的赞赏,肖录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肖录正在猜测皇帝是个什么心理的时候,皇帝又开口了,却没再针对他。 “游爱卿可愿远赴边疆,替朕督军?” 皇帝问游甫钰。 游甫钰一撩袍角,恭敬跪下一拜到地:“能为圣上分忧,是微臣的荣幸。” “好!” 皇帝赞许地看了游甫钰一眼,旋即让人拟旨,“今兹御史台监察御史游甫钰为西南督军,即日起赶赴西南前线,辅佐端王平定南疆,督察兵事。” “微臣,定不辱命。” 谷酭 游甫钰接过圣旨,拜谢。 皇帝赞许地点头,随即便道:“时不等人,爱卿即刻便回府收拾行装,上路赴任去罢。” 游甫钰应下,退出金銮殿。 人群之中,柳溪元看着游甫钰领旨退出金銮殿,不由得眉头紧锁。 督军是重任,但西南地处前线,远离朝堂政局,就算在边关立了功回来,那至少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到时朝中政局还不知会如何变化,但想再得到重任,恐怕不会是容易的事。 可若甫钰当真到端王身边做事,日后就是端王的左膀右臂。 看如今情形,端王应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储君,甫钰跟着端王,日后随端王回京,自然是能受到端王重用。 利弊都很明显,却说不上谁更重一筹。 一时之间,柳溪元倒是有些看不明白,皇帝到底是在重用游甫钰,还是想要贬谪游甫钰。 这倒是真的应了那句“君心难测”。 当游甫钰离开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儿应该是翻篇儿了。 皇帝对晏清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那是赞不绝口。 他们就算心里再不满好不容易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晏家,因为一个小丫头重新东山再起,也不敢这个时候还去才踩晏清惹皇帝不快。 没看肖录都被怼的没脸没皮了吗? 有皇帝那一顿夸在前面,但凡要点儿脸皮的,都不好意思继续开口去踩人家,除非自个儿功绩能高过别人小丫头去的。 而这满朝文武里,能比晏清功绩更加卓越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这人啊,真就是不能比的。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但此刻却大多有一个统一的念头——快点儿完事儿下朝。 但有的人,就是偏偏不喜欢如人愿。 “圣上既派了人前去西南督军,西疆那边若不去人,岂非是让大梁那边觉得,咱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防着他们?” 众臣一听这挑事儿的话,一心盼着下朝吃早饭的人,顿时不高兴地看向说话的人,却见那人是两朝丞相当朝国丈许相逢。 众人不满的心思霎时熄了。 能压着晏清的功绩,顶着皇帝的不满挑事儿的,这朝堂之上,还真就只有辅佐先帝上位,又辅佐当今圣上上位且坐稳江山的许相逢了。 只是,以许相逢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至于像他们一样,对晏清的快速升迁眼红吧? “如今大梁定远侯阵亡于西南防线,现下又正好指派督军前往西南,实为不妥。” 许相逢劝谏着皇帝。 众人深以为然的同时,又不免疑惑。 早在皇帝拟旨的时候,您干什么去了? 非得要这会儿耽搁大伙儿下朝。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赤账厚积 ,重生之将女为帝 不过心里抱怨是一回事,这话却是没人敢说出口。 皇帝沉着眼打量了许相逢半晌。 许相逢不卑不亢地站着,任由皇帝不满的视线将自己上下打量个遍,态度上却是一点儿都不退让:“如今武安国内内忧外患,切不可再因一些小事引起大梁不满。若是大梁再以此同我们开战,武安江山可就真是朝不保夕了。” 这话不耐听,但却是一下就震住了朝中大部分人。 偌大的金銮殿上,皆是群臣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着许相逢几句话,就让被怼的哑口无言的群臣又活跃起来,皇帝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厉着眼反问许相逢:“那按丞相的意思,是跟肖御史一样,要朕派人将晏清押解回京?” “万万不可啊圣上!” 王卫涛再次站出来,一拱手打断皇帝与许相逢之间的对峙,“此刻正是我们跟羌国对峙的关键时刻,断不可在此时自灭威风,召回主将!” “这羌国原本是我国的一个属国,如今却趁着我国国力衰微之时,伙同西戎趁火打劫。眼下咱们连西戎都已打退,却要对羌国妥协,这对于我国的威信,将是极大的打击!” 王卫涛口若悬河地将利弊一一道来,“届时本就心怀不轨的雪原,以及隔岸观火的游祝,岂不是觉得我武安胆小怕事,也敢趁机来咬上一口?” “咱们跟西戎两场大战,损失不可估量,天灾人祸迭起,实在不宜再多起战事。眼下默许晏清攻打羌国,反而对我们是大有好处的事。” “一来,可以告诉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国家,咱们武安人不是软柿子。要想趁火打劫,就要做好被灭国的打算。这不止是能对游祝、雪原这等小国形成威慑,还能震慑西戎、大梁等大国。” “一方面能让我们在同西戎的谈判里讨得更多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让大梁不敢轻视我国,在大梁定远侯的事情上,咱们也能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二来,晏清就算拿不下羌国皇庭,其雷霆手段拿下羌国大半领土,也是展现了咱们武安兵力的精悍。而她若是能拿下羌国皇庭,拿到羌国国主的人头,咱们在大梁定远侯一事上,就能给大梁一个他们绝对没得反驳的解释。” “如此,也就断了大梁借道武安,出兵羌国,从而引发多国混战,给武安带来巨大损失,甚至是灭国之灾的可能。”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让使臣带上羌国国主人头,以及金银赔偿展示出武安的诚意,既能堵住大梁的嘴,又得了羌国的领土,还能在同西戎的谈判中,谋取更大的利润。可谓是一举多得。” 将利弊一一陈述后,王卫涛最终又回到主题上来,斩钉截铁地道,“所以,咱们不仅不能召回晏清,还得鼓励她打!最好是一举拿下羌国!”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头:“王爱卿说的有理。” 说罢,皇帝习惯性地象征性征询百官意见,“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家都附和说:“王大人说的在理。” 除了一个人。 谷汵 “不知王大人所说的赔款的钱,要从哪里出?” 户部尚书徐开达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虽说大梁定远侯死在边境前线,咱们是该出点儿钱慰问一下定远侯的家人,但也不至于出钱赔偿大梁吧?” 王卫涛正要开口,徐开达又立刻打断了他,“再说,这打仗也是需要银子的。晏清将战线直接从西疆拉到羌国去,羌国多山,这粮草军饷的运输就成了极大的问题,路上的消耗也成倍增加。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荣锦王不是刚从大梁借了粮饷?” 皇帝问了一句,“从前线直接运粮过去,应当不难。” 徐开达却是朝着皇帝一拱手,道:“圣上您是有所不知。这大梁的银子,压根儿就没过咱们自己人的手,直接就被拉去他们大梁在西南的大营了。分给咱们的那点儿,又是要安置灾民,又是要支援前线,早就没剩多少了。” “那就从朝廷派粮。” 皇帝说道。 徐开达摇头:“圣上,国库如今已经是赤账厚积,根本拿不出钱了啊!” “怎么就拿不出钱了?” 王卫涛质问徐开达,“平日里要办什么歌舞酒宴你们户部就有钱,这轮到要打仗,你们就没钱了?” 徐开达眼一斜,道:“王大人这话说的,好像国库的钱是我们吞了的一样。国库里每年就要拨一大笔钱给他们西疆打仗,剩下宫宴等开销,连拨给四疆兵械修缮的零头都不到,这您就看不到了?” “再说,往年的情况和今年能比吗?” 徐开达抖直了腰板儿跟王卫涛理论,“昨年李定山犯事儿,李家一干人抄没的家产,全都投入了康都城的重建,以及兵械重整和百姓的补偿救济。剩下一星半点儿,后来的漳怀水患全都填了进去不说,国库还倒贴两三倍的钱银。” “也因为这水灾,因为李定山的造反,南疆今年的赋税一半都没能收上来。收上来的那些还没从南疆运出来,就全都填进了前线。甚至因为兵事吃紧,全国征调士兵,国库又是一笔钱拨下去。” “那账本翻开,一页页都是红的!” 徐开达是越说越气愤激动,“为了弥补这其中的亏空,咱们户部从年前起俸禄都没发,甚至还倒贴钱银进来。一笔一笔的,就为了能平一些是一些。因为这,那账本儿上的烂账一堆一堆的,但我们有什么办法?” “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徐开达质问着,“你们要打仗,要要钱,国库拿不出来钱,只能是发债管那些商人们借,但赤账多了,那些商人们也怕国家还不上,不借!我们只能是把府里都搬空了,把赤账堵上一点儿算一点儿,好跟那些商人借钱,好支持你们打仗!” “所以哪怕刨出来一堆烂账,后面可能没法收拾,我们也是一点办法没有。更别提那些贴进去的钱,我们可能还一个子儿都要不回来!” 正文 第二百章 共度国难 ,重生之将女为帝 徐开达说到后面,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腹心酸倒在这金銮殿上。 “户部有的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咬着牙不要俸禄,对着账本焦头烂额,跑断腿地找人捐款。你王卫涛倒是清高正直,满口大道理,张嘴就是利弊,说的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你当那钱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自己蹦出来的吗?!” 王卫涛被徐开达数落得面红耳赤。 这要是别人在这金銮殿上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还要怀疑下对方是在演戏。 但说这话的,是一件朝服都洗刷得发白,非破陋不换的徐开达。 户部作为六部中油水最肥的部门,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开达,却是整个朝野最穷困的朝臣。 而这些省下来的钱,都投入了京中的养济院,用于救助鳏、寡、孤、独等无可依靠的无家可归之人。 若说他是装的,一个人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装清贫,将大把大把的银子投入民生,那多来些人这样装也是不错的。 既然徐开达都说户部没钱了,可见国库的状况真的已是格外堪忧。 这打仗打的就是一个人力、财力,如今西疆兵马在人数上没有优势,国库财力也跟不上,不说速胜,就是想要胜,只怕也不容易。 正在王卫涛也开始发愁钱银的时候,却又听徐开达哭诉完了户部如今的不容易,开始抱怨起如今的战事来。 “要我说,这仗就不该打!更不该找大梁借什么兵,借什么钱!” 徐开达气愤地抱怨,“咱们刚跟西戎打了个两败俱伤,西戎这次出兵虽然人多,但相对应的粮草消耗就会更大。大漠里粮草运输艰难,咱们只要守住城池,拖他个一年半载,等西戎的粮草耗没了,他们自己就会走。” “至于西南边的羌人流寇,区区草寇,能成什么大器?暂舍怀临,占据香漳河天险固守,他们又能成什么事?” “等咱们将漳怀水患和南疆的事儿处理清楚了,换过手来,再大兵压境,拿下羌国,又有什么不可?” “非得要向大梁借钱、借兵!现在好了,大梁的将领死在咱们武安境内,大梁皇帝要是趁机说借道武安攻打羌国,咱们能拦吗?不拦,等大梁打下羌国,反过手来从内部把咱们也打了,咱们守得了吗?” 徐开达也是气急了,对着王卫涛就是一顿训,“就非得要这个时候打!内忧外患非得搅和在一块儿!迂腐!莽夫!不知变通!” 本来还因为钱银之事说得过于轻巧了,而对徐开达的指责心怀愧疚的王卫涛,在听闻徐开达后面的话后,那脸色也就沉下来了:“徐大人以为固守就容易?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若不把他们打趴下了,别说守到西戎粮草耗尽,就是守十天半月都是要用人命去填!” “西戎粮草跟不上,难道咱们的粮草就能跟得上?” 王卫涛质问着,“若不是荣锦王从大梁借的两百石粮食,这会儿南疆一半人都要吃不起饭了,你当守城就是一句话的事?” “兵乏马困,就算有城墙,又能守几时?羌国和西戎联手,西戎粮草能从羌国运进,真要耗战,当真就能耗到西戎粮草耗尽?” 王卫涛接连一串的质问,逼得徐开达张不开口,然而王卫涛的话还在继续,“西戎这次联合羌国,近二十万大军压境,而西疆与南疆,算上从东疆随端王殿下南下的兵马,也不过十万。” 谷秲 “对方更有毒人那等伤天害理的东西,一个就能害死成千上万的人!一旦毒人攻城,要怎么守?” 王卫涛想起从战报中得知的毒人造成的惨烈牺牲,眼睛都红了。 跟朝中这些文官不同,他是上过战场的,甚至作为督军在边境生活了几年。 他太清楚战报上寥寥数字背后,到底是何等惨烈的战况了。 更何况,战报里报上来的牺牲将领名单里,更有曾经同他亲如兄弟的人。 “这次,若非舒王殿下以身犯险,将塔里尔的毒人困死在城楼全部烧杀;若非大梁定远侯当机立断收缩防线,又在晏清率军攻打羌国时,率三千精锐杀入敌营,将毒人尽数绞杀,拖住了西南边境的敌人……” 王卫涛越说,声音越沉,“若非如此,只怕西戎与羌国联军早已冲破防线,杀进内地,哪里还有现在的连番告捷?” 徐开达张了张嘴,脸上神色变化多番,最终却只得是一甩袖子,撇开眼去。 王卫涛不知财政艰难,自己又何尝真正知晓边疆之险? 只是…… “但眼下国库当真是半分钱都再拿不出来了。” 徐开达叹着气开口,望一眼皇帝,一拱手,“微臣愧对圣上重用。” “这并非爱卿的错,爱卿不必自责。” 皇帝安慰着徐开达,转而又转头问堂下从两人吵起来之后,就不再吭声的群臣,“如今国家财政吃紧,边防粮饷供应不上,不知诸位爱卿,有何高见啊?” 群臣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王卫涛却是又站了出来:“微臣力薄,难为大事,愿捐献大半家财,自减俸禄,以缓前线粮饷吃紧之事。” 皇帝赞许地点头:“王爱卿有心了。” 说着,皇帝的视线就看向其他低着脑袋的大臣们,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但却又不明说,只是说了句,“爱卿都有此报国之心,朕身为天子,若是不做点什么,实在是惭愧。” “自今日起,朕的衣食住行等一营开销减半,行宫中不紧要的东西,一并充入国库,平销赤账。” 皇帝大手一挥,将一大笔钱就这么划入国库,又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安宁道,“即日起,后宫一应用度消减,宫廷宴饮全部禁止。” “如今乃是国之存亡之际,理该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 皇帝别有深意地看着一众装聋子的朝臣。 接收到皇帝的视线,一众朝臣自然不好再继续当哑巴,纷纷附和,表示愿意捐款捐物,共度国难。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功不抵过 ,重生之将女为帝 这让皇帝很满意。 皇帝以为,自己都消减用度,做出了表率,这些人就算是为了不扫自己的面子,也该多吐点儿东西出来。 可当皇帝第二天看到户部呈上来的捐赠的册子之后,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诸位爱卿可真是两袖清风!” 皇帝将记录捐赠数额的册子摔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朕瞧着你们平日里出入歌楼酒馆的时候,动不动就是一掷千金,这轮到国家有难,需要你们捐献点儿小钱,你们就都是些分文没有的穷光蛋了?!” 群臣被训得没话可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谁敢真的交大量金银出来啊? 朝廷俸禄才多少?加上一大家子的开销,里里外外都是个要钱。 这会儿就算是逞能在皇帝面前得个脸,事后皇帝缓过神来,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的时候,又怎么答? 贪污?受贿?还是违反法纪,以官谋商? 那一条都是轻则贬官,重则满门抄斩的大事儿! 谁敢赌啊》 也就只有许相这种百年经营,又有几朝帝王封赏的世家,才真的能拿出不俗的财物来。 就那册子上,许相一个人的捐赠,就抵得上其他所有人捐赠的总和了。 但那又怎么样? 就册子上写的那点儿,也不过是人家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 真正搬空了家的,估计也就徐开达和王卫涛那两老小子了。 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真实实没多少钱,所以也不怕皇帝追究。 可是其余人就不一样了,要是拿出来的钱太多,惹起皇帝怀疑,那最后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不如少捐一点儿,装个穷,就当自己真穷,挨一顿骂,也总比之后丢官帽、掉脑袋要强。 再说了,这满朝文武,一个捐一点儿,少是少了些,数量上也还算是可观,勉强救个急还是行的。 他们在捐款的时候,都是有好好对标徐开达和王卫涛这两个掏空家底儿的家伙,仔细地权衡计算了一番的。 如此,就既不会少到让皇帝特别不能接受,却也绝对不会太拔尖,引起皇帝的“另眼相看”的。 对于这些朝臣的心思,皇帝自然也是门儿清,所以气归气,却也是没有办法。 发一通火,最后还是只有作罢。 这些钱支援前线肯定是不够的。 光是路上的损耗,就是一大笔开支,真正到了前线,还不知道能剩下几分。 这也就只能是说之后作为抚恤金,赔偿给大梁定远侯的家人。 至于前线…… 从战报上来看,晏清也没找他要粮饷,估计是有自己的方法。 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 她没张口要,说明前线粮饷还没紧张到得紧急调运的程度。 这些事,皇帝明白,底下那帮子大臣心里也清楚。 所以他们是一点儿不慌。 反正皇帝就是想找个借口,从他们这儿捞点儿钱,多少填一下国库的亏空罢了。 谷蓄 他们适当性地给一点儿,也就差不多了,免得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群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让皇帝气恼,却又让皇帝无可奈何。 发过一趟火之后,皇帝还是只能作罢,心情不虞地示意安宁,让这群守财奴没事儿就自个儿滚蛋,别在自己眼前晃悠。 安宁接收到皇帝不耐烦的视线,立时扯着嗓子高声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 安宁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将一群已经准备下朝的臣子,再次定在了原地。 众臣幽怨地看着这出来冒头的肖录,心里的嘀咕吵翻了天。 一天天的,就这玩意儿逼事儿多! 皇帝不耐烦地看一眼没眼色的肖录:“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微臣斗胆,劝谏圣上,不可因晏清功高,而无视其过。” 肖录旧事重提。 皇帝与百官皆是眉头一锁。 这倒霉玩意儿怎么就不长记性? 一天天的盯着个小姑娘削,真就眼红成这个样? 关键人不仅跟他没有什么过节,还救过其亲眷一命,他这图啥啊? 皇帝懒得搭理肖录,甩手就打算让人下去,却不想这次肖录是有备而来。 “圣上!” 肖录跪地高呼,“自古以来,功不抵过。这晏清确是果敢勇义,有勇有谋,但其违背法纪军令是事实,私自调兵更是影响极其恶劣。若因其功绩,而不对其加以惩处,恐为人效仿,酿成更大的祸事啊!” 皇帝眉毛一皱,反问:“什么更大的祸事?” “晏清身为女子,纵有野心也难成事不假。但不是所有手握重兵之人,都是晏清这般,难以成事的。” 肖录一句话,让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如果自己不处置晏清,就会让郭佑宁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来日也敢私自调兵前往各疆。 皇帝觑着眼看着匍匐在地的肖录,忽然想起来,这肖录还是从前郭佑宁他爹举荐给先帝的。 所以,郭佑宁这是不满自己将荆漠北三地兵力划分给晏清,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亲自处置了晏清,甚至是取消晏清统领荆漠北三地兵卒的权力? 哼! 真是好大的派头! 皇帝心中气愤,但肖录这话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他心生忌惮。 如今晏清人在羌国,孟舒澜伤重,白术领西疆兵马同格桑戈罗对峙,西疆兵力空乏,东疆部分人手被抽调支援南疆,北疆现在算是一疆独大。 这个时候,要是惹恼了郭佑宁,让他做了第二个李定山,靠现在康都的兵力,想要在郭佑宁手下讨到好,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但要他亲自处置晏清,那就不只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更是容易君臣生隙。 自己派晏清去北疆,是为了制衡郭佑宁的,可不是给他添一员猛将的! 皇帝垂睫想了片刻,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垂首昏昏欲睡的许相逢身上,眸中划过一抹精光。 “丞相以为,该如何处置晏清?” 皇帝不慌不忙地将问题抛给许相逢。 许相逢被突然点名,看一眼肖录,才老神在在地朝皇帝行礼,说道……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和亲与否 ,重生之将女为帝 许相逢上前一步,朝皇帝一拱手,道:“老臣以为,肖大人所言在理,功却是不能抵过。但承平县主为国尽忠,救危济困,功不可没,且如今人在羌国,正是战事紧要之时,倒也不急着追讨其过错。” 许相逢不轻不重地将问题踢回来,看似说了,却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甚至让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赞同处置晏清,还是不赞同。 皇帝沉沉地收回视线:“丞相说的有理,战事为重。一切功过,待晏将军回朝再议也不迟。”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肖录纵使心有不甘,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又听诸位大臣们争论了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皇帝觉得烦闷,给安宁递了个眼色。 安宁会意,在又一人开口之前,笑眯眯地出声打断:“诸位大人还有何等要事要奏?” 安宁特意咬重了“要事”二字。 正待开口的官员一听,顿时收了声,老老实实地垂首站好。 看来今日可以提前下朝了。 众臣心中想着。 但这世上最让人如愿的,就是不能如愿。 “圣上,有关西戎使节来访和谈一事,还请圣上过目。” 柳溪元上前,将早先礼部准备好的接待使臣的折子呈上。 安宁取了折子,小心翼翼呈至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折子,细致又迅速地看完,蹙起了眉头。 “啪!” 一声将折子合上,皇帝面露愠怒,“真是好大口气!” 群臣面面相觑,最终视线都落在柳溪元身上,不知道他是写了什么东西,让皇帝这般恼怒。 “战败之国,人还捏在我们手里,也敢提和亲之事!” 皇帝沉着脸色,将折子摔出去,一封夹在折子里的文书摔了出来。 枯黄的羊皮纸张,是西戎文书最常用的。 许相逢上前弯腰捡起文书和奏折,看罢文书,翻开奏折,阅毕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柳溪元。 柳溪元拱手立在殿前,低垂首,面对着盛怒的帝王,也不曾像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的老油条子,一骨碌跪下大拜请皇帝息怒。 是个有胆色的。 许相逢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将文书与奏折重新呈上:“圣上,此次和亲既是西戎提起,对我们而言,也并非是坏处。”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他,问:“丞相此话何讲?” “战败和亲,请求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化干戈为玉帛,乃是古来有之。” 许相逢垂首,侃侃而谈,“便是胜者,为彰显大国气度,派公主和亲,平两国纷争,又可使公主教化蛮夷,控察属国。可见,和亲一事,于两国而言,并非坏事。” “且两国结仇已久,连年征战,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国家赋税难以减免,若能借此机会握手言和,至少十几年内不会再起兵戈。对两国百姓而言,这也是一桩幸事。” 皇帝听着许相逢满口百姓为重,眼神一冷,倒问:“依丞相言,这和亲倒是一件好事了?” 许相逢垂首而立,恭敬答曰:“老臣以为,利大于弊。” “哼!” 谷榻 皇帝冷哼一声,又道,“按丞相所言,朕就该接受西戎可汗的要求,让老三娶西戎的公主为正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圣上,此事不妥。” 当下便有一人站出来,驳斥道,“如今贤王殿下不知所踪,其余殿下皆已亡故,唯余端王殿下一人,怎可娶番邦公主为正妃?” 许相逢闻言侧首,却见说话的,正是柳溪元,不禁眼睫微垂,盖下一抹惋惜。 原先瞧着是个机灵的,怎么就是个沉不住气,转不过脑子的? 皇帝正值壮年,最忌讳谈的,就是储君之事,尤其是眼下诸位皇子,要么身死,要么不知所踪,只有端王一家独大的时候。 这不是暗指皇帝后继将再无所出,这皇位只能落到端王头上吗? 他自个儿因为这件事搭进去不要紧,但若是因此导致皇帝对整个端王党羽有所动作,那对他们而言才是真的无妄之灾。 群臣为柳溪元的话而惴惴不安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许相逢身上,却听许相逢道:“老臣也觉得和亲之事不妥。” 众臣急了。 丞相怎么能这个时候犯糊涂呢?! 这不是顺着柳溪元的话承认皇帝只能立端王为储君了吗? 皇帝的眼神已然沉了下来,却又听许相逢道:“端王殿下早已与兵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千金有婚约在身。本是定在殿下弱冠之后便举行大婚,却无奈遇上天灾人祸,才推迟了大婚时间。等殿下自南疆回来,也是该给王小姐和王大人一个交代了。” 皇帝还没说话,许相逢就又添了一句,“王家小姐因同端王殿下的婚约,如今已是错过了最佳的嫁娶之龄。若是就此负了人家,恐不妥当。” 许相逢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先是说了和亲的好处,利国利民。 却又同意柳溪元,不该让有可能成为储君的温哲翰迎娶番邦公主为正妃,以防混淆皇室血统,成为番邦傀儡。 紧跟着又拉出温哲翰同王淑语的婚约,虽句句在理,却句句挑拨,偏生还就让皇帝和王卫涛同时心生芥蒂。 皇帝怕王卫涛因为婚约一拖再拖而不满。 王卫涛则怕皇帝因自己的不满而心生猜忌。 但这还是次要的。 最紧要的,还是和亲。 答应,恐君臣离心;不答应,则是罔顾民生。 真是好一步棋! 皇帝冷沉着眼盯着许相逢,指节攥得泛白。 无论自己答不答应,他都是不亏的。 不答应,老三不亏,王卫涛作为他的翁婿,依旧会支持他;答应,虽然得罪了王卫涛,但老三却能得到西戎可汗的支撑。 虽有娶番邦者不为帝王的规定,但若所有的皇子都已亡故,只剩下老三一个,他还能将这江山再交给别人不成? 皇帝心头心思百转,指尖一声声叩击在龙椅扶手上。 “此事倒也不急。” 半晌,皇帝不复先前的气愤,倒是拿许相逢先前搪塞自己的法子,搪塞起了众臣,“这件事,等西戎皇子带着正式文书出使后,再与其当面商谈也不迟。”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子亡父哀 ,重生之将女为帝 皇帝搪塞了群臣一句,并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直接截断话题:“诸位爱卿可还有别的事要奏?” “微臣有事启奏。” 又是柳溪元站了出来。 皇帝有些厌烦地看着这个事儿多的新科状元:“爱卿还有何事?” 柳溪元拱手作揖,弯折腰身,比起先前更为郑重。 群臣见状,暗道不好。 “……” 柳溪元迟疑着琢磨了一下称呼,才开口,“大皇子的遗体,今日已经到京城了。现在正安置在驿馆。下面人不知当如何处置,遂托臣多嘴问圣上一句。” 群臣霎时如芒刺在背。 状元郎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踩线小能手! 前脚刚提醒皇帝他儿子只剩端王一个了,甚至暗示他可能没所出了,后脚就来一句皇帝他最看好的却造反了的那儿子遗体回来了。 啧! 他们很好奇状元郎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看他先前的为人,待人接物,谈吐举止,都是老练且圆滑的,怎么这会儿就犯浑了? 仔细想,犯浑的这两天也不止柳溪元一个了。 先是肖录这个从前最怕惹事儿的,突然冲出来揪着晏清咬;后有徐开达这个向来因为稳重,脸红脖子粗地跟王卫涛在御前大小声儿。 这会儿柳溪元也很反常地脑子不正常。 要说肖录是眼红晏清的升迁;徐开达是因为之前独女留下的独子,也就是后来寄养在皇后膝下的六皇子,突然去世,而导致伤心过度,事儿一多就稳不住了。 倒算是有个说道。 柳溪元是为了啥啊? 总不能是因为好友被调离京城,觉得人做了督军被委以重任,自己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礼部侍郎,心里不平衡,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然后被委以重任? 可他这波操作,别说获得皇帝的欢心与器重了,不把他调离京城都不错了! 忽然之间,满脑子疑问的臣子中,有那么一两个人,抓住了一点儿灵光乍现般的那点儿东西。 柳溪元不是莽撞心急的人,如此几番在会惹皇帝厌恶但又不至于掉脑袋的底线上踩,该不会真就是为了出京城吧? 这…… 该不会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吧? 与柳溪元同期的几位新人,交好的人之间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妙。 只是出乎群臣意料的是,皇帝竟然没有发火! 有胆大的偷偷抬头看了眼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虽然极力掩饰,却仍遮不住的黯然神伤,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下去。 那一刻,那一瞬间的恍惚,让人陡然间发现王座上坐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中年丧子的父亲。 实际上,皇帝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但已是两鬓斑白,老态尽显。 如此形容,也不怪乎他们会认为皇帝再无所出。 自武安开国起,皇家就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样,每一代帝王登基,都必然是踏着所有皇室宗亲的尸骨坐上皇位的。 倒不是说每一任皇帝都是经历过残酷的皇权争夺、手足相残,而是每一任皇帝登基,都必然剩不下别的人来。 谷腔 武安开国百年,从来没有哪一任亲王,是能活到新皇登基的。 这也就导致,武安的宗亲院,百年来一直都是空置的。 现存的皇室之人,除了当今皇帝,就只剩下皇帝的子嗣。 如今,储君之争的落幕,显然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几位公主及其所出,能不能逃过这诅咒般的命运了。 百多年来,唯一一个逃过这诅咒的,只有荣锦王以万贯家财为聘娶走的静娴长公主。 有人猜测,这大概是因为静娴长公主从嫁给荣锦王后,大多数时间都随荣锦王游历在异国他乡,不曾遭人毒手。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哪里有什么诅咒,不过是有心人的恶意加害罢了。 而静娴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姐,皇帝自幼由她带大,又是一手扶持上位的,说是一个没有封号的摄政王也不为过,但却在皇帝登基之后,当即立断还政于帝王,随荣锦王常年隐居在大梁境内。 这其中猫腻细想起来,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想起这档子事儿,群臣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位更迭最是凶险万分。 如今他们倒是不用选择站队了,反正也没得选了,但却反而更加心惊胆战了。 试问,一个上位之后,会屠尽手足及其后辈的家族,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但这些都是温家自己的事,这些也都是他们的猜测,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不能成为否定温家百年来对武安江山安稳的付出的理由,更不可能成为扳倒温家皇室的把柄。 对他们这些人而言,给自己留好退路,才是最紧要的事。 各怀心思的群臣,一心只想着赶紧下朝,回家收拾收拾,实在情况不对,能够立马跑路。 皇帝显然是早就没了继续听群臣吵架的心思:“朕乏了,散了吧。” 到最后,柳溪元也没得到,该如何处理温哲茂遗体的答案。 下朝之后,匆匆忙忙赶路的群臣,却也记得要绕着柳溪元走。 柳溪元看着往日里总要上来套两句近乎的大臣们,这会儿只是自己一个眼神看过去,就让他们觉得晦气,急慌慌避开眼假装没看到,匆忙忙离开的背影,不禁觉得好笑又讽刺。 这朝堂之上,才是这世间最真实的地方。 迎来送往,踩高捧低,人人都有千百个心眼,千百副面孔。 他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宁愿在季城当个做个主簿,也不愿入朝为官。 这朝堂啊,已经从里子里坏掉了。 真要改头换面,非得有一剂猛药不可。 柳溪元望着宫墙框出的四角天空,心觉乏累。 从前觉得身在天地的自己不曾见过庙堂之高,如今身在庙堂之高,却反倒是坐了井底之蛙。 柳溪元垂下眼,迈步正要离去,却迎面撞见一个匆匆而来的内侍。 “柳大人,圣上有话让奴传达。” 内侍将话带到后,又匆匆离开,只剩下驻足的柳溪元,又回头望了一眼雄伟壮阔的金銮殿。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唯一选择 ,重生之将女为帝 最是无情帝王家,却也会舐犊情深? 柳溪元看着单薄的简棺,想着皇帝在殿前的颓然,以及内侍让偷偷将温哲茂棺椁运进皇城的事。 “去备一副好一点的棺材,找殓师来为大皇子收拾遗容,夜里悄悄运进皇城里去。” 柳溪元收敛心思,吩咐自己的小厮去按内侍所说的办事。 小厮略有些惊讶:“按照规矩,被从皇家除名的皇子是不能再进皇陵的。” “皇帝想最后再见一眼自己儿子罢了。” 柳溪元用绢帕净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至于人到底葬到什么地方去,皇帝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葬不葬入皇陵,无人说,无人知,谁知道他葬在哪儿?左右是跟我们无关的事,按照上面说的做就是了。” 小厮一听也有些道理,当下不再多说什么,量了棺材尺寸,就去棺材铺找人去了。 棺材铺里没有现棺,只能是现组,小厮便现带了殓师回来。 当简棺打开,尸腐的臭味混着浓烈的腥气冲出来,直叫人作呕。 就是见惯了各种死人的殓师,也不由得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如今已近仲夏,天气算不上顶热,但也是逐渐热了起来。 闷在棺材里半个多月的尸体,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浮肿,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气炸毁尸。 只望棺材里看了一眼,柳溪元就无比庆幸自己是先找了殓师来为温哲茂收拾遗容,而没有直接将尸体拉入皇城去。 一般而言,腐烂到这个程度的尸体,会呈现出浮肿的状态,而尸体中的内脏腐烂产生的如果尸气排不出来,堆积在体内,就会进一步加重浮肿,开馆之后甚至很容易造成炸尸,形成腐肉横飞的惨象。 但是温哲茂却是浑身干瘪,仿若一具被风干的干尸。 千疮百孔的皮肤上,趴着一只只墨绿的干瘪的虫子尸体,密密麻麻,瘆人又恶心。 当看到晏清传回来的报告上写的,温哲茂为了操控毒人,在体内种植大量蛊虫,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的。 一是蛊虫之事见过的人少,信的人自然就不多;二是没人肯相信,有人会愿意往自己身体里种虫子的。 但如今棺材中的情况,确是证实了晏清所言非虚。 小厮已经冲出去倒酸水了,殓师对这种情况也拿不准,只能是看向一旁脸色白里发青却依旧还捂鼻站在屋内的柳溪元。 “大人,这……” 殓师迟疑地问,不知该怎么收拾。 “将虫尸收殓起来,用盒子装了。” 柳溪元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着,五脏六腑虽然叫嚣着,脑子还算是清醒。 这些虫尸还是得送进宫去,为了佐证晏清所言不虚。 “至于尸体……” 柳溪元看着温哲茂千疮百孔的皮肉,想要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尽量收拾还原吧。” 得了吩咐的殓师,也就立刻开始动手,为温哲茂修复遗体,更换寿衣。 柳溪元最后看了一眼,退出了屋子。 皇帝或许是念及父子情,但若真让温哲茂葬入皇陵,真不知道这事儿要是捅出来,皇帝会失掉多少民心。 如今武安的一切骚乱,可以说都是温哲茂一人造成。 谷疱 无数人的流离失所,无数人的尸骨无存,身为罪魁祸首的人反倒是能衣冠齐整地下葬,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 真是讽刺。 所以说,越是有能力有权利的人,一旦做起恶来,才是这天下最大的危害。 是夜,柳溪元从驿馆后门将温哲茂的尸棺装上马车,交给宫中来的内侍。 内侍在宫中佛堂开棺,袅袅佛香萦绕里,靡靡梵音忽远忽近。 皇帝坐在蒲团之上,将纸钱一张张扔进火盆。 “待超度完,就烧了吧。” 皇帝将纸钱烧罢,望着灵堂上的无字牌位,对安宁道,“埋进玉淑殿外的玉兰树下,让他找那丫头和他母妃去吧。” 玉淑殿外的玉兰树下,当年惜柳被处死之后,温哲茂为其选择的埋骨地。亦是,其母的埋骨地。 “也许,朕一开始就错了。” 皇帝呢喃着起身,隔着层层被烛光映衬得发黄的白幡,看着躺在莲花台上的温哲茂,“如果朕不曾对淑妃的死视而不见,不曾逼迫他要长成帝王,或许……也不会演变成如今这什么也没留下的局面。” “世事无常,并非您的过错。” 安宁劝着。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莲台,敛下最后一丝留恋,转身离开。 他本是祸乱这天下的罪人,自己本该将其曝尸城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当初父皇说的没错,他还是不够狠。 所以即使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也依旧会被情感左右理智,做出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出了佛堂,皇帝望着宫墙圈出的小片夜空,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问:“老二有下落了吗?” 安宁垂首,低声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没有贤王殿下的下落。” 自昨年十二月中召贤王回京的诏书发往北疆,到如今已是近半年。 除了今年一月收到的贤王尊旨回京,以及三月收到的贤王路遇大雪迷失雪地不知所踪的消息,再没有半分有关贤王的消息。 两个多月的毫无讯息,让很多然都认定了温哲贤的死亡。 便是安宁也是如此认为的,但这话却是万万不可在皇帝跟前说的,他甚至不敢一再地告诉皇帝,温哲贤依旧没有消息。 虽然从影卫的调查来看,温哲贤的失踪确是是意外。 但这世上人为的意外那么多,谁能说得准呢? 若是人为,获益最大的温哲翰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只是如今皇子就只剩下温哲翰一个,即使所有人都猜测是他做的,但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者说就算有确切的证据,也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 如今的皇帝虽然正值中年,但老态已显,又被雪石粉败坏了身体,身体一日虚弱过一日,谁也不知道皇帝能撑到什么时候。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只剩下一位皇子,且在国事治理上还算不多的皇子之时,在面对唯一的选择之时,就算其有过不光彩的屠戮手足的行为,也没人会抓着这事儿不放。 更何况,皇家的皇位,本来就都是染着血的。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暗幕微揭 ,重生之将女为帝 是夜。 皇帝在宫中为温哲茂超度之时,御史大夫肖录的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人,小人真的尽力了。” 肖录低声下气地对面前全身罩在黑袍里的人解释,“实在是王卫涛那厮太能坏事,而皇帝又对那晏清信任非常,那晏清又狡猾得狠,一点儿尾巴不留,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主人向来不留无用之人。” 黑袍人冷沉开口,“你该知道,无用之人都是什么下场吧?” 肖录脖子一凉,连忙跪下求饶:“求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那晏清私自调兵,无令攻国,是无可洗脱的大罪。只要给小人一些时间,小的一定会找到她的把柄!” 闻言,黑袍人将已半出鞘的件按下,道:“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在那之前,倒是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大人请说,小的一定万死不辞!” 肖录连忙保证。 “端王离开京城也有些日子了……” 忽然听到端王的名号,肖录有些意外,悄悄抬头看一眼黑袍人,心中对其是端王的人的猜测又多了几分。 只是他不是很明白,如果黑袍人嘴里所说的主人就是端王,那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挑唆皇帝和晏清的关系,想办法除掉晏清呢? 先前晏清还配合端王平息了肃王的叛乱,说明晏清应该是端王那边的人才对。 “大人的意思是,让小的提醒圣上,召回端王殿下?” 肖录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黑袍人真的是端王的人,自然是希望端王能回来的。 如今肃王身死,贤王失踪,端王这时候回来,只要对朝臣稍加拉拢,便足以逼迫皇帝立储,甚至是退位让贤。 黑袍人瞥一眼心中算计的肖录,冷笑一声:“召回来作什么?” 肖录一惊,眼睛瞬时瞪大,瞳孔收缩:“大人的意思是……” “再过一个月,就是南疆雨季,余淮的大坝还没有完工,端王殿下还得留在那边主持大局。” 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说着,“监工是很危险的活,就算出点什么意外,想来也是正常的。” “这……” 肖录惊得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半晌才将话问出口,“大……大人的意思……是要……除掉端王?” “端王是出了意外。” 黑袍人纠正道。 “对对对,意外,是意外。” 肖录连忙附和,遂又问着,“但端王现下是唯一的皇子,若是端王除了意外,那岂不是……” 黑袍人斜了他一眼。 肖录顿时闭嘴,将后面想问的话吞回去。 “不该问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黑袍人警告他,“知道得越少,才活得越久。” “是是是。” 肖录连声应着。 “好好为主人办事,主人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黑袍人提醒肖录,“但若是肖大人想搞什么小动作,这满府的人,只怕会先出意外。” 肖录脊背一僵,面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大人说的是。” 黑袍人将肖录眼中的不甘和后怕尽收眼底,冷嗤一声,一闪身便融入无边的夜色里。 谷厴 待黑袍人走了,肖录才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书房内挂着的全家福,攥紧了拳头。 看来走是走不掉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过下去了。 肖录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贼船哪是那么好下的? * 乾元四年四月二十一,晏清兵发南川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拿下南川洲,俘虏西戎与羌国联军近万人。 晏清手持木老所赠羌国大巫的印信,将羌国皇庭毒人之事据实以告。 羌人大为震惊之下,更是对羌国皇庭所行之事愤怒异常。 在巫祖为上的羌国,大巫的印信就如同皇令,甚至比皇令更为神圣不可违抗。 羌人坚信,只有得到巫祖认可的赤诚之人,才能手握大巫印信,否则必然会遭巫毒反噬而亡。 这说法太过玄妙,但羌国大巫的印信却当真不是谁都可持有的。 这其中的毒理,便是木老也弄不清楚。 或许这世界冥冥之中,当真有神明存在。 毕竟自己都可以死后重生,又如何能断言神明的不存在? 重生一回,晏清依旧不信鬼神一说,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很多常理没办法解释的事。 再将羌国皇庭无视人命,培养毒人的事情在南川洲全境通传后,晏清便下令遣散羌兵俘虏,并发放银粮助其返乡。 殷十娘对晏清的做法很是不解:“这南川洲里外刮出来就没多少东西,你还分出一半去救济难民。我们自己人都快吃不起饭了,你还发银子干粮给这些羌兵,不怕他们转头又打回来吗?” “敢打回来,就再杀便是。” 晏清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如此说了一句,叫殷十娘听得只咂嘴,“这个时候,你倒是不心疼你手下的兵了。” 晏清没有接话,亦没有解释,只是问她:“钱三罐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 殷十娘见她岔开话题,有些不高兴,但也还是知道轻重,没有跟以前一样赌气跑了,“他才刚到大塔山,还没摸清楚地形,哪里那么快就能找到邪教老巢。” “能尽快最好。” 晏清道,“眼下就是拼时间,最好是赶在羌国皇庭反应过来之前,除掉空人蛊皇。” 殷十娘也知道这会儿拼的就是时间,但做他们这行,要想有惊无险地得手,最需要的也是时间。 只是让殷十娘有些没想到的是,晏清一边说着拼时间,却又在南川洲驻扎了四五天。 “你不是要赶时间?” 殷十娘憋不住问,“从南川洲到下一个城池,可还需要些时间。如今军队已经休整好了,你却还不打算开拔?” “我在等。” 晏清道。 “等?” 殷十娘不明所以,“等什么?难道那些羌人还能自己闹起来不成?” 晏清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 三天后,当羌国内部叛乱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殷十娘人都是懵的。 自己什么时候嘴这么准了? 羌国内部竟然说叛乱就叛乱了? “全军,开拔!” 休整了七八天的晏家军,再次启程。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鬼面盗圣 ,重生之将女为帝 大军开拔,在内乱之中的羌国内一路收编羌国起义军,打击羌国皇庭统治下的官僚军队,不出三日,三万军队扩充一倍,兵至羌国皇庭之下。 “这可真是神了。” 山坡之上,殷十娘凑近远眺羌国皇庭城墙的晏清,瞥一眼身后的人,小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羌国这些人反水的?咱们这一路,不费一兵一卒连下数座城池不说,还拉出来这么大一支军队。人有了,粮有了,钱也有了。” “羌人重巫,我能持有大巫印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羌国新任大巫。” 晏清与她解释道,“其次,我们这一路不曾烧杀劫掠,反而救济难民,分发银钱,无形中就收拢了人心。加之先前返乡的羌兵,将羌国皇庭炼制毒人的消息带回去,激起了民众对羌国皇庭的强烈不满。” “一边是持有大巫印信,受到巫祖庇佑,且友善可信任的军队;一边是残暴不仁,让民大失所望的羌国皇庭。该如何选择,自然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晏清随手用炭笔在纸张上做下记号,又道,“羌国有一个说法是,大巫是巫祖的代行者,手持大巫印信者便是巫祖所认可之人。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羌人心里,是等同于巫祖使者的。” “所以,那些起义军会打开城门迎我们入城,估计是当我们是巫祖派来,惩戒羌国皇庭暴行的救世主了?” 殷十娘觉得这说法有些新鲜。 “差不多。” 晏清应着,将此处能够观测到的羌国皇庭外部防守情况,在木老先前绘制的羌国皇庭地图上做好标记,递给殷十娘,“这是目前能够得知的有关羌国皇庭内部全部的情报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殷十娘将地图细细看过,收好,拍着胸脯保证,“包我身上!” “鸿影那边已经找到邪教的所在了,今天晚上就会掩护钱三罐动手。” 晏清将后续的安排一一告知,“一旦钱三罐得手,我们会在明日午时动手攻城,制造混乱。你趁机进入羌国皇庭药圃,找到芫华后,将东西送出来。” “知道了,你都说好几遍了,我忘不了。” 殷十娘对于晏清反复地跟自己确认行动的计划有些不耐烦,“你确定老爷子画的芫华没有问题吗?要是找错了,岂不是白跑一趟?我看,我还是带上阿姆勒,有他亲自辨认比较靠谱。” “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晏清提醒她,“阿姆勒并不擅长隐匿。” “但那小子擅长演戏啊!” 殷十娘挑眉,“说真的,要不是他一门儿心思只想跟着木老学习巫蛊之术,有我和钱三罐调教,说不定在这江湖上还能在出一个‘鬼盗’。” “‘鬼面’加‘盗圣’?” 晏清挑眉,“只是为你们两个平账,暗部三年的收益都填进去了,你还想弄出个‘鬼盗’来?” 殷十娘撇开眼,嘟囔道:“那是你迂腐。咱们劫富济贫,有什么错?” “你们若能次次都不被人逮了,我倒是不介意省下这笔钱。” 晏清嘲她一句,又道,“你若要带上阿姆勒,就让燕七跟着你们去。” “不用……” “是去看着你的。” 不等殷十娘说完,晏清就打断她道,“免得你到了羌国皇庭里面,看到金银财宝就忘了身在何处!” 至于么? 殷十娘心里嘟囔着,却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还真有可能…… 半夜,晏清刚在桌案后闭上眼,燕七忽然出现在帐内。 谷穜 “动手了?” 晏清倏然睁眼,问道。 燕七点头:“大塔山头的烽火被点燃了。钱三罐得手了。” 大塔山是一片丘陵的羌国境内少见的高山,站在羌国皇庭外的营地中,恰能看见自绵延丘陵中脱颖而出大塔山峰顶。 “这么快?” 按照鸿影先前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应该是打算在昨夜酉时动手,现在正是丑时过半,四个半的时辰就突破邪教的封锁,毁掉了空人蛊皇? 这让晏清多少有些意外。 “以钱三罐的身手,时间上的足够了。只是他们如今想要脱身,恐怕不太容易。” 燕七道,“从烽火传递的讯息看,对方人数不少。” “现在只能是看他们的造化了。” 晏清蹙眉,却也无可奈何,“可以安排进城的事了。在殷十娘他们进城之前,先将城中暗藏的机关摸个底。” 燕七颔首,旋即去安排潜入一事。 晏清闭上酸胀的眼缓了几个呼吸,起身走出帐外。 “将军?” 守在帐外的红妆,见本该休息了的晏清突然出来,有些意外。 “钱三罐得手了。” 晏清望着大塔山上还未熄灭的烽火,轻声道,“这个时候,羌国皇庭内的毒人,应该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 红妆微有些惊愕:“是否有些太过顺利了?” 晏清锁着眉头,不知该作何回答。 确是是有些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人有些不太心安。 半个月的时间,拿下一国,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要延缓计划?” 红妆见晏清迟疑,遂问道。 晏清摇头:“明日的进攻不能废止。这是殷十娘他们进入羌国皇庭的最佳机会。” “从此处回去塔里尔,至少也要十来天,能早一天将解药送回去,就是一天。” 晏清行至崖边,望向灯火通明的羌国皇庭,“拿下羌国皇庭倒是不用急。将之后的进攻节奏缓下来,不用太过深入,但一定要给予敌方压力,将羌国皇庭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来,让他们无暇他顾。” “明白了。” 红妆应着,不再多说什么。 羌国皇庭内的火光燃了一晚,城楼上来来去去的人,带动纷乱的火光,隐隐绰绰的城楼如同吃人的巨兽,将纷杂的人影尽数吞没。 “看来已经乱起来了。” 晏清听着风送来的微弱的兵戈声,望着火光冲天的城楼呢喃了一句,转头对红妆道,“计划提前,带弓骑手速攻羌国皇庭城门。”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大获全胜 ,重生之将女为帝 “军……郡王……” 刘诏呐呐地开口,心神震荡不安,“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舒澜没有说话,但紧跟着响起的震天厮杀声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着孟舒澜身后那些熟悉的人,刘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李定山此时才发现,这战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众多兵卒。 那些兵卒身披赤褐的战甲,同天边朝阳同一个颜色。 这是西疆晏家军的王牌——赤甲营。 万万没想到,最先赶来支援的竟然不是四疆之中离康都最近的北疆,而是最远的西疆兵马。 赤甲营杀进战场,战场局势瞬间颠倒,早已筋疲力尽的李家军被杀得丢盔弃甲。 大势已去,李定山握刀站在晏清对面,握刀的手都在发抖,虎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仍将刀紧紧攥在手里,稳稳地站在战场之上。 “你赢了。” 到了此时,李定山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望着晏清,咧开一个笑,却是在嘲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没有孟舒澜带来的西疆兵马,你们根本不可能赢!” 晏清收枪而立,漠然地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李定山,一句话也没有,却有人替她开口:“便是没有我,这场战你也赢不了。” 孟舒澜站在晏清身侧,看着还强撑着站着的李定山,语气淡然,却叫李定山心死,“这场仗从你们将主意打到侯夫人头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被你们带走的,是江湖上早已销声匿迹的鬼面——殷十娘。” “而被你们扣押的官眷,也早就被她和阿清安排的人救了出来。这个消息早已送了出来,那些被你们胁迫的武将们,此时已经反水。” “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说着,孟舒澜忽然展颜温婉地笑了一下,自我调侃道,“我带来的人马,只是以防万一,顺便善后而已。” 李定山扭头再次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战场,火光硝烟之中,他的人或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或已经缴械投降抱头被人赶到城楼一脚蹲下。 孟舒澜带来的人已然开始打扫战场。 “呵……” 李定山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再看向对面持枪而立的晏清,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只能看出五官轮廓,叫他恍然间像是看见了晏康明。 年少时的好友,为官后分道扬镳,自己一心想比过他去,不择手段,最后却被他的女儿算计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报应吗? 李定山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刀尖落地,瞳孔逐渐涣散,花白的胡须凌乱随秋风轻晃, 完全露头的朝阳将光打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李定山染血的玄铁铠甲在这光里泛着深沉的水光,而其胸腹的位置却有一抹格格不入的暖光。 那是刀刃反射的朝阳的暖光。 一柄细长小巧的柳叶刀从铠甲甲片的缝隙刺入,整个没入他胸腹,只留下一点尾巴在外。 这一刀,是晏清在头一遭与李定山近距离交战时,便趁乱刺出去的,之后的所有攻击都在将刀送入更深处。 李定山几乎是全程带着这刺入胸腹的柳叶刀,在同晏清交战。 晏清选的时机刁钻,当时他挨了晏清一顿乱打,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尤其是受力最多的胸腔,被猛力劈砸,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一柄隔着软甲里衣刺进来的柳叶刀虽然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却也没多想,晏清也没给他机会多想。 等他察觉的时候,那柄刀已然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李定山死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城。其他三门还在攻城的军队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不信,但很快李定山的脑袋便被一个旗杆吊着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场动乱历时一夜,终是宣告平息。 其实孟舒澜对李定山说了谎,那些武将们并没有反水,他带来的人也并没有李定山想象的那么多。 从西疆到康都日夜兼程也需要至少一个半月,他们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战马才在一月内赶回来,根本不可能带太多人。 更何况西疆本来就不安宁,他也不能抽调太多人。甚至他离开西疆这件事,西疆也并没多少人知晓,现在那边一切都由随风应付着。 他刚赶到康都就直奔硝烟最盛的朱雀门,根本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更不知道那些官眷是否已经脱险。 不过殷十娘先前给他递过消息,所以方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他猜的。 但李定山不知道,却又当了真,所以才在那一刻死了心,断绝了生机。 安排好之后的事,孟舒澜才轻手轻脚走到晏清身旁,却依旧惊醒了抱枪靠着城墙小憩的晏清。 她身上的战甲还染着血,暗红的血污结成块凝在脸上,显得有些可怖,神色却掩不住地疲惫。 孟舒澜将手中沾了水的手帕递给她,有些脱力地在她身边坐下,脑袋一垂,却是靠在了晏清肩上。 晏清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抽身,却睹见他紧闭的眼下一片乌青,这才一闭眼便已然是呼吸绵长睡死了过去。 视线往下,本还有些抗拒的晏清终是歇了心思,任他靠着,心中忽地有些愧疚。 他那样爱整洁的一个人,此时却是衣袍皱巴成一团,头发丝都粘在了一处,唇周一圈黝黑的胡子都有两三寸长了。 晏清自己就是打先锋的,对于急行军的情况是最熟悉不过的。 时间紧急的时候,真的是恨不能睡觉都在马背上,哪里还有功夫去琢磨别的? 这一个月里怕是一天歇不了一个时辰,到了却还要马不停蹄地加入战局,铁人也扛不住。 想着两辈子总是他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带兵来援,自己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晏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调整了一下角度,晏清想努力让他睡得舒服些。 这也算是眼下自己勉强能为他做的了吧? 晏清如此想着,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时也觉得乏累不已,上下眼皮不住地打起架来。 温哲翰安排好善后事宜找过来时,便见这两人正靠着城垛,脑袋靠在一处,睡得正熟。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整军待攻 ,重生之将女为帝 但那是对于这些起义的羌人而言。 对于他们这些外来的武安人而言,羌国国主羌立不死,他们就很难将羌国领土完全划归己有。 且,若没有羌立的人头,他们在之后同大梁的交涉上,也将很难占据主动地位。 若叫大梁站在高处开价,必然是狮子大开口的局面。 如今武安战事稍歇,若大梁想要趁火打劫,不计伤亡越过峰峡攻过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羌立不擒,待其纠集邪教卷土重来,必然危及平民百姓。” 晏清仍旧主张进攻皇庭,并呈明利弊,“这些年来,羌国皇庭为了培养毒人大军,大肆搜刮财物,暗中大量抓捕平民,已让国中百姓深受苦难。眼下起义革新,刚刚有了点儿好日子可过。若羌立卷土重来,羌国再陷战乱,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我曾答应大巫,覆灭羌国皇庭,终止其罪恶,还太平于天下黎民,就不可食言。” 众人对视一眼,一人问道:“那……咱们怎么打?” 晏清垂睫盯着复拓的羌国皇庭及其周边的地形图看了片刻,道:“宇盛将军、齐将军,您二位带人在皇庭后山之外拦截,以防皇庭中有人脱逃;赫兰将军与木将军各守两翼城门,与中军成合围之势。遂可派信使城门劝降。” “以皇庭正门为出入口,凡愿缴械投降者,下城楼,出正门束手面墙,不杀。”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将军,各自领命出帐点兵出营布防。 “再组一支千人敢死队,待劝降结束后,入城清杀毒人,并处理毒人尸体及毒液。” 晏清对剩下的几位将军道,“若仍有人不降,还需一支军队上城楼,清杀。” “入城者,生死难料,但还请诸位将军能谅解,各出人马。” 晏清的视线扫过在场人,众人莫不侧过眼去。 让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去送死,自是没人愿意的,但有的事,不能没人去做。 “我已知晓,会妥当安排人手。” 一人应道,“为了能少死些人,有些牺牲是必要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左右我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便先行同将军领了这领军的职,诸位莫要同我韦恒争了!” 没有人同韦恒争,他们只是肃穆凄然地看着他。 虽然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但都是一起共事过几日,同为一个阵营的将士,谁又能真的在听闻对方愿慨然赴死时,而不心生动容悲愐? “将军大义,清在此谢过。” 晏清郑重地向韦恒行揖礼。 韦恒蹩脚地学着晏清的样子还礼,直起身来却是笑她:“你们武安人礼数真多,累人得很。” 众人却笑不出来,别开眼躲了韦恒的笑颜。 “将军可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安排?” 韦恒调转话题又问。 晏清眼下说的都是攻城之事,却没提擒拿羌立之事。 若是城门被攻破,不迅速追击的话,恐怕会让羌立望风而逃。 晏清深深看他一眼,视线撇过在场众人,又道:“还需一支千人骑兵,随我杀入皇宫,擒杀羌立。” “不可。” 