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悦圆》 《佟家小妾》 试阅 我正睡得香,梦里大把大把的钞票掉在地上,我屁颠屁颠地抱着个箩筐在捡,眼看一个箩筐都是人民币了,我张开嘴傻笑“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个陌生的声音飘了进来“奶奶……奶奶……起床了。www.dushiwenxue.com” 奶奶?谁家的奶奶呀。我记得我奶奶可是在乡下修养,难道回城了? 慢着,那叫“奶奶”的这个人是谁?难道家里来外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样一想,就清醒过来了。睁开眼,眼前是一张年轻陌生的脸,而且问题是离我的脸只有一尺。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盘着在古装戏里才能看到的盘发。我脑子还反应不过来,眼光继续下移,她身上穿的也是……古装!真的是……古装! “啊”……我刚从梦里醒来,保持着张嘴傻笑的表情瞬间像见到蛇蝎一样,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不可至信地望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微微后退了一点,眼里满是诧异,问道:“奶奶,你怎么啦?” 我穿越啦?……我竟然莫名地遇到了小说了恶俗之极的穿越了? 天哪,我竟然昨天晚上不过如往常一样看小说、玩网游,还在网游里天昏地暗地打了一局群架就下线睡觉了,再正常不过,这样也会穿越?不会还在做梦吧?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古色古香的一色古代家具,衣柜、梳妆台,还有铜镜……不、不,我的梦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具体的环境,这不是梦。 那就是……我真的穿越了,我真的超恶俗地穿越了。 那女孩儿在旁边小心地观察着我,见我只顾四处看,小心地问了一句:“奶奶,你……还好吧?” 奶奶?……天哪,难道我穿成了老太太? 啊……不要呀,虽然我在现代也不是二八少女,也有个二十出头,但是,在现代也还有个青春的尾巴不是,我不要凭空丢失几十岁呀。 我一咕噜翻身下床,扑到铜镜前面,镜里映现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有几分清秀,脸上透出年轻的光泽,约莫估计也就十八、九岁吧。 “噗……”我吐了一大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老太太。但那女孩儿叫我“奶奶”,再按古代结婚年龄推算,估计是嫁人的一个小姐。 我认真一想,虽然一到古代就嫁人了,但看这房间虽然东西不多,装饰也很少,但家具还是挺精致质量挺好的,估计也不是什么穷家,而且还倒活了几岁,嗯……还不算很差的情况。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吧。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对旁边这个吓得不轻的女孩儿说:“哪个……”呃,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估计是这个什么“奶奶”的丫鬟吧? 女孩儿也恢复了正常,对我说:“奶奶今天是怎么啦?一大早一惊一乍的。我快帮奶奶梳妆好吧,都要赶不上请安的时间了,只怕又要被奚落了。” 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装满水的白瓷杯,我接过水杯,她又递过一根顶端有点毛毛的柳枝和一盒青盐。这个就是刷牙的吧? 我用柳枝醮了点青盐,放几嘴里刷了几下,唉,还是牙刷和牙膏方便呀,含了水,旁边有个小丫头拿了个空盆子过来,这个大概就是吐水的吧,我把水吐了。完成了我穿越后的第一次刷牙。 女孩儿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水盆,拧了毛巾给我洗脸。 好了,完成了第一次的洗脸。以后估计还有很多第一次吧……第一次吃饭……第一次穿古装……还有,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夫婿……不知道是个怎么的人物呢?…… 这些都完成后,女孩儿扬声对门外叫“纤云,奶奶的衣服准备好了吧?” 一个人应声而入,也是清清秀秀一女孩儿,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捧着几件衣服。 一层一层地换好衣服,纤云对女孩儿说:“馨月,你和奶奶去老夫人那请安吧,昨天大奶奶叫我打几根络子饭后要用。” 馨月应了,引着我往外走。我傻愣愣地跟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干脆安分些吧。 走出房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还有几从小花,左手边是一排小小的房子,纤云正往那房子走,估计是丫头的住处吧。 出了院子,又是另一番天地,这府第看起来颇大。院门前是一口池塘,长满了荷叶,荷叶田田,间中开着一些荷花,池塘边的花径开着些茉莉、种着些ju花。我们沿着花径,穿过池塘,又穿过一个花园,走了一段回廊。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让开。”身子被人推了一把,我一怔,几个人从我身边走过,带着一阵香风。带头一个看背影是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年轻女子,走路颇有点风摆杨柳的韵味。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还回头鄙夷地看了我们一眼。 “你……”馨月这小丫头脸都气红了。那丫头鄙夷地“哼”了一声,继续前行。 馨月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气愤地叨叨:“她主子算什么,不过是来路不清的一个妾,虽然奶奶也是二房,但奶奶还是明媒正娶,正经下聘娶来的官家小姐,企是她主子可以比的。就是奶奶也太老实了些,这园子里哪一个不是势利眼,也怨不得竟受这等娼妇欺负。” 妾?二房?……天哪,我穿越过来已经结婚就算了,还是个二房?也就是个妾?而且丈夫还三妻四妾的!