红妆立时反驳,“您身为主将,怎可以身犯险?” 谷尢 “这地图在我手里时间最长,我已将羌国皇庭地形烂熟于心,由我领兵擒人,可速胜。” 晏清一句话将想要劝人的将领的话堵在喉中。 眼下他们抢的就是时间,定然不能因为绕路而浪费时间。 “我去。” 红妆道,“地图由我所绘,其中细节自然还是我更清楚。” 晏清张口欲言,却被红妆断然打断,“您自战场上将我带回来,数次舍命相救。总该给我个机会,将这人命恩情还上一还。您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人情。” 红妆认真地说着半开玩笑的话,“将人情带到下辈子再还这事儿,太累人。” 四目相对,晏清欲言又止。 “毒人也就那一身毒厉害,裹严实点儿,这一趟,也未必就真的会死。” 向来不苟言笑的红妆僵硬地自唇边扯出一个笑,试图安慰晏清,却不知她这僵硬的笑有多瘆人。 “不想笑就别笑了。” 晏清叹气。 红妆霎时一敛唇,恢复常态,只是以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晏清,誓要从她口中讨到出兵的命令。 晏清微抿唇,道:“一切小心。” “嗯。” 见晏清松口,红妆眼中露出一抹亮色,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几分,道一句,“保重。” 晏清没应,转头又对众人道:“此次出兵攻城,虽说需得诸君抱定必死之心,但仍愿诸位能够复归。所以,战前的准备,还劳烦诸位将军,迅速准备齐备。” 随后,众人就如何应对毒人的剧毒进行了商讨。 最终决定牺牲一定的灵活性,让全军将士尽可能遮蔽裸露在外的肌肤,减少直接接触毒人毒液的可能。 此外,也让营中擅长巫蛊医毒的人,特别制备了解百毒的汤药,让军队在出发前喝下。 虽然这种解百毒的汤药,不可能真正地解除百毒,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毒素的蔓延,多少能为之后的救治争取些时间。 待一切商定,众人便各司其职,按照计划下去准备。 红妆站在帐前,深深地朝着晏清一拜,转身离去。 “早些回来。” 一句平淡的话,让红妆顿住脚。 “北疆边境线长得很,你还得随我去北疆,给我帮忙。” 晏清又道,“你欠的人情,就这一次领兵,可还不完。” 红妆目光微闪,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午时,一切准备妥当。 背插信使令旗的信使驱马至城门前,劝降。 “楼上的活人听着!羌国皇族将无辜之人炼制成药人,残暴不仁,视人命为草芥!今日你们还活着,那是人还够!等哪天他们再抓不到新的人!那些毒人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信使将羌国皇族的罪行以告,又道,“我等受羌国大巫所托,特来终止羌国皇族罪行,还黎民百姓太平!劝尔等莫要执迷不悟!助长羌国皇族的恶行!为巫祖所厌弃!”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破城擒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如今我方大军已成合围之势!破城不过早晚!” 信使见城楼上戒备的兵卒满弓收弦,垂下了箭头,心知劝降有戏,马头一勒,继续趁热打铁,“我等此次,只为诛杀作恶的羌国皇族及不仁邪教!若尔等缴械,出城门受降!我等定然优待!” 城楼上见过毒人发狂,见过受毒人剧毒毒发而亡的士兵的惨状,侥幸活下来的士兵,本就无心再守城,只是迫于羌国皇族余威,不敢反罢了。 如今听得信使所言,自是再不愿为羌国皇族卖命。 “你们想干什么!” 城楼上,被派来督战的邪教弟子,一看众将士缴械欲降的状态,连忙出声喝止,“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命还握在大巫的手里!” “屁的个大巫!” 一个将领朝着邪教弟子啐一口唾沫,“一个没受过巫祖赐福,没有大巫印信的夺位之人,也敢妄称大巫?!” “老子早就受够了!” 又一人站出来,“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老子凭什么惯着你?!” “我等助纣为虐,为羌国皇族残害无数人,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巫祖原谅。只求巫祖砍在我等迷途知返的份上,莫要降罪与我等亲属。” 一个老兵念叨着。 …… 城楼上诸位兵卒降心已起,邪教弟子见自己压制不住场面,发了狠地唤出蛊虫,打算杀鸡儆猴震场面,却不想他刚抬手,一柄雪亮的刀就斩断了他的脖子! 宿主已死,蛊虫自然难活。 领头的将领一脚将控制众将士体内毒蛊的蛊虫踩得稀烂,转身朝着城楼下喊道:“我等,愿降!” 旋即,城楼上的士兵纷纷下城楼,出城门,缴械受降。 大军战线前压。 早就准备好的三支队伍,红妆领人随自愿站出来带路的皇庭禁卫,直杀羌国国主寝宫! 韦恒则带其余人,先行进城,一队四处清杀尚且活着的毒人,一队则按晏清从木老那儿得知的处理毒人尸体的方法,对战场进行处理。 军中擅巫蛊医毒者,随收编俘虏的兵卒一道,为俘虏们处理体内毒蛊。 红妆带人杀至羌立面前时,羌立还正不慌不忙地清点要带走的财物。 待听得殿外喊杀声时,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真就有人不怕死,敢冒着沾染上剧毒痛苦而亡的风险,杀进皇庭中来! 慌忙之中,羌立连忙钻入密道,就想要跑。 却听殿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柄长剑倏地飞过来,扎进羌立眼前的木柱之上。 羌立大惊,连忙拔剑转身,就见一全身裹缠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人,赤手空拳朝自己杀来。 羌立目光一狠,挥剑砍去。 却不想对面那人却是虚晃一招,倏然避过长剑,空无一物的手中,忽地寒光一现,就有什么东西越过长剑,扎进了羌立脖颈。 羌立只觉得脖颈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下意识抬手摸,却什么也没摸见,只有些微的血,像是被蹭破了皮。 “虚张声势!” 羌立喝一声,再次挥剑攻来。 红妆却并不同他交锋,朝后一伸手,接过战友扔过来的长剑,再次欺身而上。 只是眨眼的交锋,羌立就败下阵来,手中剑再挥不动,被红妆一剑挑飞。 谷昽 但红妆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退后了几步,跟羌立拉开了距离。 身后兵卒正疑惑着,却见只是被挑飞了长剑的羌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佝偻着腰背,捂着喉咙和胸膛,一副窒息之相。 “你……你对孤做了什么?” 羌立喘息着质问,只是几个字,就好像耗尽了力气一般,额上汗都下来了。 “鬼毛针。” 红妆冷眼瞧着跪倒在地,痛苦不堪的羌立,难得地开口解释,“入体不见。顺经脉行至五脏六腑,处处针扎。你运气不错,发作得还挺慢。但,只要进了心脉,就是迟早的事。” “你……恶毒!” 羌立咬着牙咒骂,却又是闷哼一声,滚地抓挠起来。 鬼毛针 他怎么也想不到,真就有人不怕死,敢冒着沾染上剧毒痛苦而亡的风险,杀进皇庭中来! 慌忙之中,羌立连忙钻入密道,就想要跑。 却听殿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柄长剑倏地飞过来,扎进羌立眼前的木柱之上。 羌立大惊,连忙拔剑转身,就见一全身裹缠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人,赤手空拳朝自己杀来。 羌立目光一狠,挥剑砍去。 却不想对面那人却是虚晃一招,倏然避过长剑,空无一物的手中,忽地寒光一现,就有什么东西越过长剑,扎进了羌立脖颈。 羌立只觉得脖颈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下意识抬手摸,却什么也没摸见,只有些微的血,像是被蹭破了皮。 “虚张声势!” 羌立喝一声,再次挥剑攻来。 红妆却并不同他交锋,朝后一伸手,接过战友扔过来的长剑,再次欺身而上。 只是眨眼的交锋,羌立就败下阵来,手中剑再挥不动,被红妆一剑挑飞。 但红妆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退后了几步,跟羌立拉开了距离。 身后兵卒正疑惑着,却见只是被挑飞了长剑的羌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佝偻着腰背,捂着喉咙和胸膛,一副窒息之相。 “你……你对孤做了什么?” 羌立喘息着质问,只是几个字,就好像耗尽了力气一般,额上汗都下来了。 “鬼毛针。” 红妆冷眼瞧着跪倒在地,痛苦不堪的羌立,难得地开口解释,“入体不见。顺经脉行至五脏六腑,处处针扎。你运气不错,发作得还挺慢。但,只要进了心脉,就是迟早的事。” “你……恶毒!” 羌立咬着牙咒骂,却又是闷哼一声,滚地抓挠起来。 鬼毛针 “鬼毛针。” 红妆冷眼瞧着跪倒在地,痛苦不堪的羌立,难得地开口解释,“入体不见。顺经脉行至五脏六腑,处处针扎。你运气不错,发作得还挺慢。但,只要进了心脉,就是迟早的事。” “你……恶毒!” 羌立咬着牙咒骂,却又是闷哼一声,滚地抓挠起来。 鬼毛针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告一段落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带着人暂留羌国,处理羌国皇庭及邪教余孽,并收治原羌国官府机构,重新设置行政机关。 殷十娘先行带着芫华等羌国特有的药材,返回西疆。 “老前辈,药带回来了!” 殷十娘人还没进屋,已是先嚷嚷开了。 刚为孟舒澜诊完脉的木老闻言一喜,快步迎出来。 “哎哟,您可慢着点儿!” 殷十娘慌忙间后跳了两步,才避免了两人相撞的局面,“您这要是摔个什么好歹出来,没人给小郎君解毒,晏丫头回来要跟我拼命的。” “东西给我。” 木老没理会殷十娘的贫嘴,伸手就要东西。 “这儿呢。” 殷十娘接下身上的包袱,交给木老,“不着急,这还有两个多月的才到那小子的死期。” 殷十娘一边耍着贫嘴,一边谄媚地跟木老邀功讨赏,“路上我跑死了两匹马,三天就赶回来了,就是为了给您多争取点儿时间。您看,您就把阿姆勒那小子借咱段儿时间呗?” “我这天天给晏丫头办事儿,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可得趁着还有命在,把自个儿衣钵传下去不是?” 木老急步往小厨房去煎药,殷十娘就跟在他身后说个没完,“但是咱们这本事,要不是从小学,那就得要点儿天赋。我这又不能去抓个小孩儿,一时又遇不见别的更有天赋的。也就阿姆勒那小子还凑合了。” 殷十娘说了半天,见木老压根儿就不搭理自己,只能是颇感无趣地叹口气,讪讪地往火灶旁一坐,抄过蒲扇接过木老煎药的活儿,嘟囔,“您不说话,咱可就当您默认了啊。” 木老看殷十娘接了煎药的活儿,就转身配了点别的药,就一转身的功夫,回头来一看,就见火苗扑腾腾跳得老高,顿时脸色一垮。 “边儿上去!” 木老劈手夺过蒲扇,退了两根木材出来,火苗小下去,才转过来脸对着殷十娘一顿臭骂,“芫华不能大火煎,不知道吗?你这混小子是存心想那小子死了才好是不?” “您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殷十娘嘟囔着,又挨了木老一记瞪眼。 “去去去,出去!” 木老气得赶人,“少在这儿帮倒忙。” 殷十娘被推出厨房,晃悠一转儿,却又搁窗户边儿探出脑袋来问:“阿姆勒的事儿……” “那小子已经出师了,他做什么我管不着。” 木老不咸不淡地就丢一句出来。 “可那小子不这么觉得啊,非得要您老同意。” 殷十娘嘀咕一句,满意地笑道,“那我可就当您是点头了。” 说罢,殷十娘再不搁这儿转悠,转头去找阿姆勒去了。 没了殷十娘在这儿聒噪,木老锁在一处的眉毛都松开了几分。 待孟舒澜服下药,木老又马不停蹄地去配药,用殷十娘带回来的特有药材,为之前受了毒烟余毒未消的士兵解毒。 孟舒澜倚在床头看前线的战报。 在看到晏清已经带人拿下了羌国皇庭,只待处理好羌人收编的问题,就可以班师回朝时,孟舒澜连日里牵着的心才算放下。 然而当他翻过这一页之后,看见京城传来的消息,却又是眉头一皱。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孟舒澜下床到桌案前,提笔略想了片刻,遂落笔疾书。 谷孅 先斩后奏攻打羌国的准备,朝堂之上自是会有人拿此事言杀主将。 他也好,阿清也罢,那些视西疆为肥肉想来啃上一口的人,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个除掉西疆守将的机会的。 虽说阿清如今已不是西疆将领,但对于西疆晏家军来说,她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主心骨。 但这次这些人,注定是不会如愿了。 孟舒澜疾书将具体情况言明,让人加急送往皇宫,面呈皇帝。 先斩后奏的特权既然给了,总得是要用的。 御书房内,皇帝展信阅罢,沉默了半晌。 “安宁啊,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许久,皇帝忽然问。 先前便被问了一遍这个问题的安宁,此刻再次听闻这问题,霎时想起当日之事,以为皇帝是要算旧账,顿时心下一沉,慌忙绕到案前,恭敬跪下,匍匐在地:“奴有罪。” 皇帝眉毛一挑,垂下眼来,道:“起来吧。朕就是这么一问,没别的意思。” “谢圣上。” 安宁战战兢兢地谢恩起身,还未答,就听皇帝又问了个问题。 “你觉得老三怎么样?” 这问题,顿时又将安宁吓到了地上去。 当初皇帝就是疑心他是端王的人,才大发雷霆。 如今这又旧事重提,还这般明显地询问他对端王的看法。 这明摆着就是要秋后算账啊! “起来。” 皇帝见着这人不答话,跪下去就又是喊有罪,不免觉得厌烦,“朕就是跟你说说心里话。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朕还是信你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安宁抹着冷汗从地上爬起来,低着脑袋,眼珠子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帝王之心难测。 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太监了。 皇帝嘴上说着信他,恕他无罪,但他若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算当时无事,事后也定然会寻了由头治他的罪的。 但是皇帝问话,他却又不能不答。 可之前皇帝便疑心他是端王的人,若是自己夸端王,难免会再次引起皇帝的怀疑。 又不能不夸,端王身为皇子,自己当着皇帝的面,数落皇子的不是,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况且,看如今的情况,端王很可能就会是下一任帝王。 今日自己说了他不好,明儿他登基,自个儿就得倒霉。 安宁心中思绪转了又转,却也没敢让皇帝等太久:“奴位卑,端王殿下身份尊贵,岂能由奴评说三四。奴是圣上的人,只管办好圣上吩咐的事就是。” 皇帝看他两眼,嗤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精了。” “圣上说笑了。” 安宁小心陪着笑,心始终吊着,不明确皇帝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静默片刻,又问:“还没有老二的消息吗?”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明旨暗诏 ,重生之将女为帝 听得皇帝先是问自己对端王的看法,跟着又问贤王的下落,安宁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一句话不对,就有可能激怒皇帝,引来杀身之祸。 “说是找到了贤王殿下马车的残骸,没见着人。” 安宁小心地答着。 皇帝皱眉:“一个人的尸体都没有?” “没有。” 安宁答着,也觉得蹊跷。 按理说,温哲贤受召回京,肯定是会带上家眷侍卫的。 这仓促之下遇险,马车都碎成渣渣了,总不能所有人都能恰好命大吧? 皇帝指尖敲在桌案上,一声声好似敲在安宁心上,让其不安得发抖。 “还有别的线索没有?”皇帝又问。 安宁一惊,头垂得更低了:“暂时还没有。” “啪!” 上好的清瓷在殿中砸得粉碎。 安宁吓得浑身一哆嗦,利索地跪到在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个多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皇帝厉声喝问。 安宁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却又不得不出声安抚皇帝:“圣上息怒。这事蹊跷,背后恐有人暗中隐藏贤王殿下的行踪。” 这话倒是让盛怒的皇帝冷静了下来,黑沉着脸,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你是说……老三?” 皇帝沉着脸问。 安宁就差把脑袋埋进地里了:“奴以为,此事断不可能是端王殿下所为。” 皇帝看了安宁一眼。 便是低着头,看不见皇帝,安宁也能感受到那视线的凌厉。 “老三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皇帝收回视线,又坐回桌案之后,“他也狠不下那个心。” 老三重情,心软,否则老大哪里能成长到与他分庭抗礼的地步? 但老三狠不下心,他背后的人,却未必了。 “老三那边的情况如何?” 皇帝又问,“跟许相逢还在联络?” “自端王殿下去了南疆,消息都是第一时间送往宫里。并不曾单独跟丞相去过消息。” 安宁答道。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还算知道轻重主次。” “许相逢呢?” 皇帝又问,“可有派人去南疆?” “监视丞相府的影卫,并没有什么发现。” 安宁答道,“倒是肖大人,前些日子,说是有个余淮的远房表亲来信问候,肖大人得知自己这远房表亲时日无多,让人连夜去了余淮。” “肖录?” 皇帝皱眉。 “正是。” “这个时候去余淮……” 皇帝想起肖录在朝堂上死咬着晏清私自攻打羌国一事不放,非得要自己治晏清罪的事,心中起了些许的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么? 肖录是郭佑宁那边的人,难不成是郭佑宁的示意? 可郭佑宁人在北疆,让人去南疆争权,争来他也顾及不到,有什么意思? 忽地,皇帝想起一事,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再过一月,可就是雨季了?” 安宁不明白皇帝怎么将肖录让人去南疆与雨季联系上了,但疑惑归疑惑,答得还是蛮快的:“六七月正是多雨的时节。” 谷悚 “余淮大坝重建得如何了?” 皇帝又问。 安宁顿时反应过来皇帝在担心什么,当下也是内心沉重了起来:“如今还未过半。这次羌国突然出兵,牵制了大量人手,导致大坝的重建一直被搁置。如今战事缓解,才得以重新投入大坝重建的事。” 大坝还没修好,雨季又将来临。 南疆多雨,一旦雨落下来,香漳河水大涨,没有大坝防治,到时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漳怀一带,又将迎来一场灾难。 昨年的粮食就没能收上来,今年大战国库都掏空了。 若是今年又颗粒无收,冬日里定然会闹饥荒。 到时候朝廷还不一定能挪出粮来救灾。 民怨激愤之下,恐易生民乱。 然比起这个,眼下皇帝更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 当年五家建国时定下的约定。 如今晏家后继无人,而晏清亦是不知此事;李家已经被满门抄斩。 听得皇帝先是问自己对端王的看法,跟着又问贤王的下落,安宁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一句话不对,就有可能激怒皇帝,引来杀身之祸。 “说是找到了贤王殿下马车的残骸,没见着人。” 安宁小心地答着。 皇帝皱眉:“一个人的尸体都没有?” “没有。” 安宁答着,也觉得蹊跷。 按理说,温哲贤受召回京,肯定是会带上家眷侍卫的。 这仓促之下遇险,马车都碎成渣渣了,总不能所有人都能恰好命大吧? 皇帝指尖敲在桌案上,一声声好似敲在安宁心上,让其不安得发抖。 “还有别的线索没有?”皇帝又问。 安宁一惊,头垂得更低了:“暂时还没有。” “啪!” 上好的清瓷在殿中砸得粉碎。 安宁吓得浑身一哆嗦,利索地跪到在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个多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皇帝厉声喝问。 安宁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却又不得不出声安抚皇帝:“圣上息怒。这事蹊跷,背后恐有人暗中隐藏贤王殿下的行踪。” 这话倒是让盛怒的皇帝冷静了下来,黑沉着脸,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你是说……老三?” 皇帝沉着脸问。 安宁就差把脑袋埋进地里了:“奴以为,此事断不可能是端王殿下所为。” 皇帝看了安宁一眼。 便是低着头,看不见皇帝,安宁也能感受到那视线的凌厉。 “老三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皇帝收回视线,又坐回桌案之后,“他也狠不下那个心。” 老三重情,心软,否则老大哪里能成长到与他分庭抗礼的地步? 但老三狠不下心,他背后的人,却未必了。 “老三那边的情况如何?” 皇帝又问,“跟许相逢还在联络?” “自端王殿下去了南疆,消息都是第一时间送往宫里。并不曾单独跟丞相去过消息。” 安宁答道。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还算知道轻重主次。” “许相逢呢?” 皇帝又问,“可有派人去南疆?”安宁答道。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还算知道轻重主次。”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旨暗诏(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安宁不敢往下想,也觉得不可能。 就算皇帝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侄子,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也定然是不会感情用事的。 况且就算皇帝有这个打算,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定然是怕权臣摄位,让孟舒澜代为掌管皇诏,以防不测。 毕竟皇诏上除了确定新帝人选外,也会有皇帝确立的辅政大臣,若没有可信之人作佐证,就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安宁接过匣子,恭敬且郑重地保证:“奴拼死也会将东西交到舒王殿下手中的。” “嗯,速去。” 安宁躬身退出殿外。 皇帝沉吟片刻,对安宁临走前遣来自己身边伺候的安贵,道:“召柳溪元入宫,朕有事同他商议。” 安贵领命前去。 空荡荡的御书房内,皇帝目光落在空处,笔直的腰背松弛下来,指尖摩挲着山河印上的刻痕。 先祖的天真,如今终究是让温家后辈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山河万里,也终究是太平到头了。 可笑自己身为天子却处处受人掣肘,机关算尽自以为能扭转败局,却不想步步都落在了被人的算计里。 皇帝眼眸一转,视线落在掌中山河印中,却又忽地一笑。 罢。 既是败局难转,倒不如堵上一切,叫这庙堂颠覆,直至死地博一生,终归是不能叫那背后执棋之人称心如意! 六月初,西疆边境。 安宁带着圣旨抵达塔里尔,取出明旨宣旨时却又是怔愣未语。 这圣旨竟不是给孟舒澜的。 而圣旨上的内容,更是叫安宁费解不已。 “安公公?” 久等宣旨不闻其言的孟舒澜,疑惑地出声提醒安宁。 安宁回神,看一眼手中圣旨,沉吟片刻,才一清嗓子,尖着声音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鸣凤将军承平县主晏清,私调卫所兵马,招摇过境,又肆意起兵攻打他国,实乃无视法度纪令,罪不容恕!念其一心为国,所行一切皆为扶危济困,护我武安江山,且功勋卓绝。故,以功抵过。另罚俸三年,以示惩戒。愿西疆兵马元帅舒王孟舒澜督促,责令其即日赶赴北疆,上任防御使一职,不得有误!” “舒王殿下,接旨吧。” 安宁将圣旨搁回匣子装好,郑重地交到孟舒澜手中,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匣子。 孟舒澜微有些疑惑,却见安宁眼左右一斜,立时闭口不言,只恭敬接了装圣旨的匣子,才道:“安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如留下来喝几杯水酒,也好让小王略尽地主之谊。” 安宁笑着点头:“舒王殿下有心了。老奴这年纪大了,要来回跑还真是不大吃得消。” “那安公公可得留下来歇几日,好歹要解了乏,再说返程的事不迟。” 孟舒澜很上道地捧着安宁,“您可是圣上身边的体己人,万要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侍奉圣上。” “殿下说的是。” 安宁笑着应下。 “安公公请。” 谷慈 孟舒澜请安宁入府,随后又转身吩咐,“吩咐厨房做几个精细些的菜,本王要设宴为安公公接风洗尘。” “殿下抬举奴了。” 安宁谦恭地推让一句,落后孟舒澜半步。 “本是该如此。” 孟舒澜客套一句,请安宁,“还请安公公稍坐片刻,也同本王讲讲近日京城里可有些什么趣事。” 安宁满口答应着,与孟舒澜谦让着进入书房。 及至门口,孟舒澜向随侍左右的随影打了眼色。 随影见状颔首,退后一步,在孟舒澜之后将门关上,在门外停驻看守。 自随风去后,本是负责暗处调度的随影,便由暗转明,接替了随风的位置,做孟舒澜身边的近侍。 一踏进书房,孟舒澜便沉下了笑脸,将匣子搁在桌案之上,问安宁:“安公公,圣上这圣旨是何意?自古大仗之后,无论赏罚,主将都要班师回朝,以当面向天子呈明战场详情,以及战果收获。此次,圣上怎的直接下令,让晏将军折返北疆,不与回朝?” “此事,老奴也不清楚。” 安宁对此也是满肚子疑惑,“不瞒殿下,老奴也是今儿个宣旨,才得见圣旨上的内容的。” 孟舒澜微惊。 以往皇帝起草圣旨,都是由安宁代笔,这次竟是直接越过安宁,自己提笔下旨,可见此事在他看来,事关重大。 孟舒澜取出圣旨,展开快速地再看了一遍。 同安宁说的分毫不差,没什么别的玄机,也确是皇帝亲笔。 孟舒澜皱眉,不明白皇帝此举是何意。 “殿下,除了这一圣旨,圣上还有东西交托殿下。” 安宁低眉提醒孟舒澜。 孟舒澜抬睫看眼两手空空的安宁,问:“圣上还交托了何物?” 安宁微抬首,往装圣旨的匣子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道:“殿下一看便知。” 孟舒澜打量安宁一二,将圣旨搁置在一旁,取过装圣旨的匣子仔细端详起来。 一时半刻,他却是没弄懂这匣子有什么玄机。 可见安宁那神神秘秘不肯言说的模样,孟舒澜又觉得安宁应当不是再故弄玄虚。 正找不出这匣子的异常时,却是一瞥眼将视线落到了搁置在桌上的圣旨上。 孟舒澜微愣,立时垂眼看向手中的匣子。 一掌宽的匣子中,以绒布包了轻木为内匣,正好能将收整好的圣旨,嵌入内匣之中,使其不会随匣子的晃动而受到磕碰。 一般情况下,在只有一件物品盛放其中时,为了好看,内匣的凹槽都是位于匣子正中的。 可眼下这匣子的内匣凹槽,却是略有偏移。 这偏移并不明显,但这一些微的移位,却正好使得内匣凹槽旁,能再开槽,容下另一件圣旨。 孟舒澜惊愕之中抬眼看向安宁,安宁却垂首不言,好似一个木头人一般。 这叫孟舒澜心一沉,心知这暗匣中藏着的东西,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摩挲着匣身,孟舒澜叩开暗匣挡板。 待看得暗匣中藏着的那一卷圣旨,孟舒澜惊得差点儿失声,忙抬手将暗板盖回去,微颤着声音问安宁:“舅舅他……”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祸根深埋 ,重生之将女为帝 孟舒澜惊愕之下,有口难言,沉吟半刻,才续上前面的话,声音哽咽:“舅舅已经……大不好了?” “殿下误会了。” 安宁一听这话,知道孟舒澜是见了皇诏想岔了,连忙解释,“圣上身体虽不如年少气满,但也算得康健,并无大碍。” “那便好。” 孟舒澜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可转念却又想不明白,“既然舅舅身体尚好,怎就将……” 说着,孟舒澜一顿,望一眼窗外,收声略过到嘴边的词,而接上之后的话,“再说,此物要托付,也该交由两位表兄,怎送到我手上来了?” “圣上心中自有定夺,老奴不敢揣测圣意。” 安宁压低了声音,“既是圣上交由殿下的,殿下好生收着便是,别的还是莫要多问。另,此物乃是暗中所取,在时机到来之前,万不可叫第四人知晓。” 孟舒澜眉峰成川,低沉着声音问安宁:“可是京中出什么事了?” 安宁迟疑一二,觉得皇帝将皇诏都交给孟舒澜了,可见对其是信任有加,有些事告诉他,叫他心里有个准备的也好。 思及此,安宁便将温哲贤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事,以及皇帝对于郭佑宁的怀疑,一一告诉了孟舒澜。 说罢,安宁又叮嘱孟舒澜一句:“总之,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还望殿下不要辜负圣上一片厚爱才是。” 孟舒澜颔首,指尖搭在暗匣之上,想着安宁说的事,心中五味陈杂。 舅舅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清洗这朝堂了。 也不知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送走安宁,孟舒澜犹豫再三,终是叩开暗匣,取出皇诏,却见其下,还压着一封信。 孟舒澜展信,却见其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皇权若覆,可取而代之。” 孟舒澜大惊,迅速展开皇诏速览,心中惊疑不定。 皇诏上所言确是即位之时,但却并未明确写下由谁即位。 也就是说,这份即位诏书是无主的。 反是得此诏书者,皆可凭此即位诏书,堂而皇之地登基为帝! 怎会如此? 孟舒澜迅速收好皇诏,百思不得其解,连安宁都不知晓的密信上所言的字词,一遍遍在心头浮现,搅得他心浮气躁。 皇权倾覆…… 皇权倾覆! 孟舒澜脑中灵光一现,霎时恍然大悟。 皇权,温家。 温家在推翻前朝时,势力比起另四家,反而是最弱的。 五家为防建国后,落得个良弓猎狗的下场,便推了势力最弱的温家上位,如此温家若想动其他四家,便力所不足。 其余四家又各掌实权,相互掣肘,在建国之初确是因此让战乱后的武安迅速恢复,甚至渐趋繁荣。 但随着五家打天下的一代人离世,为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五家的后辈渐少交流,也各自起了心思。 只是因为各家势力的平衡,谁也没有把握能够在打破平衡后确保自己的不败之地。 谷罪 这百年间,也就相安无事地处下来了。 各家暗地里的小动作自都是有的,但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如今,因为晏家的落魄,李家的倾覆,这维系了百年的平衡,终究还是到头了吗? 又或者,其实晏、李两家的落魄,早就在某人的算计之中了? 温家历届帝王,除当今皇帝之外,别无兄弟姊妹,亦无旁支后裔。 这是否,又是谁早就算好的?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这最终的时机,取温家皇权而代之,集五家权柄于一身,将分散各家的权势拢归一处? 五位皇子,三位早夭,好不容易活着长大的,一个造反被杀,一个突发意外下落不明,唯一剩下的嫡皇子,却因背后党羽众多,又从众皇子的死中获利巨大,反倒成了众人眼中屠戮手足的暴虐之人。 但若只是如此,皇帝也不至于写下这样的信来。 怕只怕,有的人,是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斩草除根务须尽。 多年来,连外嫁的公主都没逃过被屠刀灭尽亲族的命运。 如果此人,或者说此人所在的世族,自开国以来就已经在布局。 那此次这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摆在眼前之时,温哲翰这温家仅剩的独苗,恐怕凶多吉少。 或许不止温哲翰,便是身上有一半温家皇室血脉的自己,恐怕都生死难料。 孟舒澜沉眼看着信纸上短短的一行字,万千的思绪自心头过,繁杂一片。 又十日,晏清初步整治好原羌国遗留事务,率大军返回西疆休整,以待随后进京述职。 孟舒澜将安宁前来宣旨,说皇帝责令其无须上京述职,返疆后即刻前往北疆告职上任的事,说与晏清。 晏清不解:“这岂非是落朝臣口实?” 孟舒澜垂睫,道:“左右怎样都是那帮言官说的。既然是圣上的旨意,你照做就是。倒也省得回京,去听那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嚼舌根子。” 朝堂之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官们,此时正面红耳赤地同皇帝争议。 “圣上,这远征大军大胜归朝,一则扬我国国威,二则也是方便论功行赏、交接军务。这是历来的规矩,怎可以随意更改?” 皇帝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直守着先祖们传下来那点儿死规矩,不结合时政有所调整,那就是照本宣科,要不得。” “圣上,这随意更改祖制,那可是对先祖的大不敬啊!” 皇帝瞥一眼拿祖制说话的大臣,道:“朕以为,先祖心有丘壑,断不是会为这点儿小事计较的人。倒是爱卿,莫要以己度人啊!” 说话的大臣,被皇帝暗戳戳说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气得脸色涨红,正要再开口反驳,却又听皇帝道,“先祖的规矩,不也是活着的时候立的?如此,等朕百年之后,朕的规矩,不也就是祖制?” 皇帝一句话把群臣堵得没话说。 能说啥呢? 说皇帝能长生不老永生不死,还是承认皇帝早晚会死? 说啥都得罪皇帝,还不如不说。 拿祖制说事儿是说不过去了,便有大臣转换思路,又道:“先祖立制,皆是由诸位大臣商议而后定。圣上您这……”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唱一和 ,重生之将女为帝 “朕何时不曾与诸位爱卿商议?” 皇帝打断此人的话,道,“前几日朝堂上,肖大人与王大人各抒己见,朕以为皆有道理。三思之后,朕觉得承平县主终究是功大于过,小惩大诫一番就足够了。至于此次所设计的军务,军报中都已一一言明,倒也用不着特意回京走这个过场,耽误事。” “圣上此言差矣!” 肖录反驳道,“这功是功,过是过,怎可混为一谈,将功抵过?这私自调兵攻国,可是足以斩首的重罪,怎能因为她晏清赢了几场小仗,就此过轻轻揭过?” 刚还算和颜悦色的皇帝,再一见肖录又出来挑事,脸色立时便拉了下来,不悦地反问:“那肖爱卿以为,朕该如此处置晏清?砍了她脑袋论罪,再追封论赏不成?” “按律法,晏清罪该万死。” 肖录顶着皇帝杀气腾腾的眼神说出这话,脑门儿上都出了一层汗,嘴边的话才又是一转,“但晏清此事毕竟功勋卓著,若处其死罪,恐惹天下人非议。只是其犯下如此重罪,纵有功绩,能免死罪,却也绝不能如此轻轻放下。” “微臣恳请圣上,除晏清荆漠北三地防御使之职,剥夺其县主身份及封地,徙于北地,无诏不可再入京城。” 肖录大拜相请,又晓之以人情,“晏清本就逢丁忧,该罢职返乡守孝。如今秦老将军年岁已高,晏清随母徙于北地,也算一家团圆,让为国尽忠大半辈子的秦老将军,可尽享天伦之乐。” “臣等附议!” 肖录此言一出,顿时又不少朝臣附和。 皇帝冷沉着脸盯着肖录,无以反驳。 这肖老贼学聪明了,知道揪着只晏清私自调兵一事说事,并不能真的将晏清如何。 但若是扯上孝道之事,加之晏清此次的过错,想要下晏清的权,却并非难事。 看来郭佑宁为了完全把控北疆的权力,给了这肖老贼不好的好处,才叫他这般卖命地想要下晏清的权。 皇帝冷沉着眼沉默着,好似终于是被肖录难住了。 肖录吊着的心也放下来些许。 虽然没能逼得皇帝杀了晏清,但只要下了晏清的权,也算是完成了那位大人交代的事。 正当肖录觉得此事妥了的时候,余光却又瞥见一个熟悉的人站了出来,心中顿感不妙。 “此时边境纷乱不休,外敌屡屡犯境,国内可堪重用的守将,在大战中战损无数,能当用者不多,新提拔的将领又经验不足,正是青黄不接的用人之时。岂可以丁忧守孝一言,而罢大将于不用?” 柳溪元同皇帝施一礼,微侧首对肖录道,“丁忧辞官守孝本意是为缅怀悼念已逝之人,愿其九泉之下安心。镇西侯一生戎马,心系家国,若是九泉之下知晓晏将军因为给自己守孝,而置边关战事于不顾,只怕实难心安。” 说着,柳溪元以眼角余光瞄一眼高位之上的帝王,又转回来,对皇帝道,“至于晏将军私自调兵,无令攻打羌国一事……微臣记得,圣上当初任命晏将军为荆漠北三地防御使时,曾赐晏将军御剑尚方,准将军先斩后奏。不知圣上,可还记得此事?” 皇帝扬眉故作沉吟:“朕好像确实是准了晏将军持御剑先斩后奏一事。” 此言一出,肖录的脸色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瞪着柳溪元。 谷瓌 他记得? 这件事自己都一点儿风声没听说,可见又是皇帝私下里的决定,根本就没在朝堂上公开。 皇帝下旨封晏清为荆漠北三地防御使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参加春闱科考进入朝堂。 自己这个在朝里混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大夫都不知道的事儿,他能知道? 他倒是听说皇帝之前找这小子进宫议事。 今儿这事,怕不就是皇帝跟柳溪元这小子两人唱双簧,耍着这满朝文武玩儿呢! 肖录气得吹胡子瞪眼,张嘴就要质问这等大事皇帝怎么不跟群臣商议。 但柳溪元根本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几乎是皇帝话音刚落,他便又接着说道:“战场之上,军情眨眼间就是千变万化,若事事都要先禀明朝廷,待群臣商议后在作战,恐贻误战机。” “古语有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在外征战的将军,本就该在大事上有所自主决策权。方才能不贻误战机,避免更大的损失,从而制敌获胜。” 柳溪元意味深长地同肖录说着,好像肖录是个不通兵事的棒槌,所以特意同他解释一般。 肖录心中又是一怄。 想他在这朝堂上当了半辈子官儿,什么时候就轮到一个刚上朝堂的黄毛小儿来教训他? 他想开口呵斥柳溪元别蹬鼻子上脸,但柳溪元这话说罢,就转脸去捧了皇帝一句,“圣上知晓边关作战情况难定,这才与晏将军御剑尚方,许其先斩后奏之权。实乃未雨绸缪,一代明君。” 这下,肖录就算想骂人,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他也只有忍了。 朝堂上众人窃窃私语。 眼见肖录又被人堵得没话说,还在得罪皇帝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先前出来附和肖录的大臣,这会儿就又都成了哑巴,甚至趁着皇帝因为柳溪元怼了肖录又得了夸赞脸色稍霁时,偷偷挪回了自己的位置,当木头桩子。 皇帝看着这群墙头草如此果断地抛弃肖录,心里讥讽的同时,却又不免凄凉庆幸。 朝堂之上,利益纷争,人情最是凉薄,唯有见风使舵、审时度势,才能在这无硝烟的战场上存活。 可却也正是因此,他也才能在其中搅浑水,不至于成为一个权力被完全架空的傀儡。 “柳爱卿所言极是。” 皇帝收回视线,赞赏地看着柳溪元,道,“如此说来,晏将军应是有功无……” “圣上,老臣以为,纵是承平县主手持御剑尚方,有先斩后奏之权,但其无令攻打羌国一事,仍旧不妥,是过非功。” 皇帝话说还没说完,就被许相逢直接打断,当即很不满地看过来。 这老狐狸又是唱哪出?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反复试探 ,重生之将女为帝 皇帝不满地看着半路杀出来搅局的许相逢。 当初自己问他怎么处置晏清的时候,他跟自己打太极,模棱两可说废话。 这会儿事情要揭过去了,他杀出来站晏清有罪,跟自己唱反调,惹自己不满却叫郭佑宁得利…… 他今天是吃错药了不成?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老狐狸,今儿竟然主动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莫非……他同郭佑宁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 皇帝如此一想,霎时警觉起来,眸色渐渐沉下去。 那肖录在此时派人前往南疆的事,许相逢又知道多少呢? 思及此,皇帝敛下眼,不高兴地将许相逢后面的话堵回去:“晏清的事,朕圣旨已下,就不要再议了。” 跟着,皇帝却又好似不经意地想起,将话题带了过去,“端王此次前往南疆赈灾平叛,也已有半年之久。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南疆一应事宜也基本妥当,剩下的事,朕属意派钦差前往,与端王交接南疆事务,以及治理原羌国的领地。” 皇帝说着又是一声叹,“朕年纪大了,身体也渐弱下去,政务上确是渐渐力不从心了,也是时候退位让贤,让年轻人来做些实事了。” 群臣大惊。 向来对立储之事避而不谈的皇帝,如今却主动谈起立储,还说什么退位让贤…… 难不成皇帝真就快不行了? 群臣偷偷打量皇帝,见其虽两鬓斑白,面色憔悴,但精神头还不错,之前还能跟柳溪元一唱一和地将肖录堵得没话说,可见也并不是病入膏肓到得退位让贤的地步了。 那就是试探了。 群臣心里顿时有了结论。 而皇帝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他们认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只见皇帝感叹完,视线在朝堂上走了一圈,最后落在许相逢身上,意味深长地问道:“朕有意召端王回朝理政,为朕分忧解难。丞相以为如何?” 许相逢眼一垂,拱手道:“圣山身体康健,还有百岁繁华未享,切不可说此不吉利的话。” “至于端王殿下,老臣以为,端王殿下尚且年轻,尚需历练。此时南疆动乱平定,百废待兴,且原羌国领土、百姓等收编治理等事务,亦是该有能震慑下民的人去处置。” “老臣以为,端王殿下确是处理此事的绝佳人选。” 许相逢的话,得到了朝中众多大臣的肯定。 丞相就是不一样啊。 皇帝这摆明了就是拿立储一事,来试探他们这些端王党,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这要搁他们,最多也就是说说场面话,心不甘情不愿地顺了皇帝的意,主动赞同将之前一直争论不休的立储之事延后。 总不能真直愣愣地当皇帝是真有心立储,高高兴兴地当棒槌同意皇帝召端王回京,立端王为储君吧? 现在当政的可还不是端王! 谷演 这明显的易主之心,是生怕皇帝找不到理由削自己吗? 所以最终结果,也就是憋屈地劝皇帝不急着立储。 最多让皇帝把端王召回来,之后再徐徐图谋理政的事。 但却不曾想,许丞相面对此局,却是另辟蹊径,以退为进,顺着皇帝的意把立储一事延后,也不说要召端王回来理政的事儿,反而是以原羌国收治一事,以端王年轻需要历练为借口,让端王插手收治羌国的事儿。 回朝理政,皇帝要是不乐意,端王回来也是个闲差,没什么实际好处。 可若是能插手羌国收治之事,既是为朝廷办了事,是功劳一件;又能趁机收拢民心,将原羌国的治理权掌握在手里,加上南疆势力和北疆镇北侯的支持,端王势力势必大涨啊! 一举两得,妙极! 群臣皆觉得此计甚妙,纷纷出言附和许相逢。 便是王卫涛,也赞同让端王顺道处理原羌国的收治问题。 诸位大臣都觉得,这事儿既顺皇帝的意,又不会对自己支持的派系有什么损失,这该是个皇帝和臣子都高兴的皆大欢喜的局面。 却不想,皇帝听得这话,却是沉沉地看了许相逢许久,脸上半点高兴都无。 群臣哪里知晓,皇帝拿立储一事说事儿,确有试探的心思,却也是头一回真的动了立储的心思。 只是他所想试探的,与群臣所想不一样罢了。 “翰儿自小长在康都,不曾离开过朕百里。如今远在万里外不说,更是一年半载都不曾见。朕心里,担心啊!” 皇帝叹着,一双眸子却直直地盯着许相逢,“这山高路远的,若是出点什么事儿,朕鞭长莫及不提,就是消息都不一定能及时送回来。” 许相逢敛着眉,眼睑遮盖下的眸子里藏着暗色,面对皇帝的反复试探,面色丝毫未变:“圣上一片慈父之心,忧心远行游子,是为人之常情。只是雏鹰若不历经坠崖之险,总是难以翱翔天际。” “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日后成家立业,大展宏图,所有的路都需要他们自己去走。为人父母的,终究是不能桩桩件件,将其一生都安排妥当的。” 许相逢劝解着皇帝,又安抚道,“且端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老臣相信,便是其便是一时落入困境,也定然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在许相逢说话的时候,皇帝始终盯着他,不曾错过一丝的细节。 然而,他并没能从许相逢脸上,得到什么异常的信息。 老狐狸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对凡事都不太上心的模样。 难不成,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老狐狸只有皇后一个女儿,皇后也只有老三一个儿子。 如果老三出事,就算他许相逢坐上这位置,也会因为后继无人,而为别人做了嫁衣。 或许,此事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皇帝沉默着收回视线,敛下心思,配合地叹了一句:“如此倒也是好的。” 说罢,皇帝好似忘了先前所说,要派钦差南下的事儿,转而又另起了话题,“朕听闻西戎和谈的使者明日就可到驿馆。诸位爱卿对于和谈一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皇帝将视线落在礼部尚书的身上,却正好错过许相逢在听闻西戎使者到京时,面上神色一瞬间的转换。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反常必妖 ,重生之将女为帝 被问及和谈一事,本来一直当边缘人,看着群臣吵吵嚷嚷,乐得清闲自在的礼部尚书钟锦晖,此时却是不得不站出来回话了。 本来他们礼部就是个闲差,说是掌管文教礼仪和对外往来。 但实际上,在内,科考之事主考官要么由皇帝钦点,要么丞相坐镇,他们受苦受累,还捞不着多少好。 在外,对外往来上,各个关隘自有法度统管,他们礼部也就是负责接待来往外宾,其余的又自有人去谈。 就算有他们礼部去谈的时候,那也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事儿,他们自个儿是没有决定权的,任何事儿。 甚至包括外宾今儿想吃个驿馆没准备的水果,他们都得向上问一句,记录下来,以防哪天就成了自个儿通敌卖国的证据。 除了这两个可以抓权的差事,剩下的什么典礼、制衣、刻印、祭祀之类的事儿,那都是没什么权力可言的。 但真到了礼部里的人,剩下没实权的差事,反而是人人都想挤破头去的。 毕竟在这没实权的差事里,好歹还有油水可捞;而前两桩差事看似有实权,实际上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所以,礼部虽为上三部之一,受重视的程度却反而还不如下三部中的兵部、刑部。 没实权,自然也就不惹眼。 这派系之争,钟锦晖是一点儿没参与。 当初温哲茂胁迫群臣的时候,钟锦晖和王卫涛,是唯二没被要挟的六部尚书。 王卫涛是有未来女婿温哲翰撑腰,一早把人护起来了,温哲茂没得手。 钟锦晖则是透明人当太久,被遗忘了。 秉承着能不被注意,就绝不出头冒尖儿的原则,钟锦晖只想安静地在礼部做个本分官儿,安安稳稳地挨到退休后衣锦还乡,安度晚年。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安稳了小半辈子,却在这个时候碰上了跟西戎和谈,以及跟大梁协商,这两件外交大事。 如今看似立储之事已经尘埃落定,朝堂中将再无派系之争,当安稳下来了,但是实际上皇权为权臣所挟,皇帝猜忌心思愈重。 明面上平和底下,是多方猜忌试探过招。 若非必要,他是真不想这个时候被朝堂记起来。 昨年出事儿的时候,他就该辞官跑路的。 还是心存了侥幸,终是追悔莫及。 钟锦晖心里后悔着,却是不得不站出来,将奏折呈上的同时,将礼部拟定的和谈草章言明于朝堂。 “此次西戎撕毁先前同我国的和平协议,此举实在令天下人不耻。又败于我军之手。所以,此次和谈,除了让西戎按照上次协议毁约协定,赔付我国白银两千五百两,良驹三百匹,西域香料、琉璃等特供物若干,还需定下新的和平协议。” 钟锦晖说道,“另,此次战损等折算之后,拟向西戎索赔一千七百万两白银,良驹三百。双方就此协定,百年内再不开战。另开西戎与武安西疆边境商市,促进两国贸易往来。” 谷挡 “从先前西戎所递文书所言,以上赔偿及协定,皆在其可接受范围之内。” 钟锦晖说起西戎文书,悄悄抬头看了眼皇帝,又迅速低下头,眼一闭,干脆地把话说完,“至于西戎所提和亲之事,臣不敢私自定夺,还请圣上示下。西戎文书曾言,若我国拒绝和亲一事,则以上所说赔偿,他们……不认。” “狂妄!” 一人气愤呵斥,“他即是战败之国求和于我国,赔偿一事理所应当,哪由得他说不认就不认?!” “西戎势大,此次被迫和谈,也不过是迫于西戎公主连同两万余西戎兵被俘,西戎可汗为了自己女儿安全,也为了安抚民心,才同意和谈。” 许相逢却是不赞同他的看法,“不然只怕就不是让使者遏止格桑戈罗继续进军,而是派大军压境,趁我国兵力虚弱之时,一举攻国。” 说着,还不忘继续踩晏清一脚,“到时候就算晏清能拿下羌国,兵力薄弱的西疆,也会定然难以防守西戎大军的进攻,酿成大祸。” 皇帝颇感意外地看向许相逢,眉眼黯沉。 这老狐狸平常若不是涉及自己利益,若不是自己点到他名字,能一连十天半个月不在朝堂上说一句话。 今天怎么如此反常,关心起西戎和谈一事了? 只为了最后踩晏清那一句,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败坏自己在朝堂众臣眼中的良相之形,可不值得。 许相逢显然是知道自己这句话,会让朝中有的人心生不满,遂不等皇帝问,就又再次开口,“西戎毕竟是兵强马壮的大国,若真的不管不顾地举全国之力也要攻打我国。凭眼下国库空虚、边疆兵力空虚的情况,若无大梁援助,将难敌西戎。可向大梁请援,便如同与虎谋皮,终究不是良策。” “眼下西戎愿意议和,便不可做得太过,逼其生死相博。” 许相逢不言利,只呈弊,却也确是叫群臣心中沉沉。 西戎与国力日渐衰微的武安,若不是一片广袤大漠相隔,恐也撑不了这么多年。 要是西戎执意不履行赔偿协议,他们如今除了抓了两万多人不放,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老臣以为,西戎所求也不过是和亲一事,答应他们也无妨。” 许相逢又道,“端王殿下虽不可能娶西戎公主为正妃,但西戎作为战败国,许之以侧妃之位,也未尝不可。再则,舒王殿下亦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朝亲王,年未及弱冠,亦无婚配,亦可做和亲人选。” 群臣一听这话,顿时恍如醍醐灌顶。 对啊! 先前说和亲,他们都只想着是皇子公主的事,却忘了这还有一个亲王! 孟舒澜虽说如今掌管西疆兵马,但身边还有白术制衡,并不至于独掌西疆大权。 将西戎公主嫁给他,对西疆政局的影响不大,也能给西戎一个满意的答复,实在是个一箭双雕的妙计! 于是,群臣纷纷附议。 皇帝冷着脸盯着垂首而立的许相逢,心中冷笑。 他当老狐狸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原是早就打算祸水东引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铁板一块 ,重生之将女为帝 这倒也确实是个办法,但是舒澜那小子肯定不会答应。 皇帝心中想着事儿,眉心紧锁成峰。 但当朝只有他们两位王爷,和亲之事又推不掉。 老三…… 若是不出意外,自己这位置也就只有老三接手,若娶异族公主为妃,无异于认他国国主为岳丈,在辈分上就低人一头。 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若就换得这么个憋屈的结果,怕是民怨难平。 可若是老三除了意外…… 皇帝左思右想,都觉得不管温哲翰和孟舒澜他们谁娶了西戎公主,都是一件棘手的事。 但许相逢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群臣态度统一,自己再想将孟舒澜摘出去,已经晚了。 他只怕舒澜那小子知道这事之后,会直接撂挑子走人。 那小子跟他爹一样,心中可没什么家国天下的远大志向,逼急了直接丢下一堆烂摊子走人这种事绝对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就比如,当初自己刚刚登基,皇位并不算稳固时,因为阿姐遭了两次暗杀,他爹就敢不顾这朝堂走向,将辅政的阿姐拐到了大梁去。 他就怕孟舒澜这混小子会跟他爹一个德行。 明明是两个混球一样的自私自利的家伙,但却偏偏两个都栽在了心怀大义的女人手里。 这莫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更想? 皇帝一想起当初荣锦王不管不顾地带着辅政的静娴长公主跑路,把什么东西都匆匆忙忙一股脑地丢给自己的那些日子,就觉得脑仁都在疼。 许相逢或许只是想要祸水东引,以确保老三能坐上这帝位,而不受人非议。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手,确实是将皇帝给难住了。 孟舒澜要是个可控听话的倒也好,但他却又偏偏不是这种人。 他要是自己撂挑子不干跑路,还要捎带上晏清的话,西疆那边又回到了晏家那帮人手里不说,北疆郭佑宁也将无人制衡。 啧! 一个个的,都是些不省心的。 皇帝头疼不已,遂又将问题丢回给满朝文武:“诸位爱卿可还有别的建议?” “臣以为许相所言极是。” “臣附议。” “舒王殿下实为和亲的不二人选。” …… 一遍遍听下来,皆是赞同让孟舒澜去和亲的,叫本就心烦的皇帝更加不耐烦起来。 要是那小子是肯乖乖和亲的人,他倒也不用问他们这一句了。 一群应声虫,一点有用的意见都给不出来! “微臣以为,此事不妥。” 皇帝正心烦,陡然听见这不同于群臣的发言,顿时眼睛一亮,看向柳溪元,追问道:“柳爱卿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谷燀 “回圣上,微臣以为,宁令端王殿下娶西戎公主为侧妃,也不可令西戎公主嫁于舒王殿下为正妻。” 柳溪元上前一步,沉声道,“西戎与西疆将士之间,乃是有着血海深仇。经年累月积攒的血仇,便是时间也难以消弭。而舒王殿下作为西疆主帅,却娶仇人之女为妻,让仇人之女凌驾那些将士之上,叫那些将士作何感想?” “边将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背井离乡来到边疆,保家卫国,就是为了不受他国之辱。若圣上下旨令身为西疆主帅的舒王殿下迎娶西戎公主,那就是把将士们用热血换来的功绩视若无物,是对将士们的羞辱。” “而且,因为是圣上下令,更是会让那些为圣上守江山的将士们,如同受到背弃般心寒。继而若生出事端,于国将是大不利的事情。”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 自己先前想起他爹做的那些混账事,怕那小子上行下效,给自己留下一堆麻烦摊子,一时倒是没能想到这上面来。 此时柳溪元提起,才恍然间想起这其中的利害远不止让将士寒心那么简单。 西疆那些老人愿意扶持孟舒澜为帅,说到底还是看在晏康明的面子上。 另一个,也就是看准了他对晏清的真心,以及也确实是能为西疆军民做实事的人。 不然,以白术的资质,在晏康明身边当了这么多年副帅,想要架空孟舒澜独掌西疆大权,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说句不好听,孟舒澜这会儿能坐稳西疆主帅的位置,无外乎就是西疆那些老人,看准了他对晏清的心意,就当招赘入府,想后续让两人子嗣继任镇西侯之位。 若是最后两人没成,在晏清无所出之前,在晏清不想接手西疆事务的前提下,他们也是愿意继续支持孟舒澜的。 但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比起其他三疆,西疆是唯一一块不容朝廷插手的铁板。 那是晏家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基业,哪怕后来合为武安,西疆的民心也从来没有向着晏家之外的人。 孟舒澜算是个意外,因为晏家男丁皆亡而出现的意外。 这是个将西疆彻底收归朝廷的好机会。 但若是让孟舒澜娶了西戎公主,本就与西戎有着血仇的西疆老人们,定然不可能再支持孟舒澜。 到时候孟舒澜别说在西疆做掌有实权的兵马大元帅,就是想在西疆继续待下去都难。 最后的结果,要不是晏清被劝回去重掌西疆,要么就是白术独揽大权。 以白家对晏家的忠诚,白术更可能是极力劝晏清回西疆。 晏清重掌西疆,将西疆收归朝廷的计划功亏一篑不说,北疆郭佑宁也将无人制衡。 在北疆那个只认武力的地方,只有真正能把人打趴下的实力,才是真正能让他们折服的。 就算是他想将孟舒澜调取跟郭佑宁争权,凭那小子的三脚猫功夫,也绝难起到晏清那么好的作用。 “柳爱卿所言极是。” 想着其中的利害,皇帝对于柳溪元又高看了几分。 此人倒是个细致的,若非朝堂如今形势不明,新人难活,将此人留在朝堂辅佐自己,定然是一把好手。 只可惜…… 皇帝想着,视线往许相逢身上一落,神色晦暗。 许家世代为相,把持科考已久,笼络了太多的朝廷官员,以致这朝堂大半都是他许相逢的人。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针锋相投 ,重生之将女为帝 今日柳溪元在朝堂上顶撞了许相逢,这朝堂之上已然不可能久留。 好在他本意就已是不愿再留在朝中,倒是正好找个理由下放,待日后自己耗死了这许老头,总还有提拔回来的机会。 皇帝心里琢磨着自己还要活多久,才能耗死许相逢,却又见许相逢站出来给自己添堵:“正是因双方心有芥蒂,才更该由舒王殿下迎娶西戎公主,方能显两国交好的决心。至于柳大人所言,西戎公主地位凌驾众将之上会引起将士不满一事,老臣以为实在过虑了。” “西戎公主嫁于舒王殿下之后,也不过就是一个居于后宅的妇道人家,与西疆将士之间当是毫无交集。” 说罢,许相逢又反问,“要论地位,西戎公主若嫁端王为王妃,地位一样凌驾于那些将士之上,甚至可能更高一筹。柳大人觉得,可是如此?” “丞相此言看似合理,实则不然。” 柳溪元并不怵许相逢言语间的暗示威胁,当即反驳道,“舒王殿下身为西疆兵马元帅,就算西戎公主居于后宅,若嫁于舒王殿下,也必然不可避免地会与西疆军民有所往来。以西疆军民对西戎的痛恨,西戎公主到了西疆,恐是举步维艰。” “而若嫁于端王殿下为侧妃,西戎公主居于康都,便是一时难以适应康都的风土人情,总归不会像在西疆那般难过。且有端王妃看顾,也能更快地适应我武安风物。” 柳溪元笑道,又将问题抛回给许相逢,“即是和亲,自然也该为西戎公主有所考量。丞相以为,可是这个道理?” 许相逢抬眼睨着柳溪元,道:“柳大人初来康都,初涉朝政,还是对国事不太熟稔。在武安国内,边疆守将的亲眷,皆是居于康都城内。所以西戎公主嫁于舒王殿下,也一样是居于康都城,并不必远赴西疆。” “这倒是微臣疏忽了。” 柳溪元打着哈哈,眉眼含笑,却是寸步不让,“不过,既然是和亲,为什么就非得是亲王迎娶西戎公主呢?” “两位公主已经婚配。” 许相逢提醒柳溪元,“柳大人年纪尚轻,还是莫要太过浮躁,万事还是上点心,省得被人言说记性不好。” “谢丞相大人提点,学生感激不尽。” 柳溪元捧许相逢一句,又道,“学生只是觉得,西戎既然是战败之国,又是撕毁协约在先,咱们不管是亲王迎娶西戎公主,还是公主远嫁西戎皇城,都似乎太过抬举西戎了。” “论语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微臣以为,西戎此次乃是不义之举,便是郡王、郡主,也亦可纳入此次和亲的人选之中。” 柳溪元向皇帝进言道,“西戎此次乃是不义之举,又以和亲为要挟,来左右和谈赔偿一事。微臣以为,若当真遂了他们的愿,使亲王、公主和亲,反而是中了对方圈套,在和谈中落了下乘。” “微臣还是那句话,既然是和亲,就该也为西戎公主考虑一二,只要西戎公主点头嫁,那一切也就无所争议。” “柳爱卿言之有理。” 许相逢冷眼欲辩,却被皇帝打断,“如此,钟大人便将郡王、郡主也纳入和亲人选,该如何操办,使郡王、郡主与此次出使我国进行和谈的西戎皇子与西戎公主融洽友好相处,朕相信爱卿定然是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既然是两国议和,自然也该加深一下相互之间的了解,才能更好地促进合作双赢。” 皇帝很是高兴地说道,“咱们这些老年人都是些老顽固了,变无可变。但他们年轻人之间多多交流,取长补短,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不如,便请西戎皇子与西戎公主,入国子监与诸位郡王、郡主一同学习一段时间,加深一下感情,顺便在康都游玩一段时间,也好让咱们一尽地主之谊。”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谷觙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许相逢。 柳溪元瞥一眼面色冷沉的许相逢,先一步站出来,道:“微臣以为,此举甚好。” 有人开了头,自然就有人想要跟风。 只是许相逢不开口,那些怕得罪许相逢的人,都不太敢开口。 “臣以为此举可行。” 王卫涛出声附和,遂又偏首瞧一眼许相逢,将其架上,“丞相向来以国家为重,想来便是忧心西戎势大,却也是不甘让其嚣张地在和谈上压我们一头,叫同僚蒙受羞辱的。” “丞相大人爱百官如爱亲子,定然是不愿见去和谈的大人们,还要看西戎那群不义之徒的脸色,而心中憋屈的。” 柳溪元顺着王卫涛的话说道,将许相逢拒绝的路子堵死。 许相逢冷眼瞥着一唱一和的王卫涛和柳溪元。 这两人一人一句,看似句句夸赞,实则却是让他难以拒绝皇帝的提议。 若是他拒绝了,那就是见西戎势大,怕了,所以向着西戎低头,要满朝文武,甚至整个武安国在西戎面前装孙子。 审时度势固然重要,但一个国的傲气更不该失。 而他身为一个为国为民的丞相,百官之首,是最该在审时度势之后,也该保留国之傲骨的人。 否则,他大半生在朝在野累积的民心声望,都将因此大打折扣。 许相逢转回眼,半垂的三角眼望向高位上的皇帝。 小皇帝终于是养了两条好狗,也懂得了驱狗咬人。 许相逢垂下眼,敛下眼底寒光,拱手道:“老臣对此无异议。” 许相逢低了头。 剩下的人自然也就纷纷附和。 只是这剩余的人里,却有两个附和得很是力不从心。 皇帝看一眼满脸怨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附议的徐开达,默默地撇开眼去,不敢问。 要留使臣在京逗留,其中开销自然是天文数字般的。 而如今国库赤账一堆,正等着西戎的赔偿款来平账,结果自己还非得拖着和谈。 一边是无底洞一样的巨额开销,一边是看不到赔款期限的赔偿款,也无怪乎徐开达不乐意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京官外派 ,重生之将女为帝 不好问徐开达,皇帝自然就盯上了另一个不情不愿的人:“钟爱卿可是对此有何异议?” 突然被点名的钟锦晖顿时一个激灵,面色一肃,道:“微臣并无异议。” 钟锦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截然相反。 他真的只是想做个清闲的小官儿罢了。 和谈本来就够麻烦了,皇帝还突发奇想地让西戎皇子和西戎公主进国子监。 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国家栋梁培养的最高学府。 他也不怕被人把国家栋梁策反了。 不过话说过来,能这么容易就被策反的,也算不得栋梁了。 如此,倒也能测一下这些学子的品性。 这样一来,之后的年末考核就能省下些功夫。 反正学子的考核这些东西,也是他们礼部的事儿。 至于怎么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之后好少废些功夫…… 钟锦晖想着,偷眼瞧了眼柳溪元。 这新科状元脑子好使,回头让他想去,反正是礼部的人。 这样一想,钟锦晖对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怨气,也消散了几分。 这事儿安排下去了,也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剩下他得操心的,就只是使者团的衣食住行,以及和谈的具体内容拟定。 还有…… 怎么从徐老先生手里再扣点儿银子出来。 这国家的事,总不能他自己掏钱垫着啊! 钟锦晖想着又瞥一眼徐开达,见其那拉得老长的脸色,嘴角就是一耷拉。 难哦! 一边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听皇帝叨叨了些细碎的注意事项,钟锦晖始终肃着张脸,连声应好。 到了后来,皇帝都不耐烦听他那句“微臣遵旨”了。 手一摆,皇帝一锤定音:“此事便议到此处,众卿家可还有事要议?” 没有就赶紧下朝吃饭了,折腾了一早上了,眼瞅着就该吃晌午了。 赢了许相逢一回,皇帝今日心情大好,觉得自己胃口都好了起来。 “圣上先前所提,派遣钦差南下治理南疆、接手原羌国领地一事,还未有下文。” 许相逢将之前被皇帝以西戎和谈一事略过去的事儿,又重新提了出来。 皇帝眼一垂,好胃口消了一半。 老狐狸这是不服气,想再捞点儿好处? “丞相先前不是说,让端王处理一应事务?” 皇帝刚离开龙椅的屁股又落回去,不咸不淡地道,“朕觉得有道理。” 让老三去收拾羌国的事,避开余淮大坝的修缮一事,再派影卫暗中护卫其安全,就算某些人想下暗手,也绝不可能做到以天灾带人祸,做到毁尸灭迹而不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此事固然是端王去处置最为妥当,但端王殿下身边却无多少当用的人,且端王殿下终究是要回朝的,而南疆与原羌国的事,却不能不留人进行后续的管理。” 