我心里想起了古装戏里的暴发户,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满脸横肉、淫荡的眼神、粗劣低俗,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丈夫,会对自己动手动脚…… 呕……不能再想了,胃开始抽抽了……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馨月。只好沉默是金,边走边欣赏在现代被开发过度的旅游区无法看到的古代园林风光,一边默默的记路,总不能以后对人家说:“啊,我在自己家里迷路了”吧。 过了回廊,再转过一片假山,假山上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蔓藤,开着粉色、白色的小花,一大片的甚是可爱,香气扑鼻。 转过假山就看到了一座大房,左右各有两座侧房,大房大方、气派,房前有一大片的花圃,种着各色鲜花,有些能叫出名字的,有些不能叫出名字。房前左右两边各有一株海棠花,树下有两子仙鹤或站或坐。远非我住的那个小院落可比。 这大概就是馨月、纤云嘴里那个“老夫人”住的地方吧。 只见在回廊见到的另一个妾和跟随她的两个丫头正掀开帘子进了大房。我和馨月也跟着进去。 一进发现这是一间挺大的房子,以一扇山水屏风为截,分为两截。那屏风是用暗赫色的木镶边,有乌金的光泽,木材看起来甚是名贵,雕刻着富贵花鸟鱼虫,山水画也甚有韵味。 屏风前正面安放着宽大的塌,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两边六张空椅,也配着半旧的靠背引枕。侧边站着2排丫头、婆子听侯差遣,还有些丫头、婆子拿着手巾、水盆、水壶等进出屏风后。 一屋子的人,且鸦雀无声。看样子,屏风后就是老夫人的房间了。 在侍立的丫头、婆子前,还站着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衣饰华丽,背后也各跟着两个丫头。接下来站着几个年轻媳妇,看样子也是各房的妾。还有个发饰和服饰都稍有不同的十六七岁姑娘。 接着就看到了刚才推我的那女人,她一正满面笑容地对两个中年女人福一福,口里称:“请锦大太太安、请玮大太太安。” 又对另一个年轻媳妇和那高贵气质的美人说:“请荣大奶奶安、请宁大奶奶安。” 那两位太太道:“周姨娘不必多礼。” 周姨娘又和其他年轻媳妇“姐姐、妹妹”地道了安。 拿娘也和周姨娘见了礼,周姨娘笑道“大小姐今天这一打扮越发清丽了。” 拿娘面露羞涩,低头微微一笑。 我见前面有个榜样,自然也依样画葫芦地请了安。那些人脸上都淡淡的,甚至回应还不如对周姨娘亲热。 从丫头们的话和刚才这些人的反应来看,我还是个不得宠的妾。但估计错是没出的。我也松了口气,偷偷地打量起各人来。 锦夫人微胖,容长面团,只是眼光有点阴沉;玮夫人鸭蛋脸面,虽然年老些,但眉目精致。估计其中有个就是我的婆婆吧。 那荣大奶奶二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两弯细细的吊梢眉,俊目悬鼻,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很精明能干的样子。 那宁大奶奶也是二十左右的样子,眉目间隐有书卷气,肤如凝脂,鹅蛋脸面,眉眼倒不见得比其他人漂亮多少,但自有一种娴静、高贵的气质,在这些美人当中也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 那大小姐长得眉目秀丽,略为青涩。周姨娘画着稍觉艳丽的妆,眉目画得极为精致,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我暗暗叹了口气,刚照镜子时我还因为我这身体的外貌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挺清秀的,还暗暗得意了一下,一对比才自己是井底之蛙,那荣大奶奶、宁大奶奶还有周姨娘、那几个小媳妇,都比我要漂亮些,不得宠也很正常了。 不过,呃,得宠不得宠的我倒不在意,如果我的丈夫真我如想象的那样,那最好他永远也别注意到我才好。 突然微微乱了一阵,屏风后一阵声响,一位老太太在两个漂亮丫鬟的扶持下走了出来,约莫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却有些花白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两位太太赶着上去,亲自把老太太扶到正面塌上坐下,再退两步,和荣、宁大奶奶、大小姐一起福下去:“请老夫人安。” 接着周姨娘和几位年轻媳妇也一起福下去:“请老夫人安。”我怔了一下,连忙照着她们的动作福下去。 老夫人一脸慈祥的笑容,说道:“不必多礼。两位太太、惜儿、芹儿、渝儿坐罢。”那锦太太、玮大太太、荣奶奶、宁奶奶、还那小姐就在两边的凳子上坐了。 老夫人笑道:“昨天晚上贪杯多喝了几杯,今天起得就晚了。” 玮太太笑道:“昨晚高兴,多喝几杯也是有的,我也多喝了几杯呢。” 接着她们又聊了些闲话,其他媳妇也在附和着。 我呆在旁边不说话,实践着沉默是金这句话,不过也没人注意到我,也没人过问一句,可能这身体的主人原来也是个闷罐子吧。 说了一阵,一个丫头进来问:“老夫人,传饭了吗?”老夫人微一点头,一齐起身出了大房,转过侧边一扇门,里面却还有个一小花园,又进了一间大房,早有些人伺候在此,一见她们来了,忙安放桌椅,老夫人在正面塌上坐了,那叫渝儿的小姐在老夫人右手边的桌旁坐了。那几位有身份的太太、奶奶却不入坐,小丫头们把各色餐具和饭菜用托盘捧出,玮夫人亲自接过筷子,锦夫人安放调羹,荣奶奶捧饭,宁奶奶安置菜式,丫鬟们捧着水盆、毛巾等站在后面。待将老夫人饭桌布置好后,那两位太太和两位奶奶才入了坐。 其他媳妇和周姨娘又忙着在那两位太太、奶奶前的桌子上安放餐具和饭菜,我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只愣愣地看着,馨月暗暗在后面拉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忙学着她们的样子给几位奶奶捧饭。 一时鸦雀无声,甚至连碗碟、筷相碰的声音都很难听到,我不竟暗叹,这饭吃得真够文雅的呀。又郁闷,原来人家吃饭我伺候的感觉真不爽。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一、遭遇抄家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一片纷繁杂乱的声响,杂乱不一的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惊叫声、哭泣声、训斥声,男声、女声,竟比身处集市还要纷乱上几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突然李慧感觉有人拉了她一把,动作可不温柔,粗鲁有力,掐得手臂生痛,她“哎呦”一声睁开了眼睛。 呆呆地看着眼前,才发现她正处在一个院子中,准确地说是坐在泥地上,身处一古香古色的精致园林院落里。 这个院子热闹非凡,乱七八糟,一些持着冷兵器铁制长矛的盔甲兵在跑来跑去的,从屋子里搬出各色古香古色的物品在院中,一些兵勇拉扯着一些披头散发哭喊着的丫头、婆子、小子、妇女往大门外走,两个官员模样的古装中年男子站在听着兵勇们的汇报,间或盘点一下被搬到院子的各色物品…… 琳琅满目,精致古典……可是,并不是现代寻常可见之物。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在爬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在做梦吧?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说着话,带着一种绵软的口音。 李慧微微转头,正好对上一张倾近的脸孔,年龄大概也就10岁多些,眉目尚未长开,透着一股清秀文弱的气质,只是也是满眼恐慌、焦急和悲伤,脸上有些泪痕,一手正半抱着她,另一手正在摇晃着她的手。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妹妹?”这个称呼好奇怪,李慧迷迷糊糊地想着:我明明比你大上好些好不好? 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一身圆领长衫,腰间一条一掌宽的松花色腰带束着。 也逝装?难道真逝代? 她忙转头向旁边看去,及眼的是一张三十出头的妇人的脸孔,容貌清雅,气质温娴,衣裳虽然有些凌乱,却也精致,古装,也逝装。 但这妇人此时不顾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跌坐在地上,一手撑着泥地,似乎整个身子的力度都压在那一只手上,半低着头,满脸泪痕,眼神却有些呆呆滞滞的,死灰一般。 李慧眨眼,再眨眼,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变。 长呼了口气,她这是……穿越啦? 上一刻她还在爬山,她是个典型的宅女,难得被好友劝着多运动运动,可谁能告诉她,她不过爬山累了在树下迷糊了一会,就运动到了古代? 她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柔柔嫩嫩的一双小手,粉色衣裙、广袖长裳,看来似乎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 突然意识到她还靠在那个男孩儿的怀里,忙轻轻说道:“我没事。”从那男孩儿的怀里脱了身,坐了起来。 穿越小说看多了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当自己面对穿越时,还能保存着一分理智,虽然脑子里乱成一团,还能勉强镇静地坐着没动,静观着眼前的混乱一团的场面。 似乎,李慧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好情况。 哭泣的亲人、被拉走的奴仆、满院的官兵、被搬出的家具、物什……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抄家?! 是这家的主人犯了什么罪? 而她属于主子还是下人?这家人将会怎么样? 一个又一个疑问,让她傻不愣登地呆呆坐着。 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脑子里竟然想起好久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穿越成楚霸王正在别的虞姬。 当时看的时候还为那恶搞的场景觉得好笑,可是,她如今是不是要穿越成将要被杀、被卖的小姑娘? 果然是看别人穿越笑嘻嘻,自己穿越心惊惊。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却只有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立在院子里的那个官吏侧耳听旁边一个军士说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走近李慧等人身边,对那悲伤低泣着的妇人道:“程夫人、公子、小姐,多有得罪了。”向身后摆了摆手,便有军士上前探手拉她们三人。 李慧往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只有她和那叫她“妹妹”的小公子、还有那30岁出头的美貌女子三人。 看来,这女子就是她这具身体的娘亲,而她就是那个“小姐”了。 李慧越发只能苦笑了,穿越了,这身体还是个“小姐”,可刚穿越就遇上了抄家,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直到一个盔甲军士的手触碰到程夫人时,她突然惊醒一般,猛然用力摔开那军士的手臂,哑着嗓子冷声说:“我自己会走。”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似乎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刚站起来便身子一晃,差点又往地上栽去。 李慧正呆在她的身边,见她将要摔倒,一惊,条件反射一般一骨碌站了起来,要去扶住她。 却有人快了李慧一步,是一个相貌平凡中等身材的士兵,看装扮像是个小队长之类的芝麻小官,他惊呼道:“程夫人。”两手探出扶住了程夫人,他眼里有些悲悯的神色。 程夫人站稳了身子,立即一挣:“不敢有劳。” 那士兵忙松了手,男孩儿已伸手扶住了“娘亲”,她慢慢地转头看向李慧,手虚弱地轻轻朝她招了招:“悦儿,来,别怕。” 李慧默然地上前,扶住她另一只手臂,慢慢地随着军士往门外行去。 行了一段路,出了府门,又行了一段,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沉闷的声响,听着竟有种深沉悠远的感觉。 李慧转头看向正在合拢的大门,两扇对开的红漆大门厚重高大,显示出一种官宦人家的威严气势,可现在正有两个军士拿着封条,准备往门上贴去,门额上一块黑色牌匾,“翼卫将军府”五个金字闪闪发亮。 原来还是将军呀…… 刚才一直躲在乌云后的太阳突然露了脸,绚烂的阳光洒下来,折射在军士的盔甲上,再折射着那硕大的五个金字,照进她的眼睛里,让她眯了眼,忙转过头。 