许相逢道。 皇帝一听,顿时明白了许相逢是想做什么打算,却又偏明知故问:“丞相是说,京官外派到地方任职?” 谷繙 “是。” 许相逢应道。 皇帝垂眼,又问:“那依丞相之见,派何人离京,又予何职比较妥当?” 说罢,皇帝就见许相逢的视线在柳溪元身上一扫。 呵,这老狐狸果然是容不得别人在朝堂上反驳他,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想将柳溪元调离京城、下放地方。 也不怕吃相太难看,让人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不过也罢,左右自己也打算将柳溪元调至余淮,去辅佐老三理政,这也算是自己为数不多能为老三做的事了。 总要给他身边留几个不受许相逢控制的肱骨之臣,日后登基才好与许相逢抗衡。 皇帝本来都准备后只要许相逢开口要调柳溪元离京,就直接准了,却在听得许相逢点出的人时,略微怔愣了一下。 “肖大人在朝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大展拳脚,所以一直也未能得到什么晋升。如今眼看年事将高,也该给肖大人一个立功升迁的机会才是。” 许相逢这话一出,不只是皇帝愣了,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没道理啊! 刚才丞相不还帮着肖录踩晏清吗? 这怎么一转眼,肖录就哪里得罪了丞相,让丞相想将他下放地方了? 肖录也是懵的,但在许相逢下一句话出口之后,他霎时就明白过来,许相逢为什么要将他下放地方了。 许相逢说:“老臣私以为,可钦点肖大人为钦差,前往余淮督办余淮大坝修缮一事。如今雨季降至,大坝务须早日完工才是。另余淮知县叛逃,老臣以为朝中该择优良之才,任余淮知县,以长久治理余淮。” 这话单听没什么毛病,但联想起前些日子里,让自己南下对端王下黑手的黑袍人,霎时就叫肖录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许相逢难不成就是那黑袍背后的主人? 他要害端王? 可端王是他唯一的外孙啊! 肖录想不通。 虎毒尚且不食子,许相逢无论如何也不该恶毒到这个地步才是。 又或者许相逢也只是黑袍背后的主人的一枚棋子? 若真是如此,这黑袍背后的主人,又该是有怎样滔天的势力? 这样的人,他想谋求什么谋求不到? 这样一个已有滔天权势在手的人,真的会在乎明面上的那一把龙椅吗? 肖录想不明白,但却很清楚一点。 拥有这样势力的一个人,是自己绝对没办法违抗的。 他就算是逃,都将是无处可逃! 肖录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因为这一个猜测,而彻底烟消云散。 他明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只有完成黑袍吩咐的事,哪怕要赔上他自己的命,为了保全自家妻儿老小的命,却也是不得不为。 “微臣自请前往余淮为圣上与端王殿下分忧。” 想通了自己没有退路,肖录心如死灰地自请前往余淮。 皇帝看一眼肖录,又扫一眼垂首而立的许相逢,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肖录到底是郭佑宁的人,还是他许相逢的人呢? 若是许相逢的人,他又怎么敢对老三动手? 莫非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他肖录真就是有个余淮的亲戚遭了难,而他也真的就只是派人去问候照料那位亲戚而已?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事。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再请下放 ,重生之将女为帝 “肖爱卿身为老臣,治国理政经验充足,若只是前往余淮监督大坝修缮一事,未免小才大用了。” 皇帝摸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亦不知肖录底细,略沉思片刻,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丞相先前有句话说的甚是在理。年轻人就是需要多多历练。朕看,余淮一事,让徐子埙前去便可。” 徐子埙作为徐开达的侄子,因着徐开达唯一的外孙小六寄养在皇后的膝下,而从入京开始,就一直是端王的幕僚、亲信,今年春闱一举中进,才入朝为官罢了。 有他前往余淮帮老三,再加先前遣去的游甫钰,老三日后归朝,便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班底,不至于如自己当初一般,完全仰仗于许相逢。 至于柳溪元…… 皇帝瞥一眼柳溪元,又问许相逢:“至于余淮知县,丞相心中可有心仪人选?” 若是能叫老狐狸自己把柳溪元调出去,倒是能在朝中削他一波声望,叫人看清楚这老狐狸宽容大度的皮下,其实是个不能容异己的。 许相逢顺着皇帝先前的视线看一眼柳溪元,抬睫对上皇帝眼中渐隐的精光,敛下眼去:“老臣以为,先前遣去怀临督军的御史游甫钰,可当此重任。” 皇帝挑眉:“丞相不是说,应从朝中折优良者以授?” “游甫钰作为后期之秀,从京中离去上任督军,本就品学兼优,能力卓绝。然如今战事已闭,督军一职名存实亡。若仍令其督军,处理军营后勤之事,未免屈才。” 许相逢对答如流,并不打算接皇帝的话茬,“所以,老臣以为,授游甫钰余淮知县之职,并协管怀临、漳渝等县,方能令其大展才能。” 皇帝不是很想答应这件事。 若让游甫钰任余淮知县,还要协管怀临、漳渝等县,则至少三年,游甫钰都得待在地方。 如此,便不能随老三回朝,成为老三的主力。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游甫钰成为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县之后,便等于将香漳河入海口的商贸口把握在了老三的手里。 这对于国家赋税收入来说,又确实是件好事。 这两年西、南两疆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赋税基本收不上来,朝廷还得倒贴钱去赈灾和支援战争,只能靠加重东、北两疆的赋税来平衡。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一旦激起民愤,也是件麻烦事。 若是游甫钰掌握了这三处的经贸,加上受损不严重的东南疆域,下半年应该就能将南疆的赋税照常收取上来了。 至于西疆…… 赋税就不指望了,别再往里面贴钱就不错了。 不得不说,虽然老晏家这么多年把西疆守得铁板一块,别人想插手难上加难,但当初晏家先祖决定与另四家一同合为武安的做法,也确实是缓解了西疆因为土地贫瘠不宜躬耕而带来的经济上的不足。 这些年西疆往朝廷交的赋税不多,但朝廷为了稳住西疆边境的安宁,倒是拨了不少粮款去建立西疆军队,支持西疆跟西戎打仗。 指望西疆赚钱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内陆的安宁,每年往西疆拨去的兵务开销确实不能断的。 到了后来战事频繁的那段时间,西疆基本就是全境免税的状态,全靠武安其他地区的赋税养活着。 另四家明知晏家先祖打的这个主意,却又不能不同意。 只因为晏家治下的军队因为常年与西戎对战,实力最为强悍。 若是他们都挡不住西戎的铁蹄,其余四家就算联合起来,也不够西戎铁骑看的。 只是让游甫钰去管理余淮、怀临、漳渝等县,搞外贸,搞钱…… 皇帝想起游甫钰科考的策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公正刚直,想要他对那些商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一心搞钱,怕是有些难。 水至清则无鱼。 商场上抓得太干净了,钱也很难搞到手。 可若是为人没有底线,却又容易和商人同流合污,损伤朝廷的利益。 思及此,皇帝是视线又落到柳溪元身上。 在守着底线四面逢迎这一块儿上,新起之秀中,还得是他柳溪元啊! 正好他这次也跟老狐狸闹掰了,以老狐狸那点儿肚量,就算想之后再拉拢柳溪元,也定然不可能重用。 以柳溪元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儿事儿。 只是自己开口提这事儿,且不是显得自己在老狐狸和柳溪元的矛盾中,站了老狐狸的台? 这口要是开了,朝里那些墙头草,还不得更捧着老狐狸? “游爱卿年纪尚轻,恐还需要些历练。” 皇帝琢磨着开口,却一时想不到,该以何种理由,恰到好处地让柳溪元去接这个肥差。 正在皇帝犹豫要怎么开口将游甫钰换成柳溪元的时候,却听肖录突然开口:“微臣愿自请下放余淮,辅佐新任知县治理好三县。” 对于肖录执意前往余淮一事,引得皇帝疑心又起,不免皱眉:“肖大人年事已高,还是莫要大动干戈地长途跋涉为好。” “正如圣上所言,老臣年事已高,便越发思乡念故。且近年余淮发灾,家中亲故遭难,前些日子上京求到了微臣家中,微臣一时感概良多。” 肖录却是听不懂皇帝的暗示一般,反而借着皇帝的话说道,“微臣本欲辞官返乡,欲与亲故晚年团聚,也好无憾了却残生。如今微臣还能为朝廷尽最后一点心力,为圣上培养可当重任的新人,也算是微臣终末之年,最后能报答先帝与圣上的知遇之恩的机会了。” “故,微臣肯请圣上,准微臣返乡余淮,辅佐游大人治理三县一年。待游大人可独当一面之时,准许微臣辞官安享晚年。” 肖录大拜至地,说得情真意切。 一时之间,倒真叫皇帝心中的怀疑消了那么几分。 看来肖录余淮亲故找上京来,他又派人回余淮的事儿,可能真的不想自己想的那般复杂。 皇帝沉着眼看着肖录,心里想着事儿,面上却要做惋惜之意,挽留肖录。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举荐政敌 ,重生之将女为帝 “肖爱卿说哪里的话?” 皇帝故作留恋地挽留,“肖大人在朝多年,为朝廷尽忠尽力,思乡心切之时,亦不忘为国效力。能得肖爱卿这等良臣,是朕之幸。按说肖爱卿思乡心切,朕不好不准。但肖爱卿身为御史大夫,领御史台监察百官,谏言于朕。爱卿若是走了,这御史台何人又能当此重任?” “朝堂还离不开肖爱卿啊!” 皇帝亦是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舍不得肖录走一般。 肖录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但却也知道皇帝这时的挽留虽然听起来很真情实意,但心里恐怕已经想好了要谁来接手了。 王卫涛的儿子王京柯今年科考中举,跟游甫钰两个人,可是皇帝亲自点进御史台的,还一来就是能入朝参政的御史之职。 要说皇帝心里没有一点儿打算,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王京柯这人,跟游甫钰似乎不太对付。 皇帝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看在王卫涛的面子上,才把游甫钰下放的。 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 肖录心里思量着,决定临走前卖皇帝一个面子:“圣上言重了。老臣年纪大了,许多事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如今恰逢朝中新人人才辈出之时,老臣已是可安心隐退的时候了。老臣以为,王尚书之子御史王京柯,可接任老臣之位。” 说罢,肖录特意以余光看了眼许相逢的脸色。 他这一下,不只是想卖皇帝一个面子,挽回一下之前自己在皇帝面前败坏的好感,也是为了恶心一下许相逢。 虽说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许相逢很可能回因此也记恨上游甫钰,故而想让其留在地方,有想孤立柳溪元的意味。 但许相逢举荐游甫钰做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可以大捞油水的县,似乎又是想要拉拢游甫钰。 自己举荐跟游甫钰不对付的王京柯上位,那就是跟许相逢不对付。 可自己也可以说,是为了打压柳溪元。 如此,就是许相逢跟黑袍人有联系,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 而王卫涛先前与柳溪元一唱一和地让许相逢下不来台,自己此时举荐王卫涛的儿子上位,无疑又能让许相逢心里不舒服。 但却也能因此撇清自己和许相逢的联系,如此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牵扯不上许相逢,也算是对黑袍人有交代。 在对方还有事需要自己去办的时候,想来对方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儿无关痛痒的事,对他的家人下手。 肖录在知晓许相逢可能与黑袍人有联系时,就已经在想着怎么让许相逢吃个闷亏了,还要不至于彻底激怒他,以致引来大的报复。 眼下这个时机,倒是正妙。 他已然是不可能从这条贼船上下来了,但也不想这些胁迫自己的人过得太过舒心。 这大概也就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了。 皇帝很是满意满意肖录的识趣,说出口的话也就多了几分真心:“既然爱卿执意返乡,朕也就不好过多挽留。既然爱卿看好王京柯,属意其接替御史大夫之位,朕若是不应允,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 说罢,皇帝便抬首望向御史台御史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御史王京柯上前。” 王京柯上前拜倒在殿前。 “今日起,授王京柯御史大夫之职,往卿能秉持忠义之心,果敢直言,刚正不阿,带领御史台众御史监察百官德行,谏言朕之过失,莫要叫肖爱卿的一片苦心辜负。” 皇帝语重心长地训诫着。 王京柯再拜到地:“微臣定秉公恪职,决不辜负圣上厚爱,及肖大人一片栽培之心。” “嗯,起来吧。”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对肖录道,“肖爱卿也请起。还望肖爱卿在京之日,能好好多教导新任御史大夫。” “老臣定倾囊相授。” 肖录应道。 皇帝很是满意,便也准了肖录回余淮的事,但说起余淮知县,皇帝却又转了口风:“只是游甫钰任余淮知县一事,朕仍觉不妥。” “游甫钰为人端方,正如丞相所言,是有大才之人,只是做三县地方官” “朝堂还离不开肖爱卿啊!” 皇帝亦是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舍不得肖录走一般。 肖录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但却也知道皇帝这时的挽留虽然听起来很真情实意,但心里恐怕已经想好了要谁来接手了。 王卫涛的儿子王京柯今年科考中举,跟游甫钰两个人,可是皇帝亲自点进御史台的,还一来就是能入朝参政的御史之职。 要说皇帝心里没有一点儿打算,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王京柯这人,跟游甫钰似乎不太对付。 皇帝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看在王卫涛的面子上,才把游甫钰下放的。 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 肖录心里思量着,决定临走前卖皇帝一个面子:“圣上言重了。老臣年纪大了,许多事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如今恰逢朝中新人人才辈出之时,老臣已是可安心隐退的时候了。老臣以为,王尚书之子御史王京柯,可接任老臣之位。” 说罢,肖录特意以余光看了眼许相逢的脸色。 他这一下,不只是想卖皇帝一个面子,挽回一下之前自己在皇帝面前败坏的好感,也是为了恶心一下许相逢。 虽说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许相逢很可能回因此也记恨上游甫钰,故而想让其留在地方,有想孤立柳溪元的意味。 但许相逢举荐游甫钰做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可以大捞油水的县,似乎又是想要拉拢游甫钰。 自己举荐跟游甫钰不对付的王京柯上位,那就是跟许相逢不对付。 可自己也可以说,是为了打压柳溪元。 如此,就是许相逢跟黑袍人有联系,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 自己举荐跟游甫钰不对付的王京柯上位,那就是跟许相逢不对付。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出言挽留 ,重生之将女为帝 须知,一个不知深浅、口无遮拦的人,便是有再大的能耐,再受皇帝喜欢,也终究有一天会被人抓住把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时候,只怕是皇帝也难保他。 群臣不敢应答,只是偷眼看着许相逢,持观望的态度。 皇帝见状,嘴边的笑一收,沉下眼来,问许相逢:“丞相不若另举良才,担当余淮知县一职?端王将深赴原羌国腹地,有通药理的游甫钰在身边辅佐照料,朕和皇后才更能放心。” 听皇帝把自己女儿都搬出来跟自己打亲情牌了,自己作为端王的拥趸,端王党羽的领头人,端王的亲外公,若是不同意皇帝的提议,便是冷血无情了。 许相逢半敛的眼眸又黯沉了几分。 小皇帝是觉得自己终于养了几条好狗,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自己叫板了啊。 “圣上对端王殿下一片拳拳关怀,实为父子情深,老臣若再多说什么,倒是显得老臣不近人情了。” 许相逢说着场面话,却又将问题踢回给皇帝,“皇上既然对余淮知县的人选几次心生异议,想来是心中早有人选,就莫要再愚弄老臣了。” “丞相多虑了。” 皇帝道,“丞相守先帝遗诏辅佐于朕,又是皇后的生父,朕的岳丈。朕仰慕、尊敬您都来不及,怎敢愚弄丞相?” 许相逢敛着眼,垂首越发恭敬:“圣上折煞老臣了。自古君是君,臣是臣,老臣就算身为国丈,也越不过圣上去。” 说罢,许相逢在皇帝再次开口之间,再揖以问,“不知圣上属意何人赴任余淮知县一职?” 皇帝客套的话被堵在嘴里,嗤笑地瞥着转移话题的许相逢,眼一转,狭长的一双眼半眯着望向朝中众臣:“朝中有能之人众多,朕也拿不准该让谁前往余淮。” “余淮位于武安西面最主要的河流——香漳河的入海口,于怀临、漳渝三县构成了西南境海贸的关鞘之地。又与游祝隔海相望,兼任海贸的同时,还需防备外敌来犯。如今我国兼并了羌地,管理这三县的官员,也少不得要能亲人,要能安抚好羌人。” “此三县,实为西南境的要塞之地。” 皇帝大谈此三县的重要性,视线却越过群臣落到了柳溪元身上,“如此重责,朕确实一时拿不定主意,该由谁来任职。诸位爱卿可有人愿主动出京,舍这京城繁华,往海域边陲之地,为朕分忧?” 听着皇帝把三县重要性一摆,又特意加重“主动”二字,朝中不少人蠢蠢欲动,但却又在听闻皇帝将三县贬为海域边陲之地,一时又有些犹豫。 三县或许重要,或许有不少油水可捞,但也不到值得他们舍弃京城的好日子,去边陲吃苦受罪的。 且听皇帝的意思,在觉得三县重要的同时,却又将其贬为边陲之地,可见对此又不是特别看重。 要说繁华,还得是南疆跟东疆接壤,离繁荣大梁较近的洛桑城一带的海域,才是油水最重的。 余淮、怀临和漳渝这三县加起来,也不够洛桑城那一片的海商三分之一富裕的。 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油水离开京城,到了边陲之地,久不在皇帝面前露脸,时间长了说不定皇帝直接就把他们给忘了,一辈子丢在那种小渔村里,再也回不了京城。 那可就亏大发了! 如此一番权衡,朝中蠢蠢欲动的朝臣又都按下了心思,尽皆望向百官之首的许相逢。 许相逢先前举荐之人被拒,皇帝此时却问百官可有人自愿前往,无疑是在打许相逢的脸。 而这个时候冒头去毛遂自荐的,那就是跟许相逢过不去了。 如此一想,群臣再次为自己没有冒失地上前,而感到庆幸。 身在朝堂之上,得罪了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那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底子,能不能接得住许家之后的报复。 如今想要让许相逢找回点儿面子,那最好就是默不作声,等皇帝再次询问许相逢人选,由许相逢来定下人选,才是最妥当的。 反正他们不应声,让皇帝不高兴了,但这结果是大家分摊的,皇帝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发配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要是出了头,那就绝对是会得罪许相逢的。 针对满朝堂的人不容易,针对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所以没人应声,所有人都选择审时度势,任皇帝与丞相两人较劲儿。 但他们却忘了,这朝中还有一个,早就将许相逢得罪死的。 “微臣愿担此职,为圣上分忧。” 柳溪元在满朝文武沉默之时站出来,掷地有声地请职。 群臣纷纷惊愕地看向柳溪元,又纷纷转头看许相逢脸色,见许相逢眉眼垂敛着,虽同往日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却就是让人无端地觉得那往日里慈祥亲和的眉眼,今日却多了几分锋锐。 “柳大人有天纵之资,留在朝内为圣上解忧献策,才是上上之选。若下放边陲之地,做一小小知县,委实是屈才了。” 许相逢敛着眼,劝皇帝留下柳溪元。 此举叫群臣纷纷迷惑。 是个人应该都能瞧出来,方才柳溪元站出来说话的一瞬间,许相逢身上那锋锐的怒气。 但这会儿怎么还出言留人呢? 计算将柳溪元留在朝内更好报复,但是人家现在有皇帝撑腰,就算许相逢身为丞相连皇帝都要看他三分薄面,但也怎么也不好在明面上将事情做得太过。 可若是下放地方,远是远了点儿,路上能做的文章,府衙内能做的文章,那可就太多了。 在朝中,就算再怎么算计,在柳溪元本人不蠢,甚至称得上圆滑,又有皇帝庇佑的情况下,最多也就试点儿小绊子给他穿小鞋,真想搞点儿什么陷进判个重罪,难哦! 而且,柳溪元这张嘴,留他在朝中多带一刻,便给自己多添一刻的堵。 没必要啊! 还是丞相真的惜才到,哪怕此人当朝对自己不敬,却也能容? 想到这,群臣想起往日许相逢在朝堂上为众臣开脱、圆场子的事,又想起其朝下的淳淳指导。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示锋求退 ,重生之将女为帝 如此一想,群臣忽然觉得,抛开朝堂的算计只看许相逢这个人,还真有可能。 满朝上下不怀此念的,除了跟许相逢同朝足够久的老臣之外,也就只有肖录和皇帝,以及柳溪元了。 “丞相抬举学生了。” 柳溪元谦恭地施一礼,却以许相逢先前的话堵了回去,“学生以为,先前丞相所言极是。学生年纪尚轻,难当大任,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眼下能随肖大人同下余淮,得肖大人指点,学生方才敢接任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县的重则。” 说罢,柳溪元再次转向皇帝,自请,“还请圣上满足微臣小小私欲,准许微臣以愚钝之资当此重任。只求在职期间,能为朝有所贡献,能为黎民有所助益,磨练己身,弥补不足,以期来日得圣恩返朝时,已是有所精进,方才敢为圣上谏言,辅佐圣上。” “好,好,好!” 皇帝抚掌连声道好,“爱卿勤学思进,心系黎民天下,一片赤诚之心实在难能可贵!朕若不准,岂非拂了爱卿一片报国思进之心?如此,便着礼部侍郎柳溪元出京任职余淮知县,协理怀临、漳渝二县,理一切军务、政务。” 满朝文武默不作声。 金銮殿上,只有柳溪元领旨谢恩的声音。 除了几个心里清楚明白的,笑皇帝一曲双簧唱得妙。 那些想不明白的,看着这百转千回的事情走向,心中皆是莫名。 皇帝抬举柳溪元怎么会准了柳溪元离京? 柳溪元屡次得罪许相逢,许相逢怎么就那么大度,要留他在京? 得了皇帝宠信,都敢得罪权倾朝野的许相逢的柳溪元,怎么就轻易放弃了皇帝这把保护伞,自请下放余淮? 一上午朝会听下来,有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朝会的走向,就从讨伐皇帝私自对晏清的过错轻拿轻放一事上,转到了和谈,又转到了京官外放。 今日感觉事儿没往日朝堂上多,但比起往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似乎精彩不少啊! 想明白的人忧心风云将变,想不明白的人图个热闹小心翼翼做人。 城中酒馆,钟锦晖撇着嘴教训柳溪元:“你说你小子,当初科考的时候跟个人精似的,圆滑得我这老油条都自愧不如。怎么就想不通,要去逞能得罪许相逢?” “当日游甫钰在朝堂上出头冒尖儿,你事后都知道劝他不要锋芒太盛。怎么到自己就犯了混?” 钟锦晖一边喝着酒,一边数落柳溪元,“你说晏清的事儿皇帝都下了定论了,那些人再怎么闹,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你非得出来插一脚得罪许相逢。西戎和亲的事儿,就算舒王娶了西戎公主又怎么样?他们自个儿的事儿,你巴巴地上去得罪人。为哪般?” 柳溪元浅啄杯中清酒,意味不明地笑着回了钟锦晖一句话:“我靠着此二人的佳话赚了个盆满钵满,总要为人做点儿什么,才好心安理得地那这个钱啊。” “啥?” 钟锦晖不明所以地追问,“他们两个有什么佳话?你还能靠这个赚钱?你该不会是个编瞎话的话本先生吧?” 柳溪元淡笑不语。 钟锦晖看着柳溪元那意味深长的笑,一怔:“你还真写话本?” 柳溪元敛眸,饮一口酒,问:“您今日来,就是为了打听学生怎么赚钱的吗?” 对于柳溪这明显转移话题的话,钟锦晖撇了撇嘴,刮他一眼:“不想说就直说,非得搞点儿弯弯绕绕。真搞不明白,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柳溪元没有应答。 钟锦晖见自己说半天,这人一点儿不来气,也只得是摇头,将此事揭过:“罢,罢,罢。你的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操心个什么劲儿?” 抱怨一句,钟锦晖一仰脖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磕,一脸苦大仇深地跟柳溪元说起今日的来意。 “圣上不是想让西戎皇子和西戎公主进国子监,跟郡王、郡主们一同学习,加深一下感情,顺便交流学习吗?” 钟锦晖攥着酒瓶子抱怨,“国子监那是培养栋梁的地方,放敌国皇室进去跟学子们培养感情,真培养出来感情,栋梁跟着人跑了,我看到时候有些人哭都没地儿哭去。” “即是为国尽忠的栋梁,不能经受住诱惑和考验,这样的人就算有才,留着也是害群之马。还不如早早舍了,免得日后其身居高位,却被人策反,带来无穷后患。” 柳溪元淡淡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钟锦晖支楞起来,肯定了柳溪元的话,同时把自己的想法也跟柳溪元提了,“所以我就想着,反正安排西戎公主和西戎皇子进国子监要花一笔钱,之后年末考校国子监学子的品性还得花一笔钱。那为什么不将两件事合在一起给办了?这样还能少花点儿钱。” 柳溪元点头:“这事儿可行。” 说罢,却又笑钟锦晖,“只是您怎么突然跟徐老一样,将钱财看得这么紧了?你不是一向秉持着‘钱乃身外之物,及时行乐才是人生大事’的准则?” 钟锦晖瘪嘴:“我倒是不在乎钱,但是管钱的是老徐啊。” “他这天天念叨着国库没钱的,想从他手里扣钱,就跟要他命一样。我是不在乎钱,但我怕麻烦啊!跟老徐要钱就是最麻烦的事儿。” 钟锦晖将自己想偷懒这事儿说得是理直气壮,“更何况,两件事一起办了,那不就省事儿了嘛!” 一转眼,钟锦晖见柳溪元自个儿在那儿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小子别光笑,快帮我想想这事儿怎么整最省事儿、省钱?” 柳溪元敛住笑,道:“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但要说省钱……只要事后能拿回来,那确实是省钱的。” “咱两你卖什么官司?赶紧说。” 钟锦晖对柳溪元说话喜欢吊人胃口的习惯很不满,心道这小子不愧是写话本儿赚钱的,这吊人胃口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贼烦!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停滞郊外 面对钟锦晖的催促,柳溪元却是好整以暇地浅啄一杯后,才慢悠悠地开口:“等西戎皇子和西戎公主进了国子监后,您找几个人扮成西戎侍者,去国子监里许之以钱权之利,引诱试探不就好了?” “只是为了逼真,前期的金银投入是不当少的。只看后面能拿回来多少了。” 柳溪元轻巧地说着,却引得钟锦晖摇头。 “不太妥当。” 钟锦晖道,“这确实是个办法,但若事后让学子们知道了,岂不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 柳溪元道,“左右西戎的皇子、公主是要进国子监的。就算有人发现了端倪,也都可以推到他们身上。只要您找到这些人跟西戎人相差别太大,便是有人怀疑,也可以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反正这项考核的结果是不对学子公开的,事后随便寻个由头,也就将那些害群之马开了。” 钟锦晖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又高兴起来,喝上两杯酒却又开始嘀咕:“你说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您是顾虑得太多,自然也就想得复杂。” 柳溪元由衷地说道。 钟锦晖却摇头,喝得些微迷蒙的眼瞅着柳溪元,道:“我是没你那么不要脸。” “……” 柳溪元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嗤道,“跟您这过河拆桥的本事比起来,学生自愧不如。” 钟锦晖瞅着他,嘴唇翕动,骂道:“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奚落人你是一点儿不挑人啊?有你这么说自己恩师的?” 骂完,钟锦晖又抱着酒瓶子叹气,“你这小子虽然气人,但你小子要是真的走了,我还真不一定习惯。” “你说你,好端端地自请去什么余淮当知县?好好在朝廷待着,等三年后接我的班不好吗?” 钟锦晖数落着柳溪元,“我还想着你小子终于来做官了,回头我就可以风光退休,辞官回去跟老袁他们喝酒了。结果你这不争气的,真是气死我了!” “学生得罪了许丞相,就算留在朝中,也不过是处处受人针对罢了。” 柳溪元道,“倒不如自请远离朝堂,还落得个自在。金铭和甫钰两人都在西南一带,我去了相互之间也还能有所照应。再则……” 说着,柳溪元的声音低下来,“当今圣上终究是要让位的,若此行能与端王有所结交,来日自有返朝的时候。” 钟锦晖一怔,问:“你既然属意支持端王,有何故得罪许相逢?许相逢可是端王外祖,又是端王党的领头人,你得罪他,将来还能在端王手里讨到好?” 柳溪元看钟锦晖一眼,摇头:“老师您在朝多年,还不明白权术平衡之事吗?许家把持科考多年,当今历代君王费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让许家在朝势力稍有收敛。眼下许家后继无人,正是将许家权力收回来的好时候。” “但在许相百年之前,新帝登基之后,不至于由许相一言蔽之,便需要有人能制衡于他。可朝中多数皆是忌惮许相身份之人。所以想要成为圣上手中制衡许相的棋,就不能是忌惮许相的人。” 柳溪元深深地看一眼钟锦晖,道,“今日朝堂之事,也并非学生一时意气。老师应当知道,学生前几日被召进宫的事吧?” 钟锦晖恍然:“是圣上授意?” 柳溪元点头。 “余淮、怀临、漳渝三县,虽然比不上洛桑城海域商贸繁荣,但却是西南经济要塞。如今国库空虚,西疆兵损严重,南疆内部空虚,圣上的意思是要我重开海贸,以三镇盘活西疆。” 柳溪元低着声音同钟锦晖交底,“西疆损耗严重,东疆兵力南填,若不能尽快将两疆拉起来,将形成北疆兵力独盛的局面。圣上大概是怕镇北侯,成为下一个李定山。” 钟锦晖听得直咂嘴。 “皇帝也不好当啊!” 钟锦晖嘟囔着抱怨,“弯弯绕绕累死个人。” “我还是管好我的礼部,等着哪天有人可以接班了,就麻溜儿辞官回去的好。” 钟锦晖说着,却又是话锋一转,“我只期盼那西戎的皇子、公主赶紧到,早点儿把和谈和考核的事儿弄完,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看着钟锦晖满脑门儿官司,柳溪元哭笑不得,出言安慰道:“圣上不是说明日西戎使者团就能到?就算再怎么拖沓,一两个月也能将和谈的事敲下来了。” “什么明天到啊!” 钟锦晖一听柳溪元说这事儿,反倒越发抱怨起来,“人早在朝堂上一群人唧唧歪歪的时候,就已经到康都城十里亭外的驿馆了。真要进城,今下午就到了。非得要拖着,说什么郊外风光好,要游玩欣赏一番。屁事儿多!” “停滞郊外?” 柳溪元蹙眉,“郊外驿馆条件粗糙,守卫薄弱,若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不好说。” “谁说不是呢?但人家就是不进京,咱还能强行把人绑过来吗?” 钟锦晖抱着酒瓶子喝得脸红脖子粗也不撒手,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还不是只能让京中的护卫去守着。” “您不担心吗?” 柳溪元看一眼显然喝高了的钟锦晖,对其关键时刻还能喝得烂醉的臭毛病,很是担忧。 “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明儿就喝不到了。” 钟锦晖摇着头叹气,“这次和谈,没那么容易。” 仰脖将酒喝尽,钟锦晖大着舌头又对柳溪元道,“你不是还有两日才出京?这两天接待使臣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多盯着点儿。我好不容易把你盘到礼部来,你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哪儿那么容易?” 临走收拾行囊的时间都被自家老师安排上事务的柳溪元,对于自己老师的无赖行径是哭笑不得,却也没有驳他的意。 左右,他也想看看,这非得要停驻在郊外的西戎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京郊驿馆,西戎皇子阿伊罕屏退众人,走向出现在屋内的不速之客,手按上弯刀刀柄。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恃证以挟 “皇子殿下,吾主向您问好。” 不速之客自屏风后闪身而出,在阿伊罕拔刀之前,躬身见礼。 待看见裹了一身黑,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的人后,阿伊罕松开了握着刀鞘的手,一手却始终按在刀柄之上。 “你们武安人都是这么见不得人的黑老鼠吗?” 阿伊罕讽刺道,“大白天的也得罩着一身黑皮。” “行于阴影之下,终究是黑色最能遮掩身形。” 黑衣人不冷不淡地答道。 阿伊罕嗤一声,问:“许相逢让你来做什么?晏家那烦人的丫头已经除掉了?” “当今皇帝对晏清信任非常,已经将功折罪,不予追究晏清过错,已授意其直接从西疆改道北疆,上任北疆荆城、漠城、北地三地防御使。” 黑衣人答道。 阿伊罕眉头一皱,怒道:“那老东西不是权倾朝野?让他弄死一个小跳蚤都弄不死,要他何用?!” “这小跳蚤可是折了西戎数万大军。” 黑衣人反驳。 阿伊罕大怒,几欲拔刀,却又都按捺下来,冷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但你别忘了。你家主子赠于我军的西疆军务布防图,可还在我手里攥着。若你家主子不当用,办不成事儿,到时候本皇子不小心把东西流了出去,说上几句不好听的,到时候遭殃的可不会是我。” “如此对皇子殿下又何益?” 黑衣人道,“就算您跟主人闹个鱼死网破,最后得利的不还是晏家的人?” 阿伊罕按在刀柄上的手猛然收紧,目光凶狠地盯着黑衣人,却是笑出了声:“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要挟本皇子乖乖听许相逢那老狗的话?就算让晏家暂时得利又怎样?本皇子终有一天能亲手摘了那丫头的脑袋。” “但我手中的图若交给了武安皇帝,你家主子可就是在劫难逃。” 阿伊罕不屑地瞥一眼黑衣人,“搞清楚你们的身份。就算没有许老狗的插手,凭我西戎,想要踏平武安,终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你们若没了我西戎的支持,还能有钱财打点朝臣,豢养私兵?” 黑衣人眸色微沉,安抚阿伊罕道:“晏清之事的皇帝擅作主张,圣旨已下,主人即使权倾朝野,也要给皇帝三分颜面。但其去了北疆边境,有雪原十二部牵制着,西疆之事再无力插手。虽然情况有所不同,但再无晏家人插手西疆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呵,你家主子还说要将西疆割让给我西戎,如今只是调走了一个人,就像把这事儿这么算了?” 阿伊罕不依不饶,“此次发兵,你家主子不仅没有履行约定,让我军拿下西疆,还反扣押我西戎士兵及西戎公主,甚至让晏家那个臭丫头拿下了羌国,在羌国皇庭设重兵把守,一副要挥兵北上,直指我西戎皇城的架势,逼得我们不得不和谈!” “你家主子许诺给我们的好处,如今我们可是一个都没见着。” 黑衣人沉默片刻,道:“此时温家皇室尚存,主人已是竭尽所能,怪只怪……” 盯着阿伊罕凶狠的眼神,黑衣人将话掐断,转而道,“晏家根基深厚,便是没有了晏家人,只要晏家根基还在,就还有会白家人、康家人……去接晏家的旗。要想彻底拿下西疆,就急不得。” 阿伊罕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家主子无能!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傀儡皇帝罢了,唯一的东疆兵权都掌握在了你家主子手里,想要改朝换代还不是一瞬间的事?真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 “主人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黑衣人道,“只要诸位能助主人大事得成,先前商定好的好处,主人自然不会少了各位的。皇子殿下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次我们折损了数万勇士,却没换得一点儿好处,你倒是来劝本皇子沉住气。” 阿伊罕嗤道,“这次和谈,若你家主子再起不到半点儿作用,就休怪我们翻脸无情!” 黑衣人反驳。 阿伊罕大怒,几欲拔刀,却又都按捺下来,冷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但你别忘了。你家主子赠于我军的西疆军务布防图,可还在我手里攥着。若你家主子不当用,办不成事儿,到时候本皇子不小心把东西流了出去,说上几句不好听的,到时候遭殃的可不会是我。” “如此对皇子殿下又何益?” 黑衣人道,“就算您跟主人闹个鱼死网破,最后得利的不还是晏家的人?” 阿伊罕按在刀柄上的手猛然收紧,目光凶狠地盯着黑衣人,却是笑出了声:“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要挟本皇子乖乖听许相逢那老狗的话?就算让晏家暂时得利又怎样?本皇子终有一天能亲手摘了那丫头的脑袋。” “但我手中的图若交给了武安皇帝,你家主子可就是在劫难逃。” 阿伊罕不屑地瞥一眼黑衣人,“搞清楚你们的身份。就算没有许老狗的插手,凭我西戎,想要踏平武安,终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你们若没了我西戎的支持,还能有钱财打点朝臣,豢养私兵?” 黑衣人眸色微沉,安抚阿伊罕道:“晏清之事的皇帝擅作主张,圣旨已下,主人即使权倾朝野,也要给皇帝三分颜面。但其去了北疆边境,有雪原十二部牵制着,西疆之事再无力插手。虽然情况有所不同,但再无晏家人插手西疆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呵,你家主子还说要将西疆割让给我西戎,如今只是调走了一个人,就像把这事儿这么算了?” 阿伊罕不依不饶,“此次发兵,你家主子不仅没有履行约定,让我军拿下西疆,还反扣押我西戎士兵及西戎公主,甚至让晏家那个臭丫头拿下了羌国,在羌国皇庭设重兵把守,一副要挥兵北上,直指我西戎皇城的架势,逼得我们不得不和谈!” “你家主子许诺给我们的好处,如今我们可是一个都没见着。” 黑衣人沉默片刻,道:“此时温家皇室尚存,主人已是竭尽所能,怪只怪……”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父女面谈 “若因此事坏了可汗伐梁的大事,只怕就算主人力保殿下,殿下也未必能名正言顺地坐上西戎可汗之位。” 黑衣人将阿伊罕的刀收回刀鞘,“虽然殿下不是那等沽名钓誉的人,但若不能得到西戎可汗的认可,名正言顺地登上西戎可汗之位,也是很难压制可汗旧部,让那些部族首领服气的吧?” “能帮殿下的,只有主人。” 黑衣人说得肯定,又劝,“殿下又何苦跟主人闹不愉快,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呢?” 阿伊罕直着眼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鹰一样的眸子锋锐得好似带着钩子。 黑衣人却是不闪不避地与其对视,坦坦荡荡,寸步不让。 阿伊罕攥紧了拳,终究是别过了眼认输:“你家主子最好说到做到。” 黑衣人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笑意,道:“主人向来言而有信。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在下便回去向主人复命了。” 阿伊罕指尖擦过剑鞘上的花刻,却又凝了眸子,抬眼盯上准备走人的黑衣人:“玛莎朵,当初说好的,你们会阻止玛莎朵的和亲。” “殿下,为帝之人,不该留存软肋。” 黑衣人难得真心地劝了阿伊罕一句,“即使公主殿下是您的胞妹。” “我和玛莎朵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阿伊罕却是眼一横,态度又强硬起来,“若是你主人做不到答应我的事,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安分地完成这次和谈。皇帝不敢将许相逢如何,晏家那帮走狗可就不一定了。” 黑衣人眼神一冷,道:“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失去了主人的助力,您可未必斗得赢二皇子。” “那是我的事。” 阿伊罕冷声道,“没了父汗的支持,赫桑那蠢货什么都不是。但若你们食言,待我他日登上汗位,必然会讨回这笔债!” 黑衣人沉沉地盯着阿伊罕良久,敛下视线,冷声道:“此事我会转达主人,还望殿下在此之前,莫要做多余的事。” “你们若信守承诺,我自不会横生事端。” 阿伊罕说道。 黑衣人深深地看了阿伊罕一眼,转身出了驿站。 丞相府内,许相逢听闻黑衣人的传话,嗤道:“倒还是个手足情深的。有软肋能拿捏,对我们倒也是一件好事。依了他便是,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可惜不能借这步棋,废了孟舒澜在西疆的声望。” 许相逢惋惜着,又对黑衣人道,“去告诉他,想要保住玛莎朵很简单。到时皇帝会安排他们进国子监,让他自己挑一为郡主娶了,将和亲这事儿了了,自然没有玛莎朵什么事儿。但若想安安稳稳地带着他的宝贝妹妹从武安回去,就最好听话。” 黑衣人得令走了。 许相逢推开书房窗,看着院中枝叶苍翠的梅树,冷厉的眉眼柔和下来。 这还是丫头出嫁前种下的,说是他这院里光秃秃的没个生气。 如今,已有两人多高,夏日绿叶如盖,洒落一片绿荫。 一人踩着透过绿叶洒落在长廊上细碎的阳光匆匆而来。 许相逢面上的追忆之色一敛,问来人:“急匆匆的,所为何事?” 小厮没想到会正好撞上许相逢赏景,错愕半刻,忙答道:“皇后娘娘来了信,请相爷进宫一叙。” 栖凰殿内,许相逢见皇后:“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父亲无须多礼。” 皇后连忙上前两步搀住躬身下拜的许相逢,对身边伺候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众人应声而退,很快殿内便只剩下了许相逢父女。 “爹快请坐。” 皇后搀着许相逢在桌边坐下,又为其斟上茶,“冰河镇特贡的银雪毛尖,您以前最喜欢的。这次圣上赏了不少下来,等回去的时候,让人都给您带上。” 许相逢品茗的动作一顿,将茶盏轻搁回桌上,深深看一眼皇后,道:“娘娘能这般想着老臣,老臣已是心满意足。” “我虽是皇后,但也是您闺女,自然要时时想着您的。” 皇后期待的眼神暗下去,复又娇嗔地怨怪道,“倒是您可是不认初儿这个女儿了?竟待女儿这般生分。” “老臣就您一个女儿,怎不会不认?” 许相逢看着皇后如同小时候一般同自己撒娇,低垂的三角眼中划过怀念,却又敛住,劝诫道,“只是您如今身为皇后,一言一行都当端庄有礼。不可因人亲,而废了礼度。” 皇后轻咬红唇,敛下眼去:“女儿晓得了。” 轻微一声呼响,皇后又扬起笑来,狡黠地一挤眼,“私下里,您就莫要捉女儿错处了嘛。” 虽是说着俏皮话,皇后却到底还是端住了,不似先前随意。 许相逢欲言又止,却终是一言不发地敛了眼,迟疑了一下,才端了茶盏轻抿些许,道:“果然好茶。” 皇后又笑起来,道:“您喜欢就好。” 许相逢却是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不知您今日召老臣入宫,是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见见您吗?女儿也是会想爹的。” 皇后话在嘴边转了一转,终究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看着低垂着眼饮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予的许相逢,皇后眼中落寞之色更甚。 从前那个会由着自己撒娇耍赖的慈父,如今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只因她成了皇后,只因为所谓的礼。 茶盏在手中转了一圈,皇后才复又扬起笑来,道:“我听闻圣上有意立念儿为储君,召念儿回京,想问问父亲为什么要拒绝圣上的提议?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再想提及此事,就不容易了。且念儿离京已久,本宫亦是想念。” “端王殿下尚需历练,此为其一;圣上立储许为试探,此为其二。殿下文韬武略,如今朝中大半都是殿下的拥趸,被册立为储君不过是早晚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许相逢答道,又转眼砍向皇后,提醒道,“历朝皆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娘娘身为后宫之人,还是不要过多打听前朝的事,以免落人口实,招来祸端。”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往事成空 皇后面上的笑一垂,低垂首,转着手中茶盏,道:“本宫谨记丞相教诲。” 许相逢眉峰一蹙,端着茶盏的手微紧。 沉寂片刻,殿内不闻人语。 许相逢轻放下茶盏,轻叹一声,道:“初儿,我们许家世代为相,在这朝中一家独大。无数人都在盯着我们,只待寻着一个错处,就要将我许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莫要怪为父无情,为父……也是迫不得已。” 皇后微扯僵硬的唇角,低垂的眼始终不曾再抬起:“本宫知晓。” 又是半刻沉默。 许相逢嘴唇翕动半晌,握盏的指节又紧了几分,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圣上待你可好?” “有您的照拂,圣上对我自然是好的。” 皇后淡着眉眼,无谓地笑笑,“各地新上的贡品,总有这栖凰宫一份;平日里也不会过问后宫之事,皆交由本宫管着。除了不常见到人外,别的都是好的。” 许相逢喉头一涩:“你可还是在怪我当年没能阻止你进宫之事?” “都过去了。” 皇后漠然道,“当年的事也怪不着您。圣上下了选秀的圣旨,凡未婚配的官家女子,皆要入宫待选。您身为丞相,百官之首,自然是要以身作则,不可徇私。这些,女儿都懂。” 皇后说着宽慰许相逢的话,许相逢却显然并不觉宽心。 “当年若是我没有拖延你和……” 许相逢话到嘴边又是一收,满面皆是愧疚与自责,“若不是我非得考他三回,你和他本该在选秀之前就定下来了。如果你跟了他,我们父女恐怕也不会生分至此。你也不会在这宫中,独自寂寥。”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一紧,本以为已经放下的事,却又在三言两语间被够了起来。 陈年的伤疤撕下来,沾着血,撕裂着周遭完好的皮肉,钻心地疼。 怪吗? 怨吗? 一切在当年进宫的时候,就已经都抛下了。 她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 没结果的事,揪心地想,最终也不过是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罢了。 “都过去了。” 皇后重复着这句话,心中的痛楚却只有自己知晓,“这件事也不是您的错。您作为父亲,自然是不愿自己的女儿,轻易嫁给一个不知秉性的人的。您的苦心我都知道,我不怪您。” 这么多年深宫高墙的生活,反反复复地琢磨着那么几件事。 再想不通、放不下的事,也该想通,该放下了。 “要怪,只怪天不遂人意,造化弄人。” 皇后指尖摩挲着茶盏口沿,轻轻地低语。 看着黯然神伤的女儿,许相逢黯沉的眼中眸色晦暗莫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后微怔,以为他是指端王即位一事。 这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她的念儿曾经是她在这宫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他是自己唯一的念想。 若不是这个孩子,恐怕她也没那么快想通,亦不会那般快地认命。 事到如今,那些曾经的遗憾也好,怨怪也罢,都不重要了。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登上那保命的位置之后,能比现在多几分自由,莫要想她一样,生出诸多遗憾。 许相逢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却又在告辞之后,忽然发问:“初儿,如果有可能,你可愿舍了这皇宫所有,去寻当年之人?” 皇后怔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这怎么可能呢?” 父女两对视良久,皇后苦笑反问。 许相逢深深地望了皇后一眼,终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皇宫。 栖凰殿内,只剩下皇后独自一人枯坐在大殿之中,茫然地看着满殿繁华,想着许相逢说的话。 与此同时,馨德殿内,皇帝正铁青着脸色,听着影卫的汇报。 “依旧没有老二的下落?” 皇帝沉着眼问。 前来汇报的影卫低着头,不敢答话。 安贵为皇帝填上清茶,劝解道:“圣上息怒。对于目前的情况而言,没有贤王殿下的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至少说明,贤王殿下应当对背后之人有用,暂且不会出什么大事。” 皇帝闻言看向安贵,对于这个安宁一手培养起来的后继者,有些微的惊诧。 安宁在自己面前尚且唯唯诺诺,不敢在自己发怒时出声,他倒是比安宁有胆色。 也不知是安贵的话确实有安慰到皇帝,还是单纯的只是因为安贵这一插话,搅乱了皇帝的情绪。 安贵这一句话后,皇帝确实是不似先前那般恼怒。 指尖轻敲着桌案,皇帝沉沉地想了良久,才对待命的影卫道:“罢,继续找吧。” 影卫得令,立时起身准备退下,却又听皇帝道,“如果找到了老二,就让他别回来了。这乌七八糟的朝堂,他向来是不喜欢的。既然不想回,就走吧。越远越好,去过他想要的闲云野鹤。” 想他一生都被困在这朝堂之上,为了权力殚精竭虑,自以为有旷世之才,能扭转温家皇室的败局。 将自己的爱人、子嗣,甚至于自己本人,全都埋在这算计里。 到头来,却是一切皆空,什么也没能抓住。 罢了。 他已然是埋在这王座之中出不来了,老大死了,老三终究逃不过和自己一般的命运,便让老二去过他自己的日子罢。 如果,他还活着。 皇帝重重地按着眉心,终是感到了无限的乏累。 但只要他还在这皇位上坐着一天,就还得为这武安的江山算计一天。 “安宁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皇帝问安贵。 “是。” 安贵答道,“义父已经将圣旨交到舒王殿下手里,如今已经启程回京。约摸六月底就能回到宫里了。” “嗯。” 皇帝应着,又问,“让伍仁押解西戎公主返京的事,进展如何?” “伍将军的队伍顺香漳河而上,已经抵达季城,最多再有十日,便可到达康都。” 安贵答道。 闻言,皇帝略想了片刻,忽地让安贵取来圣旨,提笔疾书。 待笔墨风干,皇帝将圣旨交给安贵,道:“让人带着这圣旨去找伍仁,让其到京后将人交给刘桐后,立即赶往京城六卫,上任六卫总督同一职。”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直抒胸臆 安贵领旨前去。 皇帝笔直的脊背松懈下来,倚坐在桌案之后,看着桌案上的那一方山河印玺出神。 当年自己跟伍仁、付知约等人同在国子监修习课业时,也曾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一起畅谈理想抱负,一起抱怨朝政不清。 三人本相约他日自己登基,便由二人辅佐,清一清这世家把持的朝堂。 却不想,还不等他登基,伍仁倒是先受命去了西疆领军。 待自己登基之后,付知约也远赴东疆,经许相逢举荐,成了当时镇东侯的副将。 镇东侯老去后,由许相逢推举,付知约接了镇东侯的位置。 从前的好友,如今也不知心向着谁。 伍仁大抵是能信的。 晏家虽然排斥朝廷插手西疆的事,但却始终坚守着当年五家的合约,对于朝廷派去的伍仁,也依旧能委以重任。 赤诚的人手下的兵,总是比别处的单纯,更何况伍仁本就不是什么喜欢筹谋的。 他如今也没多少能信的人了。 比起不知根底的,伍仁已经好了太多。 这京城六卫交给伍仁,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留给孟舒澜的皇诏,永不生效。 只是世事无常,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谁也不能断定最终的结局。 昏黄的夕阳自窗外落了满殿,光与暗交织,将殿内的一切,以陈旧的丝线,织成苍古的画卷。 皇帝于光影阑珊间偏首,正见窗外残阳如火。 西斜的落日之下,大漠浩渺无边。 滚滚的热浪在沙石地上蒸腾,扭曲着残辉映照下的大漠戈壁。 时至六月,西疆大漠中白日里的气温已然高得吓人,到了夜里却又冷得宛若寒冬。 孟舒澜踩着余晖洒下的城垛影子,拾阶而上。 上得城楼,一眼便望见了那倚靠着城垛立着远眺落日西沉的人。 火一样的夕阳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模糊了那略显锋锐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 散乱的青丝被大漠的风沙拂乱,远眺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好似远处的沙丘大漠中有什么神妙之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在看什么?” 孟舒澜缓步行至晏清身后,抖开手中的披风,搭在她单薄的肩上,“夜里寒凉,你伤刚好些许,莫要在城楼久站。” “这次离开,恐怕就再难见这大漠孤烟。” 晏清拢了拢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却道,“只是些小伤,早就好了。我自幼在这大漠长大,又勤修武艺,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事。倒是你……” 说着,晏清转头,看着孟舒澜略显单薄的衣着,微微蹙眉,“先前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也是吃了大亏,需得注意莫要再染风寒才是。” 孟舒澜以她的话笑答:“我在这边疆四五年,武功不算多高深,强身健体却也是够了。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 说罢,双手往城垛上一搭,学着晏清的样子,望向无边大漠,余光却始终落在身旁人身上。 见晏清并不为自己的玩笑话而开怀,始终皱眉盯着自己,孟舒澜撑在城垛上的手指微曲,手心渗出汗来,却转头轻快地笑言:“我这毒解了都一个多月了,有木老为我调理,如今已经是大好了。就是木老都说,我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 说着,孟舒澜像是为了佐证一般,后退两步拉开一个架势,“你要不信,咱们比划两招?我肯定打不赢你。” 孟舒澜说着逗趣的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在仅剩的一点余晖映照下,面色冷肃的晏清,握拳的掌心一片濡湿。 “孟舒澜,我应当同你说过,不要以身犯险。” 残阳彻底落入地平线下,寒风一刮,便是漫天遮目的风沙,剐蹭着人裸露在外的肌肤。 清冷的嗓音低响,却又字字清晰,随着这刮人的风沙落入耳中,却好似剐蹭在人心底。 想起自己意识昏沉的时间里,眼前人在自己耳边声声哀婉的挽留,孟舒澜讨好的笑落下去,凤眼半敛,仿若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孟舒澜收了架势,站直了身体,低垂着眼眸道歉,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又扭开头,躲了晏清紧抓着他的视线,望着无边暮色,声音低沉,“但若从来,我大抵还是会如此做。” 晏清眉深锁,薄唇紧抿,心中明知此事孟舒澜的决策是对的,却仍是因他这句话而生了无名的怒火。 晏清沉默未语,孟舒澜却是忽地转过头来,笑望着晏清,道,“阿清你知道吗?在这一战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家卫国而差点丢掉性命。” 晏清未答,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中,映着城楼上亮起的火光,却又细碎地铺着一层微光,好似一幕星河。 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这星河正中,寡淡又冷漠。 她大概猜到孟舒澜想说什么。 他本是洒脱的性子,看似温文尔雅多情重义,但里子却是冷的。 兄长曾说,孟舒澜是个没有心的,他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但却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赌上一切。 “我本无心家国天下,亦无天下大义。我是商人,只重利。商人的原则是,与人交,只为有利可图,不可倾心以付,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孟舒澜缓缓地说着,那个被自己深深掩藏的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抵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行商。就像孟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守着倾国的财富,来往于各国之间,可周旋于各国权贵,亦可终生闲云野鹤。” “那曾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孟舒澜笑着,带着几分嘲意,“听起来是不是很市侩?” “人生在世,各有其志。” 晏清道,“为利,为名,还是为人,为己,只要莫做伤天害理、有违道义之事,自私自利也并非就是坏事。” 孟舒澜一怔,随即又笑开:“明明就是歪理,怎么经你之口说出来,却又偏生让人觉得有理呢?” “本就是此道理。” 晏清说得认真,却惹来孟舒澜一阵低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心悦之 “大概,就是” 皇帝笔直的脊背松懈下来,倚坐在桌案之后,看着桌案上的那一方山河印玺出神。 当年自己跟伍仁、付知约等人同在国子监修习课业时,也曾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一起畅谈理想抱负,一起抱怨朝政不清。 三人本相约他日自己登基,便由二人辅佐,清一清这世家把持的朝堂。 却不想,还不等他登基,伍仁倒是先受命去了西疆领军。 待自己登基之后,付知约也远赴东疆,经许相逢举荐,成了当时镇东侯的副将。 镇东侯老去后,由许相逢推举,付知约接了镇东侯的位置。 从前的好友,如今也不知心向着谁。 伍仁大抵是能信的。 晏家虽然排斥朝廷插手西疆的事,但却始终坚守着当年五家的合约,对于朝廷派去的伍仁,也依旧能委以重任。 赤诚的人手下的兵,总是比别处的单纯,更何况伍仁本就不是什么喜欢筹谋的。 他如今也没多少能信的人了。 比起不知根底的,伍仁已经好了太多。 这京城六卫交给伍仁,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留给孟舒澜的皇诏,永不生效。 只是世事无常,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谁也不能断定最终的结局。 昏黄的夕阳自窗外落了满殿,光与暗交织,将殿内的一切,以陈旧的丝线,织成苍古的画卷。 皇帝于光影阑珊间偏首,正见窗外残阳如火。 西斜的落日之下,大漠浩渺无边。 滚滚的热浪在沙石地上蒸腾,扭曲着残辉映照下的大漠戈壁。 时至六月,西疆大漠中白日里的气温已然高得吓人,到了夜里却又冷得宛若寒冬。 孟舒澜踩着余晖洒下的城垛影子,拾阶而上。 上得城楼,一眼便望见了那倚靠着城垛立着远眺落日西沉的人。 火一样的夕阳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模糊了那略显锋锐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 散乱的青丝被大漠的风沙拂乱,远眺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好似远处的沙丘大漠中有什么神妙之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在看什么?” 孟舒澜缓步行至晏清身后,抖开手中的披风,搭在她单薄的肩上,“夜里寒凉,你伤刚好些许,莫要在城楼久站。” “这次离开,恐怕就再难见这大漠孤烟。” 晏清拢了拢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却道,“只是些小伤,早就好了。我自幼在这大漠长大,又勤修武艺,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事。倒是你……” 说着,晏清转头,看着孟舒澜略显单薄的衣着,微微蹙眉,“先前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也是吃了大亏,需得注意莫要再染风寒才是。” 孟舒澜以她的话笑答:“我在这边疆四五年,武功不算多高深,强身健体却也是够了。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 说罢,双手往城垛上一搭,学着晏清的样子,望向无边大漠,余光却始终落在身旁人身上。 见晏清并不为自己的玩笑话而开怀,始终皱眉盯着自己,孟舒澜撑在城垛上的手指微曲,手心渗出汗来,却转头轻快地笑言:“我这毒解了都一个多月了,有木老为我调理,如今已经是大好了。就是木老都说,我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 说着,孟舒澜像是为了佐证一般,后退两步拉开一个架势,“你要不信,咱们比划两招?我肯定打不赢你。” 孟舒澜说着逗趣的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在仅剩的一点余晖映照下,面色冷肃的晏清,握拳的掌心一片濡湿。 “孟舒澜,我应当同你说过,不要以身犯险。” 残阳彻底落入地平线下,寒风一刮,便是漫天遮目的风沙,剐蹭着人裸露在外的肌肤。 清冷的嗓音低响,却又字字清晰,随着这刮人的风沙落入耳中,却好似剐蹭在人心底。 想起自己意识昏沉的时间里,眼前人在自己耳边声声哀婉的挽留,孟舒澜讨好的笑落下去,凤眼半敛,仿若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孟舒澜收了架势,站直了身体,低垂着眼眸道歉,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又扭开头,躲了晏清紧抓着他的视线,望着无边暮色,声音低沉,“但若从来,我大抵还是会如此做。” 晏清眉深锁,薄唇紧抿,心中明知此事孟舒澜的决策是对的,却仍是因他这句话而生了无名的怒火。 晏清沉默未语,孟舒澜却是忽地转过头来,笑望着晏清,道,“阿清你知道吗?在这一战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家卫国而差点丢掉性命。” 晏清未答,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中,映着城楼上亮起的火光,却又细碎地铺着一层微光,好似一幕星河。 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这星河正中,寡淡又冷漠。 她大概猜到孟舒澜想说什么。 他本是洒脱的性子,看似温文尔雅多情重义,但里子却是冷的。 