金字折射的光亮和军士身上的盔甲相映生辉,李慧突然觉得很讥讽,不由得满心悲愤起来,老天,你玩我是吧? 恨不得学着电视里的悲情男女大吼一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幸好存留的理智提醒了她,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只见那男孩儿正担忧地看着她,满眼的关切,李慧心里一暖,扯着嘴角勉强一笑:“我没事。”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奇,不过立即便被对眼前的担忧和悲伤所取代了。 慢慢地随着拿着长矛的军士往前行着,越过一群慢慢而行的将军府里的奴仆,他们被绳索绑着连成一串,因此走得比李慧等人还要慢上一分。 有几个奴仆转头见了程夫人,含着泪喊着:“夫人……” 程夫人戚氏一直低垂着头扶着李慧和儿子程恒的手臂行着,听到有人唤她“夫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失神地看向那几个奴仆,眼光一瞬,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转头问身边的一个押送士兵:“这是要带他们往哪里去?”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总归是卖了或是做了官奴罢……” 顿了一顿,压得低低的声音道:“夫人还请保重,照顾好自个儿和公子、小姐……圣意未达,总归未行到绝路,许是能……”或许是觉得这安慰自己底气也不足吧,他轻叹了口气,停下了话头。 听得他的安慰,李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是在程夫人要摔倒时扶了她一把的那个小队长,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兔死狐悲的悲切和同情,李慧不由对他心生了一分好感。 程夫人的眼神一黯,握着李慧的手紧了一紧,却又慢慢松了下来,对身旁传来的唤声充耳不闻,默默地向前行着。 又走了一段,转过将军府的那一段短街,路边便有些围观群众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耳边隐约地听到几句: “这是程将军的妻儿罢?……听说程将军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龙颜震怒……” “程将军会是这样的人吗?会不会是有人陷害?” “嘘……快别说,你想死也不要赶着去。” “……” 李慧听一段皱一次眉头,越听越惊心,越听越心凉…… 老天,情况还能更糟一点吗? ———————————— 李慧坐在一从有些绵烂的稻草上,也不知道在这地上放了多久,不过总归比直接坐在泥地上要暖一点点,而且她总觉得,这牢狱的泥地也不一定就是干净的。 空气中有一种陈腐的霉味,她总觉得身上有些不洁的微痒感,手里无意识地抓挠着,心里想着:“原来这就逝代的监狱呀,果然……很阴森。” 想她这有点小小洁癖的某人,竟要在这样的地方过夜她就悲从中来。 而且,她好想念在现代的亲人…… 突然就想起一个穿越定律:自古穿越无人回。李慧忍不住又鞠上一把伤心泪。 月光从高高的墙上那一扇小得可怜的窗户透进来,投在地上,惨白惨白,幽冷幽冷的,如一层稀薄的霜,冰冷寒凉。 冰冷的地气从泥地里渗透出来,如蛇一样游走沁入身子,李慧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衣裳相摩擦的声响,程夫人低哑的声音传来:“来,悦儿,娘抱抱。” 原来她也一直没有睡,也是,遭此变故,想来她也会难以入眠的。 她探手拥李慧入怀,李慧身子僵了一僵,有些微对陌生人亲密动作的不适,但终究没有动弹,任程夫人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毕竟这身子是她的女儿。 她身上微微的暖意传来,极淡的胭脂香味透入鼻端,李慧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在她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明明从李慧对她的感觉不过是个陌生人,但靠在她的怀里,竟莫名的多了几份温暖感和安宁感。 程夫人安慰地轻拍着她,柔声安慰着:“悦儿别怕,娘在这儿呢,睡吧。” 李慧闭着眼睛沉默着,心里挣扎了半响,缓慢而艰苦地开口:“……娘……我们会也会被卖掉,还是会被杀掉吗?” 这话问出口后,她原来一直不肯相信穿越了,而且面对这样一种情况而如观旁人一样的心情,突然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涌出的无限惊怕和寒意,李慧不禁伸手紧紧地圈着程夫人纤细柔软的腰肢。 程夫人搂着李慧的手臂紧了一紧,她的脸映着月光折射的微光,苍白得如脆弱的白纸,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形容憔悴虚弱,她低头看着李慧,艰难地勉强微微一笑:“不会的,娘的悦儿和恒儿会一直陪在娘身边的。” 李慧低下头,试探着打听更多的情况,低声说:“我知道,……爹、犯了很重的罪,听说畏罪自杀了……”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狱中互慰 一提及“爹”,程夫人的身子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李慧一惊,忙抬头看她,只见她狠命地咬着唇,贝齿下刻出一丝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一直无甚表情、如死灰一般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悲恸,蝶翼一般的睫毛颤抖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流趟下来,无声地痛哭起来。www.dushiwenxue.com 李慧心里一慌,将说的话便再也出不了口。 可是,突然毫无预兆地,李慧的胸口猛地被冲涌上来的悲痛填满,胸口抽痛着,如针扎一般难受,那痛楚令她猛地捂住胸口,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身影,白脸长须,高大儒雅,不像将军,更像一个儒生,又突然浮现了她在现代的亲人的身影…… 只觉得心口充满了难受,李慧不知道到底是这个身体里原来的悦儿对父亲逝世的悲痛,还是灵魂里的她对穿越后再也见不到在现代的亲人的悲伤。 