兄长曾说,孟舒澜是个没有心的,他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但却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赌上一切。 “我本无心家国天下,亦无天下大义。我是商人,只重利。商人的原则是,与人交,只为有利可图,不可倾心以付,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孟舒澜缓缓地说着,那个被自己深深掩藏的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抵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行商。就像孟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守着倾国的财富,来往于各国之间,可周旋于各国权贵,亦可终生闲云野鹤。” “那曾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孟舒澜笑着,带着几分嘲意,“听起来是不是很市侩?” “人生在世,各有其志。” 晏清道,“为利,为名,还是为人,为己,只要莫做伤天害理、有违道义之事,自私自利也并非就是坏事。” 孟舒澜一怔,随即又笑开:“明明就是歪理,怎么经你之口说出来,却又偏生让人觉得有理呢?” “本就是此道理。” 晏清说得认真,却惹来孟舒澜一阵低笑。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情难自矜 “若说跟着你来西疆是临时起意,那这五年的念想则是绝对的蓄谋已久。” 轻而缓的字字句句,混在贯耳的风里,清晰地砸落耳郭,落进心里,叫晏清怔愣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心却急促地鼓噪着,筛过一件件往事。 那些她有意无意忽略的、避开的情愫,都在此时一股脑地汹涌而来,如惊涛拍岸,震着整个心房无休地悸动。 不知名的情绪堵在心口,让她不知所措。 望着孟舒澜期许灼热的眸子,晏清下意识地想躲。 但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地映着她的惊惶无措,让她无所遁形。 那样灼热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将她钉住,让她挪不动脚,挪不开眼。 她好像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以致只能无措地捻着衣袖,痴痴地望着他。 久违得到答复的孟舒澜心中忐忑着,心如擂鼓,紧紧地盯着对面人惊惶欲逃的眼,紧握的掌心满是热汗,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可对面的人却始终不愿给他一个痛快,睁着那双清亮深邃的眼,无措地看着自己,好似在问自己,她该怎么办? 就像当年自己遇见的迷路时的小姑娘,就像从前闯了祸不敢回军营的小丫头,就像…… 现在。 她总是信任着自己,如同兄长。 他不清楚她对自己是否只是如同兄长。 但此时此刻,他却想可耻地利用这份信任,想将她困在自己心中,锁在自己身侧。 就像他想过无数次的那样,不折手段,哪怕折断她的翅膀,锁进牢笼里,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就算她拒绝了自己,他也总有她拒绝不了的理由去赖着她。 她总归是甩不脱自己的。 他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更何况,她还没有拒绝自己。 更何况,她是如此信任着自己。 是否,只要自己说,她就会相信,她心中亦有着自己? 孟舒澜沉沉地看着晏清,手松了又紧,汗湿了又干,耳边只有仿若轰鸣的心跳,眼中只有对面难得惊惶无措的人。 她没有转身就走。 她在向自己寻求答案。 她…… 也许,有在心中为自己留有一席之地? 孟舒澜眸色黯下来,脑中嗡鸣一片,喉头不住地滚动着,轻颤的指尖缓慢地探出,轻轻地,僵硬着,将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至耳后,连呼吸都因此放缓,收紧。 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好似带着烫人的火种,落进心里,点燃沸腾的心血,浑身都燥热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粗重。 无名的冲动在心中叫嚣着,指尖却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轻轻地顺着她的轮廓描摹,不敢又丝毫的放松,怕惊了本就无措的人。 可欲望一旦被释放,就如同恶兽出笼,若得不到满足,便越发凶恶,难以再压回心中。 那眼神太过炙热,如火一般,烧得她心底燥热。 有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拭过面颊,带起一阵酥麻的痒,裹进心里,与心底的燥热搅在一起,让人无端地生出别样的情愫。 说不清,道不明。 濡湿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抚过的地方却残留着夜风也吹不散的滚烫温度。 指腹擦过殷红的唇。 那纤薄的唇瓣似有魔力,让人错不开眼,让人难以自持,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 呼吸相闻,滚烫的温度透过面皮,隔着些微的距离,亦是烫得让人心惊。 过近的距离让晏清不安。 对面人黯沉的眸子深邃如夜,让她深陷其中,却又无端地恐慌紧张。 板正的身体僵直着,手紧紧攥着掌心的汗,喉头滚动,急促的心好似在这一刻停跳,但耳边却全是它的聒噪。 鼻尖轻触,微凉,却又霎时变得滚烫。 眼前人的眉眼都在这一刻模糊,只有那眼底跃动的火苗,让人心惊。 几乎是刹那间,晏清呼吸骤然一滞,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急促地低下头,鼻尖擦过他温润而滚烫的唇。 孟舒澜心霎时停跳,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直,滚烫的血倏地凉下去,手脚好似没了知觉。 痴痴地盯着她的发顶,孟舒澜圆睁的眼中瞳孔微缩,羽睫不住地颤动着。 丝丝缕缕的疼自胸腔散向四肢百骸,细细密密,如蚁噬骨。 缓缓的,孟舒澜指尖一颤,缓缓放开她面庞,缓缓打直僵硬的脊背,缓缓拉开同她的距离,眼眸却始终粘在她身上,期许着或有或无的可能。 可渐渐的,热血退却后的大脑,在一片空白之后,终是明白了一件事。 她拒绝了自己。 或许是他做的太过了。 他试图骗自己。 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或许她只是被自己过火的举动吓到了。 或许…… 看着低垂着头僵站着的晏清,孟舒澜终是缓缓垂下了眼。 或许,根本就没有或许。 纵然他想过无数种被拒绝后,该如何赖着她的理由。 就用他惯用的耍赖伎俩,洒脱地跟她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自己的心悦只是如同兄长对小妹的爱护。 凭她的迟钝,定然是会信的。 可能还会削自己一顿。 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能留在她身边的。 只要自己还是她最信任的兄长,只要自己还留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曾许于他人。 他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又或者,使些手段,让她不得不跟自己绑在一起。 圣旨赐婚也好,父母之命也罢,更甚至以人情道义捆束她…… 总之,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无数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曾无数次这样设想。 可当他真的处于这一刻时,他才知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 她没有开口,可自己却已经没有勇气再留在她身边,更遑论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还是对她说了慌。 当初就算晏帅不与他约法三章,他也绝不敢将话说出口。 他可以对着所有人洒脱,可以对所有人不屑一顾,却唯独难以在她面前坦然。 她是如此耀眼正派,映衬得自己渺小世俗。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曾因任何人低看自己。 可面对她时,却总感卑微。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春风得意 曾有人说,情爱一事,先动心的那个,注定卑微。 他从前觉得好笑。 如今,亦觉得好笑。 却是笑自己,愚而不自知。 沉沉地看着眼前人,孟舒澜很想如自己设想的那样,笑着洒脱地同她说一句:“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这般看着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稍重一点,急些许,便撕扯着心肺生疼。 孟舒澜终是站直了身子,缓缓地,磨蹭着,想要挪动僵硬的腿脚,与她拉开距离。 她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 微凉的夜风灌进来,自二人中间穿过,将灼热的温度吹散。 却叫笼在满耳鼓雷之声的晏清一怔。 低垂的眼扫见孟舒澜挪动着后退了半步,急促的心跳一空,未及思索,她已是往前逼了一步。 骤然的体温相贴,叫孟舒澜顿时一僵,麻木难以察觉的心忽地被什么蜇了一下般,霎时活了过来,却也因此生受了那原本觉察不到的,分摊至四肢百骸的疼。 他静静地僵站着,喉头滚动,眼眸直直地落在空处,脑中空白一片。 他不敢想晏清这突然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怕会错意,怕空欢喜。 而 不知名的情绪堵在心口,让她不知所措。 那样灼热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将她钉住,让她挪不动脚,挪不开眼。 她好像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以致只能无措地捻着衣袖,痴痴地望着他。 久违得到答复的孟舒澜心中忐忑着,心如擂鼓,紧紧地盯着对面人惊惶欲逃的眼,紧握的掌心满是热汗,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可对面的人却始终不愿给他一个痛快,睁着那双清亮深邃的眼,无措地看着自己,好似在问自己,她该怎么办? 就像当年自己遇见的迷路时的小姑娘,就像从前闯了祸不敢回军营的小丫头,就像…… 现在。 她总是信任着自己,如同兄长。 他不清楚她对自己是否只是如同兄长。 但此时此刻,他却想可耻地利用这份信任,想将她困在自己心中,锁在自己身侧。 就像他想过无数次的那样,不折手段,哪怕折断她的翅膀,锁进牢笼里,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就算她拒绝了自己,他也总有她拒绝不了的理由去赖着她。 她总归是甩不脱自己的。 他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更何况,她还没有拒绝自己。 更何况,她是如此信任着自己。 是否,只要自己说,她就会相信,她心中亦有着自己? 孟舒澜沉沉地看着晏清,手松了又紧,汗湿了又干,耳边只有仿若轰鸣的心跳,眼中只有对面难得惊惶无措的人。 她没有转身就走。 她在向自己寻求答案。 她…… 也许,有在心中为自己留有一席之地? 孟舒澜眸色黯下来,脑中嗡鸣一片,喉头不住地滚动着,轻颤的指尖缓慢地探出,轻轻地,僵硬着,将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至耳后,连呼吸都因此放缓,收紧。 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好似带着烫人的火种,落进心里,点燃沸腾的心血,浑身都燥热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粗重。 无名的冲动在心中叫嚣着,指尖却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轻轻地顺着她的轮廓描摹,不敢又丝毫的放松,怕惊了本就无措的人。 可欲望一旦被释放,就如同恶兽出笼,若得不到满足,便越发凶恶,难以再压回心中。 那眼神太过炙热,如火一般,烧得她心底燥热。 有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拭过面颊,带起一阵酥麻的痒,裹进心里,与心底的燥热搅在一起,让人无端地生出别样的情愫。 说不清,道不明。 濡湿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抚过的地方却残留着夜风也吹不散的滚烫温度。 指腹擦过殷红的唇。 那纤薄的唇瓣似有魔力,让人错不开眼,让人难以自持,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 呼吸相闻,滚烫的温度透过面皮,隔着些微的距离,亦是烫得让人心惊。 过近的距离让晏清不安。 对面人黯沉的眸子深邃如夜,让她深陷其中,却又无端地恐慌紧张。 板正的身体僵直着,手紧紧攥着掌心的汗,喉头滚动,急促的心好似在这一刻停跳,但耳边却全是它的聒噪。 鼻尖轻触,微凉,却又霎时变得滚烫。 眼前人的眉眼都在这一刻模糊,只有那眼底跃动的火苗,让人心惊。 几乎是刹那间,晏清呼吸骤然一滞,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急促地低下头,鼻尖擦过他温润而滚烫的唇。 孟舒澜心霎时停跳,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直,滚烫的血倏地凉下去,手脚好似没了知觉。 痴痴地盯着她的发顶,孟舒澜圆睁的眼中瞳孔微缩,羽睫不住地颤动着。 丝丝缕缕的疼自胸腔散向四肢百骸,细细密密,如蚁噬骨。 缓缓的,孟舒澜指尖一颤,缓缓放开她面庞,缓缓打直僵硬的脊背,缓缓拉开同她的距离,眼眸却始终粘在她身上,期许着或有或无的可能。 可渐渐的,热血退却后的大脑,在一片空白之后,终是明白了一件事。 她拒绝了自己。 或许是他做的太过了。 他试图骗自己。 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或许她只是被自己过火的举动吓到了。 或许…… 看着低垂着头僵站着的晏清,孟舒澜终是缓缓垂下了眼。 或许,根本就没有或许。 纵然他想过无数种被拒绝后,该如何赖着她的理由。 就用他惯用的耍赖伎俩,洒脱地跟她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自己的心悦只是如同兄长对小妹的爱护。 凭她的迟钝,定然是会信的。 可能还会削自己一顿。 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能留在她身边的。 只要自己还是她最信任的兄长,只要自己还留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曾许于他人。 他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又或者,使些手段,让她不得不跟自己绑在一起。 圣旨赐婚也好,父母之命也罢,更甚至以人情道义捆束她…… 总之,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喜忧参半 ,重生之将女为帝 关于孟舒澜与晏清到底在城楼上说了什么,整个营地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有说是机密军务的;有说孟舒澜可能又要升官的;也有说晏清可能要调回西疆的…… 但最令人喜闻乐见又咬牙切齿,且广为流传的,是孟舒澜即将上位将军郎官的说法。 至于为什么是孟舒澜上位,而不是晏清高攀,那是因为有眼睛的都知道,是谁在追着人不放。 更何况他孟舒澜一外来人,再高的地位,在他们心中也高不过能算做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将军去啊! 再说,他这位置还是小将军推上去,不然能有他什么事儿? 众人一边欣喜地盘算着营里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一边为自己白菜可能被猪拱了而扣腕叹息。 若非那小子染了风寒,若非小将军没走,若非他高低算个元帅自己可能得罪不起,那绝对是得跟他“友好交流”,让他知道想要娶他们家小将军,那至少得先过了他们这关!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到时候拦门得用什么招,才能让那小子知道厉害。 当然,也有比较清醒的,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晚。 先前小将军才接到圣上催其赶赴北疆上任防御使的圣旨,眼下就算因伤病耽搁,之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留在西疆的。 这西疆和北地图上疆看着挺近的,实际上两地边防可远着呢! 两人之间的事儿,还有的磨。 比起兵卒们纯属好奇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白术和齐源清却还得担心另一种可能。 看那小子春风满面的样子,估计小将军就算没答应也松口了。 回头两人分开了,这小子一言不合撂挑子跑路怎么办? 就其之前在洱郡的所作所为,以及先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随风应付着,自己带着两三千人悄摸就...... 第232章喜忧参半,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回康都增援一事。 两人一致以为,若不提前跟小将军打声招呼,让她按着点儿这小子,说不准这小子哪天真就一声不吭地撂下一堆事儿跑北疆去。 他们这些老家伙虽然也能支楞个一时半会儿的,但他们都老年人了,可不得让好好休个假啊? 年轻人才需要历练,老年人就该享福了! 如此这般一思索,俩个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立马提脚就打算去找晏清说道说道这可能。 此时此刻,处于营中众人讨论的话题中心的两人,却在老实巴交地挨训。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有意思。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得搁城楼上去吹风?” 木老收起脉枕,哼哼着训道。 孟舒澜偷眼瞧了神色一点儿起伏都没有的晏清,心道:这事儿哪说都靠谱,还真就不适合两人单独在屋里说。 他怕出事儿。 人命关天的事儿。 看着晏清单手束着护腕,孟舒澜连忙凑过去帮忙。 瞧着旁侧突然伸过来的一双手,晏清怔愣了一下,就见这双手的主人已经熟练地为自己束好了护腕,仰头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晏清眨巴着眼,愣了片刻,转开了眼。 没得到想要的自己反馈,让孟舒澜微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她肯让自己为她束腕,允许自己的靠近,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进步了。 不能急于求成。 孟舒澜如此想着,便又欣喜起来,尤其是在睹见晏清别开的侧颜上,若有似无的绽开的一抹笑的时候,更是一手撑在桌上托腮笑得痴愣。 木老写好药方,停下絮叨,准备跟两人说一下注意的事儿,一转脸却看见孟舒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一想今天营里传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传闻,木老一个白眼翻到顶。 情爱让...... 第232章喜忧参半,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痴傻,圣人诚不欺我。 末了他却又忍不住笑,心道:年轻真好。 但是好归好,该训还得训。 “咳嗯!” 木老咳嗽一声,将两人的视线都拉过来,压着眼睑,板着脸都开训,“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是有些事儿最好三思而后行。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收拾不了,再来追悔莫及!” 孟舒澜瞳孔一缩,飞快地看了眼晏清,见其不解其意,立时松了口气,却多少有些失望,瞪着木老,没好气地道:“您老可少操点儿闲心吧!” 木老给他瞪回去:“一看你小子就没想什么正经事儿!老夫说什么了吗?老夫不过就是告诫你们这些小年轻,做事儿考虑一下后果!” 孟舒澜脸色未变,耳廓却是红了个彻底。 余光瞄见晏清探究的神色,孟舒澜张嘴就像跟木老辩驳几句,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却不想木老一见他张嘴,压根儿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仗着自己有点儿武学底子,就觉得自己身体多好了是吧?也不看看自个儿身体亏空成什么样了!” “不好好养护,如今年轻倒也还扛得住,等以后上了年纪,有的是你们受罪的时候!” 木老说着,自孟舒澜身上审视且嫌弃的目光,神色颇为凝重地看着晏清道,“你这一身陈年旧伤伤叠伤的,小小年纪筋骨劳损严重,肺腑一塌糊涂。你这就是在透支自己以后的时间,来赚现在的风光无限。” “现在不好好养护,最多十年八年,等身体扛不住了,什么毛病都一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兵败如山倒的架势!搞不好就是要命的事。” 晏清垂睫不语。 同她说过这话的人不少。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只是时势所迫,由不得她静下...... 第232章喜忧参半,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来什么也不想。 强撑着,尚且还能再有个十年八年。 若不撑这一口气,可能都活不到眼前这一刻。 晏清对此不以为意,孟舒澜却是陡然沉了神色,深深地看了眼不搭话的晏清,郑重地问木老:“您老可有什么养护的法子?” 木老摇头:“伤病好治,心病难治。汤药能调理她的身体,但她若不能静心休养,少思少虑,效果极其之微。” 闻言,孟舒澜沉默。 他说不出让她放下一切的话来。 如今的政局,也由不得她放下一切。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今不赴夕 ,重生之将女为帝 身在局中,想要跳脱出去,便要生脱一层皮。 而早就被钉在这局中的晏家,在一开始就是布局者眼中必吃的棋。 她若想在未扳倒布局者之前就跳出这局,却是唯有一个“死”字。 以她的傲气,怎可能一生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呢? 她生就该是站在阳光之下,受人敬仰的。 可自己能为她做的,却着实有限。 孟舒澜沉着眼,心有不甘。 说到底,还是自己能力不足,不曾有能安然护着她的滔天权势。 思及此,孟舒澜忽地想起皇帝秘密送来的皇诏,眸中闪过一瞬间的复杂。 “至少还能撑上七八年。” 在孟舒澜若有所思之时,却听晏清清冷冷地道,“这乱糟糟的事总不可能永远都到不了头。说不定没个几年,我就可以安心地卸甲归田,也未可知。” 至于这乱局还需几年才能理清,她心里没有数。 前世她死的时候,是新康元年。 温哲茂登基后改年号为新康。 从今年算着走,也不过是两年后的事。 到死,她也未曾看到一个安宁盛世,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这乱世将结束于何时。 今生已然与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 温哲茂已死,西戎元气大伤,羌国并入武安国土。 唯一还没发生的,便是北边雪原十二部的反扑。 此次他们顶着西戎和羌国两国兵力的压力,大败西戎不说,还一举拿下了羌国。 这对雪原十二部无疑是一种震慑。 所以现在晏清也拿不准,在明年,乾元五年,秦老将军过世之后,雪原十二部是否会反扑。 这些时日一直忙着作战,忙着处理羌地的政务,她还没来得及过问颜...... 第233章今不赴夕,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仲祈的事。 不过既然燕七没有坏消息传来,应该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此事等前往北疆的时候再想也不迟。 晏清想着事,一转眼看见神色凝重的两个人,才想起自己先前的话才说了一半。 “有人同我说,这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但总归也算不得是最坏的。” 晏清清浅地笑着,转述 关于孟舒澜与晏清到底在城楼上说了什么,整个营地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有说是机密军务的;有说孟舒澜可能又要升官的;也有说晏清可能要调回西疆的…… 但最令人喜闻乐见又咬牙切齿,且广为流传的,是孟舒澜即将上位将军郎官的说法。 至于为什么是孟舒澜上位,而不是晏清高攀,那是因为有眼睛的都知道,是谁在追着人不放。 更何况他孟舒澜一外来人,再高的地位,在他们心中也高不过能算做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将军去啊! 再说,他这位置还是小将军推上去,不然能有他什么事儿? 众人一边欣喜地盘算着营里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一边为自己白菜可能被猪拱了而扣腕叹息。 若非那小子染了风寒,若非小将军没走,若非他高低算个元帅自己可能得罪不起,那绝对是得跟他“友好交流”,让他知道想要娶他们家小将军,那至少得先过了他们这关!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到时候拦门得用什么招,才能让那小子知道厉害。 当然,也有比较清醒的,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晚。 先前小将军才接到圣上催其赶赴北疆上任防御使的圣旨,眼下就算因伤病耽搁,之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留在西疆的。 这西疆和北地图上疆看着挺近的,实际上两地边防可远着呢!#b...... 第233章今不赴夕,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br#两人之间的事儿,还有的磨。 比起兵卒们纯属好奇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白术和齐源清却还得担心另一种可能。 看那小子春风满面的样子,估计小将军就算没答应也松口了。 回头两人分开了,这小子一言不合撂挑子跑路怎么办? 就其之前在洱郡的所作所为,以及先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随风应付着,自己带着两三千人悄摸就回康都增援一事。 两人一致以为,若不提前跟小将军打声招呼,让她按着点儿这小子,说不准这小子哪天真就一声不吭地撂下一堆事儿跑北疆去。 他们这些老家伙虽然也能支楞个一时半会儿的,但他们都老年人了,可不得让好好休个假啊? 年轻人才需要历练,老年人就该享福了! 如此这般一思索,俩个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立马提脚就打算去找晏清说道说道这可能。 此时此刻,处于营中众人讨论的话题中心的两人,却在老实巴交地挨训。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有意思。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得搁城楼上去吹风?” 木老收起脉枕,哼哼着训道。 孟舒澜偷眼瞧了神色一点儿起伏都没有的晏清,心道:这事儿哪说都靠谱,还真就不适合两人单独在屋里说。 他怕出事儿。 人命关天的事儿。 看着晏清单手束着护腕,孟舒澜连忙凑过去帮忙。 瞧着旁侧突然伸过来的一双手,晏清怔愣了一下,就见这双手的主人已经熟练地为自己束好了护腕,仰头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晏清眨巴着眼,愣了片刻,转开了眼。 没得到想要的自己反馈,让孟舒澜微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她肯让自己为她...... 第233章今不赴夕,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束腕,允许自己的靠近,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进步了。 不能急于求成。 孟舒澜如此想着,便又欣喜起来,尤其是在睹见晏清别开的侧颜上,若有似无的绽开的一抹笑的时候,更是一手撑在桌上托腮笑得痴愣。 木老写好药方,停下絮叨,准备跟两人说一下注意的事儿,一转脸却看见孟舒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一想今天营里传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传闻,木老一个白眼翻到顶。 情爱让人痴傻,圣人诚不欺我。 末了他却又忍不住笑,心道:年轻真好。 但是好归好,该训还得训。 “咳嗯!” 木老咳嗽一声,将两人的视线都拉过来,压着眼睑,板着脸都开训,“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是有些事儿最好三思而后行。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收拾不了,再来追悔莫及!”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根基所在 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可细想之下,木老又觉得不妥。 都是小丫头,两个谁能比谁知道得更多? 这事儿还是得小丫头她娘跟她说,才是最妥当的。 可这山高路远的,就算自己知道该往哪儿捎信,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看一眼心虚跟晏清糊弄这事儿的孟舒澜,木老敛下眼,又觉得好笑。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一个老头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都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就算再不懂某些事,也该明白何为授受不亲。 唯一不值得人放心的楞头小子,却是一看就是不敢在人面前放肆的。 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老板着脸在心里嘀咕半晌,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成家,倒是没绕过为孩子操心这回事儿。 从前是阿姆勒,现在是这两个。 他还真是闲得慌! 自嘲地在心底笑笑,木老才开口为面红耳赤快糊弄不过去了的孟舒澜解围。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手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白饭吧?”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现在事情都已告一段落,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依依惜别 ,重生之将女为帝 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齐源清虽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但若真有那一天…… “真有那一天,你先来找我,我磨刀是把好手。” 齐源清双手往脑后一抄,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这么一句,却引来白术一笑,“你倒是会找清净活儿。” “那不是怕没让您亲自动手,觉得不解恨嘛!” 齐源清道,“再说,我哪里就能躲得清闲?之后的善后,不还得我一起担着。” 说着,齐源清又叹,“以前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下倒成了我的事儿了。” “年轻人,多历练总是好的。” 白术道。 齐源清嘴角一抽,嘟囔道:“我已年过而立,算什么年轻人?” “接我的班不是正好?” 白术道,“等我七老八十,你也才跟我现在一般年纪。” “这倒也是。” 齐源清一挠头,“您这一说,我似乎也该找个人接我的班了。郦禾怎么样?小将军建立起来的娘子军,就一直是她在治理。又从小跟着您长大,做事缜密周全,我有心将洱郡和芽城的边防,渐渐交给她打理。” 木老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二人絮叨,“别看你们这操心这、操心那的,一些琐碎的事儿还不是得白家小子给你们收拾。反正他跟着晏康明收拾烂摊子也好多年了,经验充足得很。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波澜再起 她注定是要孤飞的鹰,翱翔于天际,不为任何人停驻。 纵然自己使手段将她留下来。 不能高飞的鹰,与家雀又有何异? 送晏清离开西疆的时候,孟舒澜望着远行的队伍,浓愁与不舍尽数压在眉眼之间、心尖之上。 自己若不想被她落下,若想成为她低旋时停驻的巢,就只能拼命地去跑。 不管她会不会头,只要她俯首,他希望自己能一直都在她视野之中。 远行的队伍消失在沙丘之后,只余无边大漠之上寥寥鹰隼盘旋于晴空之下。 随影疾步将刚收到的消息递交于孟舒澜之手。 看着纸条上的字字句句,孟舒澜抬首,迎着刺目的日光,望着在天际盘旋只见一个黑点的鹰,手中信纸被捏破。 “让齐将军通知全军战备,随时准备接手西南境及羌地一应事务。去信康永安,让其在国内外广收粮。” 孟舒澜眼微瞌,垂首看向手中已经破烂的纸条,眸色晦暗,“通知金铭和曾成文,在朝廷派下来的接手的人到来之前,接管漳怀一带的所有军防兵权,并掌握余淮对外海贸码头,让康永安跟漕运打好招呼,分批将筹集的粮草秘密运回西疆。” “让他们严盘进出漳怀一带的所有人,严守进出西南的门户,严管受灾未安置的难民。一旦发现异常,或有人闹事,直接拘禁。情况严峻时,准杀。” 指尖碾过纸条上的墨迹,孟舒澜眸中沉着森冷,“将手下的人都散出去,全力搜寻端王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止,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 随影俯首应下,离去前却又顿步,问,“此时可要支会晏将军?” 按照从前的惯例,这边出了这么重要的事,在孟舒澜先前的示意下,都会跟晏清那边递个消息。 孟舒澜眸色微软,想着木老说的话,抿唇:“暂且瞒着。在没有找到端王的人之前,全面封锁此事的消息,盯死那些探子。” 她此去北疆于郭佑宁争权,本就是费心劳力的事,能少一事是一事。 况且此事她就算知晓了,除了徒添烦忧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可控的形势,按她的性子,恐怕又将整夜睡不着了。 只是以燕七的本事,这件事就算瞒,恐怕也瞒不了她多久。 沉吟片刻,孟舒澜又叫住随影,改了主意:“将此事飞书密传圣上,让其早做准备。对方下一个要下手的,可能就是他了。” 随影领命离去。 孟舒澜抬睫,将纸条团成团,在路过城门口的铁匠铺子时,将小纸团丢进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灶之中,大踏步往城中布防司去寻白术。 接到皇诏后,他确实想过对方可能会对温哲翰下手。 但却没想到对方动作会这般快。 皇帝既然一早就所有察觉,定然会支会温哲翰小心。 如此情形下,还让温哲翰着了道。 那就说明,这下手的人,是温哲翰极为熟悉且信赖的。 温哲翰身边信任的,大多是许相逢的人。 所以,那个始终藏头藏尾的幕后之人,就是那个朝野上下一片赞誉的明相吗? 孟舒澜不得而知。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幕后之人终归是要走上台前来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对方露出爪牙之前,将能掌控的势力收归于手,方才能在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中,不受制于人。 最好,是能在阿清得知此事之前,将一切尽可能地打点妥当。 自己若想与她并肩,就不能一直只追着她的步子走。 哪怕是借风而起,他也想至少能有一时片刻,不只是仰望着她。 数日后,北地边境,洛奇镇外,西北联防营。 晏清还兵西北联防营,在马志安阴阳怪气的挖苦里,与林江海交接了一众军务,以及阵亡士兵抚恤等事。 离去前,晏清深深地看了眼马志安,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志安却很是不满晏清的态度,叽歪着跟林江海抱怨:“真以为自己得了皇帝的信任,得了把破剑,就神气得不行了!结果呢?这次立这么大的功,又是退敌,又是攻国,屁赏赐没有,还被倒扣一年俸禄。” “真是自己被当了刀使,还乐颠颠儿地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马志安瞪着晏清远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笑晏清蠢,“这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活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女人就该年纪到了就嫁人,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跑来男人的军营里掺和,跟营里的男人不清不楚,真替她未来的夫君感到忧心……” “马志安!” 林江海厉声打断马志安越来越放肆的发言,沉声警告他,“别怪我没提醒你,西北联防营的人员调动权虽然直属于西疆与北疆两疆兵马元帅。但西北联防营的日常治理,确实归属于北地边防。” “小将军领荆漠北三地防御使,又是秦老将军的亲外孙。如今颜将军生死不明,若是秦老将军故去,这北地将直接统属于小将军治下。扎在洛奇镇、溢口关的那些秦家军,最后会听令于谁,我想你心里也该有数。” 林江海沉着眼盯着脸色难看的马志安,“你我虽共事多年,但晏帅于我有恩,今日这些话我可以当没听见,但若你以后再敢对小将军出言不逊,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营中我西疆的弟兄虽少,但若算上驻在周边的秦家军,你也未必就能讨到好处。秦老将军最是护短,你最好祈祷今天说的这些话,不会传到他耳朵里去。” 林江海放低了声音,狠戾的眼一转,“若你还想在联防营安安稳稳地当你的西北联防营北疆统帅,就把你的那些龌蹉偏见收起来。除了小将军,这联防营中的女将,可也不是吃素的。” “你若是一直抱着这样的偏见,就算是镇北侯,恐怕也未必就见得会给你撑腰。” 林江海转身,丢下一句话,不再搭理马志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秦家二老 离开西北联防营,晏清没有立即赶赴羊城告职上任,却是先回了北地秦家。 她人刚到北地,秦老将军就托人捎了信来,说是秦老夫人病重,叫她若是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便回家看看。 再次见到秦老将军,那个年前还精神矍铄老将军,如今已是满头华发,神色颓靡。 见着晏清,秦莽的精神头稍好了些许,苍老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清清回来了,你外婆这下该放心了。” 看着眼眶红肿,眼中布满血丝,满面疲态的秦老将军,晏清心都是一紧。 在回北疆的路上,她就听燕七说了颜仲祈的事。 在四月初,颜仲祈巡察北地边防,过狼口关外的雪山峡谷时,遇到了雪崩。 同行一百多人,无一人生还。 那是对外的版本。 暗部的人在狼口关发现了可疑人员,在颜仲祈的队伍到达狼口关后,便连夜上了雪山暗中布置,最终将仍擒获。 如他们先前所料,对方是一名死士。 被擒获之后,便服毒自尽了。 他们的人只来得及拦下他向外传递的讯息。 如今颜仲祈和一众兵士,已经乔装更名改姓,在荆城安置了下来。 只是对外宣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雪化之际,为了防止更多人因此遇险,所以并不能立刻派人前往搜寻。 要到六月底七月初,夏伏之时,积雪完全消融,冰原冻土显露,才敢让人进雪山峡谷搜寻颜仲祈等人的踪迹。 为了掩人耳目,暗部的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死人换上颜仲祈等人的衣服之后,趁着搜山的人进山之前,将尸体埋进了雪沟里。 等雪融之后,这些身形跟颜仲祈他们差别不大的尸体,就会被雪水泡得肿胀变形,再难辨认身份。 但也因为要隐瞒颜仲祈等人的去向,所以秦家二老这边并不知道颜仲祈还活着。 如今虽说是生死未知,但雪崩来势汹汹,身处雪山峡谷正中的颜仲祈等人避无可避之下,生还的可能很小。 就算侥幸活下来,这雪山里想要走出来也不容易。 现在距离颜仲祈出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就算心里想着人可能还活着,却也控制不住地往人已经出事的最坏可能去想。 秦家二老年纪本就大了。 加上春夏交替之际气候不稳,心绪不宁之事,又遭外邪入体,秦老太太便一病不起。 秦老将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加之私下里派去寻找颜仲祈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人也一下子苍老许多。 若非有晏秦氏一直在秦老太太身边陪着,不住地劝说二老, 指尖碾过纸条上的墨迹,孟舒澜眸中沉着森冷,“将手下的人都散出去,全力搜寻端王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止,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 随影俯首应下,离去前却又顿步,问,“此时可要支会晏将军?” 按照从前的惯例,这边出了这么重要的事,在孟舒澜先前的示意下,都会跟晏清那边递个消息。 孟舒澜眸色微软,想着木老说的话,抿唇:“暂且瞒着。在没有找到端王的人之前,全面封锁此事的消息,盯死那些探子。” 她此去北疆于郭佑宁争权,本就是费心劳力的事,能少一事是一事。 况且此事她就算知晓了,除了徒添烦忧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可控的形势,按她的性子,恐怕又将整夜睡不着了。 只是以燕七的本事,这件事就算瞒,恐怕也瞒不了她多久。 沉吟片刻,孟舒澜又叫住随影,改了主意:“将此事飞书密传圣上,让其早做准备。对方下一个要下手的,可能就是他了。” 随影领命离去。 孟舒澜抬睫,将纸条团成团,在路过城门口的铁匠铺子时,将小纸团丢进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灶之中,大踏步往城中布防司去寻白术。 接到皇诏后,他确实想过对方可能会对温哲翰下手。 但却没想到对方动作会这般快。 皇帝既然一早就所有察觉,定然会支会温哲翰小心。 如此情形下,还让温哲翰着了道。 那就说明,这下手的人,是温哲翰极为熟悉且信赖的。 温哲翰身边信任的,大多是许相逢的人。 所以,那个始终藏头藏尾的幕后之人,就是那个朝野上下一片赞誉的明相吗? 孟舒澜不得而知。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幕后之人终归是要走上台前来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对方露出爪牙之前,将能掌控的势力收归于手,方才能在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中,不受制于人。 最好,是能在阿清得知此事之前,将一切尽可能地打点妥当。 自己若想与她并肩,就不能一直只追着她的步子走。 哪怕是借风而起,他也想至少能有一时片刻,不只是仰望着她。 数日后,北地边境,洛奇镇外,西北联防营。 晏清还兵西北联防营,在马志安阴阳怪气的挖苦里,与林江海交接了一众军务,以及阵亡士兵抚恤等事。 离去前,晏清深深地看了眼马志安,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志安却很是不满晏清的态度,叽歪着跟林江海抱怨:“真以为自己得了皇帝的信任,得了把破剑,就神气得不行了!结果呢?这次立这么大的功,又是退敌,又是攻国,屁赏赐没有,还被倒扣一年俸禄。” “真是自己被当了刀使,还乐颠颠儿地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马志安瞪着晏清远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笑晏清蠢,“这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活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女人就该年纪到了就嫁人,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跑来男人的军营里掺和,跟营里的男人不清不楚,真替她未来的夫君感到忧心……” “马志安!” 林江海厉声打断马志安越来越放肆的发言,沉声警告他,“别怪我没提醒你,西北联防营的人员调动权虽然直属于西疆与北疆两疆兵马元帅。但西北联防营的日常治理,确实归属于北地边防。”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告别二老 秦老太太为晏清抚平眉峰,问她:“阿祈那孩子还好吗?” 晏清一怔,俄而红着眼颔首:“舅舅如今在荆城,一切安好。” “好,好……” 秦老太太连声道着好,又抚慰晏清道,“阿祈那孩子是个性子傲的,一心想比他父亲当年做得更好,恨不能天天住在营里,却偏在触发前回来陪我几日……”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人相处久了,一点的异常,也就能猜个大概了。” 秦老太太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抚平晏清不时蹙起的眉头,“你和阿祈都没有错,不必为此事不安。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没有阿祈这件事,也很难过这个坎儿。” 说罢,秦老太太又念叨起颜仲祈来,故作轻松地对晏清嘱咐,“阿祈那孩子看着冷,却什么都爱往心里去。你帮外婆多劝着他点儿。” 晏清连连点头,哽噎地应着。 秦老太太不舍地捧着晏清的脸,泛白的唇翕动着,浑浊的眼中起了水光,片刻,却终是轻轻地叹了气。 “行了,去吧。” 秦老太太软软地捏了捏晏清的面颊,从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推了推她,“去做你应当做的事。莫再迟了,惹圣上和镇北侯不快。我身边还有蓁蓁和你外公陪着呢。” 秦老太太挥手赶人,以眼神催促着。 晏清鼻头一酸,红着眼起身,退后两步,郑重地同秦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秦老太太泪眼涟涟地望着,却在晏清看过来时挥手赶人,嘴里囫囵地催促着:“好孩子,走吧……” 晏清在秦老太太的催促里出得外间,却一眼望见正以绢帕拭泪的晏秦氏。 晏清欲言又止。 晏秦氏却是飞快地团了帕子,揉了把红肿的眼睛,婉婉地朝晏清挤出一个笑来,同秦老夫人一样催着她走:“去吧,老人家身边还有娘在呢。” 晏清回首望一眼里间,再次拜别秦老夫人。 起身时,晏秦氏搀住她,送她到门口,秀眉一展一舒,温润的眼细细地描摹着晏清的眉眼,握着她的手叮嘱:“路上小心。要照顾好自己……” 晏清柔声应着。 晏秦氏嗫嚅着,秀眉终是凝在了一处,深深地望着晏清,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低语,“……还有阿祈,都要好好的,都要记着,在这北地,还有人在盼着你们回家。” 晏清敛下眼,重重点头,拜别自己母亲。 秦府门口,秦莽大刀斧阔地坐在门口石阶之上,听见身后传来动静,飞快地抹了把眼睛,站起身,转过来:“走了?” 晏清敛下眼,脚却在门前生了根,沉默片刻,终是重重点了头。 秦莽却正好背过身,将拴在门口石狮子上的战马缰绳解下,塞进晏清手里:“走吧。” 晏清攥紧缰绳,后撤半步,行礼拜别秦莽,却被秦莽一把搀起来。 “男儿当顶天立地,女儿亦是如此。外人,非恩,非师,非天子,无人值得你折腰;亲人,怜你,爱你,尊你,无须你折腰。记住了?” 秦莽厉着眉眼沉声说着。 四目相对,看着秦莽沧桑严厉的眉眼,晏清心神微惊,敛下眉,颔首:“清受教。” 秦莽眉眼软下来,轻拍其肩:“照顾好自己。若是那小子不争气,不用看顾外公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晏清抿唇,望一眼秦莽含笑却认真地眼,释然地垂下眼,点头。 翻身上马,晏清抱拳以辞,掉转马头,驶向万物方苏的北疆平原。 秦莽立在门口,直到再看不见晏清的影子,才转身望了眼高悬在府门前的匾额。 其上有先帝题的四个小字——忠勇仁义。 秦莽回首望一眼晏清离去的想象,隔着千山万水,遥望向看不见的羊城,略佝偻的背又打直来,负手进了府内。 五日后,刚出北地的晏清在驿站之中,收到了秦老太太故去的消息。 红妆守着盯着油灯枯坐在桌前的晏清,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可要回去?” 晏清沉默着,黝黑的眸子盯着跳动的火光。 良久,微微摇头。 又三日后。 晏清到达荆城,在暗部扎在荆城的据点里,见了化名秦慕蓁的颜仲祈。 草草地问了颜仲祈当时发生的具体情况,以及他们到了荆城之后的打算,晏清便长久地沉默着。 这沉默让颜仲祈不安,修长的指节蜷缩起来,不时将视线落在神色冷沉的晏清身上。 看着晏清扎在头上的白绳,束在腕上的白巾,他隐隐猜到些许,不敢问。 他在等晏清说出口,却又期望着她能就此沉默。 可晏清终究还是开口了。 “秦老夫人……五日前,仙去了。” 就在她离开秦家的第三日。 颜仲祈怔愣着,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盈盈的水光铺在爬上血丝的眼眸里,冷厉的眉眼,在瞬间通红。 直到晏清离开,颜仲祈也没再开口。 晏清让暗部的人伪造了颜仲祈等人的身份,将他们安插进了荆城的各行各业,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 只等晏清上任荆城防御使后,新招兵卒,再将他们提进荆城军营的关键位置。 转达了秦老夫人的话,晏清看一眼僵坐在桌前的颜仲祈,低声到了句:“抱歉。” 颜仲祈没有应声。 晏清敛下眼,出了客栈,嘱托经营客栈的暗部接头人,照顾好颜仲祈等人,便带着红妆离开了荆城。 自荆城而下,过漠城,停留一日。 晏清等人终是在离开荆城一月后,到达了羊城。 此时已是七月初,北疆的盛夏之时,处处枝繁叶茂。 胡杨柳列在道两旁,柳枝随风招招,好似想勾系行人的衣角,留人驻足。 及至城门,查过路引之后,守城门的士兵却将晏清与红妆二人拦了下来。 “二位将军见谅,如今雪原人不安分得很,凡是外来的人,不管是谁,都得仔细盘查,以防有人冒充。” 拦下她们的士兵解释道,“二位将军身份特殊,待小的们通禀了侯爷,由人验明二位真身,二位方可入城。”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有意刁难 红妆当即皱眉,不悦地同他理论:“圣上圣旨在此,还能有假?你说要待镇北侯来验明我等身份,可我等与北疆之人素无往来,何人可辨我等真假?” 守城的士兵显然没想到这茬,挠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是听从上面的命令,照本宣科而已。 哪里知道这北疆有没有人认识晏清等人? 士兵瞧瞧瞄一眼没说话的晏清,见其神色点燃,好似并没有不满,胆子不由大了一些,但也守着分寸:“小人只是听令行事。上面是这样交代的,小人只管照做便是。至于侯爷要如何验明二位将军的身份,小人不敢随意揣测。” 红妆厉着眼,不满士兵的回答,正要再驳斥几句,却被晏清拦下。 “我领圣旨,却久不到任,镇北侯恼我轻慢,清能理解。” 晏清同守城的士兵道,“麻烦小哥转达镇北侯,清到任之事拖延已久,已惹了圣上不快,受了圣上的训责。清已知己过错,本不该奢求侯爷宽恕。然圣上圣旨紧催,若清再不能按时到任,只怕圣上怪罪下来,会牵连侯爷。” 守城的士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城门口茶摊上喝茶的一名青衫公子。 晏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那人摇着扇子,正对着城门坐着,桌前摆着三盏茶。 见晏清看过来,那人端着自己面前的那盏茶,朝着晏清举盏相邀:“将军一路舟车劳顿,何不先歇下来,吃一盏清茶?” 红妆看一眼晏清。 晏清抬脚行至茶摊之前,坐下。 那人笑着收扇,扇尖虚虚一指晏清面前的茶,又看向站在晏清身后的红妆,指着另一盏茶道:“这位将军何不也坐下来歇歇脚?” 说罢,却又征询晏清的意见,“久闻晏将军爱兵如子,想来应该不会介意,下属与自己同桌而饮吧?” 听着这低劣却又意味明显的挑拨离间,红妆睨着眼,冷冷地嗤了一声。 她既然调查过将军,就该知道,将军不是介意与人同桌而食,只是营里大家敬重将军,知将军不喜人近身,故而不曾同将军同桌罢了。 却不想这么一等小事,到了他们这些人眼里,倒是成了将军苛待下属。 真是可笑。 红妆不曾坐下。 晏清亦未饮清茶。 “郭小姐若是想验清的真假,大可直言,无须如此拐弯抹角。” 郭佳笑一僵,盯着晏清毫无波澜的眼,手中折扇收回手上一敲,颇为费解地道:“你我从未见过,你怎知我是谁?” 传来东京,飞快地抹了把眼睛,站起身,转过来:“走了?” 晏清敛下眼,脚却在门前生了根,沉默片刻,终是重重点了头。 秦莽却正好背过身,将拴在门口石狮子上的战马缰绳解下,塞进晏清手里:“走吧。” 晏清攥紧缰绳,后撤半步,行礼拜别秦莽,却被秦莽一把搀起来。 “男儿当顶天立地,女儿亦是如此。外人,非恩,非师,非天子,无人值得你折腰;亲人,怜你,爱你,尊你,无须你折腰。记住了?” 秦莽厉着眉眼沉声说着。 四目相对,看着秦莽沧桑严厉的眉眼,晏清心神微惊,敛下眉,颔首:“清受教。” 秦莽眉眼软下来,轻拍其肩:“照顾好自己。若是那小子不争气,不用看顾外公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晏清抿唇,望一眼秦莽含笑却认真地眼,释然地垂下眼,点头。 翻身上马,晏清抱拳以辞,掉转马头,驶向万物方苏的北疆平原。 秦莽立在门口,直到再看不见晏清的影子,才转身望了眼高悬在府门前的匾额。 其上有先帝题的四个小字——忠勇仁义。 秦莽回首望一眼晏清离去的想象,隔着千山万水,遥望向看不见的羊城,略佝偻的背又打直来,负手进了府内。 五日后,刚出北地的晏清在驿站之中,收到了秦老太太故去的消息。 红妆守着盯着油灯枯坐在桌前的晏清,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可要回去?” 晏清沉默着,黝黑的眸子盯着跳动的火光。 良久,微微摇头。 又三日后。 晏清到达荆城,在暗部扎在荆城的据点里,见了化名秦慕蓁的颜仲祈。 草草地问了颜仲祈当时发生的具体情况,以及他们到了荆城之后的打算,晏清便长久地沉默着。 这沉默让颜仲祈不安,修长的指节蜷缩起来,不时将视线落在神色冷沉的晏清身上。 看着晏清扎在头上的白绳,束在腕上的白巾,他隐隐猜到些许,不敢问。 他在等晏清说出口,却又期望着她能就此沉默。 可晏清终究还是开口了。 “秦老夫人……五日前,仙去了。” 就在她离开秦家的第三日。 颜仲祈怔愣着,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盈盈的水光铺在爬上血丝的眼眸里,冷厉的眉眼,在瞬间通红。 直到晏清离开,颜仲祈也没再开口。 晏清让暗部的人伪造了颜仲祈等人的身份,将他们安插进了荆城的各行各业,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 只等晏清上任荆城防御使后,新招兵卒,再将他们提进荆城军营的关键位置。 转达了秦老夫人的话,晏清看一眼僵坐在桌前的颜仲祈,低声到了句:“抱歉。” 颜仲祈没有应声。 晏清敛下眼,出了客栈,嘱托经营客栈的暗部接头人,照顾好颜仲祈等人,便带着红妆离开了荆城。 自荆城而下,过漠城,停留一日。 晏清等人终是在离开荆城一月后,到达了羊城。 此时已是七月初,北疆的盛夏之时,处处枝繁叶茂。 胡杨柳列在道两旁,柳枝随风招招,好似想勾系行人的衣角,留人驻足。 及至城门,查过路引之后,守城门的士兵却将晏清与红妆二人拦了下来。 “二位将军见谅,如今雪原人不安分得很,凡是外来的人,不管是谁,都得仔细盘查,以防有人冒充。” 拦下她们的士兵解释道,“二位将军身份特殊,待小的们通禀了侯爷,由人验明二位真身,二位方可入城。”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羊城主簿 ,重生之将女为帝 羊城主簿吴放,晏清记得这个人。 他是郭佑宁少时同窗好友,后官拜御史中丞,却因言辞过激,招了皇帝的不满,之后被寻了错,远发北疆。 本是罪臣流放,但许相逢为其求了情,皇帝看在许相逢的面子上,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其到羊城府衙当了个小吏。 说来可笑,吴放大概是有史以来,头一个领着圣旨,到边疆城镇的知府衙门里做小吏的京官。 后来,郭佑宁感念少时同窗情谊,不忍昔日好友怀才不遇、终日郁郁,也怜其才华被埋没实在可惜,遂上书皇帝为其求情,将人提到自己身边做了主簿,负责羊城大小事的文书处理,甚至在镇北军军务上也能掺上半只脚。 说其是郭佑宁凭着人情提起来的半个军师也不为过。 吴放此人也确实有些本事,虽是凭着人情掌大事,却也实实在在能办成事,甚至能给出些恰到好处的建议,解决了北疆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解决的军械修缮问题。 北疆冬日太冷,夏日不热去昼夜温差大,大型军械无法收捡入库,常年暴露在寒风之下,遭风霜侵蚀,若不及时修缮,便于城防不利。 吴放根据北疆的气候和先行军械的受损状况,筛选军械用料,改良军械样式,并建议郭佑宁上书皇帝,要到了北疆军械自造的权力。 理由是,北疆气候特殊,致使北疆军械耗损严重,极大地加重了国库财政的压力。 若准许北疆就地取材,用北疆土生土长耐寒而生的材料来制造军械,就能在极大程度上,减少寒霜对军械的侵蚀。 自然也就剩下了大笔用于修缮军械损伤的费用,可以用至别处;北疆常驻兵马也可减少十分之一,而将这部分人口投入到农耕之中,促进北疆经济的改善。 且北疆自行制造军械后,朝廷也就无须再从内地运送军械到北疆。 这一路上的开销,自然也就能省下来。 相应的,朝廷可派人到北疆督察军械制造,管控军械耗材的取用。 同时,北疆每制造一批军械,当年缴纳赋税是,就需要向朝廷多缴纳一笔高额的军械税。 美其名曰是因为此特例只开在北疆,恐引来其余三疆将领的不满,遂加收赋税,以示公平。 实际上,也不过是要郭佑宁破财免灾罢了。 军械制造的权力交予边防将领是大忌,高坐庙堂的皇帝当然怕边疆将领大量私造军械,壮大兵马,起兵造反,乱他江山。 但若没有足够的银钱留滞北疆,就算他郭佑宁将北疆军队武装到牙齿,没有钱让手下人吃饱饭,自然也就蓄不起大批量的军队。 再有东疆、西疆掣肘,北疆军队纵装备精良,也是难成逆贼之事。 加之此事由郭佑宁本人亲自上书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皇帝的疑虑,皇帝便准了此事。 军械的改良,让边防将士不必每年花费众多时间在军械修缮上,闲暇时日多了,同家人相处的日子也日渐多起来,各家的日子都越来越好。 作为利益既得者的将士,家和宅宁,田丰屋暖,日子逍遥了,自然也就摒弃了先前对吴放走人情上任的嫌弃,打心底里对其生出几分尊崇来。 郭佑宁也因吴放为自己解决了一件心腹大事,而对其更加其中。 吴放因此逐渐在北疆、在镇北军中站稳了脚跟。 都说知遇之恩大于天。 吴放能在北疆拥有仅次于郭佑宁的话语权,少不了郭佑宁的提拔。 但吴放却不是郭佑宁的人。 大概所谓知遇之恩,也是要分个先来后到的。 郭佑宁很不巧,是后提携吴放的那个。 头一个让吴放感恩效忠的,是许相逢。 接近郭佑宁,利用同窗情谊博得郭佑宁同清,成为郭佑宁的左膀右臂,从而获得足以左右北疆的权力,监视郭佑宁的一举一动,是他向许相逢报恩的方式之一。 或许在他看来,郭佑宁对他的提携,不是知遇的恩情,而只是他自己殚精竭虑地谋划后的理所应得罢了。 否则,上一世他也不至于做出,在郭佑宁被困之后,将郭佑宁独女郭佳软禁,以此胁迫羊城留驻的镇北军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他又以郭佑宁有遗令,纵然他在前方身死,也要守住羊城,守住北疆最后的防线的说辞,让留驻在羊城的镇北军不敢违抗郭佑宁的军令,率军支援漠城。 加之郭佳身在羊城,哪怕是为了保护郭佑宁唯一的血脉,在没有接到郭佑宁的增援令之前,他们也不敢轻易前往支援。 而实际上漠城数封求援信,郭佑宁数道增援令,还没进羊城十里亭范围,便被吴放指使马志安让人截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马志安被调回羊城后,也是受了吴放的提拔,才坐到了郭佑宁副将的位置。 最后郭佑宁上前线,却让马志安留守羊城,也是吴放的主意。 可笑的是,郭佑宁上前线之前,便知温哲茂大概率是不会留着他这个曾经心向端王的旧臣,此去恐将是有去无回。 于是,其临行前,便托孤吴放,让其二人无论如何保全郭佳,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让其能安稳地过完一生。 却不想郭佳早就是被人盯上的棋子。 吴放让马志安以郭佳为要挟,郭佑宁遗令做借口,为得就是让羊城镇北军有所顾忌,明知前线凶险,也不敢轻易出兵增援。 而他让马志安扣下的那些求援信、增援令,最后都成了自己赶至北疆后,马志安怕死遂按兵不发,以致贻误军情的证据,给了自己名正言顺立斩马志安,发兵救援郭佑宁的立场。 也是因此,才让她得以在郭佑宁死后,迅速接掌北疆一切军政要务,一举在北疆站稳脚跟。 而他却是早就算准了,就算自己一到北疆就发兵增援郭佑宁,郭佑宁也撑不到援军到的那一刻。 这是许相逢作为曾经端王党羽之首,对温哲茂的投诚。 以整个北疆的兵权,以曾经自己手下手握重兵的第一大将的头颅。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当有所图 ,重生之将女为帝 而温哲茂要做的,就是在她在北疆站稳了脚,手握北疆兵权后,寻个由头除掉自己。 如此,北疆的兵权便自然回归他手。 就像当初他将晏康平那个蠢货推上镇西侯之位,又借着与羌国一战的失利,将西疆晏家老将清理一空,再随便寻了个贪墨的罪,让晏康平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就此收回西疆兵权一样。 对于北疆,他也是一样的把戏。 唯一不同的是,北疆早就被吴放清洗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他再自己动脑子去清洗原本郭佑宁的人。 要杀她这样一个刚在北疆站稳脚跟,众人对其是个什么人还没有太深的概念的人,随便的一个什么子虚乌有的罪名,就足够堵了他们的嘴。 沉浮一世,沙场多年,到头来却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晏清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好在重活一世,她终是跳出了当年的棋盘。 从前是她看不透,临到了头得知真相却无力回天。 如今晏家根本尚在,纵是此时此刻那执棋手要掀棋盘,她也未必没有与其一争的底气! 晏清沉眸盯着面前清茶,想着当初的那些事,抬睫再对上郭佳时,倒叫她生出些许曾同为棋子的相怜来。 只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相怜是一回事,是否要冒险相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指尖轻点在木桌之上,晏清打量着郭佳,想着上辈子的那些事儿。 前世她到郭佳的时候,没见过郭佳。 在自己斩杀马志安的时候,她在府里忠仆的帮助下,趁乱逃了,之后再无所踪。 从前自己只当她有北疆军民相护,自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刚扎进北疆的暗部之人得不到她的消息也是正常之事。 因当时与雪原十二部的战事胶着,郭佳逃了也算是一件好事,她便没有再管这事的后续。 