一些原来悦儿的生活片段和李慧在现代的生活交替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这是李慧和悦儿灵魂的融合,是悦儿一部分记忆的在李慧脑海中的复苏,可是,难受和心痛让她顾不上思索这些。 悦儿对爹爹逝去的悲伤和恐惧,与李慧对穿越的无奈、对亲人的思念和对现状的担忧,交融在一起,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真真切切地在心里翻滚着,一阵阵窒息一般的难受。 李慧再也压抑不住地、无可控制地痛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低低的悲泣声,如灰色的翅膀一般,在幽暗潮冷的牢狱里回荡着。 半晌止住哭声,她只觉得喉头和胸口一抽一抽地痛着,程夫人也止住了哭声,她抬起手轻轻地替李慧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的手指冷得如冰一般,眼神却清亮坚定起来:“为娘了解你爹爹,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我们不能死,我们都要活着,为你爹爹讨个清白……” 她低低地说着,如呢喃一般。 既是说给李慧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突然之间李慧便明白了她的悲伤和绝望,和她渐渐升起的决心和坚定,李慧慢慢地伸手握住程夫人的手,只觉得肌肤滑腻,却冰冷如雪,她将程夫人的手放在自己柔嫩尚小的手掌中轻轻地搓揉温暖着,轻轻地说:“娘,您别伤心,清者自清,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只要有机会,就算为了爹爹,我们也要活得好好的,为爹爹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身陷这样的境地,前景未卜,似乎一片黑暗,她也惊惧、害怕、担心,但她知道只有支撑下去,才可能有希望,若连自己都放弃了心里的那一丝希望,自己便先打垮了自己。 程夫人以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让李慧猛地住了嘴,是不是说得露陷了?她惊疑不定地想从程夫人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一会又心虚地低下头去,生怕程夫人看出她的异样。 渐渐的,程夫人眼里有一丝欣慰和心痛,眼眶里蓄着泪水,道:“悦儿也长大了,会安慰娘亲了。” 李慧松了口气,酸涩地笑了笑,任由程夫人拥她在怀里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借着狭小的窗户透入的光亮,李慧一天天在牢里的青砖上轻轻地画下了五道痕迹,已经五天了,每天除了送饭的狱卒,再没有见到其他的人,也没有其他的消息传来。 程夫人在担忧,担忧着儿子恒儿的安危,担心着她们的命运,李慧初见她时那如珠玉一般鹅蛋脸庞已经瘦了一圈,饱满圆润的两腮竟微微地凹了下去,眼下的青黑易发明显了。 可每天早上醒来,她还是如在家中一般,细细地为李慧以十指为梳子梳理好发丝,挽上一个少女髻、整理好衣裳,又替自己将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再取出随身的小手帕,沾了狱卒每天送来的小半桶水替李慧将手、脸拭擦得干干净净,姿态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 从她的行动中,李慧便知道,她有着非常好,而且非常严谨的家教,应该是出自大家闺秀。 虽然悦儿的记忆依然蒙在迷雾中一般,但也有些片段渐渐清晰,也许是突然其来的横祸令她难于接受,在李慧能搜寻到的她的记忆里,都是些与父母、兄长之间的温情和温馨相处的片段画面。 或许,这也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反应吧,在遭受重创打击时,只愿意记住美好的一面,而不愿意记起痛苦的事情。 但也许是原来的悦儿对母亲情感的复苏和部分记忆的恢复,连带李慧对这个原本陌生的母亲也有了些怜惜和依赖的亲情。再者,她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这样一场飞来横祸,除了程夫人,她还能依赖谁? 见程夫人清减瘦消得厉害,李慧也担忧起来,便想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她缠着程夫人教她识字念诗,一来让程夫人不会太过于缠绵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二来也可以让她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三来……也排解她心里的恐惧和思念。 寻了根短短的树枝,李慧在泥地上认真地写着娘亲刚教给她的一个字,古字体和在现代学的字体很有些不同,正琢磨着,直觉让她抬头看了娘亲一眼,却怔了一怔。 她眼里蓄着薄薄的泪水,嘴角却含着一丝笑,眼神怜悯而心疼,见李慧看向她,她轻轻向我招了招手:“悦儿,来。” 李慧放下树枝,挪近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李慧的头发说:“悦儿,这些字都是你以前学过的,可为娘糊涂了,竟当是生字教了予你,你却学得这般仔细认真。” 李慧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难道她看出了自己的异常?知道了些什么?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意外特赦 李慧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低着头轻抿着唇思量着对策。[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听着她轻轻的一声叹息:“悦儿,你何曾这般替人着想过?我一直忧心你太任性,将来难讨夫家的欢心……可如今你懂事了,我竟有些宁愿你还如以前一般任性娇蛮,用这般彻骨的疼痛换来的懂事,为娘心疼呀。”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李慧心里一宽,有些庆幸起来,程夫人这样想也为自己与原来的程悦有所不同之处变得合理起来,但她那低沉的凄凉声调让李慧有些心酸,也为她的护女之心感动。 正想着如何安慰安慰她,她的心思却转到了程恒的身上:“还有恒儿,如今不知境况如何,将他一个人隔开在这阴寒的牢狱里,让我如何不忧心。” 这时,有狱卒拎了牢饭进来,拿刀鞘在黑油油的木栅栏上敲了敲,喊道:“吃饭了。”将乘食物的木桶放栅栏外一放,转身便走。 李慧往前行了两步,从栅栏的缝隙中探手从桶里取出三个黄黄的馒头,还有一碟小咸菜,递给程夫人两个,自己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就着小咸菜,一阵麦香蔓延在口中,倒也不难吃。 回想在前世的认知中,她直觉在这古代的牢狱中,应该不会吃到这般干净又好吃的麦包,难道,是有人在暗地里关照?这让她凭白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转头,却见程夫人慢慢地咬了几口馒头,就放了下来,她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每次都是略咬上两口就不吃了。 李慧叹了口气,程夫人遭到举家获罪、夫君横死的打击,食难下咽也是正常,虽然她一直在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却没办法结开她的心结,如今她愈发虚弱了,若她这样拖下去,真不知道她能支撑到几时。 想了想,李慧便将手中的馒头放下,也不再吃了。 程夫人注意到了,以为她是嫌弃馒头不好吃,说:“悦儿,好歹多吃些罢,你才八岁,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如今……比不得在家里了。” 李慧摇了摇头:“母亲不食,做女儿的岂可独享?” 程夫人怔了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复拿起馒头咬了两口,但终究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 李慧思索着,看来只有激起她的责任心,才能让她解开心结了。 她眨眨眼睛滴下泪来,低低地唤道:“今见母亲这几日清减得厉害,母亲忧心我和哥哥,您又如何不让我们忧心?女儿心疼母亲不说,若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和哥哥依靠哪个去?” 程夫人怔了怔,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哭将起来:“好女儿……是为娘不好,让女儿为我担心了。” 李慧靠向她怀里,低泣喊道:“娘……” 程夫人紧紧地搂住她,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两人直哭得声嘶力竭,方相互安慰着止住了哭声。 原来有些激烈的情绪,真的是要大哭才能排解的。 这几日在牢狱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随着这一次的痛哭宣泄了许多,程夫人眼里的阴郁终于散了些,食欲也好了许多,李慧也放下心来了。 又过了十来日,李慧就着高高的墙壁顶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的光亮在地上划拉着字,光影中漂浮着一些微尘,衬托那小小一束光亮的周围益发显得灰暗。 突然听到甬道里有脚步声传来,看光影的位置,现在并未到放饭的时间,而且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走的脚步声沉稳有节,不紧不慢,不似往日送饭的那个狱卒有些疲沓的脚步声。 李慧停下笔,和侧耳细听的程夫人惊异地对视一眼,惊惧地对视了一眼,程夫人忙拉李慧站起身,用手理了理她头上的小辫,整了整有些皱的衣裳,又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拍了拍身上的微尘,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虽然程夫人迅速地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但她握着李慧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李慧知道她在害怕着什么,因自己也在害怕,来的人会带来个什么消息? 是卖?还是杀? 一个人影停在牢房外,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停下了脚步,他背着光,李慧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和神情,只看见他身穿酱色圆领长裳,上有暗纹,皱褶处折色射出淡淡的柔和光辉,布料华贵的样子。 那人问道:“你们可是戚氏、程悦?”看着他的音容举止,李慧猜测着他是个宦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打量了李慧和程夫人一会,低低地哼一声,声音冷冷的有丝尖锐:“身处牢狱,还不忘梳妆打扮,还真拿自己当将军府的贵妇人小姐。” 程夫人戚氏如未听到他的话一般,垂下眼帘冷然以对,李慧见她虽心中担心,脸上却不露半分,举止从容,不由得心里多了两分佩服和骄傲,学着她的样子站直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 那内侍似乎觉得无趣,咳了一声,声语气简慢,带了一丝不被关注的怒气,道:“程简身为镇守国西大镇浔西的翼卫将军,私下售卖盐铁予西戎,等同通敌叛国,本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然圣上仁慈,闻得程简之祖父程公忠义将军乃卫国功勋,不忍程家无后,特赦程家弱女幼儿,跪恩吧。” 听到最后,戚氏一直垂眉以对的冷然再也维持不下去,她猛地抬起头望住那传达旨意的宦官,满眼的不可思议和惊喜,握着李慧的手颤抖着,力道捏得她生痛。 而李慧也禁不住用力回握她,心里的激动和喜悦难以言表,就像心里紧绷的一根弦“铮”的一声断了,竟觉得一阵眩晕和恍惚,这就放过了她们? 等同叛国,该是怎样的重罪,竟这样轻轻地放过了? 李慧心头疑虑一闪而过。 那内侍继续道:“若不是宁丞相和几个大人替你们求情,说起程家祖先的功勋,圣上又岂能如此轻易放了你们,可见圣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圣君了。” 他说到”宁丞相”几个字时,戚氏眼光一亮,转头看了李慧一眼。 李慧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圣君吗? 