现在想想,一个能在全国通缉下,半年都杳无音讯的人,又怎会是只能靠北疆军民相互而自身没点儿能耐的呢? 如此想来,她今日赶在吴放的人来之前,拉着自己说着吴放的那点儿小算盘,就着实耐人寻味了。 晏清眸光微闪,敛下眼去,指腹拭过茶盏粗瓷的茶碗尚温。 “清自知先前行事鲁莽,擅动西北联防营兵马,又让迁职未任让镇北侯空等,实在是多有得罪之处。镇北侯欲敲打清一二,倒也合情合理。” 晏清自述其罪,语气却平淡得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末了却又颇玩味地看向郭佳,“郭小姐好意提醒清,清感激不经。只是郭小姐如此偏袒于清,就不怕惹了令尊不快?” “相闻,令尊对郭小姐如珠如宝,郭小姐此举,恐叫令尊寒心。” 晏清微沉了眼睑,一双深邃的眸子,不曾错过郭佳面上任何一个神色的变化。 闻言,郭佳眉梢微挑,眉心微蹙,狐疑地瞅着晏清,羽睫轻扫,将人从头打量到尾:“您平常一定话很少。” “郭小姐何出此言?” 晏清顺着她的话问。 郭佳一手支在桌上,搓着下巴,含糊地嘟囔:“倒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您这句句都捡得罪人的说,还能加官进爵,挺不容易的。” “清也不过是同郭小姐一般,感到好奇罢了。” 晏清轻笑一声,道,“郭小姐与清素不相识,却肯冒让令尊不快的风险,来告知清此行非幸,着实是让清甚为费解。” “有道是,这世上所有无缘无故的好,都莫过于有所图。” 晏清盯着郭佳的眸子,嗓音忽地低沉,“不知郭小姐此番,所图何事?” 黑沉清亮的眸子里,映着郭佳微缩的瞳孔、急颤的瞳仁。 指腹轻擦过虚捧在手中的粗瓷茶盏,晏清紧紧追着郭佳下意识移开的视线,在其轻启红唇欲言之时,抢先追问,“又或是令尊大人大量,不欲与清计较,却奈何侧有馋臣,身不由己。故而,特先遣了郭小姐来做说客?” 对上那深邃的黑眸,郭佳握扇的手不经意间收紧,唇边的笑沉下去。 静默地盯了晏清半刻,郭佳才又忽地嗤笑出声:“将军果然谨慎。” “没错,佳今日寻将军,确是有所求,但却并非家父授意……” 郭佳打直了脊背,眉眼含笑,却肃然未见丝毫笑意,“仅是佳个人所求。” “将军若助我,佳可保证您此次上任三城防御使一事,不会有任何阻碍。且佳可助将军上任后,得以令行禁止。” 郭佳上身微倾凑近些许,眼眸沉沉锁着晏清的眸子,“将军在西疆声名显赫,年纪轻轻便立功无数。但终究是年轻的,北疆也无自小教导将军长大的大将辅佐。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纵有才能万千,若处处是壁,也难展拳脚。” “但若将军助我这回,佳可确保将军必定能在北疆边防三城一展拳脚,大业有成。” 郭佳修饰后仍显柔和的面容冷厉郑重,利害的话简单明了,晏清却浅浅笑了出来。 “郭小姐拿什么保证?” 晏清笑着追问,“镇北侯确实待郭小姐极好,近乎有求必应,但都不过是些郭家的家事,令尊宠着郭小姐,答应了也无妨。现下郭小姐与清谈的,可是军防大事。虽说北疆由郭家治理,却到底不是郭家独拥……” 话微顿,晏清眉梢微挑,笑中带了些微嘲,“便是北疆尽归郭家所有,事关北疆存亡的军防之事,纵然令尊对您宠爱有加,恐也难事事按您的想法办事吧?” “若是不利于北疆军防之事,家父自是不会应允。但将军掌管北疆军防,当真会对北疆军防不利吗?” 郭佳反问。 晏清一愣,眉尾微抬,眉峰微蹙:“郭小姐对清就如此信任?” “将军是值得信任的人。” 郭佳说得肯定,却叫晏清心中疑虑更甚。 自己与郭佳不过初次相见,仅凭传闻,就给予自己如此深的信任,着实是不正常。 若说她是装的,能在先前竭尽全力地掩饰自己的处处破绽,却又能在此刻真挚得无懈可击…… 此人的城府可就当真是了不得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开诚布公 ,重生之将女为帝 敛下眼,晏清默然盯着茶盏中沉浮的茶沫,片刻后才又抬睫对上郭佳,问:“不知郭小姐想让清助您成何事?” 郭佳抿唇,略有迟疑。 见此,晏清握盏的指尖微动,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 看这反应,她心里对自己的信任,似乎并不如口头上来得恳切。 不过,如此反应,才该是常有之事。 松开茶盏,晏清欲起身离去。 话已经套得差不多,她也并不缺郭佳一个筹码,便也不愿多做停留,等郭佳犹犹豫豫地做决定。 既是谈权力更迭交替之事,自然也该同真正手握权力的人去谈。 郭佳或许能让她在与郭佑宁的交涉中起些作用,但仗着人家女儿的势去同他讨价还价,自己与温哲茂那等以人家眷做要挟的人,又有何分别? 此事,令人不齿。 而要说对北疆三城边防的了解,她上辈子在三城边境同雪原十二部斗了六七年,雪原、峡谷、洞窟……去过之处无数,怕是比郭佳这长在北疆首府的大小姐,还要更了解北疆三城的边防。 至于三城中那些老油条子,想倚老卖老,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资本。 上辈子自己治得服服帖帖,这辈子只要郭佑宁不插手,也难生出旁支末节。 就算郭佑宁插手,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并不妨事。 既如此,她又何必搭一个人情,给一个对自己并无甚信任而自己也难深信的人呢? 晏清脚步一退,手撑上了方桌,身体微提,薄唇轻启欲辞,却听郭佳开了口。 “佳需将军助我清理北疆门户。” 晏清未出口的话一顿,动作却未止。 清理北疆门户? 作为受皇命上任北疆边境三城防御使的自己,对于即将被分走兵权的郭佑宁来说,应当也属于北疆门户中待清理的人之一。 “攘外必先安内。” 见晏清不为所动,郭佳一急,压着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将军也不想您在边境前线御敌之时,身后不仅无援,反被人构陷污蔑反插一刀吧?” 晏清怔住。 前世自己求援未果以致战败,被强召回京后,遭诬告惨死…… 纵使如今温哲茂已经身死,她大仇已报,这些事也将永远刻在她心底,时时告诫她要引以为戒。 晏清重又坐了下来,沉眸看向郭佳,却在睹见她眼中掩饰不及的森森寒光时,感到一阵恍惚,无端地觉得那神色熟悉异常。 指尖轻磕在桌面,晏清压了眼中异色,道:“清不过一外人,怕是不好插手北疆内务。” “将军奉诏统管北疆边防三城军务,职责重大,北疆之内,地位仅次于家父。肃清北疆蛀虫,亦该是将军职责所在。” 郭佳将话摊开,“将军已是局中人,你我皆为他人棋。若想破局,将军需得着佳的助力。” 看着郭佳暗沉眉眼下噙着冷光的眸子,晏清忽地想起来——她确实是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上一世斩杀马志安于闹市时,群情激愤的人群中,曾有一双眼睛越过人群,含着杀意,望向监斩台。 当她有所觉察看过去时,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已是飞快地掩了神色,隐匿于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她只当那是郭佑宁某个死忠的部下,却不想,竟是郭佳! 略细回想了当日的情形,再看向郭佳,晏清心中便更多了几分慎重。 纵然当时形势混乱,但郭佳既然能从多方势力的掌控中,游刃有余地离开,可见其并非泛泛之辈。 且她眼下这几句话,也令人玩味。 晏清垂着眼,指尖轻捻,眼尾微抬,黑眸中笼上一层迷惘,“局?” 郭佳颔首。 晏清却是眉眼一弯,笑言:“清与侯爷虽有不和,但皆为边将,一心只望边疆安宁祥和,就算侯爷有心敲打清一二,也不至于布局坑害于清吧?” “您应该知道,我说的并非眼下这等小事。” 郭佳眉眼间的笑尽数敛去,杏眼沉沉地盯着晏清,“眼下肃王虽已亡,但贤王不知所踪,端王远在南疆。南疆雨季多洪涝,原本的水利设施,因为之前那一战,来不及修缮,到了七月雨季洪涝多发之时,会出什么问题,谁也不清楚。” “京城之中,朝堂之上,丞相许相逢独掌大权,皇帝除三子外,再无后继之人。” “您可曾想过,若是皇权倾覆,这江山谁掌?” 郭佳不再同晏清绕弯子。 先前的几句攀谈,已然让她明白,论装傻充楞,这人人口中清冷正直的将军,也是有点儿不差。 继续试探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失了她的信任不说,还可能将自己绕进去。 她本就是奉皇命来打压郭家的,若是不能及时表明立场,让其站到郭家对立面去,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如此,郭佳也就不再探晏清的底,压低了声音说起正事,“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人,不可不防。” 听着郭佳的话,晏清心中震惊,深沉的眸子审视着郭佳,心中那荒谬的猜测,已然是八九不离十的真相。 沉默半刻,晏清却是冷眸问了一句:“这与清又有何干系?” 郭佳一怔,杏眼中透露出几分不确定来,眼瞳上下游移,将晏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复又升起几分迟疑。 “且不说现在圣上正值壮年,端王身边能人无数,皇权未必颠覆。就算皇权颠覆,与我又有何关系?” 晏清垂着眼低声说道,“我不过是一边将,得当今圣上信任而得权。自然尽忠于圣上。” “既然是为圣上尽忠,对于意图倾覆皇权的逆贼,自也不会手软。” 晏清抬睫看向郭佳,“你今日所言,我可以当没听见。此等逆言,还请莫再开口,以免累及九族。” 郭佳怔怔地同晏清对视,遂反应过来,自己心急之下,有些话失了妥当。 不过就此,倒也叫她看清了晏清的态度。 她虽是奉皇命来打压郭家,监视郭家的,但其本人对郭家并无针对之意。 深吸一口气,郭佳道:“是我失言,多谢提醒。但你真的就没想过,李定山谋逆一事背后,站着的并不是温哲茂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萍水相逢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沉下眼,并不对郭佳身处北疆却深知内地发生的事感到意外。 且不说郭家必然有留在京城的势力,能获得相应情报。 若是她真的同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与自己一样多活一世,对郭家的结局有所了解,那她就不可能不去深挖这些事背后藏着的人。 更有甚者,她很可能很清楚,背后之人是谁。 这应当就是她找自己联手的契机所在。 思及此,晏清心中一动,顺着郭佳的话问道:“肃王谋逆,说动李定山起兵叛乱,这背后还有别的深意?” 郭佳眉心深皱,反问:“你当真一点都觉察不到?” 晏清自然知晓。 今生种种,都无不在向她说明,在温哲茂之后,还藏着一只将她和晏家推向深渊的手。 甚至不止晏家。 能说动温哲茂铤而走险起兵造反,此人至少事意在天下的。 至于是夺天下,还是覆江山,眼下还没有定论。 但却能够肯定,背后之人想要达成他的目的,晏家也好,郭家也罢,都将是他的绊脚石。 假定郭佳的情况与自己相似,她定然比自己活的时间更久,至少是活到了背后之人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也是因此,当自己改变了前世结局,扳倒了温哲茂之后,她才会找上自己。 她想要自己跟郭家联手,打破背后之人的局。 她应当是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就如自己能猜到她的底细一样。 “郭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晏清收敛了面上神色,亦收起继续试探的心思。 事情到了这一步,继续试探下去,确实是没什么意思了。 “你可知道,‘五家之约’?” 郭佳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告诉晏清。 不管自己先前的猜测对不对,不管晏清是巧合下知晓了温哲茂的阴谋从而改变了结局,还是跟自己一样多了一段人生记忆,这些东西都足以动摇她对于皇家的信任。 “‘五家之约’?” 晏清眉峰微蹙。 她确实听说过。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当时她刚到西疆,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自然极其依赖父亲和兄长。 她在书房找到父亲的时候,倒是听见白叔与父亲在说什么“五家之约”的事。 但也就只有这么个模糊印象,别的都已经记不清了。 若非此时郭佳提起,再过几年,这件事恐怕就会被她彻底忘记。 却不想,晏家的覆灭,竟是与此事相关? “自然听说过。” 晏清唇角微紧,眉峰却是一舒,“史书上有载,当年五家推翻前朝暴政,联手建立起了现在的武安国,约定各家势力世袭。此事,只要是对武安的历史有所耳闻的,就不可能不知道。” 郭佳摇头,定定地盯着晏清眼睛,“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晏清知道郭佳说的自然不是史书上所写的那些。 不过她倒是也不急。 郭佳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必然是会同她摊牌的。 于是,晏清顺着她的话追问:“那郭小姐想说哪个?” 郭佳定定地看了晏清半晌,终是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神色莫名地看着晏清嘀咕道:“你竟是真的不知道。也是,以你的脾性和能耐,若是知晓此事,又怎么可能还被人当刀使。他们也不敢让你知道。” 说罢,郭佳再看向晏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倒是又回到了最初同晏清遇见时那副不太正经的模样。 “这件事……” 郭佳起了个头,却陡然脸色一变,飞快地沉下眼,盯着桌面,对晏清道,“此事日后再同你细说。你且记着,小心提防许相逢。” 说完,郭佳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抄起折扇起身,同晏清作揖,“在下谢过姑娘赠茶之谊。若他日有缘再见,必将报答。” 晏清眼睫微颤,没有答话。 倒是一直没有吭声的红妆,顺嘴接了一句:“你自己上来讨的茶水,将军心善允了你,你倒是会攀交情。” 郭佳低着头,好似被红妆一句话说得羞赧,连连又是道了两回谢,便慌忙地走了。 晏清转着茶盏,垂下眼睫,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告罪。 “小人迎接来迟,让将军久等,还请将军大人大量,莫要同小人计较。” 晏清回头,却是一个管事打扮的人。 此人她认的,是吴放家里的管家,亦是吴放的心腹。 郭佳走得匆匆,估计是怕被认出来,引起吴放的警觉。 只是她这举动,只怕是反倒惹人注意了。 晏清思绪刚落,果然就听那人问道:“方才那位公子,是将军认识的人?” “萍水相逢。说是来省亲,路上盘缠花光了,身上没钱,又渴得紧,见我二人面善,上来讨盏茶水吃罢了。” 晏清就着郭佳的说辞搪塞着,将茶钱搁置在方桌上,起身问吴管事,“听人说,圣上圣旨都不够证明我等身份,不知大人打算如何验明我等身份?” “将军说笑了。” 吴管事自城门查过路引进城的郭佳身上收回视线,飞快地在一身便装的晏清、红妆二人身上扫过,眼中划过一丝狐疑,却又飞快地掩去,陪笑道,“有圣旨在,已然足以证明二位的身份。只是这些日子雪原人实在是不安分,故而守城的大人们过分警觉了些。” “小人代他们向将军赔个不是,还请将军看在侯爷的份儿上,莫要同他们计较。” 晏清垂眼睨着伏低做小的吴管事,心中冷笑。 此人轻巧的一两句话,倒是将出主意的吴放摘得干干净净。 话里话外,都是郭佑宁和守城将领的不是。 若自己是个心气高的,吃这一次憋,少不得对郭佑宁等人心生怨怼。 加之她本来就是受了皇帝暗示,来给郭佑宁找不痛快的。 见面之前便先生不满,自然在给皇帝的汇报里,也就少不得带上一些偏见。 倒是好一出挑事的手段! 且这话说得坦然诚恳,若非有心想,还真不一定能看出这挑事儿的心思,着了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敛下眼,晏清将圣旨收好,不明喜怒地说道:“既然大人已经验明我等身份,我等便先进城寻处歇脚。待来日清理了满身风尘,再去拜会镇北侯。”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稍作等候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这话说得置气。 吴管事眸光一闪,谄媚的笑里也含了几分真意,道:“将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侯爷已经在侯府为将军备好了住处,正待为将军接风洗尘。您看……” 吴管事话没说死,一双小眼睛小心又期待地打量着晏清。 “既然侯爷已经有了安排,若是清不从,岂不是辜负了侯爷好意?” 晏清淡淡地地答着,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 他们自然是想自己跟郭佑宁甩脸子闹起来的,如此也就能省下很多功夫。 但自己真住进侯府里去,只怕他们也早就做好了套子,等着自己往里钻。 “还请大人前面带路。” 晏清催了句眼珠乱转的吴管事。 他们想让自己往笼子里钻,自己也能将计就计,先除了吴放。 再不济,也要下了他的权,叫他失了郭佑宁的信任。 她可不想之后同雪原十二部开战时,自己在前线杀敌,他吴放在后面煽风点火,阻挠增援不谈,反背后同她两刀! 况且,她对郭佳没说完的“五家之约”,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也颇有些兴趣。 住进侯府,倒是方便了自己跟郭佳接触。 吴管事点头应着是,向着晏清二人恭请,“二位将军,前面请。” 晏清抬脚走在前面,红妆牵马跟着。 吴管事瞥一眼茶桌上,晏清面前未动分毫的茶水,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又迅速地收回眼,快走两步跟上,却又落后晏清半步,在旁引路。 一路行至镇北侯府,吴管事跟侯府管家说了两句什么,便急匆匆走了。 侯府管家郭余在吴管事走后,迎上晏清二人,道:“侯爷正与吴主簿议事,二位将军请先随老奴到正厅暂坐。” 红妆不知吴管事底细,见吴管事将他们带到侯府后,就换了人接待,自己却跑了,难免疑惑。 余光扫见晏清递过来的眼神,红妆立时会意,扭头看一眼吴管事离去的方向,又上下打量一遍郭余,问:“老伯,恕我冒昧。若您才是侯府管家,那方才那位,又是什么人?” 郭余愣了一下,道:“那是吴主簿家的管事。吴管事不曾与二位表明身份?” 说话间,郭余狐疑地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只觉得她二人是不信吴管事,向自己求证他的身份罢了。 不然,她们也不能跟着吴管事进城。 红妆闻言嘴一撇,颇有些不满,“他只道是侯爷派来迎我等之人,并不曾说他是谁。” “我见他衣着举止都不似一般小厮,想着应是侯府里的管事。如今见了您,方知自己想错了。” 红妆与郭余落在晏清后面半步,抱怨般地同郭余唠嗑,“若只是猜错身份,倒也是我浅薄了。可这人将我二人带到此处,只与您交代两句,话都没有一个,就急匆匆走了,着实是让人不难不好奇。” 郭余听罢,便知她这是觉得吴管事轻慢了她们,心下不满。 “怠慢了二位将军,是吴管事的不是,老奴且代他二位将军赔个不是。” 郭余恭敬温和地打着哈哈,“只是此事事出有因,吴管事是因家中有些急事需得处理,一时没能顾及礼数,还请二位将军见谅。” “老伯言重了。我等行伍出身,粗人一个,并非注重虚礼之人。” 红妆不咸不淡地开口,“只是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找吴管事。到了侯府门前,他却突然有了急事,让人好奇罢了。” 说罢,红妆话音不落,抢在郭余开口前,转了话头,“看吴管事走得这般急,定然是顶急的事。不知是什么事,严重不严重?” 郭余心知红妆这是套他的话,打着哈哈,半真半假地把话岔开:“这老奴也不清楚,但吴管事没曾向老奴开口,想来是他能应付的事,便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红妆点着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没能打听到东西的遗憾,唇一抿,正又要开口,却已是到了侯府正厅。 “二位请先在此稍坐,老奴已让人去支会了侯爷,侯爷稍后便到。” 郭余赶在红妆再次开口前发了话,随后让人奉上茶水点心,便带着人下去了。 既没有留人随侍,也没有留人监视。 红妆验过茶水点心,才将东西交到晏清手里。 “我身负皇命而来,若是在他侯府出了事,他难逃罪责。” 晏清笑红妆的过分谨慎,“就算想动手,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谨慎些总是好的。” 红妆却不以为意,“难保有人会栽赃嫁祸。” 晏清含笑的眉眼一冷,眼前浮现出吴放的脸来,随即便想起了郭佳离开前,最后交代的一句话。 她让自己小心许相逢? 是因为吴放是许相逢的人,还是许相逢可能与幕后之人有关? 可按幕后之人的行事来看,他是要颠覆温家皇权,要杀尽温家之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温哲翰。 许相逢只有皇后一个女儿,皇后也只有温哲翰一个儿子,杀了温哲翰,对他许相逢来说,就算能坐上皇位,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便宜许家旁支罢了。 以动机而言,许相逢是最不可能的人。 可从前世的经历来看,若背后之人牵扯到温、许、晏、郭、李五家,唯一未曾落败的许家,着实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 但她死的时候,皇位到底还是温家的人坐着,最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郭佳所言,也不过是她一家之言。 或许她只是想杀吴放,不想往事重蹈覆辙,且因往事恨上许相逢,想将其拉下马,故而扯上“五家之约”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答案如何,还是得知晓了郭佳所说的“五家之约”到底指什么,是否真的存在,才能继续推演。 而在此之前,郭佳想借她手杀吴放,倒是正和她意。 斩草除根务须尽。 吴放这种人,只是夺了他的权,远不能让人放心。 不止吴放,这整个北疆的边边角角,借着眼下郭佳有与自己联手的意向,都彻底清扫一遍,才是正经事。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久候不至 ,重生之将女为帝 如此,就算以后自己跟郭家注定会走到对立面上,也不用费心防备暗地里的刀子。 晏清想着事,在镇北侯府正厅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直到郭佳处理好了尾巴回府,郭佑宁与吴放仍旧有事在议,不曾露过脸。 期间,亦不曾有人到过正厅。 晏清也不急,喝着茶,想着事,半点不催。 郭佳到正厅,见两人端坐着,一壶茶都凉透了也没人换,她二人也是半点脾性都没有,一时都不知该说她们是人怂,还是脾气好。 “去请侯爷过来正厅。” 郭佳吩咐正厅门口站着的小厮,见小厮犹豫着不肯走,眉头一皱,便加重了语气,甚至数落起了自己父亲,“朝廷特使身负皇命而来,如此怠慢,岂不是落人口实,招圣上不满?父亲就算对特使本人不满,也该顾及着圣上的面子,怎可如此孩子气?” 听着郭佳数落郭佑宁耍小性子,小厮额头上都见了汗。 整个北疆,也就小姐敢这么数落侯爷了! 侯爷历来宠着小姐。 现在小姐都发话了,他也不好继续在门口盯着。 最后看了眼正厅里的晏清二人,小厮恭敬地应了声,按吩咐去找郭佑宁去了。 进了正厅,郭佳同晏清二人见了礼,各自坐下,却见桌上的茶水都没了热气,秀眉又是一皱,吩咐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去让人换壶新茶来。” 等厅内厅外都没了人,郭佳才复了本性,眼一瞥,嗔晏清一眼,“我不回来,你还真打算等到天黑去?” “侯爷与主簿有大事相商,我来的不是时候,等等又何妨?” 晏清似不以为意。 郭佳听得瘪嘴。 她要真是傻到明知别人是在刁难,还会这么大度体谅的人,早先在城门口,也不至于盘着自己吊半天了。 “这事儿我爹是有不对,但也是你先占着职位久不上任,影响了北疆政务调度,他会有不高兴也是难免的。” 郭佳同晏清解释,却也不偏帮谁,“我代他向你道个歉,这事儿能翻过去不?” 听着郭佳并无多少诚意的道歉,晏清却是一挑眉,有些意外。 从先前的接触来看,郭佳并不是蠢笨无礼之人,但自从她暗示她与自己皆同类之后,倒是越发随意了。 是麻痹,还是真拿她当自己人了? 晏清心里揣测着,嘴上却是笑着反问:“在郭小姐心里,清是那般小气之人吗?” 郭佳撇嘴,“你是不小气,就是心眼子太多。有的事,我总得提前同你说好,摊明白,免得你费心多想不是?” 晏清一噎,没想到郭佳这么坦诚。 她是真不怕得罪自己啊? 但转念一想,今日在城门口,这好似是郭佳说自己的话…… 轻垂下眼,避过郭佳促狭的目光,晏清转了话题问她,“你回来的路上,遇上吴放的人了吗?那个管事。” “遇上了,我还跟他聊了两句,送了他一份路边刚买的莲子酥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郭佳笑着说道,“北疆的荷花近来刚开,莲子都是靠南边以特殊方法催出的嫩莲子,稀奇得很。回头可得带你去瞧瞧,尝尝鲜。” 从她话里知晓了她将尾巴都抹干净了,并不欲将其中细节细说,晏清便也顺着她的话,嘲了她一句,“你倒是自在。” 说着嘲弄的话,晏清落在郭佳脸上的视线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多了几分好似面对青衣时的无奈。 就郭佳那稀奇献宝的模样,半点瞧不出其多活了一生的痕迹。 她好似一直就是那个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小姐,一直天真烂漫,只需要考虑今日去何处游玩,明日着哪件衣裳。 正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操心的事,毫无违和。 “人生在世,可不就图一个自在?” 郭佳挽唇一笑,纯澈的眼眸中,却又多出几分感慨来,“生活中总有不顺意的事,与其困在这些事里挣扎求生,倒不如在已得的生活里活得自在。” “有时候,你只要快活自在地活着,就足以让某些人气急败坏。” 郭佳笑得狡黠,“你过得越好,他就越生气。他越生气,就越见不得你好。他越是见不得你好,就越是坐不住。” “他一旦坐不住,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郭佳放低了声音,笑得诡谲,瞧着晏清若有所思的神色,又狡黠地一眨眼,眉眼深弯,“有的事需要徐徐图之,但若能时刻给他添点儿堵,也算是收总账前,先收的利息了。” 晏清羽睫微颤,许是受了其乐观心态的感染,不由得莞尔,“倒是有些道理。” 郭佳笑得得意,正要再开口,却睹见自己身边伺候的秋桑端了茶水进来,遂住了口。 正厅内立时便安静下来,只听见秋桑斟茶时,茶水倾泻的轻音。 茶刚斟上片刻,正厅外便响起了一片纷杂的脚步声,彰示着来者并非一人。 “我等议事来迟,让特使久等,还请特使见谅啊!” 郭佑宁人未到声先至,话音落了,人才进正厅。 “臣晏清,见过镇北侯。” 晏清同郭佑宁见礼,却选择性忽视了跟在郭佑宁身后进来的吴放,“侯爷有重事要议,臣等上一时片刻也无妨。” 吴放一双三白眼在晏清身上刮过,对晏清无视自己的行为很不满。 虽说他只是个主簿,但身为郭佑宁的亲信,有心讨好郭佑宁的人,哪个不高看他一眼? 就算她晏清是特使,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他的地盘儿,也该给他几分面子。 他不信她晏清猜不出来他是什么人。 郭佑宁见状亦是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的吴放,视线再落回晏清身上,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思。 还不待郭佑宁开口,身坐主位的郭佳反倒是不满地训责起了郭佑宁,“这北疆的大事,无外乎就是边防安顿。晏特使特为北疆边防而来,之后更将接手北疆边防。爹你放着将掌兵防的特使不见,跟吴叔一个文官有什么好讨论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住侯府 ,重生之将女为帝 听着郭佳这话,吴放的脸色当即划过一抹冷色,遂又堆起笑来,“哈哈,小姐您不通政事,所以不知这军防交接,各种文书都要梳理改制,都得要过我的手才行。” 说话间,吴放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晏清身上扫过,又道,“今日侯爷与我,正是在确定需要交接的文书,以免之后忙乱起来,遗漏了某些款项。” 郭佳狐疑地看向郭佑宁。 “正是如此。” 郭佑宁答着,大掌按在郭佳脑袋上薅了两把,训她,“我真是把你惯坏了,客人面前都敢质问起你老爹来了,没大没小!” 郭佳嘴一撇,冲郭佑宁扮一鬼脸,乖乖让出主位,站在郭佑宁身侧,说得冠冕堂皇,“女儿这不是怕爹您和特使之间产生误会吗?我当一回恶人不打紧,爹您要是因为点儿小事和特使不和,影响了北疆边防的部署,那可就严重了。” “就你嘴贫。” 郭佑宁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转身在主位坐下,请晏清入座,又道,“亡妻走得早,这丫头身边没什么人教导,被我给宠坏了,没规矩得很,让特使大人见笑了。” 晏清闻言,视线却是在落座郭佑宁下首客座的吴放身上一刮,笑道:“早闻镇北侯爱女如命,凡小姐开口,无所不从。原以为是夸大其实,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虚。” 郭佑宁发妻早逝,另无亲眷,女儿年幼,便上书请求将幼女接至北疆,呆在身边教养,而成为了四侯中唯一一个无亲眷在京者。 取而代之的,则是将吴放这桩子放在身边,委以重任。 只是这桩子毕竟是暗地里埋下去的,也并不是真正隶属于皇帝的人,所以皇帝才迫不及待地要让自己来分郭佑宁的权。 一是将北疆部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另一个应当就是为了防止郭、许两家联手。 如此,吴放这许家的走狗,也就可有可无了。 不,吴放手里权力之大,北疆军防的文件都要过他的手,自己想要在郭、许两家的合作中插一脚,就势必要将压在自己头上的吴放拉下来。 所以,自己找机会直接除掉吴放,当是最稳妥的。 先斩后奏…… 原来还有这个用法。 晏清了悟,自吴放身上收回视线,笑着接上前话,“若非小姐开金口,清只怕难以见上侯爷的面。是清该谢小姐才是。” 郭佑宁知晏清这是在挤兑自己,冷哼一声,面露不满,却被郭佳攘了一把。 转眼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郭佑宁才不情不愿地将嘴边呛人的话吞回去,眼一沉,没了笑意,“边境三城的交接文件数量巨大,怠慢了特使,实非本侯本意。” “圣上催交接催得紧,眼下还有很多文书未能整理出来,本侯便不多坐了。” 郭佑宁说着就起身转身往外走,见晏清打算跟上,才又顿步睨她一眼,“特使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几日,等我等将需要交接的文书整理妥当了,再请特使到布防司交接不迟。” 晏清视线在郭佑宁和吴放身上扫了一圈,不是很情愿地点了头:“也好。如此便辛苦侯爷了。清等在驿馆,随时听候侯爷传召。” “驿馆清苦,侯爷已命人收拾了客房。” 吴放敲着扇子笑着开口,“大人在羊城的这些日子,就在侯府住下,也好让侯爷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晏清看一眼郭佑宁,郭佑宁却是满脸的不高兴,但也没反驳吴放的话。 “那感情好!” 郭佳忽然凑近晏清身旁,亲昵地挽了晏清胳膊,“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正好陪晏将军在城里逛逛,也多了解一下咱们北疆的风俗人情。” 郭佑宁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窝火地扭头看吴放。 吴放见郭佑宁不开口,暗骂一声,为难地对郭佳道:“小姐您这可不妥。特使是为了接手边防三城的军务而来,而军务繁杂,圣上又催交接催得紧。少不得随时得请特使往布防司去。” “您要是觉得无聊想人陪着,大可以找瑾儿陪你。莫要任性,耽搁了特使大人的正事。” 吴放三两句话便将郭佳打成了任性的大小姐,以长辈的口吻训诫起来,“况且特使大人一路上也辛苦,需要好好休息,哪能跟着你这皮猴满城跑?累着大人,可就是你的过错了。” “大人言重了。清幼时便能随军奔袭万里,路途上这点乏累,比起行军奔袭可差远了。” 晏清自郭佳手里抽回自己胳膊,挪开了半步,笑着截断吴放的话,“若以此为借口辜负了郭小姐美意,清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且清也想提前了解下北疆百姓的生活,以免日后去了任上,犯了忌讳,惹人笑话。” 郭佳瞧着晏清跟自己保持距离的模样,偷摸着一努嘴,故作骄纵,死乞白赖地又扒拉住了她胳膊,亲昵地抱着,对吴放道:“既然晏将军都不反对,吴叔您就别操心这个了,我有分寸的。” 晏清尝试着再次抽手,没抽动,反被郭佳在胳膊上拧了一把。 晏清垂眼看过去,郭佳偏首冲她傻乐,眼底藏着的愤愤的威胁,却只有她一人能看见。 虽然直到郭佳是为了做戏给吴放看,但突然被人这么亲昵地抱着胳膊,晏清心里还是很别扭。 尤其是,她跟郭佳还不熟。 只是眼下吴放想就此将她困在镇北侯府里,方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想轻易脱困,还真的得靠郭佳。 见此,晏清也只好压着心底的别扭,扭过头,任由郭佳抱着自己胳膊。 郭佳嘴一撅,在晏清转头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三两份失落,转脸看向一脸为难的吴放,又是笑容满面,“吴叔您放心啦!我就是听茶馆儿里是先生说晏将军的事儿听得多了,现在见着本人,着实好奇得紧。” “我绝对不会乱来的。” 郭佳一本正经地保证,又道“再说晏将军之后要接手北疆边防,我带她提前了解一下北疆的风俗人情,便于之后的边城管理,也算是我白吃了北疆百姓这么多年的供养,为百姓们做点儿正事儿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逢场作戏 ,重生之将女为帝 “这……” 吴放看着郭佳一脸天真兴奋的模样不似作假,又不好对郭佳疾言厉色,当下只好将目光投向郭佑宁。 按他们先前的打算,是想将晏清软禁在侯府看管起来,给她点儿苦头吃吃。 被郭佳这一闹,之前的打算算是全部泡汤了。 郭佳见吴放看她爹,也看向郭佑宁,晃着晏清胳膊扭捏地朝郭佑宁撒娇,“爹~您就依了女儿嘛。您看您平时也没时间陪我,瑾儿又在准备出嫁的事抽不开身,好容易来了个跟女儿一般年纪的传奇将军,女儿也想多跟传说中的人物多学习学习嘛。” 郭佑宁看一眼被郭佳扭着胳膊,僵在原地,那好似假面一样不变的脸,这会儿变化万千精彩纷呈得很,忽然觉得让郭佳去磋磨晏清,倒是比将她软禁在侯府更解气。 更何况…… 郭佑宁扫一眼吴放,再对上自家女儿殷殷期盼的目光,终是无奈地一叹气,瞪她一眼,“我就是太惯着你了。” 郭佳闻言,甜甜一笑,给郭佑宁一顿夸,“我就知道爹最好了,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看着郭佳那俏皮的模样,郭佑宁差点儿绷不住笑起来。 吴放却是皱了眉毛,轻声道:“侯爷……” “既然爹您和吴叔有事儿要忙,就别在这儿耽搁了。” 吴放话刚开头,就被郭佳打断,“您们放心忙去,我会安顿好晏将军她们的。” 刚得了自家女儿一顿夸,高兴得胡子都要翘上天的郭佑宁,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自家女儿迫不及待地撵人,一时是好气又好笑,“就属你最会过河拆桥!” 郭佳不以为意地笑笑,也不搭理郭佑宁了,挽着晏清带着她往内院走,“甭管老爷子他们磨腾事儿了,我先带你们去客房休息。”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郭佑宁没好气地跟吴放抱怨。 吴放眸光一闪,道:“侯爷您是否太纵着小姐了?平常的事也就罢了,这晏清可是圣上的人。让她跟小姐待在一处,若是小姐有所失言,恐怕……” “佳儿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郭佑宁脸色沉下来,不悦地看着吴放,“况且晏清有圣上亲授的先斩后奏之权,若是真惹急了她,反倒不好控制。” 说罢,他又安抚吴放,“你没瞧见她方才那脸色?以佳儿那磨人的骄纵性子,让她去磋磨晏清,这气出了也就罢了。真拖着这事儿不办,最后圣上问责下来,咱们也落不着好。” “况且那晏清也确实有些本事,让她去操心那些雪原人的事儿,我们还能落个清闲,有什么不好?” 郭佑宁劝说着吴放,“我们这些老人,终究是要为这些年轻人让路的,想开些。” 吴放深深地看了郭佑宁一眼,敛下眼底黯沉的颜色,笑道:“你倒是一直都想得挺开的。” 郭佑宁一耸肩,嘴一撇,道:“你是知道我的。若不是我家没个别的兄弟姐妹,我才不当这劳什子镇北侯呢!郭家世代的财富,随便分我一点儿,也够我带着佳儿和她娘安稳过一辈子了。” “啧,说这些没用的也没意思。” 郭佑宁一垂眼,掩了低落的情绪,转身骂骂咧咧地往府外走,“该做的事儿,还是得老子去操心。” 吴放看着郭佑宁的背影,握扇的手收紧,眼中浸满不甘。 有的人生来就享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却不加珍惜。 有的人勤勤恳恳半生,却连够上他人出生就拥有的东西,都难如登天。 “愣着做什么?” 郭佑宁走了两步,发现吴放还在原地,不禁回头,“你不是说还有许多文书需要交接?早点儿理出来,早点儿将人撵去边城,也省得你看着心烦不是?” 吴放在郭佑宁转头的瞬间收敛了神色,弯眼笑他,“你这话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跟晏将军多大仇一样。” 郭佑宁淡笑不语,背着手出了镇北侯府。 另一边,郭佳抱着晏清胳膊,半拖半拽地将人带到了客房,挥退了院儿里的人,才撒开了手。 晏清立刻往后退了三步,跟郭佳保持距离。 郭佳递了个白眼给她,“我是能吃了你怎的?还不是为了帮你。你不谢我就算了,还防我,没良心。” “多谢郭小姐解围。” 晏清迅速整理好表情,认真道谢,解释道,“征战习惯了,对于突然近身的人,总是会多几分防备。” 言下之意,让郭佳别再突然凑过来。 却不想郭佳闻言,突然玩心大起,骤然往晏清面前窜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清后撤半步,手已擒向郭佳,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反剪双手擒在了手里。 “你来真的?” 郭佳疼得直咧嘴,咬牙切齿地质问晏清。 “小姐……” 秋桑惊惧地打断郭佳的话,眼睛却不是看向自家小姐,而是落在了郭佳身侧之人身上。 “刺啦——当啷!” 收剑入鞘的声音,在瞬间寂静下来的院子里清晰异常。 郭佳喉头一滚,扭头看向离自己只有三步远的红妆。 她的手还按在剑上。 如果不是晏清先一步擒住了她,只怕红妆的剑已经落下来了。 郭佳活动着酸痛的胳膊,视线在红妆和晏清身上来回打转,抱怨道:“你两平常跟人就这么相处的啊?你们身边人都挺命大的。” “在不熟悉的地方,多一些警惕总是好的。” 对于郭佳的挖苦,晏清回答得很坦然,“冒犯了小姐,还请见谅。” 闻言,郭佳嘴一撇。 说白了就是还信不过她,所以时刻警惕着。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经历过前生那样的经历,确实难以再对人报以绝对的信任。 “本小姐大人大量,就原谅你们了。” 郭佳摆摆手,“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本小姐带你们出去,保管好玩儿!” 郭佳笑得笑颜如花,纤纤玉手托腮,如葱指尖轻轻敲在耳侧。 晏清垂睫,“如此,清便翘首以盼了。” “哼哼,绝对让你大开眼界!” 郭佳翘着鼻子哼哼,吩咐人照管好晏清二人,兴高采烈地走了。 晏清看着院里时不时瞄过来的眼神,霎时也就明白了郭家如今的处境。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五家之约 ,重生之将女为帝 镇北侯府如同筛子,到处都是钻出来的眼子,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纵观整个北疆,跟这镇北侯府又有几分不同呢? 翌日,羊城芙蓉渠一处茶肆雅间内。 晏清与郭佳相对而坐,秋桑与红妆在外间候着。 依湖而建的茶肆,临湖支出一臂,连着一栋架在湖上的小楼。 小楼高四层,每层仅一间房,坐落在荷塘幽深处,将俗世喧嚣尽皆挡在这一方天地之外。 “这倒是一个议事的好地方。” 晏清浅抿清茶,“郭小姐费心了。” “兹事体大,不多费点心,就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不楚。” 一改昨日骄纵任性的模样,端坐净室之中,捧着清茶,此时的郭佳端庄娴静得仿若换了个人。 “只是纵然躲进这与世隔绝的茶肆中,也不过只能甩脱那些人一时。” 晏清轻搁茶杯,抬睫看向犹有所思的郭佳,“时间不多,郭小姐最好长话短说。” 郭佳瞥一眼晏清,指腹擦过杯口,“那便从‘五家之约’说起吧。” “前朝君王暴虐不仁,温、许、晏、郭、李五家联手推翻了前朝统治,除许家外各自掌握着一方。” 郭佳以指为笔,以水为墨,在桌上画了简单势力分布,“东温,西晏,北郭,南李,自那时起就是这样的格局。而看似最没什么势力的许家,却一手把持着内地的政权。此外,除了西边的晏家,其余三家都是在许家的帮助下起家的。” “在当时,许家才是权力最大的势力。按照常理,许家才该是登上皇位的那一个。” 说到此,郭佳顿了一下,抬睫看一眼晏清,意味深长地道,“只是当时许家若上位,五家之间恐再生事端。许家先祖为天下黎民计,自甘放弃将到手的皇权,推了最弱小的温家上位,并将疆域五分,各家权力世袭。” “如此,才最终建立起现在的武安国。” 说这话时,郭佳的眼睛一直盯着晏清波澜不惊的眼。 “各家权力世袭,可并非利黎民之策。” 晏清别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许家推了温家上位后,内地权势势必被温家分走。虽世袭为相,但若皇帝能得其他四家的支持,许家将是第一个被连根拔起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一手扶植起三家势力,许家先祖不该想不到这点。当年许家让步,是有别的原因吧?” 郭佳眉眼微弯,“你猜这原因是何?” 晏清扫一眼她笑意盈盈的眼,道:“晏家。” 郭佳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猜?” “郭、温、李三家皆为许家扶持,许家若想上位,另三家就算不全然支持,至少表面上不会反对。只有兵强马壮的晏家,是许家上位唯一的阻碍。” 晏清语气平平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却又眼一转,将视线落在郭佳身上,“你是想说,晏家的败落,李家的叛乱,温家皇室的凋敝……皆由许相逢一手谋划?” 郭佳惊愣,片刻后点了头,却又摇头,秀眉深皱,面露苦色,“郭家破败之后,我手上并无多少可用之人,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我只知郭家的事是吴放一手造成,而吴放是许相逢的狗。” 说着,郭佳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晏清,又道,“我其实一开始是恨你的。若不是要为你让道,温哲茂不敢那么早对我爹动手。至少在逼退雪原人之前,他不敢。” “当初我是这样笃定的。” “可知晓你的结局之后,我又不那么确定了。” 郭佳眉眼间几分迷惘,看着晏清的眼眸中,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本来已经是必胜的局面,只要雪原人‘趁胜’追击,就会钻进早就设好的圈套,被一网打尽。温哲茂却在这个时候连下数道圣旨召你回京,定下叛国之罪。” “吴放指挥不利,北疆门户大开,雪原大军如入无人之地……这一切,却都算到了你的头上。” “因你叛国。” 听郭佳说起前世之事,本以为自己多少会觉得愤恨的晏清,却意外地平静,叫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是因为温哲茂已经死了,前世的事已不会再演? 还是因为两辈子历经的大悲大喜太多? 晏清总觉得自己近来的情绪起伏越发地弱,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叫她心中起波澜了。 故而,此时听郭佳说起前世自己的事,也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郭佳没能从晏清平静的眉眼中得到该有的情绪,略微皱眉,只觉晏清此人城府颇深,太过让人看不透。 若非自己这番话只有她会信,自己想让郭家摆脱吴放的控制,也只能借力于她,只怕不会与此人交。 郭佳敛下心思,才又道:“雪原人一路南下,温哲茂无人可用,在群臣的撺掇下御驾亲征。虽然赢了,但也将北疆近半的领土划归了雪原十二部。还因在北疆寒冷之地作战,落下寒疾,不久就一命呜呼。” “温哲茂生前骄奢淫逸,倒行逆施,若非许相逢极力整治,雪原大军打进来前,武安早就分崩离析。温哲茂无子嗣,他死后,许相逢顺理成章地代掌了国事。” “再之后,流传出了当年五家的约定,若温家皇室无人可继承皇位,五家后人可取而代之。并且有人从五家家祠中,找到了当年五家约定的文书,许相逢就此登基称帝。” 听罢,晏清道:“文书可能是捏造的。” 郭佳浅抿一口茶水,望着晏清波澜不惊的眼眸,沉了声音,“我去了郭家祖祠,找到了当年‘五家之约’的文书。你若不信,可让人回你晏家祖祠去查。” 晏清眸光微闪,视线落在雅阁中某一空处,片刻后,又道:“就算文书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呢?就凭此,并不足以证明许相逢就是这一切的主谋。温哲翰是他唯一的后人,他杀温哲翰登上皇位,为旁支的人做嫁衣,他图什么?” 郭佳沉默。 外间红妆已经起身,剑柄轻敲屏风。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得劲儿 ,重生之将女为帝 晏清起身,轻声道:“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郭小姐只是因为吴放,有所迁怒罢了。” “你信这世间有如此凑巧的事吗?” 郭佳目光灼灼地逼问,“如此凑巧道刻意的事,你当真信它是巧合?”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晏清沉眸盯着她道,“真相如何,不因我信与否而更改。天下人的观念,也不会为我而左右。” “没有确凿证据,猜忌就只是猜忌。” 晏清居高临下地看了郭佳片刻,敛下眼,又道,“无论如何,多谢郭小姐的忠告。‘五家之约’的事,我会去求证的。” “也劝郭小姐一句。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还是莫要非议当朝相国。” 晏清丢下一句话,转身向外间去。 郭佳不甘,盯着她的背影,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晏清停下步子,唇角微勾,“静待小姐佳音。” 说罢,晏清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 门打开,正巧撞见一人,蹑手蹑脚地往门口靠近。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眼神发飘的人,问:“侯爷与吴大人有事找我?” 那人闻言连忙点头,“侯爷和大人让小的来请特使大人前往布防司。” “看来今天的游玩只能到此为止了。” 晏清颇有些惋惜地回头同郭佳说道。 郭佳神色微滞,看着晏清一派尽在掌握的从容,忽地绽出笑来,“左右将军还要在羊城待一段时间,等将军闲下来,佳带将军遍游羊城不迟。” “如此,清便先谢过郭小姐了。” 晏清状似无奈妥协一般,同郭佳道了谢告别,“眼下,还容清先行告辞。” “将军请。” 郭佳目送晏清离去,含笑的眸子静下来,落在空处。 话虽然说出去了,但老狐狸的把柄哪有那么好抓。 羊城布防司。 “这些都是边境三城相关的文书,你先看看。” 郭佑宁指着桌上堆成小山的书册卷轴对晏清道,“有什么存疑之处,可以找吴主簿或者我。只要得空,必定知无不言。” 晏清点头应着,随手抽出一个册子,却是三城近些年财政开支的账目。 郭佑宁看了眼晏清手里的账本,解释道:“你初来北疆,对北疆一切都不了解。虽说圣上只着你掌管边防军务,但要想在短时间内对北疆多些了解,这些政务卷宗、地形图册,甚至是边境往来商业往来明细,以及税赋账务等,最好都能有所了解。” “侯爷费心了。” 晏清也不戳穿他这临时找的借口,应着声将桌上的书册卷宗一一收好。 边境三城的账目政务之类的,确实需要好好重新处理。 这些明出的账册,以及那些暗处的账本。 郭佑宁见晏清态度诚恳谦恭,没有一点儿年少成名的傲气,心中赞许的同时,又不免觉得自己计较晏清久不上任,导致自己少了几天休沐这件事,着实没什么气量。 “这些都是录本,你可以带回府里去慢慢看。” 放下心中那点儿芥蒂,郭佑宁再看晏清,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有着太多光环的少年人,比之自己女儿还要消瘦几分。 “事是做不完的,该放松的时候大可不必拘着自己。” 郭佑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出了口,“谨言慎行是好事,但年轻人活泼好玩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天塌下来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 说完,郭佑宁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自己那顽劣的女儿,而是与自己并不相熟的晏清。 对晏清而言,已经没有人能替她撑起晏家这片天。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正想说点儿什么找补的郭佑宁,却听晏清平静地接了话。 “侯爷说的是,清记下了。” 轻飘飘的一句客套,探不出丁点儿情绪的变化,让郭佑宁眉峰轻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满屋寂静里,便只能听到书册卷宗翻动的窸窣。 “若侯爷没有别的吩咐,清便先告退了。” 晏清将要带走的书册卷宗收拾好,便同郭佑宁辞行。 郭佑宁目送二人离去,先前的念头却一直盘在脑中,挥之不去。 若是自己倒了,佳儿能撑起郭家吗? 晏家,李家,总归有一天会轮到郭家的。 看着在晏清走后便立刻抱着一沓文书出现的吴放,郭佑宁眸色复杂。 “怎么了?” 吴放见郭佑宁神色不对,半开玩笑地问道,“是咱们的特使大人给你气受了,还是怪我忙着整理要交接的文书,把这烫手山芋甩给了你一个人?” “你可别说这事儿了。” 郭佑宁叹着气,抬手重重按着眉心,“就一黄毛丫头,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 “之前你不还挺欣赏她的?少年将军,声名赫赫,功勋卓著,圣旨亲赐特权,这会儿就是黄毛丫头了?” 吴放有些意外郭佑宁对晏清态度的转变,遂又想到昨天晏清对郭佑宁的不客气,不由好笑地打趣,“真给你气受了?” “她要真发一通脾气,那倒还好对付了。” 郭佑宁瘫在椅子上,幽幽地抱怨,“可她明知道咱们在盯梢,有意刁难,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跟着佳儿满羊城溜达。也没见佳儿对谁这么上心过,人还没来就巴巴地各种打听她喜好,早早地各处订了座,生怕人到了,那些好去处却没位置了。” 吴放扫了他两眼,见他跟平时一样不落调,敛下眼,笑道:“所以你是因为佳儿跟她亲近,觉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跟人跑了,吃味儿了?” 郭佑宁一撇嘴,心里还真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却偏嘴硬,“她要是个小子,我还真的担心担心。两丫头有什么好操心的?无非就是瑾儿出嫁了,佳儿没个能说得上话的,恰好那晏清又是个被吹成传奇般的人物,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跟她爹爹我最亲近?我需要跟一个小丫头较劲儿?” 听着郭佑宁叭叭说个不停,吴放却是放下心来,笑容都真了几分,“看来是没猜错了。” 郭佑宁瞪他一眼,嘴一撇,“我只是觉得,本来咱们就是想给新人点儿气受,来个下马威。结果对方根本不来气儿,就跟抡实了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人不得劲儿。” “确实是不好对付。” 吴放附和着郭佑宁,眼睫微垂,遮了眼中的算计,“得了,你也别跟她较劲儿了,先来把要签署的文书处理了。” 郭佑宁仰天一声哀嚎,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奈何吴放直接将文书盖到了他眼前。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人各不同 ,重生之将女为帝 一连数日,晏清都随郭佳在羊城各处游玩,好似忘了上任限期这回事。 这让想消极怠工却又不能撂挑子不干的郭佑宁心情很是复杂。 一开始计划拖延晏清上任之事,借皇帝之手打压晏清的是他们;处处提防晏清私下结交羊城官府要员,插手北疆之事,连布防司都不愿其踏入的是他们。 如今,晏清遂了他们的意,醉心玩乐,疏忽职责,对其悠闲惬意的态度心生怨怼的,还是他们。 看一眼在旁梳理汇报政务的吴放,郭佑宁略感头疼地按了眉心。 这些天唯一让他顺心的,大概就是监视晏清的人没再被抓包,不需要再临时去处理些糟心事。 上次勉强用文书搪塞过去了,这次可就只剩下待签署的交接文书了。 若让晏清就此签了文书远走上任,眼不见心不烦,对他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他的主簿,却不肯就此轻易将人放过。 只为打压新人,稳固郭家和自己在北疆的地位? 郭佑宁透过指缝看着吴放。 他想不明白晏清明知是坑却自己跳的目的,却也看不清自己身边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好友是何心思。 觉察到郭佑宁的视线,吴放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怎么了?” “累了。” 郭佑宁一手盖在脸上,整个人往后一仰,瘫在椅子里,幽幽抱怨,“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儿,都没时间好好陪陪佳儿。” 听郭佑宁提起郭佳,吴放目光微闪,深深地看了郭佑宁一眼,见其好似真的只是无意间抱怨一句,才敛下眼来,放下手中的文件,沉声道:“佳儿最近和晏清走得很近?” 郭佑宁颓然地点头,“也不知道那晏清有什么好的,天天往她面前凑,连陪老父亲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说起这个,郭佑宁就更幽怨了。 “深闺女子也不见得有您这大将军幽怨。” 吴放瞥他一眼,重又拿起文件,勾画了两笔,“也不怕你手底下的人笑你。” 郭佑宁不以为意,“我这叫爱女心切,谁笑话我?牙给他松了!” 对于郭佑宁时不时冒出来的浑话,吴放早已见怪不怪。 “佳儿确实跟晏清走得太近了。” 吴放阅完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道,“你该提醒她点儿。” “要是提醒有用,我还跟你诉什么苦?” 郭佑宁话里话外,皆是无奈,“她那性子你也知道,跳脱得很,又最是有法子拿捏她老父亲我,我能怎么办?” 吴放自书册中抬起头来,面色沉凝地看向郭佑宁,“晏清作为朝廷的人,本就不怀好意。佳儿天性率真纯善,难保不会被对方利用。你终究护不了她一辈子,这世上的人心险恶,总该让她有所知晓。” 仰躺在椅子里的郭佑宁回正身体,对上吴放的视线,难得正了神色,意味深长地道:“你我也一样是朝廷的人。” 吴放一怔,旋即皱了眉头,“便是同朝为官,人与人也是不同的。” 吴放目光灼灼,让郭佑宁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撇开了眼。 “是啊,人与人是不同的。” 郭佑宁又躺回椅子里,望着雕花的横梁,意味不明地附和,“你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刚出学堂。有的人却已是功名累身,无人可及了。” “当真是,乱世出英杰,盛世多庸才。” 郭佑宁兀自说着丧气话,不见吴放垂了眼,手中书页起了褶皱。 “若有世代荫蔽,自幼有名将教习,又可领军征战,不用从底层爬起,便是庸才,也未必成不了英杰。” 吴放绷着唇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且,你年二十六便接手镇北军,继承镇北侯之位,平定边防骚乱,立下军功赫赫,世人皆赞虎父无犬子。你若是庸才,何人又可算英杰?” 郭佑宁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蜷,余光瞟向埋在书山中的吴放,忽地想起叶落满地时,一袭青衫的少年,抖落一身落叶,在枯叶堆中翻找出书本放好,默默清扫满地落叶的一幕。 从六品国子助教之子,侥幸越过一众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之子,成了先太子的伴读,成绩平平毫无可取之处,却是整个学堂最认真的学生。 他曾比所有人都清醒认真。 “在想什么?” 吴放浑厚的声音将郭佑宁惊醒。 同样的问话,却已不似少时清冽。 郭佑宁摇摇头,扭过脸来,半开玩笑地道:“只是觉得你这话不是在赞我,更像在损我。” 吴放目光微闪,敛下眼,避开了郭佑宁的视线,“你想多了。” 是吗? 郭佑宁含笑的眉眼淡下去,没将这句追问说出口。 “做事儿,做事儿。” 深吸一口气,郭佑宁伸了个懒腰,又翻开政务文书,提起朱笔,“今天是慎思的生辰,得早点儿回去陪她们娘俩吃晚饭。” 吴放见郭佑宁将这事玩笑般地揭了过去,心下微松。 然而,他还未能翻开新的一页,就听郭佑宁又道:“你今天把边防三城交接要签署的文书分出来,明天让那人赶紧签了滚蛋。” 吴放一怔,猛地抬头看去,却见郭佑宁头也没抬地奋笔疾书。 落笔之用力,好像笔下是待诛伐的仇人。 “省得她天天没事儿干,引得佳儿也知想着往外跑,连功课都落下了!” 郭佑宁的语气神态都无懈可击,就如同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女儿,而视抢夺了自己在女儿心中地位之人为不世之仇敌的老父亲。 让人分不清,他是真心厌恶此人,还是只想顺水推舟。 吴放敛了眼,搁下了手中的账本,“现在让晏清接手边防的军务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 郭佑宁笔未停,满不在乎地道,“她还能有挑动营里将士来跟我作对的本事不成?” “军中将士自是偏袒于你,但若因此被人利用,跟晏清直接敌对,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吴放看他一眼,从一堆书册中抽出几张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心之人 ,重生之将女为帝 “什么东西?” 郭佑宁狐疑地接过,只随意扫了两行,就皱起了眉头。 “胡闹!” 郭佑宁一掌拍在桌上,“晏清接手漠城军防乃是圣上御令,岂是我一言能更改的?” “今日漠城守将会因留言而承疏请你上书圣上罢黜晏清防御使一职;明日他就可能遭人利用,因你之名违令不遵。” 吴放静静地看着眉峰深锁的郭佑宁,话语间却步步紧逼,“皇帝疑心于你,派个手持御剑有先斩后奏之权的特使来明着分你的兵,暗地里……说不定还想着你的项上……” “吴放!” 郭佑宁陡然厉喝出声,凌厉的眼扫过门外偶有衙役路过的院落,视线沉沉地落在吴放身上,“妄议圣上,是杀头大罪。” “别人都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管什么妄议不妄议?” 吴放眉目沉沉地盯着他,讥嘲道,“你郭佑宁是想不争不抢地安分过自己的日子。但身处这个位置,你以为是你想,你就能置身事外、独享安宁?” “别天真了郭佑宁,这争权夺利的游戏不是一句‘我退出’就能高枕无忧、安享太平的家家酒。” 吴放看着欲言又止的郭佑宁,牙根紧咬,唇抿成一线,“若不想将自己,将郭府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送到案板上任人宰割,有的事最好早做打算。” “打算什么?” 郭佑宁反问,“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为臣者若越过君去,国将不国。国之不存,家又如何能安然长存?” “迂腐!” 吴放驳道,“你以忠心侍君,那高位上的人,可未必能容得下你!况眼下温家皇室凋敝,皇城无后主。如果老皇帝出了什么事,朝政旁落,不知还要起多少风波。” “郭佑宁,不要等郭府沦为他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再来追悔莫及!” 吴放深深地看了郭佑宁一眼,“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吴放甩袖而去。 郭佑宁站在桌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吴放离开,手还按着桌上那张请求罢黜晏清防御使一职的书信。 黄毛小儿,贪权慕利,不仁不孝,又屡犯军纪,盖沽名钓誉之辈。此等宵小之徒,吾等实难听其差遣!还请侯爷上呈圣上收回成命,莫叫德不配位之人误了军防,追悔莫及! 短短一纸书信,字字句句都是愤懑不服。 可以想见,若是就这样让晏清去任上,与漠城的将士起冲突是必然的。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老将不服新官,老资格看不起少年人,本是常有的事,自交给晏清自己去头疼就行。 但在眼下李定山叛乱刚平定不久,诸事还未静时,这样一件寻常的事,也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郭家“叛乱”的先兆。 你终还是打算做这有心人吗? 望着吴放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文案卷宗,郭佑宁眸沉似水。 心怀不轨的特使,骄奢成性,傲慢无礼,罔顾礼法舍驿馆而强行入住侯府,仗着自己特使的身份,指名道姓要侯府千金作陪,整日吃喝玩儿乐,不务正业! 家中老者仙逝,以圣上圣旨为借口逃避为老者守灵之责,一心奔权夺利,却又只思玩乐享受,疏忽职责,百般拖延正事,叫一班大人苦不堪言! “当真是不仁不孝、贪图享乐的无耻之辈!” 堂下一人拍案而起,对台上说书人所言之事愤懑不已,“先前以为她违抗圣令,宁可自己受罚也要先增援西疆战事,是有情有义之辈。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她觉得这事儿有利可图,装装样子!” “如今秦老太太去了,她守灵也没什么好处,就眼巴巴地借着圣旨跑来羊城,名为上任,实则享乐来了!” 此人说到激愤之时,忍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老子看她就是想学曹某人古名钓王八!” “古什么名?钓什么王八?那叫沽名钓誉!” 他身后一人忍不住嘲道,“薛老三,你学不来文化人就别胡咧咧,让人笑话吴主簿家里的人没见识。” 薛老三受了嘲笑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应和,“对对对,沽名钓誉,就是沽名钓誉!” “这位小友果然有几分文采,不知小友可愿与老夫煮茶论道?” 薛老三夸赞着转身寻说话人,却在视线扫见大堂角落的两人时愣住了。 这两人怎么在这儿? 正在薛老三愣神之际,郭佳却是开了口,“煮茶论道?我看是喝酒侃大山、四处抹黑吧?” 薛老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是郭佳。 想来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进了这两人的耳朵。 “大小姐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怎么就抹黑了?” 薛老三不服气,看着晏清阴阳怪气地挤兑道,“这特使大人官威大得很,来了羊城一天天的城里到处玩乐,大家伙儿都亲眼看见的。这秦老太太好歹也是特使大人的亲外祖母,她为了上任,可是人葬礼都不曾出席。一不服丧,二不见悲……” “要我说,大小姐,您还是少和这种人来往。指不定哪天给人卖了,还得给她数钱呢!” 薛老三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当着晏清的面劝起了郭佳。 郭佳乐了,嘲道:“你要将这造谣生事的时间,用在看书听课上,高低得是个状元。” 薛老三看看堂中众人窃笑不止的模样,当即脸一板,“大小姐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咱让别人评评理,看我刚哪句话说的不是事实?” 薛老三嚷嚷着,“大家伙儿都有眼睛亲眼看见的,我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是啊,大小姐,都是咱们亲眼见着的,金先生又是向来不说假话的,怎可能冤枉了她?” 一人附和薛老三,“您这样的闺阁女子就是太单纯,不晓得人心险恶,可别被她用一点儿好处,就给骗了!” 周围又是几个人应和着说了几句类似的话,更多的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与郭佳同桌而坐,一直不曾表态的晏清。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众口铄金 ,重生之将女为帝 天光从纸糊的窗户照进来,光尘在其间沉浮。 大堂最后一排的两人笼在这沉浮的光影里,远离人群。 一边是讥嘲不满的郭佳,一边是沉默品茗的晏清。 