虽然腹谤着却不忘还要行礼,转头见戚氏还愣在当地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李慧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学着电视里谢恩的动作,别扭地跪下,而戚氏也恢复了常态,和她一起磕了个头:“谢主隆恩。” 可终究心里升起一丝怪怪的感觉,皇上将程家弄得家破人亡,还要向他谢恩。 这边便有人上前打开牢门,戚氏问道:“不知道我儿程恒何在?” 那宦官似乎很不耐烦这份晦气的差事,已经转身就走,倒是随行的一人看着不忍心,低声道:“夫人别急,公子很好,这会也该出去了,夫人请吧。” 戚氏向他道了谢,与李慧相互搀扶着出了牢狱,传过一条狭窄的甬道,光线亮了起来,到了一块狭小的空地,突然听得一个有些犹豫颤抖的声音:“母亲……妹妹?!” 转头,却是李慧来了这个世界后见的第一个人,这个身体的哥哥程恒,他原来看起来便有些文弱,如今更是瘦上两分,看上去如一株瘦竹一般。 到底这个身体与他是有血脉相连的关系的,见到他李慧也很高兴,但让她叫他哥哥,却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只对着他微笑起来。 他激动地紧跑几步过来,戚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抚摸了一下:“我的恒儿……”喉头里哽咽起来,程恒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一见母亲哭了,自己也禁不住哭起来,这一哭不可收拾,两人相拥痛哭起来。 听着这悲悲切切的哭泣声,李慧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眼里也泛起了泪光,突然听得不远处那宦官不耐地咳嗽了一声,满眼的厌烦,她忙上前轻轻分开相拥哭泣的母子,低声劝道:“母亲,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吧。” 两人点了点头,弯弯曲曲地穿过几层灰扑扑的牢房,迈出写着大大的“禁”字的大门。 离开昏暗阴冷的牢狱,又穿过一段两边高墙的长长的甬道,大概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才有这样的布局吧。 外面就是一段不大的鹅卵石小街,没了高墙的遮挡,有阳光洒下来,没有适应这般强烈的亮光,李慧眼睛眯了起来,身上有微微的暖意,就像……放久了没有晒过太阳的棉被一般,浑身一种松软的感觉,似乎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原来的那些担忧惊恐和阴郁,似乎都被着灿烂的阳光一扫而光。 她微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蓝得纯粹深邃,似乎能澄清人的心灵。 转头看向戚氏,她眼里映着蓝天的影子,脸上也带了点放松的微笑,瘦削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柔光,程恒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 看着朝夕相处了几天的戚氏和她身边的程恒,突然李慧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到底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梦,还是……或许该说前世是一个梦? 正恍惚间,戚氏握住了她的手,温暖柔软的触觉,惊醒了神游的李慧。 她突然醒悟到,如果她只能做这个世界的程悦,那戚氏和悦儿的小哥哥程恒,便是她在这世的亲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原来的一切都远去了。 这世界再也没有李慧,她就是程悦。 可是,回过神来,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该往哪里去? 家破人亡,已经没有她们安家的地方了。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何处安身 走过那一带靠近监狱的偏僻街道,转上两个弯,便是那热闹的凡尘世界。www.dushiwenxue.com 有嬉笑奔走打闹的孩童,有热情吆喝的馒头铺子,有鲜艳的衣布店,还有大大的“酒”字帘在迎风招摇…… 不要说程悦这个换了灵魂的穿越人,就是戚氏和程恒,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命运是什么? 一朝之间,让一个现代女子变成了古代的落难闺秀。 一朝之间,让富贵荣华的将军家眷一无所有。 或许变的只是她们,翻天覆地的也只是她们,周围一样的平静,一样的热闹喧嚣。 虽然不愿意惹人注意,还是有人认出了她们,窃窃私语的、躲躲闪闪地指指点点的人在增多。 戚氏低着头忍着心里汹涌的悲愤和难言的羞赧,拉着程家兄妹,快步地走着。 穿过一排排屋舍、陌生的街道,直到离开热闹的主街,周围稍微安静了下来,她才停住脚步。 不远处有一家酒楼,有酒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这提醒了她们饥饿的感觉,日影西斜,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如胭脂抹就的一般,天也会很快黑下来的。 可她们无处可去。 抄家时,几个人身上的贵重首饰等物也被摘取了去,如今连个铜板儿都没有。 将军府是回不去了,至于亲友……戚氏自持身份,交往的不过是地位相近的官家眷属,对她阿谀奉承的也有,可原来人家是看在她是将军夫人的份上,如今落难了,谁还看她的面子? 这几日连个看望她们的人都没有。 人都是倾利避害的,原无可厚非,而且,戚氏也放不下这面子去求人收容。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想她原也鼠户出身,虽娘家渐渐没落,富贵不在,但好歹也是以大家闺秀的身份嫁于程简的。家公程彦仙逝后,程家虽迁出了都城,程简虽只是个正六品的翼卫将军,但在这平阳郡也算上流高官。虽不敢说锦衣玉食,身边也有娇婢俊仆伺候,绫罗在身,衣食无忧,想不到如今却沦落到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地步。 她呆呆地望着天边绚烂的彩霞,第一次从那绚烂的色彩中品出一丝悲凉,陷入在自己的苦涩之中。 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程悦很自然地想依靠戚氏,等待着她的安顿。 