纵然大多数人眼神不善,却也没那个胆子敢不怕报复地明着开口。 “她要真是清清白白,您叫她来跟咱们对质啊!” 薛老三却是不怕报复的,指着晏清同郭佳嚷道。 郭佳看向晏清,却见她也正看向自己。 郭佳心中一动,神色一松,悠闲地坐在位置上斟茶,“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真假参半的谣言,最是能让人信以为真。” 浅饮一盏茶润喉,郭佳也不给薛老三继续拱火的机会,“你店里的说书先生说我是被指名道姓被叫来陪人玩乐的?” “这得亏晏将军是个女子,不然遭你这么一编排,我是有七八张嘴都要说不清了。” 郭佳笑盈盈地打趣晏清,“说实在的,金先生这张嘴说出来,我都差点儿怀疑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纨绔了。” 晏清没搭理她。 郭佳也没在意,杏眼一转,看向面色难看的薛老三,“你说你跟着吴叔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儿谨言慎行的君子德行没学到呢?听了点儿细枝末节,就胡编乱造地编排出一场大戏来。” “我今儿也不怕丢人,跟大家伙儿说个实话,我这人好玩儿,但身边却是没几个合得来的朋友。这跟晏将军一见如故,那是死皮赖脸地拉着人出来陪我的。到你嘴里,倒成了我天真被人骗?” 郭佳好笑地反问薛老三,“就算我是个蠢的,我爹难道也是个蠢的?” 薛老三被堵得没话说。 这时众人也反应过来,以镇北侯对自己女儿的重视程度,就算这晏清是皇帝派来的特使,想对郭佳不利,他郭佑宁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她哪儿还能这样逍遥地跟着郭佳满城玩乐? “你……这都是大小姐您自己在说,谁知道真假?” 薛老三不甘心地反驳,“万一是您看她身份高,怕得罪她才这样说,那谁知道呢?” 郭佳都气笑了,“合着你一张嘴说啥是啥,我说实话就是我屈于权势?我一侯府千金,还没你这主簿家的家奴有骨气了?” 薛老三脸一变,“大小姐您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我了。就算借我两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贬低您啊!” “而且我已经脱了奴籍,现在是平民。” 薛老三小声为自己辩了这么一句,叫周围人都变了眼色。 “脱了奴籍了啊,难怪硬气了不少。” 郭佳似笑非笑地道,“我记得你是欠了不少外债,才卖身为奴,分到吴叔府里做事儿的。千万两白银,一般人一辈子都难得欠一半,你这就还清了?” 薛老三一颤,自知失言,忙讪笑着圆场,“这都是吴大人心善,看我年纪大了,也在府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送了我这小店,放我返良养老。” “那吴叔可真是好人。” 郭佳赞叹道。 “是是是,吴大人可真是善人善心……” 薛老三松了口气,正要接着郭佳的话夸几句原主,郭佳却没再给他机会。 “也是吴叔心善,想着晏将军头一回来北疆,紧接着就要接手北疆边防这等大事,若是不熟悉北疆风物,恐有疏漏之处。所以才让将军闲着,随我到处走走看看。” 郭佳好整以暇地看着薛老三僵住的笑脸,“结果到你嘴里,吴叔的好意,倒成了将军的不是。你说说,你这是不是给将军抹黑,打吴叔的脸?” “这……” “就你做的这些事儿,给吴叔丢的那些脸,那才是真的忘恩负义,不仁不义!” 郭佳压根儿不给薛老三插话的机会,“你只见晏将军随我各处游玩,却不知我们去的都是些北疆特有之地,是为多了解咱们北疆的百姓都是怎么过日子。” “你只见她舍了驿馆入住侯府,却不知这是吴叔建议相请,为尽地主之谊,亦是方便那些不适合带出的文书,可以直接交付到将军手中。” “你只见其白日里整日悠闲,却不知她夜里常常整夜遍阅文书,就为多了解三城一点。” “你只见她领军打胜仗,风光无限,却不知这仗打起来,日日夜夜都要提防着掉脑袋!” “沽名钓誉?” “你真当那军营里的将士都是傻狍子,会将到手的功勋送于个名不副实的女娃子?” 郭佳声声质问,薛老三哑口无言。 周围人一时被郭佳震住,整个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郭佳歇下话头,伸手去取茶壶,却见晏清递了盏温茶过来。 本想说声谢,却睹见那人眼中藏着的窃笑,惹得郭佳嗔了她一眼。 自个儿在这儿费劲为她澄清谣言,她倒是事不关已般当看好戏? “本是走累了进来歇歇脚,听听评书,谁知遇见这么出颠倒黑白的,真晦气!” 郭佳摇着手中团扇,愤懑地饮茶。 薛老三在大堂里一众人各色的眼神里,黑着脸灰溜溜地走了。 薛老三走了,众人看戏的眼神儿就转到了晏清和郭佳两人身上。 但这两人的身份不比薛老三,他们是断不敢轻易在她二人面前说小话的。 于是众人便转着眼睛去找先前附和薛老三的几个人,却发现那几个跳的最欢的,这会儿也已经是不见了人影。 再想郭佳先前的那些话,众人的神色就更精彩了起来。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发现了隐秘八卦的兴奋。 眼睛都在发亮! 以至于说书先生下半场说了些啥,没一人听全了的。 睹一眼时不时扭头往这边瞧一眼的众人,郭佳凑近些许,问好似没事儿人一样的晏清,“别人这样编排你,你不生气吗?” “小把戏,没什么可生气的。” 听着晏清云淡风轻的话,郭佳却不是很认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流言四起,连漠城都有所耳闻,迟早还会传到荆城、北地去。就算你清者自清,这流言之下,也必然会影响边城将士的态度。” “你身为防御使,若与将士们不和,后果可能难以预计。” 郭佳提醒道,“今年雪原人动作频繁,能让你在军中立威的时间可不多。”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事俱备 ,重生之将女为帝 对于郭佳的提醒,晏清报之一笑,“若是将流言源头处理好了,接手边防倒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郭佳眸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问:“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 晏清模棱两可地答着。 郭佳追问:“还差什么?” 晏清抬睫看着她,忽地莞尔,“还差令尊的表态。外放的京官就算犯了大错,按常规要先收押上报刑部,然后将人押解回京再行定夺。我虽有些特权,但若令尊力保此人,我也不能将事做得太绝。” “这确实是个问题。” 郭佳抿唇,“他与父亲多年好友,以父亲的性格,若非有直接的证据指出他的确罪无可恕,还真可能护短。” “那不叫护短,叫包庇。” 晏清道,“一个人做了有亏道德,不涉及律法,不危害他人之事,尚可以维护。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者,当赏罚分明。” “至于证据,这些天倒真的是……收,获,颇,丰。” 晏清一字一顿地咬着字眼,声音发凉。 听她这个语气,郭佳隐约猜到,这背后的事恐怕远比她知晓的,要严重得多。 “我会去劝说父亲的。” 郭佳沉了语气。 “那就辛苦郭小姐了。” 晏清轻扯唇角,“限期将至,明日必不可少要往布防司走一趟的。” 郭佳知她是准备收网了,点头应道,“我相信家父定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我想也是。” 晏清如此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待一场评书听完,二人离了茶楼,回了侯府。 郭佳脚刚踏进侯府,管家郭余便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侯爷在慎思斋等您,请您回来便过去那边,陪夫人用膳。” 郭佳眼微垂,瞥一眼晏清,道:“知道了,您替我好生招呼着晏大人。” 郭余应着,待郭佳走后,便引晏清往客房去。 “贵府夫人可是大理寺少卿步慎行步大人之妹?” 晏清状似无意地问起。 “是。” 对于这人尽皆知的事,郭余没有刻意隐瞒,“夫人与侯爷是青梅竹马,知书达理,待人处事仁善为先,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小姐半年不到,便撒手人寰了。” “着实可惜。” 晏清叹道,又问,“既然夫人已经仙去,今日……” 晏清好似斟酌着词句,不敢轻易将话说完,怕犯了忌讳。 对于晏清的疑问,郭余也很是理解,“今日是夫人生辰。除非战事吃紧,否则每年这一天,侯爷都是要陪夫人过的。夫人去后,侯爷和小姐会在这一天到慎思斋用晚膳,守着夫人的牌位,陪夫人过生辰。” “原来如此。” 晏清道,“侯爷与夫人感情深厚,令人艳羡。” “一对苦命人罢了。” 郭余摇头叹息。 晏清眸光微闪,余光瞥向满头华发的郭余,问,“听说吴主簿除了与侯爷是同窗好友,与夫人也关系甚好?” 郭余脚步微顿,却又很快调整如常,答道:“吴大人是夫人表兄。” “原来吴大人与侯爷还是亲戚。” 晏清恍然点头。 这倒是与燕七的情报对得上。 如此说来,前世吴放虽然软禁了郭佳,却没下杀手,之后郭佳逃脱也没怎么追捕,只是杀尽了郭家其他人交差,倒是承了步慎思的情。 “大人,竹苑到了。” 晏清从沉思中惊醒,却见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竹苑门口。 “大人先且休息,老奴稍后会遣人送晚饭来。” 郭余说道。 “郭管家劳累了。” 晏清道着谢,正待进院子,却见郭余站在原处未走。 晏清心生疑惑,“郭管家可还有事?” 郭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首下拜,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侯爷虽对小姐宠爱非常,但若小姐做了错事,也必然是疾言厉色,半点不徇私的。” 闻言,晏清眉梢微挑,微弯唇角,道:“侯爷公私分明,令人钦佩。” 郭余颔首,起身离去。 不多时,便有人送了饭菜来。 红妆端着药,与那人前后脚到了竹苑。 “已经可以收网了。” 晏清接过药碗,对红妆道,“从北地借过来的兵,可以用了。涉及此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别漏了。” 红妆应下,示意她先把药吃了。 看着药碗里黑糊糊的药汤,晏清皱了下鼻子,随即一饮而尽。 浸心的苦涩充斥着整个口腔,又带着些微的酸辣,以及一股浓重的腥味。 便是已经喝惯了苦药的晏清,也不由得被这味道呛了一回。 “换了药方?” 晏清苦着一张脸问。 红妆点头,“木老之前说过,一月后去取新药。这是鸿影今日刚送来的,下个月还有新的。” “还有?” 晏清满面苦涩。 “还有半年的疗程。” 红妆看着晏清难得地变了脸,那模样好笑,可她却笑不出来,“至于之后,木老会亲自看过你的情况,再行定夺。” 晏清哑口无言,片刻后又苦笑道:“我觉得我没病到那种程度。” “看你整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确实不像病入膏肓。” 红妆浅笑着附和她的话,“也许这药不是治病的,是补身体的。你这连着几回重伤,难免血虚。” 虽是说着好似玩笑的话,红妆眼底却压着难受。 她亲手煎的药,亲眼见过那些药,便知晓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晏清好像没瞧见红妆的神色,颇有些愁苦,“这补药可太难吃了。” “木老的药总是味道差,但效果却很好。” 红妆收拾了药碗,摆上饭菜,递上筷子,哄小孩一样地说道,“苦过一时也就好了。” 晏清叹气,“这饭菜闻着挺香,吃进嘴里,就全是那股药味儿。” 红妆给她拈了几筷子味道重的菜压味儿,嘴里劝道:“这药必须得饭前吃效果才最好。” 纵使嘴上抱怨着,但晏清却也没提断药的事。 她还需要活得更久。 竹苑这边刚端上碗,慎思斋那边的晚餐已是近了尾声。 等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走了,郭佑宁才望着步慎思的牌位说道:“转眼就是十六年,佳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这丫头却天天跟着人家小丫头屁股后面跑。夫人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添花之策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之将女为帝更新,第二百五十四章添花之策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父女对质 不等郭佑宁横眉冷对地跟她三令五申,郭佳已经收敛了嬉笑的脸,满面肃然地盯着他。 话到嘴边的郭佑宁一看她这突然变脸,心里泛起小九九,打定主意不管她说啥,都绝对一口拒绝! 但郭佳并不是跟他提什么要求,只是严肃且郑重地提出了问题,「父亲,您以为现在北疆形势如何?我郭家命数又如何?」 郭佑宁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郭佳,嘟嘟囔囔地埋怨,「怎么的?还考起你爹爹我的政绩来了?当自己是监察御史啊?」 郭佳不为所动。 郭佑宁敛下眼,转过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行!今天就当着你母亲的面,老父亲给你这个面子,让你当回政绩考核的御史大人。」 说罢,郭佑宁还强调着重申,「下不为例啊!」 「虽说武安昨年康都叛乱,南疆水患,今年西疆、西南一片战事不断,以致北疆经济受损;军事防御紧张,不得不增设常备军队,进入战备状态,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或对西疆进行增援。各种开销很大,但今年北疆大丰收,不仅填补了损耗,还充盈了库存。」 郭佑宁摆出官腔侃侃而谈,「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圣上的英明神武,对我郭佑宁信任有加。幸而某虽不才,在各部各司大人的指点一下,恰不辜负圣上期望。」 说罢,郭佑宁将茶一口饮尽,借着搁杯斜眼睨向郭佳,故作姿态地询问,「如此,监察大人可满意否?」 「否!」 郭佳接下郭佑宁戏谑的眼神,断声立答,「南疆战乱水患交加,东疆调兵遣粮,西疆死战险胜……三疆皆有所损,唯有北疆,兵为强征,粮不及时,三疆俱损,唯北疆不亏反盈。」 「侯爷,纵有三月大雪封西援之道,但康都征粮久久不应,做何说法?」 郭佳眼神凌厉地逼问,大有几分拷问的架势,让郭佑宁都为之一愣。 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娇香软玉、稚若孩童的千金,竟也有了几分掌家之人的气势。 「北疆粮食种植周期长,一年一麦一稻已是极限,不比南疆水暖地肥,夏秋两季皆为丰收。」 郭佑宁多了几分正色,就事论事,「昨年北地欠产,存粮本就无多。今年六月底收昨年麦,方才填补上亏空,已以库存半数押送各地支援。天地气候所致之事,强算在我的头上,大人有些强词夺理了。」 「北疆兵强粮足,三疆无以挟制,侯爷一家独大,君心恐难安。」 郭佳不接郭佑宁递来的锅,只强调一件事。 郭佑宁嗤笑,「北疆粮足,方以慰边民。北疆冬日里万物凋敝,了无生机,若无存粮在库,指不定饿死多少人。再说兵马,北疆五大城,三城兵马交于圣上钦点防御使,我郭家何以独大?」 「侯爷是不满于圣上的决定?」 郭佳就势反问,「不满于被分权?」 郭佑宁目光一闪,正视对自己步步紧逼、前后下套的女儿,「圣上决策,自有道理。」 「那就是心有不满了,只口不敢言,故而拖延防御使任期,以方便自己调配人手,既销毁罪证,又方便拨弄防御使与边将的是非,妨碍防御使接掌兵权了。」 郭佳做下定论,「不知侯爷是有什么勾当不可示人,紧握兵权又是所欲何为?」 听闻此言,郭佑宁猛然皱了眉头,「佳儿,不可胡言!」 「父亲,您是站在人前的掌权人,人都能看见您前面的丰功伟绩,但您能理清楚您背后的桩桩件件吗?若您都对身后之事不清不楚,那些只能看见摆在人前之事的人,又怎能理得清什么事你郭佑宁做了,什么事你郭佑宁没做?」 郭佳郑重其辞地连声追问,甚至直呼其名,句句掷地有声,「您怎么想的,您怎么做的,在天下人的眼里,在天子的眼里,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并坚定地信以为真相。当白纸黑字摆出来,当曾经亲信站出来,您是黑是白,他们只信自己。」 郭佳目光灼灼地同郭佑宁对视,藏在桌下的手扣进肉里,也浑然不觉疼痛。 比起曾经亲眼所见的背叛与残酷,郁郁半生无能为力的不甘,肉体的疼痛不及其万分之一! 郭佑宁被郭佳眼中的愤恨震住,旋即又垂下眼去,撇开头,盯着同桌空位上的灵牌看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不时变换,唯有眉心从未舒展。 「夫人呐,这孩子可真是随了你了。」 郭佑宁长叹一声,转眼看向郭佳,不再回避她的质问,「你以为与晏清联手,就能让郭家脱离困局?」 「是。」 郭佳说得肯定,「晏清如今深得圣上信任,与其联手,便是向圣上投诚,与许家彻底划清界线。」 「呵,到底是天真。」 郭佑宁摇头,「上面那位虽信晏清没有野心,可未必就信她没有私心。对我,更是满怀戒心。」 「你当与晏清联手是投诚,在那位看来,却未必是如此。」 郭佑宁轻嘲地笑着,「一个有着一疆民心所向,有着全国传唱的丰功伟绩的良将,你若是个有野心的,会不会想拉拢这个人?」 郭佳沉默。 她不知道帝王多疑吗? 但她别无他法。 晏清被调来北疆,除了分权之外,本就有试探之意。 试探郭家有没有拉拢良将,壮大己身的心思。 甚至想得更深一点,这又何尝不是在防着晏清借西疆民心而独大? 她知道,但与帝王无实证的猜疑相比,身边人精准又狠毒的背刺,却更为致命。 「你以为那位不知道许家在北疆插了一脚?」 郭佑宁见郭佳沉默,知她已然懂了自己的意思,却也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不认同。 轻叹一声,郭佑宁又再次开口,「他只是视而不见。晏家和李家已然斗了个两败俱伤,晏家独女看似只能依附于他,但也未必不可能转投郭、许两家。」 「所以,他在郭、许两家之间,插入了一个暂时受他管控的败落的晏家。」 「三家斗法,他才可渔翁得利。」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鸣冤鼓响 郭佑宁头一次将他不愿跟郭佳谈及的困境清晰地剖开,直白地摆在她面前,“要想维持现在的平衡,郭家不能没有作为,但也决不能偏帮某方。” 郭佑宁眸色深沉地看着郭佳,语气沉重低缓,“一旦这平衡被打破,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更多的猜疑,更大的灾祸。” “更大的灾祸……” 郭佳咀嚼着这几个字,轻抬起眼来,“还会有比整个江山分崩离析,国不存,家不复,更大的灾祸吗?” 郭佑宁一怔,双眉一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佳定定地盯着疾言厉色的父亲,双手紧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倒出来! 吴放的背叛,郭家的倾覆,自己的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以及在许相逢弄权下,最终走向毁灭,被西戎吞没的武安山河…… 可她终是忍了下来。 “不可言说。” 当年之人曾如此告诫她。 所以她与晏清相谈,也从不曾实在地说过。 不过是话到,意止。 “您应该已经很久不曾收到南疆的消息了吧?” 郭佳沉下一口气,轻声问,“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郭佑宁一怔,探究地看着郭佳。 “采薇告诉我的。” 郭佳撇下眼,为郭佑宁添上茶,“您没下令要瞒着我,所以雁影那边来的消息,我都有让采薇去问。” 郭佑宁上下打量一眼郭佳,迟疑着接过茶杯,撇开眼将茶一饮而尽,双肩松弛下来,长叹一口气。 “您既然有意让我接手北疆的事,又为什么非得将我圈在羊城?” 郭佳目光沉沉,声音低缓有力,“您应该很清楚,现在温家皇室后继者危,武安势力必定重新洗牌。而温家若倒台,皇庭大权必然落在在京经营多年的许家手里!此时不与晏清联手除掉许家桩子,又更待何时?” “正是因为南疆没有消息,所以才更不能轻举妄动!” 郭佑宁沉着眉眼,朝她低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家虽落寞,但只要还一天坐在皇位上,那就是君!他若要你进京,你能不从吗?不从,那就是抗旨!那就是逆党!那就是第二个李定山!” “当年你娘去世,你年纪小,你舅舅也为娶妻,京中没有适合教养你的郭家亲属,他们才肯松口让你出京。” “如今你已然成年,你舅母端庄贤惠。一句召你回京,得觅佳婿,你娘临终前费心为你盘算的一切都将落空。” 郭佑宁盯着郭佳,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才是我的命脉。温良他清楚得很!” “现在,他只是还不想那么快跟我撕破脸。他还觉得晏清在他掌控内,还需要我帮他和稀泥。” 对上郭佑宁少有的冷色,郭佳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所以,我才必须跟着晏清去边境。” 郭佑宁瞳孔一缩,一掌扣在桌上,却叫郭佳一句话将气堵在心口。 “父亲,我们没的选择。” 郭佳看着震怒的郭佑宁,缓缓将话说出口,“网在圣旨出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撒下了。” “现在,渔人要收网了。” * 布防司里,郭佑宁坐在公堂之上,余光不时扫向堂下站着的晏清,脑子里全是昨晚郭佳同自己说的事。 吴放想拖延时间销毁证据,她晏清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为自己铺路呢? 甫一上任,就拔除一个盘踞北疆数年的毒虫,废掉北疆二把手,谁人不得心里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她算计的? 签好任命文书,盖上官印,郭佑宁将任书交给晏清的时候,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她两眼。 虽历风霜却仍显稚嫩的脸上,还呈现着病态的白,衬着不甚硬朗的轮廓,眉眼舒展时,甚至给人一种温婉的错觉。 是受了这错觉的影响吗? 竟叫他们都忘了,她是那场叛乱里,唯一功成身退的“逆贼”。 这一次,他输得不冤。 郭佑宁余光轻轻扫过立在一旁的吴放,才对晏清说道:“北疆荆漠北三座边城要塞的军事调遣权,便就此交到晏大人手中了。愿三城在大人的治理下,长治久安。” 循着官员上任的旧例,郭佑宁说着官场上的套话,“作为长辈,我需得提点大人一句,切记要与三城知府和睦共处,文武共治,方能定一方平安。” “谢侯爷提点。” 晏清道着谢,却并不急着走。 郭佑宁套话说完,见晏清没有要走的意思,瞥一眼吴放,就开始撵人,“大人若没什么别的事,便可以先行回府,准备北上的行囊了。再晚,恐怕不能在限期内赶到任上了。” “不急。” 晏清却是将任书收好,在堂下坐了下来,“不少这一日。我人微年少,甚少出入布防司这种地方,怕之后去了边城没有经验,想跟在侯爷身边学一天。” 郭佑宁与吴放对视一眼,郭佑宁朝他撇了撇嘴。 吴放看向晏清,正要开口,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 “怎么了这是?” 郭佑宁嘴里问着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向晏清,“谁人在敲鸣冤鼓啊?” 话音刚落,一个衙役就匆匆忙忙地从门外跑进来,“侯爷,知府大人请您……” 衙役话一顿,偷瞄了一眼吴放,才又继续说道,“还有吴主簿,到衙门走一趟。” “怎么了这是?” 郭佑宁跟吴放对望一眼,开玩笑般地同衙役问道,“你家大人断案多年,这还有他断不了的冤案?” “这……” 衙役吞吐着,“还是请您二位走一趟吧,卑职……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真是……” 郭佑宁打着哈哈,看一圈儿周围的人,却个个不买他账,顿觉无趣。 “侯爷不是教导清,要与各城知府大人交好?” 晏清忽地笑着开口,“只是清愚笨,还希望能现场观摩学习一番,如何与知府大人往来。” 郭佑宁一噎,推脱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 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赖不过去了。 “那我们,就走一趟。” 郭佑宁慢吞吞地起身,如平常一样不着调地说说笑笑,“反正就在对门,也不远。走一趟,回来我批完公文,还是回去睡个早觉。” 如果能睡个早觉的话……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供认不讳 府衙大堂内,羊城知府翻看着手中的诉状,眉缝深得能夹死蚊子。 郭佑宁迈进大堂,就见自己的世叔板着个脸,狭长的丹凤眼似有若无地朝身后扫了一眼,就势一弯,便是一副嬉皮笑脸,“于大人这是看的什么状子,竟是如此苦大仇深之态?” 于耀宗捏着诉状抬头,视线却越过郭佑宁,直找上了他身后的吴放。 “吴大人,有人状告你:私贩盐米、铜铁,私造良兵利器,勾结边匪,贿赂边官!私通蛮夷!泄露军机……” 于耀宗字字清晰地数着吴放的罪状,沉凝的语气到了最后,就像是重锤一下下敲下来,“此事,可当真?” 郭佑宁嬉笑的脸顿时拧了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但他还是压着性子,勉强扯出一张笑脸,“怎么会呢?小放这么多年为北疆尽心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怎么可能做叛国的事?肯定是搞错了。” 像是要给自己的话找一点根据,又像是要给自己一点相信自己话的根据,郭佑宁笑着扭头看向吴放,“对吧,小放?” 只是吴放还没有开口,跟着他们进来,美名其曰观摩学习的晏清,却不冷不淡地开了口,“侯爷不先看看证据吗?” 郭佑宁的笑一僵,于耀宗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你最好先自己看看。” 吴放张开的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就轻轻地闭上了。 看着吴放好似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般松懈下来的肩膀,郭佑宁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但他依然压着自己的声音,轻笑着转了身,“人嘛,总是会被贪欲引诱的。虽然跟商队联手牟利的事,有违官员职责,但……” 当视线落在于耀宗翻开来递到他眼前的账本上时,顾佑宁的声音硬生生被掐断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含笑的唇却已经紧紧地抿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努力地想维持这份风轻云淡的表象,但在于耀宗翻过一页后,一切努力都青烟般散了,只剩下一层层化不开的霜寒。 接下来,不用于耀宗再为他翻页,郭佑宁接过了那本账册,一页一页看得缓慢而仔细。 “北疆的兵械自制权,是为了减少兵械损伤和长途运输兵械的费用。” 郭佑宁捏着账本,缓缓地转身,轻轻地将视线落在堂下的吴放身上,“是这样,对吧?小放。” 吴放平静地看着郭佑宁指间捏得皱起的账本,哪怕只是不甚清楚的一眼,也足够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本事很大嘛。” 吴放没有回答郭佑宁,反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晏清,“这个账本,早就该不在了。” “你不反驳吗?” 晏清半掀了眼,既没中他的挑衅,也不为他的坦然而惊讶,“侯爷可还在等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放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郭佑宁。 那个总是懒散不正经的人,此时正因过度克制自己的愤怒,而全身发抖,呼吸急促。那双狭长的眼半敛下来,盛着褪去慵懒后凌厉的光。 看着盛怒的郭佑宁,吴放却忽地笑了,“凭一本无名无姓的账本,能说明什么呢?” “什么都不能说明。” 吴放看着郭佑宁轻轻松了口气,唇角的笑更甚,笑出了声,“你们是不是想我这么说?” “可惜,都是真的。” 吴放的话如同滚雷在郭佑宁头顶炸开,立时点燃了他压制着的愤怒,重拳照着吴放的脸就砸了下去! 吴放虽有些防身的功夫,但跟在沙场上刀光剑影里滚过来的郭佑宁比起来,三脚猫的外行都算不上。 没有一点儿防备,吴放就被这完全没收力的一拳打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捂着血流不止的口鼻痛得直不起身。 “我以为,你虽然贪功好利了一点儿,但至少是有底线,知晓轻重的。” 郭佑宁捏着拳钉在原地,克制着扑上去给他补上一顿打的冲动,咬着后牙槽质问,“但你怎么敢伪造兵械账册,将大批量的精兵良器,卖给北疆的敌人?那是诛九族的叛国重罪!” “为什么?” 吴放抹了把脸上的血,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盘腿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鼻子,咧开缺了门牙的嘴,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还能为什么?当然为了名利啊!” “得罪了皇帝的我,这辈子都只能跟在你郭佑宁屁股后头当一条狗!既然都是给人当狗,我为什么不选一个更看重我的呢?” 吴放将郭佑宁的愤怒看在眼里,却笑得更得意了,“别人可是许了我王位呢!不比你这破主簿强千倍?!万倍?!” “那也要你有命拿。” 晏清冰冷冷地插话。 “哈?” 吴放像是听了个笑话,扭头看向晏清,“你该不会真以为凭一堆无名无姓的所谓证据,就能定我的罪吧?” “我现在可以当着你们的面承认,回了京城,我自然也可以一口否认啊!” 吴放无赖般地笑着,“你们应该没忘吧?我到底还是皇帝亲自下旨调任到此的京官,所有与我有关的指控,最终成与不成,还是得京城的人说了算。” “但就凭这堆没有名姓的废纸,谁信你们今天听见的证词呢?” “倒是你们得当心。这些无名无姓的东西,可以是我吴放的,也可以是说不准谁的。” 吴放笑得狰狞,说到此时,眼睛还别有深意地朝郭佑宁投去个挑衅的眼神,“你说,这些东西是用在我一个死了就死了的主簿身上划算,还是用在某个位高权重的人身上,换一疆的兵力和权利,更划算呢?” “当初你提出北疆兵械自治,就是为了走私兵械,假做账目,最后将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让郭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话说到这儿,就算没有晏清的引导提醒,郭佑宁也已然明白,自己在身边养着个什么样的豺狼! “如果没有这个黄毛丫头搅局的话。” 对于郭佑宁的质问,吴放依旧没有自己辩护,甚至有些轻蔑地瞧了郭佑宁一眼,就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晏清,神色阴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这账本的?在你来北疆之前,我明明亲手烧了它。” 元旦快乐! (ps:这是欠书友20211204145111961的加更。今天的更新和加更在后面。)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如糊涂 “正如你猜的那样。” 晏清毫不畏惧地对上吴放怨毒的眼神,“这账本是我假造的。” 听得这话,郭佑宁的怒气都是一滞,看向晏清的目光里是猜疑与不认同。 吴放却是一脸的果然如此,“我倒没想到,你会这么坦诚。” “我也没想到,吴大人也如此坦诚。” 晏清轻牵了一下唇角,“我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才能让吴大人认罪的。” “认罪?” 吴放讥诮地笑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你们浪费口舌罢了。还是那句话,能定我罪的人,不是你们。” “如果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底牌,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晏清收回落在吴放身上的目光,走到于耀宗身旁,将挂在腰间的佩剑压在了桌案上,“于大人,接下来由清接手此案,可否?” 于耀宗看了桌上的剑一眼,视线在吴放和郭佑宁身上一扫,起身让开了位置,“请。” “多谢。” 晏清微点头,在知府的位置上坐下,一拍惊堂木,厉喝道,“羊城主簿吴放,私贩兵械、盐粮等重要物资,私通外族侵害国家安全,其本人对以上种种供认不讳,本将代圣上裁决,以叛国罪逮捕吴放及其同伙,立斩不赦!” 堂下的衙役看向于耀宗,又跟着于耀宗一道看向郭佑宁。 郭佑宁冷着脸,定定地看了吴放一会儿,一摆手示意衙役动手。 但衙役还没挨着吴放,醒过神来的吴放先怒喝出声,“放肆!你晏清不过一个边关防御使,有什么资格代皇帝裁决?!” “你莫不是忘了,在我上任防御使之前,我还是圣上亲派的钦差。” 晏清坐在大堂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下的吴放,“享五品以下官员罢免、任命、裁决之权。对外派京官,亦有先斩后奏之权。” “不可能!” 吴放阴狠地盯着晏清,“你上一次私调西北联防营兵马,更无令攻打羌国,温良那么多疑的人,怎么可能赐予你这么大的权力?!” “看来你的消息很不灵通。” 晏清一边示意衙役将吴放绑起来,一边给在场的人解释,“上一次,圣上对我的处理方式是——功过相抵,不追究其他任何连带责任。” “咱们这位圣上,似乎比你想的要大度。” 晏清嘲了吴放一句,便不打算再给他废话的机会,“拉下去,明天午时问斩!” 衙役这次倒是行动迅速地将骂骂咧咧的吴放直接拉了下去,没了吴放的谩骂,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晏清为越权的事向于耀宗道了不是,于耀宗自是连连摆手,谢她为民除害。 只有郭佑宁捏着呈上府衙的证据,一言不发地翻看。 在晏清向他询问监斩吴放一事时,郭佑宁才将手里的证据往她面前一扬,问道:“这些里面,有多少是作假的?” “这些没有指名道姓的证据,都是假的。” 晏清毫不避讳自己作假证据的事,却也在郭佑宁的脸彻底黑下来之前,向他表明,“证据是假的,内容却是真的。有人复原了这些被摧毁的证据,根据被扣在边境的实际赃物,以及参与其中的共犯印证,偏差不到百分之一。” 郭佑宁骤然收紧了手,手中的一叠纸张顿时皱成了一团,“你私调北疆兵马?” “只是向侯爷手下的将军,举报了有人走私的事。” 晏清答道,“实际的证据,侯爷可以亲自问您当年的副将,现在的荆城守将,祁威将军。他应该已经在侯府等着您了。” “选在这个时间抓人,只是为了让侯爷先有个心理准备。” 晏清抬剑将郭佑宁手里的证据削成两半,“这些假造的证据,只是冰山一角。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可比这些写在纸上的,更让人想象不到。” 郭佑宁定定地看着她,“最后一个问题,帮你复原证据的人,是谁?” “复原证据的人吗?” 晏清重复着这句话,抬眼看了眼郭佑宁,最后却摇了头,“抱歉,我答应了她,不会供出她的姓名。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让吴放背后的人知道了,她的安危可不好保证。”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清就不叨扰了。” 晏清见郭佑宁许久没再说话,便提出了告辞,“最后期限已没有几日,监斩吴放一事,就有劳侯爷了。” “最后,清想要劝侯爷一句,昔日好友背叛虽令人难以接受,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太明白的好。” 说罢,晏清向郭佑宁一拜,就离开了知府衙门。 郭佑宁站在原地,想着晏清最后的那番话,直到于耀宗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于叔,你说真的有人,会对多年的情谊,毫不在乎吗?” 看着一脸颓然的郭佑宁,于耀宗叹了口气,“那要看,他是否一开始就是抱着毁掉一个人的目的,而接近那个人的。” “我不信他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目的。” 郭佑宁抿着唇,年少的一幕幕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那样以家国为己任的少年,有着耀眼的才华,却低调内敛,不争不抢……” “人是会变的。” 于耀宗提醒他,“人也是会装的。” 郭佑宁还是不想相信。 于耀宗叹了口气,劝他,“那丫头说的对,何必把所有事情弄得那么清楚呢?或许,就是一个人起了贪念,仅此而已。” 郭佑宁最终还是没有听从二人的劝告,在见过祁威之后,到死囚牢见了吴放最后一面。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午时,行刑台上,郭佑宁亲自斩了吴放一行主谋的脑袋。 此时,晏清已经出了羊城,走在前往漠城的路上。 “我以为,你要留着他,钓出背后的许相逢。” 马车之上,郭佳掀开车帘,问骑马走在一侧的晏清,“还是你不信我说的,依旧认为吴放和许相逢无关?” “钓不起来的鱼,何必费那个心思?” 晏清反问了一句,又道,“吴放坦诚得反常,说明他早就知道,背后之人不会捞他。此时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谋划这一切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快地毁掉他所有的布局。” “所以你才要连夜赶往漠城?” 这是加更欠得太久的补偿加更…… (咕咕咕)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雷厉风行 日夜兼程三五日,晏清一行就到了漠城。 没有歇息,晏清进城后直奔漠城布防司。 “哟,晏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漠城布政使看着风尘仆仆闯进布防司的一行人,惊愕之余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大人一路辛苦,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接风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李大人留步。” 晏清叫住李开德,取出任书递上,“李大人好意清心领了,这接风宴就免了。清之后还有事要办,还请大人速速处理接任一事。” 李开德接过任书看过,有些迟疑,“大人来得匆忙,下官这边没什么准备,这接任一事还需要些时间。不如下官先为大人安排好下榻之处,再……” “李叔不必操心此事。” 郭佳自晏清身后走上前来,打断了李开德的话,“晏将军在漠城的日子里,就暂住家父在漠城的别院,一应事务由佳打点即可。李叔还是先按将军说的,将接任一事处置妥当再说。” 说着,郭佳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要尽快。” 李开德惊讶地看看郭佳,又转头看一眼晏清,当即肃了神色一点头,“那下官就不多客套了。还请晏大人和大小姐稍坐片刻,下官这就去为大人处理接任一事。” 李开德捏着任书,吩咐了手下人上茶后,就急急忙忙地出了正堂,往偏院儿去了。 待茶续过两盏,李开德就带着一群捧着卷宗、账本的一群人,匆匆回了正堂。 “晏大人,这是漠城近几年的军械更换、兵力调动,以及城防布署等资料,还请你过目。” 李开德示意身后人将东西放在晏清手边的桌上,同时将盖好公章的任书,以及相关的凭证、符契交予晏清,“任免书等已签署备份,这任书您收好。另外,这是漠城十卫虎符及漠城兵械、粮饷军库调用等公章,请大人过目。” 晏清瞧了眼手边的文案资料,抬手往郭佳那边一推,“这些交给你处理,劳郭小姐操劳了。” 李开德又是一惊,怔怔地看向郭佳。 郭佳却是没有半分推迟,伸手就拿起卷宗账本翻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地跟晏清保证,“分内之事,将军只管放心。三日后,佳必将其中细目详情,整理妥当。” 晏清应了一声,又取了一卫虎符,递给红妆,“漠城东次卫交你统属,即刻出发拿人,名单找燕七要。” 红妆接过虎符,转身招了个人带路,就快马加鞭离开了布防司。 “清还有事上府衙一趟,粮饷兵署等细则,李大人与郭小姐商议即可。” 晏清说着就起身要走。 被她一番安排惊得怔神的李开德才醒过神来,慌忙叫住晏清,“晏大人留步!” “李大人还有何事?” 李开德看看走远的红妆,又看看已让人取了笔墨整理账本卷宗的郭佳,皱着脸犹豫着对晏清开口,“这……不知大人何事如此匆忙?这粮饷军册、城防布署,乃是边城防御之要事,大人若不亲自过目,恐怕——不妥。” 闻言,晏清一笑,“李大人且宽心,清知晓轻重。” “郭小姐如今是清手下副官。所谓用人不疑,这后勤之事交予郭小姐,清放心。” 晏清笑着同李开德解释,“至于清所忙之事,正是与城防相关,具体细则,您可问询郭小姐。此事颇急,清不久留。” “回见。” 说罢,晏清便匆匆出了布防司,直奔对门府衙。 李开德怔愣地看晏清走远,想留又不敢留,转头看郭佳,想问又不敢问。 “李叔莫急,此事最多三日,便可见分晓。” 郭佳埋首在文案之中,却好似看见了李开德的疑惑,“至于城防布署、兵马变动之事,将军心中自有定数,您大可等着瞧。咱们这位将军,可不是庸才。” “若李叔是对佳掌兵械钱粮等后勤事务,心有不满疑虑,佳便以晏将军的话答了——用人不疑。将军用我,自是信我有这个能力。等三日后,佳没这能耐,不用谁人多说,绝对自己滚蛋。” 李开德被郭佳一席话噎得没话说,只得是讪讪点头,陪着好,“大小姐自幼受侯爷教导,耳濡目染,自是贤才兼备,下官不敢质疑。” 郭佳笑笑,持笔抬头看了李开德一眼,“李叔且去忙着自己的事,这地儿就先借我几日。” “欸!” 李开德点头应着,刚一转身,他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他办公的地方。借给郭佳,他上哪儿去? 可一回头看见又一头扎进文案资料里的郭佳,他又开不了这个口撵人。 得,他自个儿挪个地方得了。 李开德心里一合计,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是东西收拾了,搬到隔壁暂住,又嘱咐底下的人不要去打搅郭佳,这才又继续一天的公务。 只是他提着笔,心里却不太得劲儿,总忍不住猜今儿这一出,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三天后,谜底揭晓,却给他惊得差点儿没站稳。 东次卫的兵在对门府衙进进出出好几趟,城西的刑场上,砍了一排又一排的人头,却不叫人惊惧,只让人拍手称快的同时心生后怕。 任谁也没能想到,他们如今安安稳稳过的日子里,背后还有这么多人不知足,为着点儿蝇头小利通敌卖国,要拿别人的安稳换他们的“前程”! 郭佳也在三日后,根据李开德提供的账册卷宗,整理出了其中的缺漏之处,与被扣押的赃物、搜出的黑账本等证物比对后,推算了外流的实际物资数目,成为压垮走私一案涉案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涉案之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只求能换得家人活命的机会。 “既还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当初又何苦做下这滔天祸事?” 郭佳收起涉案之人的供状,沉声质问。 有人低垂着头,悔不当初;有人概不认错,大放厥词。 却也有人讥讽嘲笑,“权势压人,进是一刀,退也是一刀。这世道,哪有我等平民鼠辈选择的余地?” 郭佳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一言未发地收了状纸,却在起身离去时,回身说了一句,“世道,是会变的。” 那人微怔,抬眼看去时,郭佳已经离去。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除恶务尽 在漠城待了一月,处理了因吴放一案造成的城防漏洞、粮饷缺漏等事,晏清根据漠城地形地势重新布置了城防,调整了兵力储备。 随后,晏清与郭佳一行再次启程赶赴荆城。 路上郭佳看着手里待捕的人员名单,密密麻麻两页纸,眉头拧成了一团,“这些人若都处以死刑,是否有些过余了?” “这一下虽然基本拔掉了桩子,但这些桩子拔掉后留下的窟窿,一时半会儿填补不上的话,也少不得会引起民众的恐慌。” 郭佳不无忧心地提醒她,“我们是不是留下一批不那么严重的,之后再处理?” 对此,晏清只给了她四个字,“除恶务尽。” “是这么个理,但……” 郭佳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太激进了,我还是觉得该稳妥一点。官场上的事还好说,永远有备选的人在后面等着,上面的人下去,底下拔起来一个更好的培养,是好事。但民生商行这边……” “这边备选的人更多。” 晏清眸色深沉地打断她,“一个圈子之所以会成为一个圈子,是因为它有足够多的底层职业者做基石。房子要在地基上起,这圈子也是一样。” “只有有了足够多的底层,那些拔尖儿的有了不拔尖儿的做对比,才能成为这个圈子的顶层。” 晏清将几块米糕胡乱拼在一处,又取了几块层层垒上,最后在顶上压上一块儿,“这些顶层的压着底下的站到高处,是有真才实学也好,只是运气出身也罢,总归是该算他们的实力,所以他们可以站在顶上,让人仰望。” “那些底下的人仰望的,却大多不是那些个顶层,而是那些顶层所在的位置,以及那个位置的特权和利益。但顶层的位置是有限的,总要有人做基石,所以顶上的会想方设法地压着 “有的会提升自己,做得更好;有的却会走上歧路,任自己坏掉,烂透。” 说着,晏清又抬手将刚压在顶上的那块米糕又取了下来,“那些坏掉的,烂透的,留着只会自上而下地污染整个圈子。只有将这些压在顶上的,该扔的扔了,那些在底下挣扎着往上爬的,才能有机会上来。” “那些底下的,上面的,也才会真正地明白,烂掉的东西不配在这位置,甚至连做基石都不够格。他们也才会真正明白,走正道,守良知,虽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头,但总有见到头的希望和资格。” 将拿在手上的米糕三两口咽下肚,晏清才又道,“各行各业,求前程的多了去了,哪又何必要放着那些想好好活个人样,一辈子上进自强的不要,将那些个脏了烂了远远听着都嫌晦气的东西留下?” 郭佳微垂了眼,忽地将手里名单一折,笑出了声,“你既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 “早等着呢?” 晏清睨她一眼,问道,“是早已有了补窟窿的人选了?” “不能说全有,毕竟细枝末节的,咱也顾不上那么多。但挑大梁的几个,必须得是知晓根底最好,如此才能撑得住架子,才能有架子给底下的往上攀。” 说着这话,郭佳抬手就从晏清刚胡乱拼到一起的米糕里,抽走了一块儿底下的,却没动摇上面一点。 “老实说,我还真怕你顾忌太多,不敢动手将钉子全拔了。” 郭佳咽下米糕,叹了口气,“上次,你可没这么果决。这次怎么突然想通了?” “如你所说,总要有几个挑大梁的撑起了架子,才不至于因为这些个窟窿而塌了房子。” 晏清答得坦然,甚至有几分欣慰畅快,“上次可没人帮我物色梁柱子,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盯这些事,自然要以稳妥为上。” “这次既然有人为我操心这些事儿了,我又何苦要屈着自己去稳妥?” 晏清弯了眉眼,勾了笑,可笑意却又在下一句话出口时,泛了冷,“如今不将这些烂肉剜干净,等他们结成块儿,跟新长好的搅和到一起成了疤,再想将这疤给抹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郭佳咬着米糕,没再多言语,只说了一句,“你只管挖窟窿去,我用我爹的面子帮你兜着底,替你填这些个坑。” 晏清莞尔,“有劳了。” 不出三五日,晏清一行就到了荆城。 早听闻了漠城和羊城之事的荆城布政使和知府,在听闻晏清车马到了荆城外的十里亭时,就急急地安排人手打点了上下,算着时间到城门口等着。 人刚到城门口,晏清一行也到了。 没有多余废话,漠城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但因为先前漠城一事,有不少涉事之人提前得知消息,早早跑路了。 荆城知府虽下发了通缉令,但收效甚微。 却不想晏清不声不响地等了小半个月,一队人却擒着一串落跑的主犯回来了! “辛苦了。” 晏清朝一身风尘的颜仲祈等人点头致意,随后便让红妆领他们下去休息,将一众被擒的主犯交由刚回到荆城的祁威押送大牢刑审。 说是刑审,但也实在没什么可审的东西。 所有的证据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没能运出去的新一批粮草兵械还在边关扣着,人赃并获,没得反驳的余地。 所谓刑审,不过是给他们个自白的机会,给他们受牵累的家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一个月后,一切也都处理妥当了,只是晏清却迟迟压着边市那边的申诉,不肯重新开放边市。 “虽说如今主犯已落网伏诛,但其余暗中协助的人还在流窜,没有眉目,且丢失的物资数额巨大,边关一切货物都得重新盘查。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腾不出人手来维持边市的治安。” 对于几位官员及商行头目重开边市的请求,晏清如此无可奈何地推脱,“这要是一个没看着,出了什么事,圣上要追责我的过错不说,对几位来说也少不得要损失一大笔。多划不来?” “再者,如今缺漏的钱粮等物还没有下落,若是这个时候放开边市,到时候圣上问起这笔账来——我是该说我年纪轻没能耐,没查清这笔钱粮的去处,就迫于前辈们的压力匆匆开了边市,将此事不了了之了,还是由几位凑了这笔款项,让我去交差啊?” 晏清询问着,目光扫过眼前面面相觑的几人,最后落下结论,“所以,几位应当明白,这事儿不是你我能扛得住的。边市开不开,什么时候开,得上面那位开了口,咱们才能不担责。几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前来给晏清施加压力的几人听着她这话,忙不迭地应着是,匆忙忙地告了辞。 只是谁也不知,此时坐在京城龙椅上那位,此刻压根儿没心思管什么边市开张不开张。 这是今天的加更,明天见。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暗潮汹涌 三个月前,身在京城的皇帝收到了一封来自西疆的密信。 看罢信,皇帝久久没有声息。 安宁小心瞧着皇帝的脸色,却见先前还气色尚佳的皇帝脸色灰败,形容枯槁,像是在这短短的一瞬走完了剩下的半生,憔悴沧桑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皇帝灰白的唇边一抹猩红,更是惊得他失声喊了出来,“圣上!” 像是大梦骤醒的人,皇帝木然的目光一颤,沉着眼厉喝,“闭嘴!” 安宁顿时哑了声,颤着步子挪到皇帝身边,抖着手递上帕子,小心翼翼地劝,“圣上千万保重龙体,奴才这就去请太医院的……” “不许去。” 皇帝斜了他一眼,取过帕子擦了唇边的血,低哑的声音阴沉冷厉,“这件事,谁都不许说。” 安宁不无忧心地皱了眉,但对上皇帝那双阴鸷的眼,却终是没把劝解的话说出口,低了脑袋恭声应下,“奴才明白。” 皇帝像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软下来,却猛地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圣上!” 安宁心惊胆颤地看着那帕子被血浸透,慌慌忙忙地给皇帝倒茶顺气,“您缓口气,莫要急。什么事,也没得您龙体康健重要啊!” 皇帝朝他摆摆手,深吸着喘匀了气,才将手里的信团了塞到他手里,“你亲自走一趟,避开所有人,将这东西送到晏家二爷手里去。” 安宁惊疑不定地将手里的东西攥了紧,搀着皇帝一边给他顺气,一边保证,“您放心,奴才一定将东西原原本本地交到晏家二爷手里。”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背,推开了他的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起身。 安宁连忙要搀,却被皇帝抬手制止了,他只得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地护着。 皇帝踉跄着走到一侧书架前,敲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份密封的信件,依旧交到安宁手里,“把这东西也交到晏家二爷手里,为朕给他带句话。” 恭恭敬敬地接了东西,连着手里团着的信件揣进贴身衣兜里,安宁才扶了摇摇欲坠的皇帝,小心地应声,“您说。” “我温家有愧先祖盟约,有今日结局都是报应,我认栽。若晏二爷不想遂了仇人的意,趁早离了京去,带着当年先祖盟契找晏家丫头,或还能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安宁听得心头惴惴,可皇帝紧跟着的一句话,却更叫他心惊肉跳,“如今盟约已散,按当年先祖相约,西晏可就此抽身而去。” “都记住了?” 皇帝转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安宁。 安宁连忙点头,“奴才都记着了。” “好,好。” 皇帝连着说了两声好,一抬胳膊撇开他的手,摆着手撵人,“你下去吧,让朕自个待会儿。” “是。” 安宁应声退下,出了御书房却又不放心地叫来自己干儿子安贵,“圣上心烦,你在此处听候吩咐,莫让人搅扰了圣上。” 安贵应下,却又多嘴问了安宁一句,“干爹是有事要办?” 安宁沉着眼喝了声,“我的事你少打听!宫里这么些年了,这么点规矩都记不住?” “是儿子不对。” 安贵赶忙认错,“儿子只是怕若是有大人问起来,没个说法,不妥当。” 闻言,安宁上下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杂家在圣上身边当差,来去自是圣上授意,还用不着给别的谁交代。” 安贵忙将头压得更低,“儿子明白了。” “咱们这些伺候圣上的阉人,一辈子的生死富贵都系在圣上身上,不该生的心思趁早掐了,免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宁压着声音警告他,见安贵连声应了是,他才一甩袖子走了,只丢下一句,“别被人当枪使了,还傻乐着以为自己聪明。” 安贵沉着眼看安宁走远,瞥了眼大门紧闭的御书房,垂着手将所有来御书房的人都拦在了门外。 直到天边泛了白,烛火亮了整晚的御书房里才有了传唤。 安贵连忙让梳洗上膳的宫人准备着,自个进门听了吩咐,才又退出来让人进去。 早朝前一刻,安宁带着满身露气匆匆赶来了御书房,低声与皇帝耳语了几句,在得到皇帝点头之后,才屏退了其余人,伺候着皇帝去了早朝。 被遣退的安贵垂着眼往住处走,到了悄无人息的地方,才步子一转换了方向,脚步匆匆地去了外花园。 外花园的僻静处,一人正站在昏沉的晨光里,侍弄着花草。 安贵四处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身边,悄声耳语了几句,又急匆匆地走了。 得了消息的人在外花园徘徊了一圈,才溜达着去了金銮殿前的候场,与同僚说笑着站到了队列首位之人身侧半步。 “敬请相国安。” 那人客气了一句,在许相逢应了声后,才闲聊似的无意中问起,“端王殿下前往南疆赈灾已有大半年,如今也该圆满归朝了吧?” 许相逢目光一闪,叹道:“南疆的事渐妥当了,羌地的事还有的麻烦,一时半会儿恐还难归返。” “圣上不是遣了肖大人前去接手?” 那人提着建议,“下官私以为,如今肃王叛乱伏诛,贤王不知所踪,蛮荒之地凶险难测,该劝圣上尽早召回端王殿下,定下储君之事,以稳江山社稷根本才是。” 许相逢睨眼瞧着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李大人说的有些道理。只是端王殿下到底与我血缘相连,若由我劝圣上,恐适得其反啊。” “所谓举贤不避亲,端王殿下的贤德功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那人劝着,压低了声音,又道,“端王殿下获储君之位,实乃众望所归啊!” 许相逢视线在周围人身上一扫,“诸位大人也是如此以为?” 围在许相逢身侧的朝臣无不点头应和,许相逢却望向了立在另一边的王卫涛,问道:“王大人觉得呢?理说圣上正值壮年,立储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只是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如今尚存的两位殿下处境不佳,可要劝圣上稳妥为上?”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撕破脸皮 王卫涛迎着众人揣测的目光,笑了一声,将问题又抛了回去,“正如丞相大人所说,我等作为端王殿下姻亲,不适合在此事上置喙。” “话虽如此,但眼下多事之秋,您二位还是该规劝着圣上,为了江山社稷,早做打算。” 那人接着话头,不打算将这事儿就此放过,“两位大人碍于身份不好进言,下官可代为上谏。” 王卫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许相逢身上一落,许相逢却好似没察觉他的打量,只叹着规劝那人,“圣上不乐意听这些……” 话说到一半,许相逢突然截了话头,“开殿门了。” 此话一出,三三两两懒散扎堆的大人们迅速各自归位,整理了仪容,等殿前内侍宣过之后,按品阶先后进入金銮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安宁扯着嗓子,在众臣朝拜后宣告。 先前向许相逢进言的人,没有听从劝告,当朝谏言召回端王温哲翰。 高位上的皇帝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眼一转看向许相逢,“丞相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如今贤王殿下下落不明,确不宜让端王殿下身处险境。” 许相逢一拱手,答得恭敬,“眼下南疆叛乱已定,羌国已灭,与西戎的和谈也暂时告一段落,为保社稷安稳,召端王回京待命以防外邦小人算计,当是稳妥之策。” “朕记得,丞相前些日子,还进言说端王需得历练,朕也才将处理原羌国之事交予老三。” 皇帝听得点头,话出口却翻起了旧账,“现如今,肖爱卿一行才刚到南疆,羌国遗留事务还未处理。丞相此时让朕调老三回来,岂不是显得朕朝令夕改,没个定数?” “此一时,彼一时。” 许相逢神色不变,“近来听闻游祝、百越之民,因羌国覆灭,而四处作乱。为了端王殿下的安全,自是该谨慎些。毕竟——” 许相逢话头一顿,微抬首对上高座上的皇帝,意味深长地提醒,“一众皇子里,如今只有端王殿下还知音信。” 看着已然不再掩饰自己野心的许相逢,皇帝的脸色冷沉更甚,森寒的目光扫过朝中一班朝臣,“众爱卿,都是如此想的?” “圣上明鉴,丞相所言确为社稷根本计。” 殿中一人出列叩首,“圣上所选接手西南、羌地之钦差,皆是朝中栋梁,想来处理这些事务不在话下。今皇室凋敝,殿下年已至而未婚,当召殿下回京与王小姐完婚,早日诞下麟儿,延续皇室血脉。” 有了一人带头,底下一班人纷纷附和。 皇帝都给气笑了,“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已经急着向朕的孙儿尽忠了?” “微臣惶恐!” 底下一老臣一拜到底,“臣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连还能为圣上尽忠多少时日都未可知,怎敢有此二心?” 那老臣说着惶恐,却也并不打算在此事上让步,“容老臣说句不好听的,圣上如今虽正值壮年,但也不该不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这毕竟事关山河社稷,不可不慎重啊,圣上!” 那老臣大拜高呼,殿中朝臣纷纷跪拜请皇帝召回温哲翰。 皇帝沉眼盯着混在众臣呼声里跪下去的许相逢,笼在袖中的指节攥得青白。 他是算准了,自己不能不召老三回来! 一旦自己派人送去诏书,老三不知所踪的消息,也就再瞒不住,这朝堂必将大乱! 到那时,也就该轮到自己,步叔伯子侄的后尘。 温家无后继之人,李家、晏家皆以败落,郭家远离朝政久已,这朝堂就理所应当地该由他们许家接手。 他许相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甚至不惜舍弃老三,断送他自己这一脉! “好好好,好得很!” 皇帝咬牙连声说着好,眼中怒火有如实质,“你们这是逼着朕,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踩!众卿可真是忠心得很!” “请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顶着皇帝的怒火,群臣却步步相逼,非得要得一个结果。 “小小蛮夷都无法制服,何以治理天下?” 皇帝怒喝着拍案而起,“这件事都处置不好,也不必叫他回来了!” 底下还有人进谏,却被皇帝叫禁卫军拖了出去。 “此事朕意已决,谁再多言,杖刑伺候!”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留下身后一众朝臣议论纷纷。 下了朝,皇帝就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中,拒不见人,就连之后的早朝也是一连几日缺席。 但就算如此,请他召回端王的人还是天天在御书房外跪着,请他召回端王的折子还是堆满了案头。 皇帝杖责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御书房外跪着的人才渐渐少了。 但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他终究是要顺他们的意,下诏让老三回来的。 可他如今除了撒泼耍横地独断专行,已是没有别的拖延时间的法子。 至少,要再拖他们个一月半月,给舒澜小子多一点时间。 能找到老三最好,若是找不到,或是只找了尸骨,也好有时间让他准备调度。 晏家那边也需要时间。 他许相逢既然有了底气跟自己撕破脸,只怕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老三,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既然他许相逢做得这么绝,那也就休怪自己釜底抽薪! 两个月后,皇帝终究是拖不住了,下诏召温哲翰回京。 诏书离京的前一天,皇帝收到了北疆的折子——请求肃清吴放等一干叛国之人的折子。 “哈哈哈哈,好,好!” 御书房里,皇帝按着折子笑得癫狂,眼里的狠毒混着快意,“不愧是边疆最利的刀,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给人如此惊喜!” “朕倒要看看,没了北疆,拖着残局未解的南疆,你这老杂种要怎么啃下西晏这块硬骨头!” 皇帝盯着在案头堆成堆的,请他召回温哲翰的折子,阴鸷的神色里隐着疯狂,“朕就遂你的意,召老三‘回来’。但愿,你接得住朕的这份礼!” 第二天早朝,皇帝当着朝臣的面颁布了诏书,着人即刻出京。 在一片“圣明”的呼声里,皇帝却提起了另一件拖了很久的事。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皇帝低头 “西戎来的两位在国子监进修已久,也是时候该启程回国了吧?” 皇帝好似才想起这事,在众臣各异的神色里,又看向许相逢,“和亲一事,西戎那边是如何打算?” 许相逢还未答话,先一人出列上前,“圣上,臣以为国子监所学深奥,这时日尚短,两位怕是参悟不透。何不,多留两位些日子?” “这也是——为了两国邦交。” 皇帝看了他一眼,依旧问许相逢,“丞相觉得呢?” “老臣以为,张大人所言在理。” 许相逢似乎打算把应声虫做到底,只附和别人的观点,不提自己的意见。 皇帝哼了一声,“朕觉得没这道理!” “这……” “诸位不就是想着留下这两位为质,以此压西戎一头吗?” 皇帝打断底下窃窃私语的朝臣,不给任何反对的机会,“荒唐!” “且不说此次他们是作为使者前来和谈,就是他们不是作为使者而来,在两国未商定质子的情况下,扣下他国皇嗣,诸位是想向西戎宣战吗?” 皇帝睨着眼扫视一圈,看着底下的骚动又抛下一个问题,“若是西戎皇嗣在武安境内有个好歹,诸位谁能负责?” 底下窃窃的声音静了下来,皇帝这才面色稍霁,作下结论,“两国和平来之不易,不应多生事端。朕以为,当此月之内将和亲之事定下来,让西戎使臣归国,以免发生意外。众爱卿以为如何?” 朝下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之时,眼角余光不住地往许相逢身上跑。 皇帝眼微敛,也看向许相逢,“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那此事就全权交由许相负责了。” 众臣一惊,就有几人推搡着想再说些什么,但皇帝却斜了他们一眼,冷沉了声音,“此事就这么定了。众卿家若没有别的事要奏,就散了……” “臣有本要奏。” 新任户部侍郎在皇帝话音未落时,就上前一步揖手而告,“镇北侯郭佑宁上书,外调京官吴放因走私盐铁米粮、泄露军情等叛国重罪,已由钦差晏清定案,斩吴放一行主犯,流放其家眷等一众受牵连者。以致地方官员变动巨大,钱粮赋税一时难以筹备,故请求暂缓赋税上缴时限。” “此干系重大,微臣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圣上定夺。” 此言一出,如同水如油锅,噼里啪啦地炸起一群人。 “够了!” 皇帝厉声打断众臣嘈杂议论,才又看向户部尚书,“此事朕已明晰,晏卿行事果决,为民除害,实为一大功;郭侯公私分明,协理破案亦有功。当赏!” “这……” 底下有人急了,“圣上,这不妥啊!” “有何不妥?” 皇帝反问,“晏卿受朕派遣,于北疆上任边关防御使,兼北疆事务监察,有五品以下官员任免、惩处之权,可先斩后奏。” “张卿所言不妥,是晏卿不该惩处这叛国祸民之人?还是她先斩却不奏?亦或是,张卿是在指责朕,不该授予晏卿监察之权?” 被推出来打头阵的张大人在皇帝的一句句质问里,急得起了一脑门儿汗,目光一个劲儿地偷着往许相逢身上瞟,希望他能出来说句话。 但许相逢就像是入定老僧,任这朝堂上风起云涌,他自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张卿怎么不说话?” 皇帝的追问叫他打了个哆嗦,眼珠子不住地在眼眶打转,慌忙忙搪塞道:“微臣不敢质疑圣上。微臣只是觉得,此事毕竟牵涉甚广,只听晏清与镇北侯一面之词,未免不妥。” 说着,张大人顿了一下,没等到皇帝开口,他才又硬着头皮往下说,“况且此事还有诸多细枝末节之处,未能妥当处理,此时论赏,实为不妥。” 张大人说完等了许久,才听得皇帝一句不疾不徐,说不清是劝慰还是训责的话,“张卿操心过度了,此事自有刑部跟进。” 这话没什么起伏,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张大人却松了口气。 肯开口解释,至少说明皇帝这会儿不会办他了! “圣上深谋远虑,渊图远算,是微臣过虑了。” 张大人适时地搭梯子退下,任凭身边人再怎么使眼色,他也装没看见自顾自回了自己位置。 皇帝和权臣的较量,自己只有被当枪使的份儿。 这他很清楚,但他就算当了这枪,也不想折在这儿。 得罪许相逢,顶多不落好,回头被下放;得罪了皇帝,扣着自己的辞呈不让走,哪天寻个错,把他全家灭了都说不准。 往些年还好,皇帝还有顾忌,这几个月,皇帝的心思是越发难猜了,被处置的朝臣已有三五个。 他可不想当下一个! 张大人退回自己位置上,不肯再当出头鸟,其他人亦是默不作声,甚至都不再看向许相逢,只当自己是个眼聋耳瞎的,不掺和这场事儿。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一班各自为政的朝臣,觉得既悲凉又好笑。 他温家坐江山数百年,到了他这一代,朝中竟无一人拥护! 他许相逢算计多年,对这满朝文武恩威并施,真到了用人之时,却也无人可用! 这帮子老油条子,各个都是盘算着利益行止的人精——安宁时扯着为国为民的大旗争来斗去,混乱时如墙头蒿草随着风飘来荡去只求自保。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他们还忌惮着自己这个皇帝,自己就还能将这虎皮再撑些时日。 皇帝噙着笑,看向底下沉着脸的许相逢,“和亲与安排人手安全护送西戎使臣归国之事既全权交由许相负责,就不好再在别的事上,让许相劳心费力了。” “为圣上分忧,是老臣的本分。” 许相逢到底是不能继续不作为了,“吴放等人叛国一事……” “此事就交由御史大夫王京柯受理。” 皇帝打断他的话,对上他眼底的阴沉,却忽地笑了起来,“许相愿为朕分忧的心意,朕心领了。只是许相到底年纪大了,若朕当真什么事都交托给您,只怕要被天下人骂朕不知尊老,不仁不孝。” “岳丈大人,总不好叫小婿背这骂名吧?” 皇帝突然放低的姿态,叫朝中众人都是一惊,目光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心里算盘震天响。 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皇帝在朝堂之上,跟国丈低头自称小婿的! 虽说辈分上是如此,但君臣可是在此之上的! 皇帝向国丈低头,那不是把皇家的面子放人脚底板下蹭吗? 但就算此时皇帝向许相逢低了头,却没人这个时候去舔许相逢。 明摆着的,皇帝低头是为了分许相逢的权,暗示他年老该退位让贤了! 这时候搅和进去,只会惹一身腥。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要变天了 王卫涛很清楚自己已经脱不了身,自是不愿将自己儿子也卷进去。 但皇帝却拒不接受他的说辞,“正是因为年轻人年轻气盛,才需要多一些磨砺。且御史大夫领御史台监察百官,介入吴放叛国一案进行调查,也是职责所在。” “不可推脱。” 皇帝强调着自己的决定,并在话音一顿之后,有了新的安排,“此事牵涉众多,只从卷宗供词来看,未免肤浅。王卿还是即日整理行囊,与刑部调查之人一同北上,亲自盯着此事为好。” “至于御史台一应事务,暂由王爱卿兼理。” 皇帝说着看向王卫涛,“王爱卿以为如何?” 王卫涛一怔,忽地神色一肃,朝皇帝一揖到地,“臣,谨遵圣上旨意。” 王京柯见他爹突然改变主意接了旨,纵心有不愿,也不得不跟着领旨。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又拟下圣旨,准北疆赋税延迟上缴,并予封赏于晏清、郭佑宁二人,一并交由王京柯前去宣告。 散朝之后,群臣皆步履匆匆,各自离散,鲜有相携交耳之人。 今日早朝所得信息量巨大,他们必须赶紧下去消化下,才好为今后的事早做打算。 这武安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早朝后回到家中,王京柯才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此正是多事之秋,您为何将我往外赶?” “正因为是多事之秋,你才留不得。” 王卫涛皱眉看着王京柯,沉沉地叹了口气,“圣上这是在给我们王家留后路。” 王京柯眉头一锁,唇抿成一线,“我若是走了,这朝中就剩下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什么就剩我一个?” 王卫涛一掀眼皮瞪他一眼,“你爹我好歹在朝为官二十几载,手里没一点人脉,圣上会卖我们王家这个人情?” “我还是不放心。” 王京柯知道王卫涛说的都是实话,也知道他爹同意皇帝将他外放是想让他远离京城将起的风雨,更明白皇帝给他爹这个人情是因为他爹有能耐跟许相逢周旋一二。 但也只是能周旋一二。 许家这盘下了多年的棋,终究是呈上了台面,任凭个傻子也能看出许家是要收紧口袋,准备收获了。 没人知道这棋是从什么时候布下的,只知道当这棋局显露出来时,他们已然走投无路。 温家败了,帮着温家守江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您,母亲,还有妹妹都在京城,却叫我一个人逃出京去避难。没得这样的道理!” 王京柯纵然知道自己留下也做不了什么,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独自逃生,“我留下来,多少能帮衬着您一些。” “你留下来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 虽王京柯说得真挚坚定,却得了王卫涛一记白眼,“之前肃王叛乱时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留下是帮别人忙还差不多。” “更何况,皇帝的圣旨已下,你现在是不走也得给我走!抗旨不遵,他皇帝现在破罐子破摔,却也还是能砍我们这一家的脑袋的。” 王京柯被训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就犟着脾气定定地跟王卫涛面前站着,不肯挪步子。 王卫涛眼睛一翻,“你还犟上了?” 瞪着眼盯了自己儿子片刻,王卫涛终究还是先妥协了,面上的神色一松,叹道:“我知道你挂念着你母亲她们……” “还有您。” 王京柯闷闷地插话。 王卫涛唇一抿,点了头,“嗯,还算上我。但你得明白,我们走不掉。如今能得你一个脱身,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你这一趟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卷包袱跑路,咱们能不能搏出个胜算来,关键还得看你。” “看我?” 王京柯有些不明白。 “对,看你。” 王卫涛点着头,示意他坐,“自古得兵权者为大。这京中虽有三军六卫,经肃王一事后,新进兵将大多历练不足,与边疆将士相比就如鬓狗和狮子。但边疆远离京城,京中所发生的事很难及时为边疆所知。” “所以你此去,就是要将这消息告知镇北侯,并找机会通知舒王。以备万全。” 王京柯恍然大悟,即刻起身,“我这就去准备出发。” 王卫涛点着头,目送他快步出了书房,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但愿真的能搏出些许赢面。” 另一边,许府内。 “晏清的人在北疆那么大动作你们没一个人知道,吴放死了两个月你们也一点儿消息没有?我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许相逢一掌掀翻了密室里的实木桌案,桌案上的东西与许相逢的怒吼一起,劈头盖脸地朝着桌案前站着的黑衣人砸去。 那些东西砸得没有一点儿章法,他只要一动步子就能避开,但黑衣人没敢躲,任砚台纸笔砸在自己腿上。 被墨汁浸染了的黑衣更黑沉了几分,一如此时许相逢的脸色。 等许相逢发了一通脾气,情绪稳定了些,黑衣人才开了口解释,“晏清提前清理了我们的人,等我们察觉不对时,销毁证据已经来不及了。传出来的消息也被半路拦截,做了替换——是盗圣的手笔。” “你是想说此次失误是因为晏清那边能人众多,而不是因为你的无能和愚蠢?” 阴冷的声音低沉暗哑,活像暗巷中的毒蛇吐信,让黑衣人汗毛倒竖。 “奴愚钝无知,办事不利,愿为主人赴汤蹈火、将功补过!” 黑衣人骤然跪倒在地,“还请主人暂且宽恕奴的罪过,等奴为主人扫清障碍,奴愿接受一切责罚!” “将功补过?” 许相逢盯着他,直听得一声轻微的吞咽之声,他才冷笑着开口,“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这次还失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奴明白。” 黑衣人恭敬地应下,听过吩咐后就打算动身,却又被叫住,“去办这件事之前,先把之前的事处理干净。” “已经处理过了,绝不会给主人招来麻烦。” 许相逢看了他一眼,“还算有些用处。” 黑衣人头埋得更低,等着许相逢的后话。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变数丛生 许相逢看了还垂首站在原处的黑衣人一眼,开恩般地自鼻子里哼出一声,“滚吧!” 黑衣人飞快地走了,许相逢却没出密室。 “吴放的事被抖搂了出来,北疆必定被翻个底朝天,之前的那些人都不能用了。” 空荡的密室里,只有许相逢一人,他却依旧冷着调子,把话讲出了声,“颜仲祈已经死了,郭佑宁自顾不暇,就一个老头儿和一个黄毛丫头,你们雪原总不至于连老头子和奶娃娃都搞不定吧?” 除他之外并无人影的密室里,在许相逢这句话落下之后,却响起了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雪原会出兵拖住北疆的兵马,但你也得记住,事成之后,许给我们的好处。” “丞相大人,应该也不希望您与我们往来的书信,被公之于众吧?” 许相逢朝着躲在暗处不露面的斜了一眼,嗤道:“本相给贵部的好处还不够多吗?” “一码归一码。” 隐在黑暗里的人冷声笑着,“我们总要养足了兵马,才能为您办事,对吧?” 许相逢冷哼一声,“只要你们能拖住北疆的兵马,待本相成事以后,自会遵守承诺,助你一族成为雪原十二部的王。” “那就先谢过丞相大人了。” 那人扬了调子,不太纯熟的武安话掺着古怪别扭的口音,“只是为了说动其余十一部的人同意攻打北疆,咱们可是花了大力气。丞相大人总要——再给我们点甜头,我们才能更尽心不是?” 许相逢目光一沉,盯着那人藏身的地方,开口却带了点儿笑声,“你们若有本事拿下边疆三城,将北地给你们也没什么不可以。” “丞相是爽快人!” 那人捧了他一句,却得寸进尺,“但北地苦寒,甚至不如同为边境的荆城一半丰茂……” 许相逢眼神更沉,“还是那句话,你们有本事拿,尽管拿去。” 听许相逢答应得这么干脆,那人反而起了迟疑,“丞相大人,似乎对我们很不看好啊?” 许相逢倒也没想着瞒着他,“北疆边境是三城联防,漠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之地。北地和荆城作为边境第一道线,其中只要丢了一道,郭佑宁就算再自顾不暇,也绝对会亲临漠城指挥。你应当清楚,那是谁教出来的人——不要命的打法,可是他们那群人的传统。” “没有本相牵制郭佑宁,你们连北地、荆城的边都不一定沾得上。”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放低了声气,有了些讨好的意味,“现在边疆三城不是已经交给那个黄毛丫头了嘛!只要丞相大人牵制住郭佑宁,我们定然全力助大人消减北疆的军队。” “若是能拿下边疆三城,对北疆的势力也是个打击不是?” 那人说着又好像怕许相逢误会,连忙又补充道,“大人放心,我们拿下三城,也是为了牵制北疆兵马,不会继续进犯。等大人稳定住中原局势,我等自会退兵离去。” 至于要拿到什么条件退兵,那可就说不准了。 许相逢抽了抽鼻子,敛下眼盖住一抹冷笑,毫无诚意地恭维了一句,“那就静候阁下佳音了。” “我也预祝丞相大人能得偿所愿。” 那人同样客套着,“事不宜迟,我就不多留了。” 密室里一阵窸窣之后,许相逢冷沉的脸忽地勾起一个阴狠的讥嘲,低声骂了句,“蠢货。” 能耐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连兵械钱粮都要靠自己施舍的蛮夷,竟也妄图吞下三城来跟自己谈条件? 真当能击退西戎,拿下羌国的晏清,是全靠老将扶持的毛丫头?也不想想,他这亏吃在谁身上! 不过,他们这么没脑子也好,正好让他们去跟晏清斗。 若是能除去晏清这个隐患,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就算不能除掉她,拖住她,等自己腾出手来,要收拾她也不难。 这样想着,许相逢抬手在一面墙上敲了一敲。 不多时,又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出现在密室之中,“主人有何吩咐?” “晏齐威还跟方樵在方家别院?” 他记得大约两个月前,晏齐威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搬去了方樵府上,之后又跟着方樵去了京城郊外方家的温泉别院疗养。 晏清离开京城后,晏齐威就已经基本没什么用处了,他本没想将人怎么着,只叫人盯着动向。 如今若是晏清要坏他的事,也就该将晏齐威扣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若能拿下秦蓁其实是最好的,可以他在北疆的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雪原的那些人能做好自己本分就不错了,更不必指望他们能帮一手! 现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晏齐威捏在手里,好歹他作为晏清的长辈,多少能牵制她一二。 更何况他不是想给他儿子报仇,毁了这温家的江山,败了晏家的名声? 若是好好利用,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许相逢在心里盘算,却听黑衣人开口回道:“晏齐威确实还在方家别院,只是进了方家别院没几天,晏齐威突然病情恶化,一病不起。因为是恶疾,方樵说恐传染人,就将其单独锁在了院儿里,看诊送药、衣食起居等,都是方樵及其身边两个亲近的药童在处理,别的人一概不准靠近院子。” “突发恶疾?” 许相逢重复着这四个字,脸色阴沉的难看,“还是见不得人的重症,他这可是病得巧!” 想起两个月前,自己从宫里得到的消息,许相逢目光一凝,“他之前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黑衣人顿了下,答话的声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晏齐威在搬去方樵府上的前一天,有一个自称是晏齐威远方表侄的人来找过他。两人谈话过后,晏齐威急火攻心吐了血,正好方樵来给他看诊,遇见这事就将人带回了方府。” “那么巧就偏在这个点上来了个远方表侄,急火攻心搬去方府住了没两天却又去了京郊别院,还得了不能见人的恶疾……” 几乎是每说一句,许相逢的脸就黑一个度,到最后更是如同天边黑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可真是巧啊!” 黑衣人匍匐在地上,尽全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却依旧没能让许相逢忽视自己,“如此重要的事,竟瞒而不报,你知道下场吧?” 黑衣人顿时抖如筛糠,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这一届的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坤武,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不行了。” 阴恻恻的声音语调平淡,却让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抖得更凶了。 “属下办事不力,回到堂中会自请责罚。” 一个沉稳的声音忽地在密室中响起,“至于这些废物,属下亦会好好处置,主上不必为这些废物费心。” “你的这些废物,可是给这盘棋,带来了不小的变数。” 坤武转眼盯着地上的黑衣人,“是属下的过错。以后这种残次品,定然不会再出现在主上面前。” 许相逢看了他一眼,“之前的那个,再去些人盯着。这一次,决不允许失手。” “是。” 坤武应下,随后一探手按在黑衣人背上。 惨叫紧跟着一声清脆的脊柱碎裂之声响起,却在片刻后成了“嘶嘶”的嗬气声。 鲜血从黑衣人被拔掉舌头的口腔里涌出来,跟他扭曲面孔上的泪水裹成一片。 许相逢看着滴在地上的血,皱了眉头,“别弄脏我的地方。” “是属下疏忽,之后会让人来清理干净的。” 坤武一手将瘫软在地上抽搐还未断气的黑衣人捞了起来,一手胡乱将黑衣人被拔出来的舌头塞进黑衣人衣襟里裹着,以防鲜血再次滴落,才向许相逢请示,“主上可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许相逢朝他一摆手,“处置这些废物去吧。” 坤武应下,拎着半死不活的黑衣人,在许相逢离开密室之后,才从暗道退出密室。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朝臣逼问 皇帝派去传召温哲翰的人很快回来了,甚至只比他晚一两天离京的王京柯和刑部的人都还没踏进北疆的界域,他就已经快马回到了京城。 疾驰的快马在长街上横冲直撞,一连撞飞了好几个避让不及的行人,引得周围人议论纷纷、咒骂不断。 但那人却无心赔罪或训斥,只一心往皇宫里去。 端王在视察大坝时意外落水,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这一消息,在跑死几匹马的宫人回到京城之时,上报皇帝之前,就迅速传遍了康都的大街小巷。 康都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早有心理准备的皇帝在得到宫人日夜兼程带回来的消息后,依旧没能做到镇定自若。 安宁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朝地上跌坐而去的皇帝,半托半扶地搀着他坐下,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您多保重点儿自个儿,三殿下如今情况未明,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您可千万别急,这个时候您可不能倒下。” 皇帝喘了几口气才顺过劲儿来,“你说的对,朕这个时候还不能倒下。” 老三大概率是回不来了,有的事必须早做打算。 “长公主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皇帝忽地问起自己皇姐来,让安宁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才摇头,“从大梁增援之后,长公主就一直再没来过信儿了,只怕……” 只怕是先前大梁定远侯战死在武安一事,到底还是有了麻烦。 皇帝沉着眼,好半晌才叹出一口气,“她在大梁暂时回不来也好。” 只是自己到底辜负了她的期望,将这温家的江山断送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不明白,何至于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这边的事,她若不知道,就别去信告诉她,就让她跟姓孟的留在大梁,至少比回来安生。” 皇帝闷着声音交代,安宁一一应下,又劝他,“圣上,太医院的张大人已经在偏殿候着了,您看……” 皇帝半晌没有做声,就在安宁琢磨着他大概是默许了,就要自作主张让人进殿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力气之大,让他错觉自己腕骨都被捏碎了。 “圣上?” 安宁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却见他正沉着眼盯着自己。 安宁心下一颤,听得他低声问,“朕之前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这突然的一问,让安宁有点儿拿不准他说的是哪件事,直盯着神色凝重阴沉的皇帝看了半刻,才恍然醒悟。 “妥了。” 安宁凑近皇帝耳边,将已经讲过一遍的事又说了一遍,“前两天奴才悄悄使人去问过方老先生了,人已经送出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沪锡了。” 皇帝松了手,好似也松了口气,“好。” 安宁猜不透皇帝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也不敢再提让御医问诊的话,只战战兢兢地在旁小心伺候,等候吩咐。 “舒澜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等了很久,安宁才又听得皇帝开口,连忙将方才宫人递上来,却因皇帝一时深受打击而没敢交给他的书信递上,“舒王殿下递了信来。” “怎么不早说?” 皇帝斥责了一句,匆匆拆了书信。 看着皇帝肉眼可见阴沉下来的脸色,安宁垂首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皇帝看完了信,将信纸连信封都扔进了火盆里,颓然地撑着额头,许久才呼出一口长气,“叫张鉴进来看脉吧。”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扶着皇帝在小榻上歇下,就脚下生风地去请了人。 之后他又以皇帝休养为由,将几个听见风声的大臣给打发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值当各位大人打扰圣上休息?待明儿早朝,同行的大人朝上禀了,各位大人不就都明白了?就别今儿个给圣上添不痛快了,回头不痛快不还是您几位吗?” 前来刺探的大臣听他这么一说,就猜到流言大概是真的了。 只是奇怪的是,皇帝竟然没想瞒着,还打算在早朝上公开这事? 刺探消息的几位大臣没明白皇帝的打算,得了他们消息的一群人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 直到翌日早朝,一切才豁然开朗。 “微臣听闻京中盛传端王殿下遇险,生死未卜之事,恰传诏令官昨日也已归京。微臣想请问圣上,流言是否属实?此事关系社稷传承,还请圣上如实以告!” 早朝刚走了流程,就从朝臣队伍中杀出一人,直直地行行一大礼,毫不拐弯抹角地向皇帝逼问。 他这话一出,就像是羊群有了领头羊一样,带出一群朝臣直直地往皇帝面前一跪,也不管皇帝什么脸色,就是一通一模一样的逼问。 三分之一的朝臣都跪在皇帝面前了,皇帝他若是把这批人都处置了,那无疑是欲盖弥彰。 若是说谎糊弄,那必然有损帝王威信。 皇帝他不是不想瞒,而是知道自己瞒不了,所以干脆不瞒。 原先还闹不明白的朝臣,在这会儿这个阵仗下,也算是全明白过来了——皇帝没招儿了。 没招的皇帝黑沉着脸召传诏官上朝,当着众臣的面,原原本本地汇报了温哲翰遇险失踪的前因后果。 待传诏官退下后,皇帝冷眼扫过刚才跪成一片的人,“众卿既已知道前因后果,可有何策?” 还是先前领头发难的人先站了出来,“微臣以为,如今二位殿下皆不知生死行踪,为社稷传承计,当即刻召舒王殿下回京,以稳定大局。” “不可!” 那人话音刚落,王卫涛就断然反驳道,“如今西南两疆形势未稳,端王失踪不知所去,舒王若归京,两疆局势必然更为混乱。一来不利于搜寻端王下落,二来更会给端王多添凶险,三则若无舒王坐镇,届时蛮夷四动,刚有所转势的西南边疆,必定再遭战火匪患之忧。先前所做一切努力,都将成无用功!” 说罢,王卫涛朝皇帝一拱手,沉声劝谏,“臣请圣上三思,且莫为稳一时朝局,而置边患于不顾!” “王大人此言差矣。” 在皇帝开口前,许相逢忽地开了口,“边患固然不能不管,社稷传承作为国之本根,更不该以‘一时的朝局不稳’而轻描淡写地忽视。” “眼下几位皇子,或早逝,或不知所踪,江山社稷无人承接,必然引人觊觎,而至万民惊惶难以安稳度日。为稳定民心,尽早从皇室宗亲中择选贤能,暂为辅国,才是上策。而放眼整个皇室宗亲,只有舒王最能担此大任。” 许相逢缓缓陈明利弊,并提出建议,“至于边患,有老将白术,新才游甫钰、柳溪元等人,舒王离开段时间也不妨事。正好舒王昨年离京,今年也快到回京述职的时候了,提前一两月也无事。” “等端王安然回归,民心既定,舒王再回边疆主持大局也未为不可。”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站不站队 前提是端王能平安回京。 避开这个前提而提出如此建议,若非是蠢笨天真,就是意有所指。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在看着许相逢。 看着他背影的偷偷摸摸不敢直视,能见着他神色的无不为他浅勾的唇角吸引注意。 是对皇帝的乐观劝解?还是对自己的乐观安慰?亦或者,想得不那么光明一些,是笃定了端王的结局,即将称心如意? 朝臣们惊疑不定,心里没有一点儿谱。 若说意在揽政,许相逢两朝为相,朝中门生众多,更是当今皇帝国丈,最可能成为下任皇帝的端王的亲外祖和太傅。肃王、贤王一倒,端王不论是困于局势,还是困于孝义,都只能任由他拿捏。 他已然权倾朝野,无人能出其右,也引得众臣纷纷趋附。 按理说,他不该,也用不着再画蛇添足,对端王下手,又提议立宗室子为储啊? 可他偏偏就多余做了这后面一步! 是有信心端王一定能回来,还是有别的什么更大逆不道的打算…… 那一刻,哪怕是已经决定依附许相逢的朝臣,也止不住地心里打鼓。 这许相逢要是真有异心,他们是该站皇帝当个忠臣留名青史而死,还是站许相逢当个逆臣苟且而活呢? 决定依附的朝臣尚且心生动摇,还在观望的更是两眼茫茫。 最要命的却还不是这二选一,而是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许相逢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说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图谋已久,但真从常理推论,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又无嫡传子孙的人,没道理吃力不讨好地反了皇帝让许家旁系捡便宜啊! 他不是想反倒还好说,大家最多就是跟皇帝闹了点儿小小的不愉快,让皇帝发一通脾气,骂一顿,罚个薪,最多打个板子,也就结了。 但他要是一心想反,那自己就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不站吧,死得快,还可能拖家带口一起死;站吧,他成了自己也许有功,但自古也没几个皇帝喜欢重用变节之人的,最后说不得要为了正他的名而背黑锅。 一时之间,这整个朝堂上,已经明明白白地想清楚了自己要干什么,竟就只有三个人——让人猜不透的许相逢,破罐子破摔的皇帝,以及跟许相逢完全不对盘的王卫涛。 “正是为了端王能平安归来,才不能在此时召回舒王。” 王卫涛承了皇帝的情,在此刻众臣都开始装死静观其变时,坚定地站在了跟许相逢作对的位置上,“正如先前所说,舒王一走,就算有老将新才顶上,也势必会乱上一阵子。在这寻找端王的关键时期,这样的乱子,很可能会断送端王生还的机会。” “且舒王手中事务繁杂,交接加上返京路上的时间,没个把月是不成的。” 王卫涛驳了许相逢的提议,又向皇帝提议,“调舒王回京辅政,是远水止不了近渴,又给端王添凶险,实不如从在京中国子监就读的两位郡王中择贤培养来得妥当。” “况且,舒王到底是长公主所出,与圣上还是隔了一层,难免叫人闲话——不成体统。” 许相逢瞥一眼王卫涛,向皇帝进言,“两位郡王年不过十五六,恐难当此重任。” “臣若没记错,舒王也不过比两位郡王长两三岁,未及弱冠。” 王卫涛反驳道,“若以年龄定才能,未免肤浅。且圣上还是当打之年,择郡王培养辅国也不过是为稳一时民心。等端王安然回归,或日后宫中再有所出,自还是以天家血脉为重。” 再次被驳了话,许相逢脸色未变,眼神却阴沉了下来,“王大人此言是否迂腐了些?如此言论,岂非视郡王们为工具,是天下百姓如愚民?” “话虽不中听,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却是如此。” 王卫涛干脆垂下了眼,假装看不出许相逢的不满,将跟他作对这事儿进行到底,“若非天家血亲实在昏庸,不该以宗室子乱江山传承。” 此言一出,朝臣哗然,纷纷看向高座上的皇帝。 王卫涛这话说得已经不只是不中听,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了。 但破罐子破摔的皇帝却像是看了一场好戏,身心沉沦其中,直到朝臣们齐齐看过来时才猛然惊醒,含糊地糊弄,“许相和王爱卿所言皆在理,便从京中国子监的两位郡王里择优培养,暂为辅国。着舒王暂理南疆事务,全力搜寻端王下落。” 见许相逢还有话要说,皇帝直接一摆手,“朕乏了,此事就这样定下。辅国人选一事,就有劳许相和王爱卿费心了。” “为圣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王卫涛连忙接上话将这事定死,惹得许相逢又多看了他一眼。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先前坚持召回舒王的许相逢,在皇帝定下这事后,却也没再反驳,只是朝着皇帝一拱手,顺了皇帝的意,“能为圣上分忧,老臣荣幸之至。” 皇帝点了头,宣布了散朝。 待皇帝走后,众朝臣却没做鸟兽散,而是三五成群地互相观望。 最后还是王卫涛先破开僵局,走到许相逢身前,朝他一揖手,“西戎皇子与明荣郡主和亲一事,以及西戎使臣归国之事,都是不容出差错的大事。丞相操心此两件已是够费心劳力,择选辅国郡王一事,丞相有什么要求建议只管说予下官,下官必尽心竭力为圣上和丞相分忧。” “王大人要统管兵部,如今又要协管御史台,事务可不比老夫轻松多少。” 许相逢轻抬眼皮看向看似恭敬的王卫涛,“老夫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到事事都要指使年轻人的地步。择选辅国郡王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圣上将如此重任委托于我,是看重我,我又怎好推脱给王大人?” 眼见两人僵着,新任户部尚书扯着笑脸上前开了口,“二位大人得圣上看重,才事务繁忙,诸事累身,实是让我等闲暇庸人羡慕不已,惭愧不已啊!” “刘大人年纪轻轻就官至尚书,以庸人自居,未免过于自谦了。” 王卫涛借着刘勤的话下了坡,却也不忘隔应许相逢,“这朝堂到底最后还是得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刘勤瞥了眼许相逢的脸色,陪着笑打圆场,“晚辈跟老师比起来还差的远呢,还得向二位大人多多学习才是。” “如刘大人这般谦逊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许相逢睨着王卫涛意有所指地说着,又对刘勤道,“刘大人只要莫踩坑,未来会有个好前程的。” 说罢,许相逢拍了拍刘勤的肩膀,在刘勤的连声道谢里离去。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先问该否 许相逢一动,朝臣们立时三三两两地也争相离去。 王卫涛走在刘勤身侧,问他,“徐老近来可好?” “老师近来都好。” 刘勤应着,语气颇有些无奈,“就是年纪大了,又总改不了操心的毛病。既放心不下朝政,又总爱说些推我下了火坑的话……” “絮叨起来,听得人头疼。” 刘勤说得愁苦,王卫涛却笑出了声,“徐老一直都是这脾气。” 看王卫涛笑,刘勤却笑不出来,“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温家气数已尽,许家如日中天。只要这天下无虞,换个人坐龙椅又何妨呢?” 王卫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迈步出了宫门,看着远处隐在晨雾里高低错落的房屋,问他,“天下想坐这把椅子的人无数,平时被压着不声不响,一旦有人带了头,还成功了——这天下当真会无虞吗?” “那人隐忍多年,此时出手定然是有应对之策,以求名正言顺的。” 刘勤跟在王卫涛身侧,落后他半步,“多年苦心经营,使他在朝在野都声望极高,若皇室无后继之人……” 说到此处,刘勤忽然住了嘴。 “若皇室无后继之人,皇帝又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等皇帝离世,他理所应当的就该是新帝。” 王卫涛接下他的话头,把话补全,“声望,地位,权势,他都有,他只差一个登基为王的契机罢了。现在,机会已经在眼前了。只要除掉挡路的人,一切都名正言顺。” 刘勤沉默着,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劝不动王卫涛的。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但他依旧选了一条死路。 “师兄,值得吗?” 刘勤仍想知道答案,“入朝为官不就是为了民生安稳吗?如今卷进皇位纷争中,不顾一家老小生死也要做一个愚忠之人,真的值吗?” “问一件事值不值之前,应当先问这件事该不该。” 王卫涛转头,神色郑重地看着刘勤,“为官者,该忠君爱国,该勤政爱民,该清廉节俭,该长省己身;不该结党营私,不该懒惰懈怠,不该知法犯法,更不该因避祸求存而置纲常伦理于不顾,视律法刑典于无物。” “他或许能压得住那些心有野望的人一时,但他压不住一世。” 刘勤似有所知,却又觉有所未知。 “律法是在道德之外对人罪恶的束缚,有了这些条条框框,才能对人心不可控的恶念进行约束,才能保证多数的百姓能安居乐业。” 王卫涛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如果一个国家最上层的人都不遵守这律法,,成了强权的垫脚石,弱小穷苦之人的枷锁。” “律法崩塌,道德崩坏,只用一件小事就能做到,但若想修复重铸,却比登天都难。” 刘勤已然明白了他所说的,却忽的茫然起来,“大局之中,你我如蜉蝣,何以撼大树?” “蜉蝣虽小,尚有一力。虽无法撼动大树,却足以扰动枝叶。” 王卫涛笑道,“棋盘上风云变幻,一些细枝末节的变更,说不定就会让整盘棋的结局截然不同。更何况,他虽为大树,我却并非蜉蝣,那一位可也不是只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且看着吧,结局如何,还未可知呢!” 翌日早朝之后,皇后召见了许相逢。 “父亲,念儿他出什么事了?什么叫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屏退众人,皇后心急如焚地朝许相逢问道,“您不是说会派人跟着他护着他的吗?他怎么还会出事?” “皇后这是在质问老夫?就连你也觉得端王是老夫指使人暗害的?老夫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那也是老夫的亲外孙!” 许相逢黑沉着脸的逼问,让皇后怔了神,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抹了脸上的泪。 “爹,我当然知道的。” 皇后尽力压着喉头的哽咽,“你不会害念儿不会。只是念儿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支撑,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我……” “爹知道,爹都知道。” 许相逢轻拍着啜泣的皇后,软和了声音,“初儿你不喜欢皇帝,困在这宫里吃了很多苦。若是你当真累了,就回来吧。” 皇后浑身一僵,怔怔地看向许相逢。 “这么多年,是为父亏欠了你。” 许相逢软着声音,苍老的眼睛里隐去了精光,只剩下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若你要回来,爹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定是要护你无虞的。” 父亲眼里的疼宠一如她还未出阁的时候,让人觉得不管她提出什么任性的要求都会被满足。 她本该觉得温暖安心的,但此时听着这些话,她只觉得四肢一阵阵的发凉。 她像是一个受惊的人想要一个定心丸一样,攥着许相逢的衣袖,想向他要一个保证,“爹,念儿会回来的,对吧?” 许相逢沉默着没有应她,眼中的疼宠混杂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才开口,“初儿,端王是为了百姓安稳,到尚未完工的大坝上视察的时候,一时脚滑落进的江中。香彰河水湍急,随行的人虽然立刻就下水营救,但最后也被江水裹挟着不知所踪了。” “水火无情。” 艰涩地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知皇后之后,许相逢别开了眼,躲着她灼灼目光,“为父,实在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保证。” 出乎意料的,皇后没有再抓着他追问,他派去保护温哲翰的人去了什么地方,甚至没有向他请求多派人去找温哲翰的下落,只是像失魂的人偶一样松开了他的衣角。 许相逢微敛眼睑,压下一抹疑惑的打量,柔声劝着,“你也别太伤心,端王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为父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南疆寻找端王的下落。” 闻言,失神的皇后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许相逢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有说话,嗫嚅片刻,终还是劝道:“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噩耗频传 皇后抿紧了唇,低下了头,歪倒在小榻床头小几上,好似疲累极了。 许相逢见状知道她是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便打算告退。临走前,他又说了一遍,“初儿,若你想离开这皇宫回来,许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皇后坐在屋内的暗处,看了门边暖光里的许相逢很久,在他等得不耐转身一脚跨出了门槛时,才轻缓地将在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吐出口,“父亲,念儿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孩子。”也是这么多年,她在这幽幽深宫里,唯一的希望与光明。 那声音轻缓若烟,风一吹就散。 许相逢停在空中的脚一顿,就再没有一丝犹豫地迈了出去,不曾再回头。 听着许相逢的脚步声远去,皇后终于是再撑不住,任泪落了满腮。 康都今年的冬天比哪一年都来得冷,到腊月里已是遍地银装素裹,山上山下停了二尺厚的深雪。 饶是积雪严寒,却也盖不住临近年关街市的热闹。 腊八的香气还在天地间随风飘荡着,年夜饭的香味就已经渐渐有了。 从腊月二十三祭灶神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一年里团聚的日子,家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拿了出来,招待亲朋好友,上告天地神灵,过一个圆满的年,祈愿来年幸福美满、红红火火。 有的讲究的,或是年节要出摊儿的,腊月初就已经开始预备年节的美酒佳肴。 一时间,康都城内一扫之前的压抑沉闷,挂起鲜艳的彩绸、红灯笼,变得鲜活喜庆了起来。 走在早朝的路上,被朝中日益凝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的朝臣们,受这喜庆的氛围感染,也觉得心头松快了几分,有了互拜早年的精神。 但今日的早朝,却给了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边疆驿报送抵京城,在早朝上毫无预兆地被宣读——受诏协理南疆的舒王孟舒澜,在前往南疆搜寻端王的路上,遭到流寇袭击,重伤坠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朝臣们手足无措,让皇帝呆若木鸡。 让人将驿报呈上来,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皇帝才最终确认,驿报是真的,没有作假,它只是被人扣下,在送到自己手里之前,先被当庭宣而告知。 皇帝自驿报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龙椅下的许相逢。 许相逢却是从容地一拱手,劝道:“还请圣上节哀。” 皇帝捏着驿报的手都在发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的颜色,怒火在胸腔中涌动,将眼白映成一片猩红。 皇帝一怒,众臣惶恐,纷纷跪地劝解,“请圣上节哀!” 众臣皆跪着,唯有许相逢站着,站得笔直却随意。 皇帝盯着垂首揖礼的许相逢,涌上脑门儿的热血冷了下来。 哪怕是已经撕破脸,已经将大权握在了手里,他依旧小心得很。 两朝为相的老臣,不跪君王的特权,他将挑衅和谦恭的平衡拿捏得恰到好处,让自己这口气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皇帝猩红着眼盯了他许久,终是压下了喉头那股腥甜,沉痛地闭上了眼,“朕,该如何同阿姐交代?”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唯有许相逢问了一句,“长公主出使大梁已久,如今朝局动乱,是否该请她回来主持大局?”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公然质疑皇帝的能力,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拖了出去。 但说话的是许相逢,历经两代帝王的他有资格说这话,大权在握意图颠覆皇权的他更有底气说这话! 皇帝幽幽地盯着许相逢,目光已然森冷,“与大梁外交之事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兵戈。许相也不希望,此时再生战乱吧?” 许相逢当然不想大梁这时候插一脚绊住东疆兵马,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只要阿姐留在大梁,他许相逢就是手再长,为了不多生事端,也不敢对阿姐动手! “世上再无兵戈,百姓安居乐业,自是老臣所愿。” 许相逢接了梯子下台,却不打算让皇帝下来,“只是舒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舒王出事,还是该支会长公主一声。” 皇帝目光一凝,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相逢,一言否决了他的提议,“舒王情况未明,在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向外透露半句!” 话虽是如此,但他很清楚,这个任何人里,是囊括不了许相逢的。 但只要自己不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阿姐就不会信那些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信任许相逢的人! 她还政时就告诫过他,要小心防备许相逢,但他到底还是被权利蒙了心,自以为能压制许相逢,而放任了某些本该制止的事。 如今,却已是追悔莫及…… 在满朝文武允诺的回答里,皇帝疲惫地一摆手,散了早朝。 第二日早朝上,同样的事却再次上演,只是驿报上的主角换成了端王和贤王。 久寻无踪的贤王一家,被进山打猎却偶然摔落进雪洞的猎户发现。 经仵作验尸,雪洞中的人都已死亡多时,贤王妃及随行的女侍死前曾遭受凌辱殴打,贤王年仅十二的儿子,也曾遭受非人对待。而贤王身有多处重伤,却不致命,怀疑是失血过多而亡。 从雪洞中残留的几具非贤王侍从的尸体推断,贤王一家是为山匪所害。 落水失踪的端王在香漳河下游浅滩被找到时,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肿胀难辨其形。但仵作根据依稀可辨的特征,还原了尸身的原貌,确认为端王本人无疑,且确为溺亡。 因尸体有撞击的淤青,脑后有大包,怀疑是落水后受到撞击,意识昏迷下被水流拖进深处溺亡。 自此,两位失踪的皇子,确认死亡。 突闻噩耗的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朝上顿时乱作一团,安宁手忙脚乱地喊人抬着皇帝去了后殿,叫了御医又回头来安抚朝臣。 直到御医来看过,称皇帝只是急火攻心并不大碍后,一班朝臣才忧心忡忡地被安宁劝了回去。 许相逢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安宁嘀咕的王卫涛,又抬眼看向龙椅后的屏风,似能透过那不透光的山河游龙屏风,看见后殿昏迷不醒的皇帝。 轻轻地一勾唇,许相逢脚步轻快地出了金銮殿。 (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终该明白 刚刚醒转的皇帝挥退了所有人,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进了金銮殿。 坐在龙椅上,看着朝臣散去后空空荡荡的金銮殿,入手冰凉的扶手,只叫人心更凉。 皇帝空望着许相逢站的位置,忽地想通了很多东西。 为什么许家当年力推五家中实力最弱的温家上位;为什么许家不要疆域,只求一个随时可能被罢黜的相位;为什么温家每一任皇帝上位,他的叔伯堂侄、兄弟姐妹、姨甥表侄,都因各种意外离世或再不知所踪…… 许家这一盘大棋,从五家聚首共商同治时,就已经布下了。 为的,就是逐渐减除另外四家的羽翼,将武安完全握在他许家手里! 到许相逢这儿,许家已为最后的绝杀做足了准备,打算享用胜利的果实了。 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松开紧攥的双拳,沾着薄汗的手心贴上冰凉的扶手,入骨的寒意却不敌他眼中万丈冰。 许家视另四家为死棋,却大概从未想过一枚不起眼的弃子,会叫他们满盘皆输。 他很期待,当晏齐威手里的东西落到西疆之人手里后,许相逢要如何应对西晏的报复——哪怕,他可能没机会亲眼去看了。 西疆塔里尔,白术听闻孟舒澜重伤失踪后,在桌前凝眉坐了一天一夜。 派去搜寻的人一无所获,追查袭击孟舒澜的匪徒之事亦毫无进展。 第二日傍晚,白术终于下了决心。 “西疆自今日起全面戒严,对外往来全面停止。京中所派非得用之人,着人近身护卫,如非必要不可随意走动。” 白术沉着眼,不容置疑地发出道道指令,“传令左棠、白郦禾,即日领军出发,巩固西南境及羌地边防,极速肃清西南境及羌地乱党,凡有反叛不从者,准杀。” 传令兵刚走,白术又找上了齐源清,“我听闻你侄子在季城求学时,与季城少城主,以及如今的余淮县令、赴羌安民理政的御史钦差,是同窗好友,交往慎密?” “是有这么回事。” 齐源清不知白术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只是经他这么一提,倒琢磨出个事儿来,“我前一段时间听齐术那小子说起探友的事,就总觉得有哪儿不对。你今天这么一提,我倒是有点儿想法了。” “跟那小子交好的几个人里,为官的三个除了季城少城主袁路之,因为要接他爹的班,留在了季城之外,另两个不是在西南境,就是要过西疆去羌地……这是都在往咱们这儿送?” 白术看着他,眼神更沉了几分。 齐源清被他看得发怵,“您别光看着我不说话啊!这里面真有什么问题不成?” “不好说。” 白术抿着唇憋出这么一句,本就凝重的神色上又添了一层阴云,“但结合这段时间,端王和舒王接连出事来看,恐怕皇帝还真是有意将人送到咱们这儿来的。” 齐源清脸色一凝,压低了声音凑到白术身前,“桩子?” 白术抬睫看他一眼,摇了头,“是柱子。” 齐源清一惊,“您这话怎么说?” “恐怕是有人要抄皇帝的底,让皇帝有所觉察,却又无力翻盘,就动起了歪心思。”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白术斜睨着眼与齐源清眼神一碰,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戾气,“递了板子过来,要拿咱们当刀使呢!” 齐源清顿时醒悟,惊疑不定地问了句,“那是要宰许家这块儿肉,还是郭家那片儿鱼?” “那就要看,郭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白术沉下眼,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不由多了些忧虑,“就怕小将军会顾着和秦老的情分,在郭家的事上做不到果断。” “我倒觉得您不必在这事上操心,小将军在大事上是从不失分寸的。” 齐源清想了下,还是驳了白术,“眼下要紧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您所猜测,小将军人在北疆,执掌边防,要让她回西疆来,恐怕不容易。” “若是郭家配合,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术对此显然早有打算,“就怕郭家横插一脚,在其中生些事端。” “有秦老在,他应当是会护着小将军的。” 齐源清也不好给郭佑宁打包票,只能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与郭侯也曾是一届的监生,虽不是同班,却也对他有所了解。人有本事,就是懒散了些,不是个醉心权势的人,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本分。” “依我之见,他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齐源清的话,白术还是信的。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白术叹着气,眉峰始终没有展开过,“想不到先祖们防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竟是真的用上了。” 对此,齐源清也是心生感慨,一时竟觉好似入梦般不真切,“咱们真要做这刀?” “咱们是不得不做这把刀。” 白术纠正他,“若是没有皇帝做的那些安排,咱们还能按着先祖们的打算,与武安分出去就是了。但这么多年来,内地的人对边疆的渗透已深,咱们再要从武安分出来,就得有一个名头,才不至于把自己扯散架了。” “皇帝现在要咱们做刀,就是送上门的名头。” 白术指尖叩着桌面,浑厚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用的好了,也许西疆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 齐源清一惊,迟疑着说道:“若要做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恐怕轻易不会点头。” “那是她不知道西疆的来历,不明白晏家真正背负着的责任。” 说到此,白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晏康明初次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此事时的情景,眼神里多了怀念与沉痛,却依旧坚韧不移,“将军没能告诉她的事,该由我们告知。” “晏家也好,西疆也罢,她既是晏家的人,她既想撑起这杆旗,我们就该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亦该有所觉悟。” 齐源清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敛下了眼,“您说的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该让我们的主帅知道所有的事了。” 白术点头,“所以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走一趟,去沪锡晏家老宅,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取来,才好让我们的主帅明白,我等所言非虚。”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时不我待 齐源清深知此事重大,不可假手他人,当即应下就打算出发,却又忽地想起个事儿。 “舒王的事,要支会小将军一声吗?” 齐源清说起这事,总觉得不好跟晏清开口,但又不能不开口,“既然是有人要抄温家的底,温家宗亲定然是一个也逃不过。我们若想说动小将军接这个旗,这事儿怕是绕不过去。” 要跟抄了温家底的人对着干,就务必要提前提醒晏清小心谨慎。而要借为温家皇室讨个公道的理由行事,就必然是要将温家宗亲的惨案摆上台面的。 孟舒澜这件事,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瞒着她的。 可若要直接告诉她,就连白术都觉得心有不忍。 晏清固然坚强识大局,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打过几年仗,见惯了生死,却反倒叫她更看重身边的人。 昨年她才经受了至亲离世的打击,今年回了北地与秦家二老团聚本是喜事,却又接连遭逢颜仲祈遇难、秦老太太仙去。 此时若再告诉她孟舒澜出事…… 白术闷声顿了很久,才道:“先瞒着吧,等你从沪锡晏家回来,再说这事不迟。” “年关将近,还是让那孩子过个还算过得去的年吧。” 听着白术的话,齐源清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镇守边关的人就没有不苦的,但那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却总是活得格外的辛苦。 从前,有人为她撑着一片天,她累了还可以歇一歇。现在,她一个人为许多人撑着一片天,她歇不得,也不敢歇。 齐源清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但愿此事之后,她能活得松快些。” 白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但齐源清却什么都看懂了。 一时除了一声长叹,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些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治国理政从来不是什么轻快的活。此事之后,她肩上的担子只会更重。 齐源清带着沉重的心情连夜出发,而此时晏清一行却在驿馆停滞不前。 一个月前,晏清打点好荆城的事,便日夜兼程地往北地赶,想赶在大雪下来前回到北地,将该安排的事安排好。 彼时已是十月下旬,荆城已经下过一轮小雪,天寒地冻。 荆城守将祁威本是劝晏清留在荆城,等来年开春再到北地进行上任交接也不迟,但晏清执意要走。 “吴放等人伏法,与他勾结的雪原乱党定然有所动作,必须在此之前重设城防,巩固各城守备。” 晏清如此拒绝了祁威的提议,“双方这是在抢时间,一刻也耽误不得。秦老将军年事已高,又无后继者可交托大任,北地之行是断不能耽搁的。” “况且如今也到了年边,我私心里也是想着去陪老人家过个年的。” 说起这话,晏清肃然的神色一松,多了几分愧色,“说来惭愧,身为晚辈,我却不曾陪二老过过春节。如今老太太已经驾鹤西去,此事自成遗憾,便想着此次正好也是顺道,至少陪老将军过一个年节。” 话说到这儿,祁威也不好再劝,只叫人备了快马,找了常年在北地到荆城一带打猎的猎户做向导,好让他们能赶在大雪封山前进入北地。 只是虽有快马,但天公却不作美。 在晏清一行走到半道上时,大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将他们困在了眼下的驿馆里。 这是一处郊外的驿馆,几十里内只有零星几点人烟,设施简陋,菜食粗糙。 晏清等人行军打仗将就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郭佳一大小姐,却也不挑剔这些,不止让同行的兵将向导另眼相看,也让跟着郭佳的两个婢女吃惊不已。 唯一对此不感到意外的,倒只有知道实情的晏清。 逃亡的日子哪儿是那么好过的?比这更窘迫的处境,她可能也曾体会过。如今又是她死缠烂打地要跟自己去北地的,自然是要向自己展现她的决心的。 晏清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客套地说了句,“若是就留在漠城,你本是不必受这些苦的。” 郭佳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嘴却很硬,“这点儿苦都吃不得,还能成什么大事?” “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晏清递了杯热茶给她,“三个月来,虽然处理了不少人,但还是有没清理干净的。被逼到这份儿上,难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 捧着热茶,郭佳没接她话茬,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应当还记得吧?明年北地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记得。” 晏清答得简短。 今年的雪已然很大,但秦老将军还在,有他调度军队辅助北地官府安顿百姓,虽有大雪,倒也没造成多大的伤亡损失。 但明年,乾元五年,秦老将军逝世后,因军中后继无人,临时领军的统帅难以服众,致使北地军队一盘散沙,边防尚且勉强,就更遑论腾出手来帮北地官府安顿黎民了。 没有军队的帮助,无论是维持秩序,还是后勤保障,都成了问题。 在雪灾和瘟疫的双重打击下,一盘散沙的北地成了一座被大雪围困的死城。 就连受惯了霜雪摧折,一心想要拿下北疆的雪原人,都情愿费力攻打荆城,也不愿踏足已成死城的北地。 当她终于从荆城的战事中腾出手来处理北地之事时,北地已近乎成了一座只有死尸和瘟疫的空城。 这座空城让她吃了大亏。 瘟疫从解封了的北地向外蔓延,虽然她及时控制住了瘟疫蔓延的趋势,但军营内外依旧有过半的人遭了殃。 而在她好不容易找到瘟疫的救治方法,将形势控制下来时,雪原人却趁着北疆兵力空虚之时,一举夺得了北地和荆城。 她率军退回漠城,诘问为什么没有后援的时候,却收到了温哲茂数道召她回京的圣旨。 虽今时不同往日,但过往种种依旧刻在心头。 她非得赶着这个时候回北地,也是因为秦老将军的时间不多了,她想为老人家尽最后一点孝道。 同时,也是为了更多一些时间,去应对明年的雪灾和瘟疫。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拼怎改 明年的大雪固然是一件要紧的事,但晏清想不明白,这和她非得跟自己一同去北地有什么联系。 “你既然将后勤的事交给我,我总得要能挑起这个担子。” 郭佳没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就笑着解释了,“要一开始就在北地囤积大量物资是不现实的。一是会遭人猜疑,你毕竟刚刚上任,就算有秦老将军的支持,如此反常的行为,也必然会遭到其他人的反对。” “二是会打草惊蛇,让雪原人心生警觉。按照常理,瘟疫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蔓延速度会大打折扣,但北地的瘟疫却一反常态,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若是让他们起了警觉,另外使手段,到时恐怕不好对付。” 郭佳抿了口热茶,作下结论,“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保证大雪之后,物资依旧能运进北地,不让大雪将北地变成一座无法求援又无法被救援的孤城。” “北地一到冬天就难以保障后勤这事儿,已经是多少年的弊病了。你作为上任新官,急于有所建树,拿陈年顽疾开刀很是合情合理。有我代表我爹表态,官府那帮人就算觉得你没能耐解决这事儿,也会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不加干预。” 郭佳跟她分析着,忽地朝她得意地一笑,“怎么样?我就说带着我,你不会吃亏吧!” 晏清被她突然的自夸逗笑,“你倒是会扯虎皮。” “这可是跟你学来的。论扯虎皮,谁能比将军您扯的那张虎皮大呢?” 郭佳反将她的话打趣回去,却又自得地说道,“但到了北疆边境,您的那张虎皮却未必就比我这张好使了。” “虽是如此,却也用不着你此时跟我走这一趟。” 听郭佳绕了一大弯子,晏清又将问题扯了回来,“年节将至,你若留在漠城,还能回羊城与侯爷一同过个年。随我走这一遭,可就只有受罪的。” “你这话可说的不对。” 郭佳反驳道,“年节日后还有的是机会陪我爹过,但北地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且还非得是这大雪封山的时候。” “哦?” 她这话倒是让晏清有些不懂了,“怎么就非得大雪封山的时候去?” “不亲眼看过大雪封山下的北地关隘,又如何对来年拓建官道保证后勤畅通的工程有一个清晰的规划?” 郭佳反问了她一句,又道,“你既将后勤之事交给我,那这事儿我定然是要盯着的。如若不了解北地大雪封山后的地形地貌,只是听别人说,从史料看,难免会有所偏颇,对工程的进度和施工把握不准,而影响明年的大事。” 听郭佳想要揽了这事儿去办,晏清倒也没反对,只是道:“这些自有专门的工匠去推算安排,你倒也不必亲自看过。” “我确是对建造之事了解浅薄,具体事项也必然要交给工匠们去实施。但我作为监工,若对整体情况没有一个把握,必然会受人轻看,而至工程懈怠。” 虽明白晏清是为她好,但郭佳却并不打算让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深知此事关乎重大。北地大雪封山、与外失联已是陈年弊病,北地的人对此都习惯了,并且有一套熟练的应对模式。他们不知道这个应对模式即将失效,也不认为它会失效。他们只会觉得是你我急功近利,异想天开。” “所以他们会懈怠几乎是必然的。而我必须亲自走这一趟,甚至去深耕我不懂的建造之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决心,让他们对我们的紧迫感同身受。如此,才有可能在一年内,解决困扰了北地百来年的问题。” 郭佳这话不假,晏清对此很清楚。 她原本是打算以军令状加高额赏金的形式,来督促工匠们尽心尽力,却不想本在意料之外的郭佳,倒是给她指了一条新的路。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只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这一趟,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晏清再次向她强调。 “既然想逆天改命,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佳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气,视线却落在晏清手边空了的药碗上,“总不能什么都叫你一个人担着,而我却坐享其成。你若是提前倒下了,我再想找一个肯如你一般信任我的人,可就难了。”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肯像晏清这般信任她,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晏清去做这些事了。 有的事换个人也就换了,有的事却非得特定的人不可。 这个道理郭佳明白,晏清也明白。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将军您嘛!” 刚还说要为晏清分担压力的郭佳,转头就将锅甩了过来,“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一道,我还能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宵小暗算了不成?” 晏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给侯爷机会剥了我的皮的。” 郭佳被她的打趣逗笑,却不想自己以为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真切地入了心的。 为了尽快进入北地,在风雪稍减后他们就离开了驿馆再次启程。 而藏头露尾的宵小,也终是显了形。 呼啸的风雪里,马车的碎片已被雪掩埋,与其一起被掩埋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郭佳被秋桑和采薇护在中间,看着身前那个被血染红了的背影,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听劝,非要跟着她走这一遭。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后,郭佳终于是再站不住,推开秋桑的搀扶,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跑到晏清身边,一把扶住她,手里的绢帕起落,却不知该堵哪一处的伤,才能让她的脸不继续褪色。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手里的绢帕才有了落点。 “没事吧?” 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让郭佳眼里的泪再忍不住。 “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一抹脸,却将在晏清身上沾着的血抹了一脸,颤抖的唇开合,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眼前人如何,怕得到一句同样的“没事”,又怕得不到这样一句没事。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雪中来客 仔细打量了郭佳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晏清才松了口气,扯出一抹笑意,用她塞进自己手里的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和眼泪。 “一点儿小伤,还打不倒我。” 晏清看她夺了自己手里的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着,越想掩饰却越狼狈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些,“放心好了。” 郭佳想嗔她一眼,可看见她的模样,眼睛就酸涩得睁不开。 这副模样,叫人怎么能放心? 但晏清却浑然不觉有什么,扭头跟同样浑身浴血的红妆问起了伤亡情况。 其实不消问,此时雪地里站着的,也就剩下她们五个,以及燕七和几个暗卫。 为了赶路,他们从荆城出发时并没有带多少士兵,此时已是全部折在了这里。 领路的向导因为走在前面领路,在偷袭发生的第一时间就遭了难。 对方的人数比他们想象的多不少,燕七带的人不够,以致此时除了郭佳,其他人都是身上挂彩。 “主子,前面有一处避风的山坳,可以先暂避风雪。” 燕七杵着剑走到晏清身边,皱眉建议,“您身上的伤不适合再赶路。” 看一圈或伤或残的几人,晏清自认不是其中最凄惨的,却也知道此时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都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 “带路吧。” 晏清发了话,燕七松了口气,到前面领路。 红妆想搀晏清一把,却被郭佳和秋桑一左一右抢了位置,也就没逞强。 倒是晏清如同被人架着,颇有些不自在,却又拗不过郭佳。 几人互相搀扶着刚到了避风的山坳,便听得身后马蹄踏雪而来。 几人神色一凝,燕七和几个暗卫立时护在了晏清等人身前,红妆和采薇亦是提剑将晏清和郭佳护在了身后。 晏清拍了拍郭佳,示意她松手。 但郭佳却好似没感觉到,不仅没松手,反而将她拽得更紧了,好像稍一松手她人就没了一样。 晏清皱了眉头,马蹄声也踏着碎雪到了眼前。 等看清眼前人,晏清等人无不松了口气。 “还能骑马吗?” 来人坐在马上,手里还拽了另一匹的缰绳,那是之前晏清他们受惊跑掉的,“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最好趁着天未黑,到前面的驿馆去。” 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机会给晏清他们。 来人几乎是话刚说完,就招呼身后的人帮忙将伤员扶上了马,朝着最近的驿馆赶去。 途经刚刚混战之地,郭佳留心看了一眼,却见刚刚累累的尸体,已经有大半被雪掩埋。 鲜血和马蹄印在这样的大雪里,并不会留下太久的痕迹。 由于晏清他们是按着最短路线走的,又日夜兼程,此时距离下一个驿馆并不远。 纵马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驿馆门口。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饶是时间不长,伤重的两个暗卫却也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郭佳看了一眼他们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突突,等在驿馆前勒住了马,她才陡然间发现,自己怀中的人毫无声息。 郭佳悚然一惊,颤着手又惊又慌地探手按在晏清颈侧,指腹下的肌肤冰凉一片。 郭佳呼吸一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在指腹下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起伏。她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却仍然吊着。 迅速地翻身下马,郭佳慌里慌张地扶住晏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下来,却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把她摔着了。 正在她想叫采薇来帮忙时,从旁却伸出一双粗噶宽厚手。 郭佳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在雪地里来接应他们那一队人中领头的男人。 在荆城时,郭佳是见过他的,他似乎不是晏清手下的人,但晏清对他却很信任。 她记得,这人是叫秦慕蓁。与他细腻的姓名不相符的,是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样貌。 拽着缰绳退后几步给秦慕蓁让出位置,看他将晏清抱下马,郭佳才注意到即使失去了意识,晏清的枪还攥在手里。 银枪在晏清被抱下马时敲在了马头上,让马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郭佳立刻就拉住了,但晏清还是摔了下来。 正好接住晏清的秦慕蓁看了眼她攥着长枪的手,眉心狠狠皱到了一处。 站在他身旁的郭佳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将唇一抿,一言不发地将晏清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了驿馆。 他身后一个挎着斜包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红妆和燕七却反倒没跟上去,而是落在后头打点。 郭佳心下疑惑,却也不及多想,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人,就踩着厚雪,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等她追着秦慕蓁到了房门口的时候,那个挎着斜包的人正在给晏清诊脉。 只是哪怕让晏清躺在了床上,那杆枪也依旧握在晏清手上。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取下长枪,而是此时不能取下,也取不下来。 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上最显眼的是虎口被撕裂的伤痕,血渗进掌心填满枪杆上的暗纹,将她的手和枪冻在了一处。 此时别说将枪从她手里拽出来,就是想掰开她的手指都难! 郭佳眼眶一热,扭头正要出门去,却正好撞上了送来热水的驿馆仆伇。 郭佳从他手里接了水盆进屋放在火盆上烤着,见秦慕蓁那边诊脉的人起了身,也顾不得水已半开,伸手拧了帕子,捂在了晏清握枪的手上。 直到那僵硬的手又有了几分柔软,郭佳才又拧了帕子,一点点化掉擦去凝在她手上的血,将长枪从她手里取出来。 长枪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郭佳手腕一折,险些将长枪脱手砸在地上。 端着药碗进来的秦慕蓁随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长枪搁在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冻伤膏,劳烦郭大小姐待会儿用这个给她揉揉手。” 郭佳点着头,扶着晏清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想接秦慕蓁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开了。 “得请你帮我把她头仰起来一些。” (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心神难定 秦慕蓁的话让郭佳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郭佳将晏清抱着又往上拖了点,让晏清的脖子枕在自己臂弯,微微仰着。 “可以了。” 秦慕蓁点了头,走上前却是一把捏住了晏清的脸,手上用力在她下巴上一摁,端着药碗就给她灌了下去。 等碗里的药见了底,他才松了手,随手用袖子擦了晏清嘴边的药渍,才跟目瞪口呆的郭佳解释,“这种死犟的人没了意识,只有这样才能撬开他们的嘴,把药灌进去。” 不管是他的动作,还是说话的口吻,都给郭佳一种驾轻就熟的感觉,好似做过了很多遍,但他的态度却有些怪。 倒是给她一种从前自己惹了爹生气,她爹想修理她却又舍不得,最后只能自个儿到一边生闷气不理人的感觉。 或许这秦慕蓁,是秦家晏清的长辈? 郭佳看着秦慕蓁的背影猜测着,却不想那人到了门边却突然回了头,惊得她心里一跳,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着晏清脸上的血污,余光却不住地往门边瞟。 结果他好似并不是发现了她的打量,而只是到了门口,转身关门而已。 等门关上,郭佳松了口气,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不用这么做贼心虚。 “你打算捂死我?” 郭佳正胡思乱想着,却又听见一道微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又惊得她一抖,手里的帕子没抓稳,滚落到了被子上。 她忙去捡帕子,将渐渐冷掉的湿帕子捡到手里,她忽地又怔住了,无意识地将帕子攥紧手里,才呆愣愣地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怎么这副表情?” 靠在她臂弯的人苍白着脸色,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清,却还要笑着打趣她,“这傻呆呆的样子,可不像我们胸有沟壑、精明强干的郭大小姐。” 郭佳鼻头一酸,颤着唇咽下喉头哽咽,勉强抹嫌弃的笑,跟她犟嘴,“你还笑话我?看看你这样子,风吹就倒,可一点不像吃茶疆场的巾帼将军。” “确是没料到北疆寒风这般厉害。” 晏清笑着应下她的话,撑着想坐起来。 郭佳忙起身给她找了个软枕靠着,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却见了一片殷红。 晏清扫了眼她被血浸湿了的袖子,却又笑着接上自己方才的话,“不过也亏这寒风,冻住了伤口。” 不然她可能在秦慕蓁等人来之前,就因为失血过多倒下了。 郭佳在心里把她的话补全,连连眨了几次眼,别过头起身,“我去取伤药来给你包扎。” 这一路惊惊慌慌的,她倒是忘了到了这暖和处,这人身上被霜风冻结的伤口解冻后,还会继续流血。 郭佳刚走到门口打开门,却见红妆正端着水盆准备敲门。 “我来给将军处理伤口。” 红妆说着,示意郭佳让路。 郭佳忙让开路,却在红妆擦身而过的时候,瞥见了她领间露出来的绷带。 屋外的寒风吹进来,让郭佳打了个哆嗦。 匆匆关上门,郭佳快步走到红妆身边,在她放下水盆之前,将她打算放盆的凳子搬了起来,“你之前伤得也不轻吧?还是让我来吧。”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皮外伤,不碍事。” 红妆如此说着,却也没有跟她客气,“如果你觉得闲着过意不去,过来帮把手也行。” 这不客气的话让郭佳有点不舒服,就像自己正准备做某件事,却突然被人命令或者训斥了一样。 虽然红妆也许并没有这意思。 看着红妆端着水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郭佳才连忙转身紧走几步,赶在红妆之前把凳子放在了床边,又将外屋的窗户支开一些,把屋里的火盆都挪到了床边,将周围烤得暖和些。 在她做完这些回到床边,红妆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捧伤药和绷带,用剪子剪开晏清后背上的衣物。 郭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剪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红妆进来的时候,除了端了一盆水在手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伤药和绷带也就算了,估计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习惯了带点儿这些东西在身上。 巴掌大的剪刀,她是揣在哪儿带进来的? 只是随着晏清后背上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郭佳也就没了探究的心思,盯着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一抽抽地痛。 若不是她替自己挡这一刀,只怕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掉在雪地里了。 扛着这样的伤,她却一声没吭,扭头就又被卷入了混战。 看着红妆倒在伤口上的伤药转眼就被鲜血吞没,刚从她手上接了剪子的郭佳心都揪到了一起。 这样大的一道伤口,若是不能止血,晏清怕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见伤药止不住血,红妆干脆撂了伤药,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用帕子擦过一遍,过了水又在火上走了一遍。 只是她刚将短刀从火焰上挪开,却对上了郭佳皱成一团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郭佳见她看着自己,忙搁下剪刀问,“要帮什么忙?” 红妆迟疑了一下,将绷带和伤药往她面前一推,“你替将军处理下别处的伤口。” 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命途多舛 只是给晏清手上上了一遍冻伤膏,郭佳的手就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咬牙忍了片刻,郭佳终究还是开了口,“觉得疼就喊出来,没什么丢人……” 郭佳一抬头,话突然就梗在了喉咙里。 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添了一层青灰色,没有本没有血色的唇此时被咬破,在惨白的面色上点上一抹嫣红。 若非那张脸上还不住地渗着细密的汗珠,她都要当那是一张纸糊的面罩。 见自己抬头看着她,那紧咬着唇,面目都有着扭曲的人,却还逞强地扯出个笑来,唇瓣微动,却还没能说出话来就又抿紧了。 “看不下去就别看,处理好你手头的事。” 最后还是红妆在晏清身后开了口,“别把眼泪鼻涕糊到将军伤口上,增加发炎的几率。” 被她这么一提醒,郭佳才发觉自己泪落了满腮。 看一眼丢了染血的短刀,紧锁着眉毛捏起了针线的红妆,郭佳猛地转开了脸,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继续为晏清的手上药,耳边却又听红妆放软了声音问,“要先睡过去吗?” 郭佳手里的动作一顿,却反被晏清握住了指尖捏了捏。 “你也受惊了,先下去休息吧。” 低缓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努力想平稳柔和。 郭佳知道晏清是为她好,想支开她,怕她心里过意不去。 但郭佳却反捏住了她的手,摇了头,“日后定然还要经历比这更凶险的事,也定然还要见比眼前更惨痛的情形。若处处逃避,还能做成什么事?” 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头哽咽,郭佳抬头朝她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却不自知的笑,“我陪你一起扛着。一开始就这样说好了的,你如今是嫌我累赘了?” 晏清扯了下嘴角,似有些无奈。 “就这样吧。” 这话却是在答红妆的话了,“左右到中途也是会醒的。” 这话听得郭佳又是心一紧,视线落在她手上不敢往上,却又想起她那被咬破了的唇。 “咬着这个。” 郭佳将手边的一卷绷带递到她嘴边,“会好受些。” 虽是这样说着,但她却也明白这没可能缓解什么,只是防止晏清忍不住,无意识咬到舌头罢了。 晏清顺着她的意,将绷带咬在嘴里,就点了头,示意红妆可以开始了。 从红妆动手开始,郭佳就始终低着头,一心按揉着晏清冻伤的手,伤药,清创,包扎。 这个时间似乎很短,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却又似乎很长,都够她手脚笨拙地完成这么多事。 她只知道,到红妆收针的时候,晏清还是清醒的,期间也不曾喊过一声疼,不曾有过一声呻吟。 只是当她再抬头时,眼前人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轻了。 她都不敢大声喘气,怕响动大一点,就会让那微弱的呼吸声彻底地断绝。 到最后,却是她这个本该去安慰人的人被该安慰的人开导,“木老的药里有镇痛的成分。我长期吃着,对疼痛的感知比正常人低,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难挨。” 晏清说的是实话。 自长期吃木老的药后,她不止是痛觉迟钝了,连情绪都变得平和不易起伏,皆是因为木老在药里开了镇痛静心的成分。 看这效力,成分恐怕还不低。 但郭佳却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手脚麻利地端水换水,帮红妆给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好在除了背后那道刀伤,其他基本都是些小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就行。 绕是如此,当最后处理完所有伤口,晏清整个人却也大半裹在了绷带里。 看着晏清身上即使绷带裹了半身,也依旧裸露在外的道道伤疤,郭佳才真正意识到,哪怕没有逆天改命这件事,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拼着命在活着。 等晏清喝了药睡下后,郭佳靠在她床边,看着她即使睡熟了也依旧皱着的眉头,想伸手为她抚平了,却又怕惊醒了她。 就这样纠结着,她倒不知不觉见就睡了过去,只是到了半夜却又陡然惊醒。 扭头看了眼趴卧在床上的人,见她胸口还有起伏,郭佳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去,就又在督见她面上红晕时提了起来。 预料中的最麻烦的高热,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匆匆推醒非要在一旁守着自己的秋桑,让她去找秦慕蓁身边的大夫来后,郭佳又慌忙用早就备着的烈酒沾了帕子,为晏清擦着额头散热。 这种情况,本来要再用同样的方法擦拭手脚、后心,效果才最好。 但此时晏清手脚被冻伤,都上了药用绷带裹着,后背更是受伤最重的地方,一时间竟没有别的办法能帮她散去体表的热。 在秋桑将大夫找来前,采薇先送来了退烧的药。 驿馆里躺着的伤患也不止晏清一个,因而这退烧的药一直在灶上熬着。 又怕驿馆里混进了人,采薇跟秦慕蓁手下的人一直轮换着守着,不敢有片刻错眼的时候。 郭佳刚把烧得迷迷糊糊的晏清叫醒喝了药,秋桑也带着大夫和秦慕蓁赶了过来。 就是本就自顾不暇的红妆和燕七,也一前一后地聚到晏清屋里。 五六双眼睛全落在诊脉的大夫身上,见他眉头紧锁,所有人都吊着一颗心。 只是他诊完脉后,却迟迟没有说话,急得郭佳脑门儿都见了汗,却又不敢问,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最后还是秦慕蓁先把话问出了口,“救得过来吗?” 这话一出,立时就得了郭佳一记瞪眼。 亏他还是晏清长辈,这说的什么话?好像笃定了晏清要不行了一样。 听着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但大夫却没有答他的话,反而是看向红妆和燕七,问道:“小将军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别的药?” 红妆点了头,“是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开的药,提前有过嘱托,不会和一般的药相冲。我看过您退烧药的方子,没有相冲的那几味药。” 大夫点了点头,“那老先生确实是有些手段的。” “人到底怎么样了?” 秦慕蓁听他半天不说重点,不由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你就直说。” (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早有安排 “不是我故意要吊着您,是我也说不准情况。” 面对秦慕蓁的逼问,大夫也很是为难,“我之前也跟您说过了,小将军内里亏空得厉害,这次又受这么重的伤,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 “还是多亏了那位老先生开的方子,在吊着小将军的命。只是高热如果持续不退,就算有吊命的方子,也只能是管一时。” 大夫的话让众人心凉了一片,“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是尽可能地控制住高热,等最后的结果。”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五六双眼睛都盯着意识不清的晏清,除了还要去照顾其他伤员的大夫,其余人都没动地方,或坐或站地留在屋内,好像只要这样守着,晏清就一定能挺过来一样。 直到天边泛白,郭佳摸了摸晏清的额头,向众人摇了头,“比昨晚好些,但也还是烫的吓人。” 屋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红妆忽地站起了身,“我去熬药。” 红妆走了,燕七也没再继续等,“我要去西疆一趟,之后会有人来替我的位置。在此之前,主子就拜托各位了。” 说罢,燕七朝郭佳和秦慕蓁各施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秋桑被郭佳叫去给红妆帮忙,采薇进进出出地替郭佳换水、取药。 一时间,原本沉寂的屋子里,竟就只剩下乔装改扮成秦慕蓁的颜仲祈一个闲人,坐在外间桌边,皱眉看着郭佳她们忙活。 约莫坐了两刻钟,一人匆匆从屋外进来,颜仲祈才沉了眼,一言未发地跟那人走了。 只是采薇再回来的时候,门口却多了两个人。 “将……大哥让我们在此守着晏将军,以防宵小趁虚而入。” 门口的两人如此向采薇解释了一句。 采薇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进了屋。 郭佳将换下来的帕子重新浸了水,以眼神无声地询问。 采薇瞥了一眼门口,装作替郭佳搭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有人偷闯厨房,被红妆扣下了,秦先生正在审人。” 自打他们进了驿馆,就与驿馆的人打好了招呼,在他们入住期间,厨房都由他们的人掌管,驿馆的人只需配送食材、药材就行,整个驿馆的饮食都由他们供给。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偷偷在吃食药物里动手脚。 前一日还好好的没有动静,今天入住了新客后就有人偷闯,很难说没有猫腻。 郭佳瞄了一眼门口,对采薇说道:“红妆上来之前,你就留在这儿守着。” 说着,郭佳却又瞥见她脸上的淤青,“眼下暂时无事,你且到一旁歇着,之后才好应对。” 采薇犹豫了一下,在看见郭佳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才点了头,到一旁小榻上倚靠着小憩,只是手却始终按在剑上。 秋桑是和红妆一起来的,见郭佳在忙活,采薇却在躲懒,脸上有些不高兴,却又在采薇陡然睁开眼看过来时惊了一下,反倒明白过来郭佳的用意。 将手里的饭盒搁下,她先是将一碗药递给了采薇,催着她喝了,才手脚麻利的摆好饭菜,替下晏清床边的郭佳。 等红妆给晏清喂了药,坐到饭桌边,郭佳才得着机会问她,“事情怎么样?” “被人指使的,指使的人跑了。” 红妆言简意赅,“这里不能待了,等我们的人到了就走。” “要几天?” “最多三天,最快今日傍晚。” 红妆说道,“就看来的是谁。” 郭佳微怔,不明白她后半句说的是晏清手下不同的人,还是混杂着想要他们性命的人。 若是后者,以他们现在的人手,恐怕难以对付。 看一眼还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晏清,郭佳眉峰深蹙,“晏清这个情况,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如果中途遇险,情况就更糟。” “我们联系上了北地周边的军队,他们会派人来接应。” 红妆闻言也皱了眉毛,但出口的话却没有一点迟疑,“继续留在此处,对将军的情况也不会有更好的帮助。尽快进入北地城池,由更好的大夫接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路上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佳也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继续留在此处,等乱党的人马先一步集结过来,仅凭现在这些人,再加上可能速度更快的晏清手下的暗卫,也很难护得他们安稳。 还是要尽早跟北地的军队汇合,进入北地军队管辖范围内,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至于晏清能不能撑到得到更好救治的时候,只能看天意了。 傍晚时分,一队人快马到了驿馆。 红妆叩上窗子,对刚刚清醒过来的晏清说道:“鸿影他们到了。” “准备转移。” 晏清没有丝毫迟疑地下令,“该清的人清干净,让白鹭加快速度,务必在明日之内抵达,扎好瓮子。不必强留活口,以保证最小伤亡为优先。” 红妆应下就快步离开了屋子,下楼跟拦下鸿影等人的颜仲祈交涉去了。 郭佳搀着晏清下床,给她裹了好几层棉衣,将长枪递给她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既然你安排了足够的人,何不多留一日,等自己多恢复些再走?” 晏清杵着枪,推开了她的搀扶,“我是安排了足够涉险的人手,我也可以冒险留下,但这个队伍里有我绝对不能用来冒险的人。所以,我们必须走。” “这也是将伤亡最小化的最优方案。” 看着眼神清明坚定的晏清,郭佳张了张嘴,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队伍里绝对不能用来冒险的人? 是指自己,还是指秦慕蓁? 亦或者,两者皆有。 却唯独不包含她自己。 也许在她的计算里,死在半路上,也是她计划里用来换取伤亡最小化的代价之一。 知道自己劝不动她,郭佳抹了把脸,紧走几步,垫脚将准备好的厚帷帽盖在她头上。 突然黑下来的视线让晏清步子一顿,撩开能当门帘子的棉布厚帷帽,哭笑不得地看着郭佳,“你这让我怎么走?”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走出大山 “驿馆里只有这个条件,能找到这样透光的棉布已是不错了,你就别挑了。” 郭佳不由分说地将她撩上去的垂幔放下来,“就你如今这个见风倒的身板儿,不仔细看顾着点儿,你真想死在路上不成?” 晏清摸着棉布边缘参差不齐的针脚,知道郭佳是为自己好,也知道这帷帽是她跟秋桑两个交换着手日夜赶出来的,但这棉布着实太厚了。 “带着这个我看不见路。” 晏清说着还是想撩开垂幔,可瞧见郭佳的脸色又有些没底气,“我只撩开一点。” “你左右自己也走不了几步路,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要紧?” 郭佳却不想跟她通这个商量,甚至直接指挥起了刚到的鸿影,“你过来帮把手,直接将你家主子弄车上去。等她这慢慢挪,还不知道磨蹭到什么时候去。” 本是来跟晏清汇报情况的鸿影听郭佳这么一说,细长的眉毛皱成一团,朝晏清拱手说了声,“失礼了。”跟着,他朝将晏清打横抱起,快步往楼下停着的马车走去。 直到将人安稳地在马车里放下,他才抿着唇提了一句,“主子,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紧着自己的身子骨。挺高一人,入手没有二两重,您这样撑不了多久。” “能撑一时是一时。” 晏清知道他们都很担心自己,但他们不明白,她这本就是赊来的命,迟早要还回去。她只求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多做一些事,少留一些遗憾,“荆城的情况如何?” “已经按您的吩咐,在各个关隘要道布置了人。周边的百姓都已经安排进了城,以其中混了乱党为由集中控制起来了,有祁威将军手下的将士守着,宽进严出。就算真有不怀好意的雪原人混在其中,也无需担心。” 鸿影见晏清不听劝,狠狠皱了眉头,却又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在这个点儿,强制晏清休息,便只能闷着声跟她汇报荆城的情况,“边境关市彻底关闭,整个边境都已戒严封锁,禁止出入。接下来只等城中之人狗急跳墙,以及雪原来袭。” 说罢,鸿影又提醒她,“只是长时间的高度封锁,必然导致人困马乏,也会引起百姓恐慌。” “等不了太久的。” 晏清转着手里的暖炉,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听不出喜怒,“大概明年开春,风雪见停,冰河未化之时,他们就该有动作了。” 鸿影眉皱更紧,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却听她又问,“西疆如何?有一段时间没收到那边的信了。” 鸿影目光一凝,微垂首,遮掩了自己的神色,“白将军前日有信,言一切安好。只是京中去了新人,恐京中有变,望主子早做打算。” “嗯。” 晏清似早有所料,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又在一顿之后问道,“舒王没有信给我吗?” 鸿影头垂得更低,“舒王忙于搜寻端王行踪,估计是无暇他顾。” 晏清点了下头,又问,“端王失踪有些时日了吧?” 鸿影算了一下,才回道:“有三四个月了。” “怕是回不来了。” 听着晏清声轻而笃定的话,鸿影低垂着的脸紧绷着,手心里攥了一把汗,怕她再往深处问。 好在,晏清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摆手让他退了出去。 鸿影顿时如蒙大赦,飞快地撩了车门毡子出去,随着一股寒风,将郭佳和秋桑换了进来。 一进车内,郭佳就迅速在门口的特制的暖炉边驱了寒气,才到晏清身边坐着,由秋桑守着门口的炭火炉。 晏清瞧了眼那方方正正嵌在车里的铜制暖炉,笑道:“这倒不像逃亡,更像是出外郊游。” “谁带着一身风吹倒的伤,到冰天雪地里郊游?” 郭佳嗔了她一眼,摸了摸她手中暖炉,见还温着,才算作罢,却不忘唠叨晏清两句,“捧着炉子手还这般凉,跟个冻石做的人一样,都捂不热乎。若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想得周到,我看你这路上不等病死,就得冻死。” 晏清失笑,“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郭佳瞥她一眼,却见她原本雪白的面色泛着红,伸手一探她额头,果然是与手上冰凉不同的滚烫。 刚下去的高热,到底还是又起来了。 从灌着药的水囊里倒了半碗药,在炉上一热,盯着晏清喝下,郭佳才又往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劝她睡下。 晏清乖顺地合上了眼,却在风雪拍打和马蹄嘈杂的声音里,轻声说了一句,“之后就交给你了。” 郭佳心里一跳,一拢盖在她身上的棉衣,没有应声。 在晏清睡过去之后,郭佳才终于懂了她那话有着怎样的份量。 风雪扑面、白雪皑皑的大山里,急促的马蹄没日没夜地往前赶,车内的人浑浑噩噩没个清醒的时候,马上的人吃喝睡都在马上。 可就算他们再怎么赶,这千里雪封的大山都像是走不完的无尽回廊,过了一山又一山,总不见完。 郭佳眼看着身边的人气息逐渐弱下去,除了心焦别无奈何。 他们出山的那一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没有温度的太阳挂在一重重白皑皑的山头,晃得人眼前发黑。 拉下特制的面巾,郭佳头一回走出马车,坐在了车沿上。 颜仲祈驱马随在车边,问:“如何?” “醒了。” 郭佳轻声吐出的两字,迅速被风吹散,却叫听见的人都心头一紧。 一直浑浑噩噩的人突然清醒过来,在这风雪刚过、耀阳高挂的冬日,只叫人想起四个字——回光返照。 “她想出来走走。” 郭佳吸了吸鼻子,出口的声音稍显粗粝,“说是好不容易脱了险,又是这样好的天气,该让大家都歇歇。” 颜仲祈沉默了片刻,驱马去了前头,叫停了马车。 郭佳钻回马车里,给晏清裹成个圆球,给她戴上方便雪地里行走而特制的面罩,才跟秋桑半抬半拖地将她带出来。 晏清活动了一下被棉衣裹得几乎没法动弹的手脚,苦笑连连。 何至于裹成这个样子? 只是她这话还在嘴边,却在走出马车看向远方的那一刻,转成了一个轻叹的笑,“看来,我命不该绝于此。” (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野地扎营 出了连绵的大山,便进了北地的地界。 北地处于大山环绕之中,其内却是意外的平坦广阔。 从歇脚处一眼望去,笼在云雾里的远山轮廓仿若在天边,被远远延伸出去的雪白大地托着,与洗得发白的碧空相连。 隐约一个黑点在天边划过,好似扰动了地下的什么,那延伸远山脚下的一线忽地被飞扬的雪尘模糊了一节,连带着那一处的远山轮廓都在雪尘中扭曲了起来。 雪尘滚滚而来,天边的黑影却更快一步,从远处而来,于此处盘旋。 颜仲祈目光一沉,刚有所警戒,却听得身旁一声呼哨响起。 在高空中盘旋的鹰好似得了令,自天边俯冲而下,却又在近处张开了双翅,稳稳地落在鸿影横举的胳膊上。 郭佳挡在晏清身前,吃了一嘴混着雪渣和细碎鸟毛的风,刚一睁开眼,就见鸿影撒了鹰,手里拿着个巴掌大小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快步走上前来时,已是胡乱将纸包拆了开来,低哑的声音里是掩不下的喜色。 “是阿姆勒的鹰,木老不便远行,差他来北地待命。” 鸿影将油纸包里裹着的竹筒拆出来,急急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忙让人取了水碗,一边将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碗里化了,端到晏清面前,一边说着,“羌地巫部的圣药,传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死不了。” 既是传说,就免不了夸张。 可此时却没人去质疑这传说中的圣药,药效如何。 晏清坐在车上,半倚着车架将药饮尽,在一众人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轻笑着说了一声,“不愧是圣药,确实松快很多。” 听着她故作轻快的笑,众人的忧心却并未能减缓几分。 “木老不会无缘无故差阿姆勒来北地,还恰好带着羌地巫部的圣药。你之前去取药,同他说了什么吧?” 见众人都沉默着,气氛沉闷,晏清便没话找话般地问鸿影。 被问的鸿影嘴一抿,知道自己算是泄密,可当晏清问起来时,他倒也没想着瞒她,“是木老问的。他说了,您不可能老实静养,一折腾必定出事。他没法儿跟着您到处折腾,不亲自看过,用药总不放心。所以在问过您近期的安排后,就决定让阿姆勒过来。” “药的事我也是才知道,药包上写的。” 鸿影说着,将手里扯得七零八落的油纸递给她看,还颇有些艳羡地看着在天际盘旋的鹰说道,“阿姆勒养的这崽子还真挺灵性的。也就见过我一两回,倒还真记住我了。” 瞧着裹着棉袍,穿着蓑衣,又用特制面罩蒙了脸的鸿影,晏清轻笑着打趣,“能这样子将你认出来的,恐怕不只是有灵性那般简单了。” 经她这一说,鸿影才想起如今自己是个什么打扮,却越发觉得奇了,“那它是怎么将人认出来的?” 晏清侧首看了一眼马车,问:“车上是有什么标志?” 鸿影一拍脑门儿,“难怪走之前他要嘱咐,说如果您这边情况紧急,要往车顶系一块红绸!” 郭佳闻言绕着车走了一圈儿,才瞧见车后边儿垂着的一截红布影子。 看着这平顶马车,她都庆幸这红布钉得紧实,没被压在车顶的雪在颠簸中带下去。 歇了约一刻钟,在远处扬起雪尘的马队终于是到了。 当为首的人摘下头罩时,持剑警戒的颜仲祈顿时僵住了,在那人走过来之前,就低头退到了一边。 鸿影也没想到,秦莽会亲自带人前来! 他目光飞快地在颜仲祈和晏清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摘了面罩,上前迎过秦莽,“见过秦老将军。” “免了。” 秦莽一抬手就打断他,快步朝着马车走去。 当看见马车上裹成一团的人挣扎着起身时,他连忙快走一步,一把将人按住,转头朝身后喊道:“阿姆勒!” 其实不消他喊,阿姆勒就已经跟着他到了车边。 细细问了一些情况,阿姆勒就皱了眉头,让秦老将军先就地安营扎寨。 此处地势空旷,没有挡风之处,并非好的扎营之地。 但秦莽二话没说,就立刻去忙了起来。 等临时的营帐扎好,将晏清挪进了避风防寒的营帐,阿姆勒才开始检查起晏清的情况。 从外伤到内伤,阿姆勒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倒是越缩越紧,拧成了两团黑疙瘩。 等他为晏清重新清理包扎了伤口出来,那深锁的眉头让所有人都心弦紧绷。 秦莽吞咽了一口唾沫,才扯着干涩的嗓子,以低闷的声音问道:“清清她……” 沙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老将军,在此时问及自己外孙女病情时,竟反倒生了恐惧,连问话都不敢说全。 看着秦莽半白的花发,阿姆勒微张的嘴又抿上,隔了片刻,才稍松了眉头,对秦莽说道:“有圣药护着元气,不会有大事,只是需要多休养。另外就是外伤,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好愈合,继续赶路更会导致情况恶化,所以需要在野地停留几天。” 听到此,秦莽才稍稍松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里又有了中气,“这不是问题,我会安排。” 说罢,秦莽看了眼晏清所在的营帐,脚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在一顿之后,转向了另一头。 野地里扎营并不像秦莽说的那么简单。 要将扎营帐的桩子扎进蓬松的雪里容易,但要打进冻土中固定住,不被风雪刮跑压倒,却是极考验技术和力气的。 还要防着夜行的野兽,以及可能偷袭的人。 一个简易的栅栏围着营地建了起来,用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夜里,颜仲祈坐在篝火边守夜,听着棚子外的风雪声,不时翻动着火塘里的火炭。 寂静的夜被一阵脚踏积雪的声音打破,颜仲祈提了剑,轻手轻脚地到了帐子边上,撩开一个小角往外看,就见几个黑影偷摸进了营地。 回头跟一同守夜的人打了个眼色,留下两人留守,其他人都偷摸溜了出去,隐着身形,轻手快脚地跟上了摸进营地的人。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再隐藏 营地的副帐里,秦莽用剑鞘将地上的人翻了个身,挑翻他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青黑发紫的脸。榵</span> “是死士。” 颜仲祈垂首站在一旁,压沉了嗓音说道,“一早就服了药,不管成不成都活不下来。” 秦莽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剑挂回腰上,在命人将尸体扔出去之前,先扒光里外搜检了一遍。 若不是担心血腥味引来了狼,秦莽甚至都想将尸体的肚腹剖了,看能否刮出一点残余的线索来。 等人将尸体都翻检完,抬了出去,颜仲祈才低着头,打算跟众人一同退出去,却被秦莽叫住,“秦壮士且慢!” 颜仲祈停下步子,转身朝秦莽一揖手,将头埋得更低,“老将军可有吩咐?” 将人叫住的秦莽却并不吭声。榵</span> 低着头的颜仲祈,也只能看见他靴子的尖踩进了自己的视野内,却又在堪堪进入自己视野时停住。 营帐内的人皆已退下,只能听得帐内火炭燃烧的噼啪声,与帐外人脚踩积雪顶风而行的杂音。 “秦慕蓁?” 苍老的声音敛去了将帅的威严冷厉,多了点戏谑的笑,细想下,颜仲祈又觉得这笑里带着点嘲。 自己被认出来了。 颜仲祈知道,用这样的假名,出现在熟悉他的人身边,不会被认出来才不正常。 颜仲祈没敢说话。榵</span> 觊觎已嫁长姐,本就是不伦不义。又将这不该的心思彰显出来,更是该遭人唾。 如今被自己养父看穿,颜仲祈心觉羞耻紧张的同时,却又莫名松了口气,像是背了多年的担子,今天终于放下了。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秦莽的眼睛,“是。在下,慕蓁。” 秦莽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手按在剑柄上,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刻纹。 老将军皱了眉头,扭身从旁走了一步,又转回来,看他一眼,眉纹更深,倒回来往另一边又走出一步,再转回来,盯着眼前这个顶着一张陌生面皮的养子,看了好半晌,忽地背过了身,往帐内又走了几步。 秦莽这几步走得极慢,极沉,每一步都在夯实了铺上了羊皮毯子的地上印下一个浅坑,手始终在剑柄上按着。 这几步走完,老将军仰头长出了一口气,食指在剑柄上敲了两下,才又点着头,转身盯着身后之人。榵</span> 那眼神之凶恶,让颜仲祈一度以为他会拔剑砍了自己的脑袋。 但秦莽只是盯着他看了半刻,就敛下了眼,宽厚的手掌滑下剑柄,落在了剑格上。 再抬起眼来,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里却少了锐利,多了点说不清是矛盾还是愧疚的复杂,却是比先前更像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清清她……” 秦莽话刚起头,又想起人本来就是晏清带回来的,便转了话,“蓁蓁……” 话又是刚起头,秦莽就住了嘴,最后将视线落在颜仲祈身上,“你……” 嘴张开,又闭上。榵</span> 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秦莽最后却是一摆手,“下去吧!” 颜仲祈敛下眼,弯腰朝秦莽一揖到地,转身正要退出去,却又被叫住。 “秦慕蓁。” 他转身,却见老人背对着他站着,笔直的身影伟岸、凌厉,却也落寞。 “有劳了。” 短短的三个字,却沉得让颜仲祈险些接不住。 按下鼓噪的心,颜仲祈双膝跪倒在地,朝着秦莽行了大礼。榵</span> 出了帐子,颜仲祈却遇上了不知在帐外等了多久的郭佳。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郭佳朝他点了头,算是见过礼,引他到了晏清所在的营帐。 帐内,刚有所好转的晏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颜仲祈眉头一皱,还不等坐下,就冷冷地开了口,“你需要休息。” 晏清却当没听见,等红妆为他添了茶,就望向郭佳,“将你刚刚说的,也跟颜将军说说。” 听晏清直接揭了他的身份,正要坐下的颜仲祈立时将目光落在了郭佳身上。 他知道郭佳是郭佑宁的宝贝女儿,但却没想到她能得晏清信任至此。榵</span> 颜仲祈的目光锋锐如刀,又利又冷。 郭佳顶着这仿若要将她刮掉三层皮,将她里外都剖开来看透的目光,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却又强稳着,从容地落座,喝了口热茶驱寒,才算是彻底压下那一瞬的心怵。 “我看了死士的尸体,从相貌、身型等特征看,是北疆本地人。” 郭佳瞄了一眼坐下后就收敛了目光的颜仲祈,悄悄吐出一口气,伪装的从容也实在地从容了许多,“说明背后之人布局深远,在北疆除了吴放等一干势力,定还有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后手,需得小心。” “能将镇北侯身边的亲信纳为己用,此人定然实力通天,且布局深远。此事,并不消特地一说。” 颜仲祈的话又冷又刺,郭佳却是莞尔一笑,“将军说的是。若只是为提醒,确实不值当扰晏将军休养。佳既然此时提出来,自是有求于将军。” 接着,郭佳便将自己跟晏清商量过的,修缮北地粮道,让北地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也不至于成为一座无法与外界往来的孤城之事,简略地同颜仲祈说了一遍。榵</span> 而后,郭佳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北地被大山环绕,咱们从荆城沿官道走,都在大山中行了大半个月。刚出山,这些被阻拦的死士就追上了我们,可见从荆城到北地,应该还有另一条更便捷的小道。” “若是能找到这小道,与官道并修,或许能解北地冬日孤城之困。” 听罢,颜仲祈却是看向晏清,“你想让我去探这小道所在?” 晏清却摇了头,“我的人会去探这小道。若是白鹭那边还有能动的,差不多也该追着这些人到了。” “那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颜仲祈问。 “要打仗了。”榵</span> 晏清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北地后,我想让您接手外公的位置。” 颜仲祈眉头深皱,盯着晏清看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不藏了?” “仗打起来,就不需要藏了。” 晏清含混了一句,“也藏不住。” 当颜仲祈再问时,晏清却只说了一句,“北地交给您,我才最放心。”别的,她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再吐露。 颜仲祈此时隐藏身份,也难打听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是心下难安,也只能是依晏清的安排静待时机。 在野地里扎营了五天,营地外来了几个重伤的人。榵</span> 刚松一口气的阿姆勒又忙了一天,将士们用雪掩埋了血迹,将染血的雪块都抛出去老远,也没能完全驱散营地里的血腥味。 夜里遭了狼,颜仲祈让人将白日里捡回来的死士尸体抹了血丢出营地,在营地栅栏上点满了火把,将周围一片照得仿若白昼,将手里沾了狼血的长刀照得寒光森森。 野狼被唬住了,叼走了死士的尸体,在天将明的时候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一早,跟野狼耗了整夜的将士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拔营启程。 经过昨晚一战,遭了狼的记恨,再不走今晚就该有一场苦战了。 不只是记仇的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闻腥而来的人。 马队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四夜,终于是见到了北地的城门。榵</span>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晏清。 (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近家心怯 清晨,北地城门刚开,小雪的天儿,稀稀拉拉几个进城的人,也是手脚迅速地钻进了城门洞里,一避风雪。瓝</span> 如此一来,停在城门口的青棚小车,以及站在车边不住往远方看的人,就成了最突兀的风景。 远远儿地望见了城门站着的人,鸿影就悄悄将马撤至晏清马车边,抬手在马车窗沿上轻叩了几声。 马车上本就没睡熟的人,在听见这叩击声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边斜倚着的郭佳听见动静醒来,瞧见晏清神色,笑了她一句,“你原也是有怕的时候?” 晏清没搭理她,靠着软枕又闭上了眼。 那头,马队行至城门口,秦莽勒住了马,看着车旁的齐嬷嬷,低着声音问,“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候着做什么?” “见过将军。”瓝</span> 齐嬷嬷先向秦莽见了礼,而后才道,“夫人听闻小姐今日到北地了,特意让奴婢来城门口迎一迎。” 秦莽听了这话不大高兴,又觉得有些好笑,“有老夫亲自去接,她还怕我不让自己孙女回家不成?” 齐嬷嬷听了也附和着秦莽笑了两声,道:“夫人说,您不懂小姐脾气、手段。若她不遣人来,小姐还真就未必会回去。” 虽说前面说话的人怕扰了她休息,话都说得轻,但压根儿就没能睡着的晏清,此时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不止她听见了,这车里车外的,都是耳聪目明的,除了队伍末尾的隔得实在远了,其他却是都听见了。 几个一早就知道晏清打算的人,此时都拿余光瞄着她所在的马车。 秦莽将信将疑地看过来,正好督见这一幕,心里还没琢磨出个什么一二来,那边城门口却远远传来一声喊。瓝</span> “秦老将军!” 洪亮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喘,将城门上的雪都震落了一层,“您可算是回来了!” 秦莽当即就是一瞪眼,低声朝来人呵斥了一句,“小点儿声!” 来人不解其意,却也立刻捂了嘴,急跑几步到了秦莽马前,才喘着气压了嗓子说道:“出事儿了!知府大人正盼着您呢!” 秦莽眉头一皱,“出什么事儿了?” “前几天不是下大雪吗?老高庄、李子屯儿,还有河源县那几个村儿,都遭了大祸!” 来人语速急促,不断吐出的白气连北地的寒风都吹不散,“官府派去救援的人,也困在里边儿了。大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求您赶紧派兵去搭把手,把人都救出来!”瓝</span> “早前不就说了今年雪大,让人都撤出来吗?怎么还有被困的?” 秦莽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却落在晏清所在的马车上,“就算被困,让人直接找卫豪不就行了?我临走前交代了他管事,这事儿也支会你们知府了,你跑来城门拦我做什么?” “哎哟喂,老将军您可别提了!卫将军这几天忙得人影都见不着。别说帮忙了能不捅娄子就不错了!” 来人一拍大腿,就来替秦莽牵马,“人命关天,咱们边走边说!”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秦莽一抖缰绳,避开那人的手,转身朝身后喊了声,“给他匹马!” 当即有人下马,送上了缰绳。 秦莽又点了两人,一指晏清等人,“好生将防御使大人送回将军府去。我回来见不着人,唯你们是问!”瓝</span> 说罢,秦莽就带着人,打马跟北地衙门的人走了。 秦莽留下人朝着鸿影一抱拳,“还请诸位,随我等回将军府。” 鸿影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得近乎拖拉地说道:“防御使入城,入住将军府,不太合规矩吧?” 两人中领头的笑了一声,“换作别人,那是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晏防御使,就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 说着,他还朝着晏清所在的马车虚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还请晏防御使,不要为难我等!” 鸿影马头一转,再次抬手在马车窗沿上叩了几声,就踱着马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近处的人,大有几分不再管事儿的意思。 车内,郭佳看着假寐的晏清,说道:“你既然回来了,还能躲得掉不成?就算你留在外面养伤,侯夫人该担心的,还不是一分都不少。你倒不如安心回去,在近处,反倒是让她放心些。”瓝</span> 晏清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嘟囔着,“齐嬷嬷都到城门口来拦人了,我还能躲得掉不成?” 几乎是晏清话音刚落,车外鸿影就张罗着马队再次启程。 这让晏清颇有些郁闷地一缩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不愿面对事实的乌龟。 郭佳怕她闷着自己,伸手去扒,可刚掀开一点,人却又往里面躲了几分。 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郭佳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是由着她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的晏清,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才能让她稍微放心,却怎么想都觉得糊弄不过去。 她本还想着在驿馆休养几天,好歹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再回去,不想在半路就被自己母亲看穿,让人截了道。瓝</span> 如今她就是想装个没事儿人,怕也是会一眼被看穿。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晏清含含混混地想着,最终是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似思虑万千如乱麻,又似全无所思如虚无。 等她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将军府的山海居内。 烛火昏黄,软榻锦被,火盆子烧得旺盛,让她捂了一身的汗。 床前脚踏上枕着窗沿歇着的人,在她转首牵动锦被时就醒了来,困倦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都是亮闪闪,噙着一汪悲喜交杂的泪,“您可算是醒了!” 只这一句,就让晏清心头一跳,“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声音干涩粗噶,像是将要断气之人的嗬气,只模模糊糊能听个大概。瓝</span> 守在她床边的人却是听懂了,一边小心将她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看她喝了,一边说道:“您昏睡了三两天,高热反反复复,当真是愁煞了人。好在您如今醒了,就没事儿了。” (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脑子没病 两人说话间,守在外间的红妆听见动静,跨出门就将隔壁刚歇下的阿姆勒薅了起来,转头又去了小厨房,端了灶上一直温着的粥。下</span> 等阿姆勒着急忙慌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跨进门槛的时候,晏清一小碗粥刚下肚。 饱腹自是不可能,垫底都谈不上。 但她久睡醒来,谁也不敢让她多食,怕让她本就脆弱的内腑再添了负担,又出个什么好歹来。 直到阿姆勒看过晏清的情况,让人又给添了两碗米粥,晏清才觉着那股饿劲儿消了几分。 等之后换药、吃药,几番折腾下来,之前下肚的米粥都消化完了,肚子唱起了空城计,红妆才又给晏清开了第二顿。 这次不再是清汤寡水的米粥,多了点清淡的小菜、肉糜,量却依旧很少。 放以前在西疆戍边的时候,这点儿东西还不够晏清两口的。下</span> 但现在她就是觉着自己能吃,也有人拦着不让。 多日未食,突然暴饮暴食,是会死人的。 从前晏清或许能不拿此事当回事儿,现在却是不敢也不能了。 她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若也能顺利,她便也无憾了。 晏清饭后倚在软榻上,盯着紧闭的窗户,透过厚重的窗户纸,看着屋外。 站在一旁的红妆顺着她的视线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秦蓁的院子就在那个方向上。 “夫人没有来过,只让褚兰带了人过来照顾。”下</span> 红妆知道她担心秦蓁见了她的伤会担忧难过,“方才褚兰去回了话。但这会儿夫人估计已经歇了,明日应当会过来。” “嗯。” 晏清应了一声,却依旧看着窗外。 晏清的反应平淡得让红妆有些意外。 明明没回来前就忧心此事,如今回来了,却似乎并不上心了? 夫人的反应也很反常,一早就让人到城门拦了人,却又只派大丫鬟褚兰带着人过来照看,自己不曾过来看过。 褚兰走了也有些时间了,就算夫人已经歇下了,她消息传到此时也应该回来了,却迟迟不见人影。下</span> 更何况,夫人虽然没亲自来,但若对将军的情况不关心,也就不会让人到城门口去拦人。既然关心,这会儿大概率是还没睡的。 红妆抱剑站在一旁,想不明白这两母女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就当是闹别扭,似乎也不该在这个档口。 红妆正疑惑着打算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却听得晏清突然问,“郭佳是在何处落脚?” “夫人将人安置在了将军府,郭小姐不放心你也就顺势住了下来。” 红妆回道,“正好最近人手吃紧,你们都在将军府倒是正合适。” 晏清点了点头,又兀自念叨了一句,“十二月了。”下</span>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红妆不知道晏清这突然的一句有什么含义,只能猜她是在担心荆城的形势和北地的布防,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一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若是还得躺在床上过,那可真是稀奇又可惜了!” 听着红妆生硬的玩笑,晏清弯了弯嘴角,像是顺着她的话玩笑,“是啊!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日子,困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很。” “既然知道,就该早点休息。” 红妆假装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就势劝道,“人刚清醒点,别在窗边久坐。” “躺了许多天,骨头都锈吧了。” 晏清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而后朝她笑道,“让我再坐会儿,你且去歇你的,把鸿影叫上来,” 红妆嘴一抿,锁着眉毛盯着她,不挪脚,也没说话。下</span> 沉默地跟红妆对视片刻,晏清唇边的笑淡下去,微弯的眉眼展开成凌厉的幅度,虽依旧不减病态,却不再是温婉柔和的好友,而已然是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将军。 红妆垂下了眼,出去叫来了鸿影,却也没走,就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着。 刚从秦蓁院子里回来的褚兰一进屋,就看见了外间屏风前门神一样沉眼坐着的红妆,当即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晏清怎么着了,踩着莲步急急就冲了过来。 却又听见里间有说话声,褚兰才在红妆跟前刹住脚,略听了两个字,就倒回了门边,把身后跟来的人都打发了,才自个在门口坐了,跟红妆一样当起了门神。 里间,晏清先问了荆城近期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要过年了,再困着他们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都是边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姓。让祁威将军每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放他们去置办年货过年吧。” “就不管了?” 鸿影一度以为自家主子的脑子是烧糊涂了,“里面可是有雪原的细作。”下</span> “关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线索,再关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在北疆本就还没站稳脚跟,惹了民众不满,对我们没有好处。” 对于鸿影的质疑,晏清倒是很有耐性地解释了几句,“再者,关了这么久,心里揣着事儿的人也该急了。这一放,说不定倒是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让祁威将军放人前跟人说一声,今年雪大,关外出了事不好救援,让所有人都留在关内过年。有地方去的官府补贴岁钱,没地方去的官府提供住处。等五月雪化了,清理了原上的野兽,再放人归家。” 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下</span>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下</span> (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查漏补缺 “出了点问题。”捍</span> 鸿影虽然尽量想做到神色缓和,但说到燕七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眉头就不自禁地往一处凑,“端王确认溺亡,消息再过几天就该传到京城了。到时必将朝野动荡,白将军嘱咐,您在北疆不要轻举妄动,最好长居北地,以便情况不对之时,可以向西撤离。” 纵然此时该让晏清静养,但此事非同一般,便是不想让她劳神也是不可能。 若是出了差错,误了时机,就不只是晏清一人性命堪忧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当消息真的确认后,晏清还是愣了半刻,而后才问,“贤王一家还没有下落吗?” 其实不问,她心里也已经有最终答案。只是没有确切消息,人到底是有几分不死心。 “没有确切的消息,但生还的几率不大。” 鸿影回道,“我们在北疆的根基不稳,前去查探时,当地已经被北疆和康都的人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痕迹都已被破坏,加之当地山脉、洞穴颇多,地势复杂,遍山搜人不太可能。”捍</span> “近来在镇中探听消息的人,倒是听说有猎户跌进雪洞发现了尸体,北疆和康都的人已经赶去确认。再过几日,确切的消息就会送到。” 贤王失踪一年未有消息,却在端王遇害的同时有了消息。这预示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羊城那边有内朝的消息吗?” 晏清又问。 自从察觉京中异常后,他们就将人都撤了出来,布防在了西北两地,此时倒是对内廷的消息掌握不够及时。 “皇帝派了兵部尚书王卫涛的儿子王京柯,作为钦差前往北疆,说是准了北疆赋税延后缴纳,并带来了给镇北侯和您的封赏。” 鸿影答道,“人已经到了羊城,被镇北侯留住了,预计年后积雪初融时,会来寻您。更多的消息,恐怕只有跟王京柯接触后才能知晓了。”捍</span> “嗯。” 晏清应了一声,指尖点着桌面,沉默半刻,才缓声开口,“舒王……” 听见这两字,鸿影就是脊背一僵,低垂的眼敛得更低,正不知这消息该不该说,如何说的时候,却又听晏清话锋一转,“羌地现在是西疆在接管?” 鸿影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羌地现在归西疆管。且因为南疆局势不稳,所以漳淮一带西南城镇,也一并划归西疆暂理。” “羌地多虫热,但水土丰沛。若是处理的好,可为西疆粮仓。西南漳淮一带为海运路口,可为兵马钱粮运转提供便利。” 听着这话,鸿影心下一惊,犹豫了一下问道:“您是打算回西疆?” “大概。”捍</span> 晏清沉默了一下,“西疆兵强马壮,唯一的弱点就是粮产不丰,难以长期供养西疆的军队。作为皇帝,为制衡西疆势力,自然该维持现状。但当今圣上却将西南、羌地等水运便利、物产丰饶之地划归西疆,弥补西疆短板,让西疆拥有了可以长期畜养兵马的资本。” “圣上他估计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处境,让我来北疆管理与西疆较近的荆漠北三地,很难说不是想将这三处也纳归西疆治理。如此,就算镇北侯心不向他,也必然被剪除羽翼。”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捍</span>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捍</span>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捍</span>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