可当戚氏拉着她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此时却只是皱着眉头,目光茫然满脸悲切地呆立在柳树下时,她就知道了戚氏也无甚谋算。在抄家时,戚氏身上没有银两,首饰也被没收了。 至于亲友……程悦有几成可以肯定她无处可去了。 看来戚氏这棵树也是靠不住的。 她在一掌宽的腰带里摸索了一阵,有硬硬冷冷的触觉,是一个玉镯和一颗用红线络着的黑色珠子。 这是她在抄家时偷偷藏在腰带里的。当时她将有女卒摘下戚氏的首饰时,没有多想就将同一个手腕上带着的这颗珠子和玉镯在袖子的遮掩下撸了下来,掖在腰带里,幸好女卒并未料到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会悄悄藏财物,没有仔细搜查,倒让她瞒下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戚氏的袖子:“娘,我这里还有东西可以当。” 看看左右没人,她将那玉镯和珠子塞到了戚氏的手中。 戚氏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些诧异,她的女儿,年仅八岁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是怎么知道她如今是一筹莫展的?又是怎么知道当铺? 她原以为这些她都不知道。 玉镯和珠子入手后,她眼里的惊异更甚了,她是怎么藏下的? 玉镯倒罢了,是寻常的首饰,可是珠子……想起珠子的来历,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难道……真是缘分? 暗地里叹息着轻轻抚摸了两下,对程悦点了点头:“乖女儿,你竟有这急智,真真了不起。” 程悦有些得意,笑得像一只偷吃了鸡的狐狸,推着戚氏道:“娘快去把东西当了罢,这天都快黑了。” 戚氏点头,将玉镯收在怀里,将珠子带回程悦手腕上,神情慎重:“这珠子当不得、丢不得、失不得,切记。” 看着戚氏别有深意的眼神、听着反复的三个“不得”,程悦很是惊异,难道这颗貌似普通的珠子竟事关重大?有心问问,但站在公众场合终究不便,她便将疑问压在心底,有心等安定下来再问。 却不想在当铺里还被当铺朝奉认出了程家母子,据戚氏说花了一百两纹银买来的玉镯被还了一个极低的价格。 朝奉认出了她们的身份,给的理由是:“这镯子是出自罪臣家眷之手,本身就晦气,卖不出好价格,还不知惹不惹来麻烦,若无利可图,我为甚要冒险收这玉镯?” 戚氏气得拿了玉镯转身就要走,程悦看了看外面渐渐暗下的天色和不远处初上的华灯,暗暗叹息一声,拉住戚氏:“母亲,虎落平川被犬欺,暂且忍一忍罢。” 她拿了玉镯,不动声色地推进柜台:“玉镯虽出自我等之手,但只要转了他人之手再卖,谁还计较它原来是出自哪里的?谁还讲究什么晦气不晦气,一样能卖个好价格,掌柜您也亏不了呀。再说这生意要做得长久,讲究的是童叟无欺吧?你再看看这玉镯的成色罢,若谈不来,我们也只能换个当铺当了。” 当铺朝奉一怔,意外地打量了程悦两眼,向戚氏笑道:“你家的这女孩儿倒是有趣。”那轻慢之色却收了几分。 最后虽然只当了二十五两银子,那朝奉倒带了几分诚意说这是全城最高的当价了。 罢了,天色已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解决了母子三人的食宿问题要紧。 以人为本才是正理,无论何时她都坚持着人吃亏不如钱吃亏。 刚从当铺走出来,正低着头未留意,身边“呼”的一个黑影溜过,一阵风吹过,扬起的灰尘眯了程悦的眼,正抬袖去揉,却未留意脚下,在当铺门口有两个台阶,一脚踏空,被随后的马匹擦身一带,程悦“呀”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吁……”当首的黑影停了下来,后面随着的马匹也停了下来,蹄声纷乱。 戚氏和程恒忙伸手去扶程悦,问道:“怎么了?摔伤了没?” 程悦摇了摇头,安慰地冲她们一笑道:“没事的。” 见戚氏因急着扶起自己,不小心将刚当来的钱袋掉在地上,忙捡了起来,塞进袖袋里,还往周围看了看,钱财不外露嘛,免得遭贼,接着自己便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 感觉前面马匹上端坐的身影正转头看向自己,自己一抬头时,那人却已经转过了头去,却听得轻轻“驾”的一声,马蹄声复响了起来。 马蹄踏在青石地板上,节奏均匀,雨滴一般,清晰的“嗒、嗒”声渐渐远去。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五、婚事已定 程恒盯着远去的两匹马,有些气愤地说:“带倒了人也不过问一声,欺人呢。[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程悦同感地点头:“真没礼貌。” 戚氏叹道:“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罢,咱们如今……不比还是将军府时,且那人身份不低。” 程恒沉默了,神情有些恍惚,许是想起了还是世家子弟、程将军府唯一的公子哥时的风光。 程悦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怎么知道他身份不低?” 戚氏道:“这接近边关,实行宵禁,黄昏时分便不许平头百姓骑马入城,除非是世家子弟、官宦人家,此人能骑马行走在城内,可见身份不低了。” 程悦点头,又长了一个见识。 古代的街市入夜了便关了门,街上渐显出几分萧条,程家母子不敢往偏僻的地方去,也不敢入住看起来热闹富丽的大客栈,匆忙寻了一间看起来相对整洁的小客栈住了下来,戚氏、程悦一间房,程恒一间房。 洗了澡,换上了临时匆忙在街上买的粗布衣,虽然新衣服有些粗粗硬硬的触觉,程悦还是很高兴能换下那一套从穿越初始一直穿了好几天的绸缎衣裳,终于觉得自己这十几日来身上的霉酸味消失了。 浑身松软得如同棉花糖一般,她拿着布片擦着长长发梢上的水珠,脸上透出几分慵懒和放松。 眼前晃过那一颗戴在手腕上的珠子,程悦又想起了戚氏对这颗珠子的重视,不由得放下布片,对着桌上那一盏如豆的油灯打量着那颗珠子。 黑色的珠子只有手指般大一粒,乍看如一滴墨滴一般,但细看却是通明剔透,圆润光泽,发出淡墨色的微光,用一根编得极细致灵巧的红线穿着。 看起来……有点像现代的玻璃珠子,只是多了一种莹润的光泽。 程悦正胡思乱想着,门响了一声,戚氏也洗漱好了进了屋子,刚洗过的墨色长发用根木簪松松地挽着。 程悦收起心思,微笑着对戚氏说:“娘,我替你擦擦头发。” 戚氏愣了愣,有些不适应女儿的乖巧,很快欣慰地应了,在简陋的梳妆桌前坐了下来,只觉得悦儿的手法有些特别,让人忍不住地放松。 虽然有些奇怪,但那样的慵懒气氛中,让人不愿意多想。 程悦一边轻轻替她拭擦着发丝,一边时不时地在戚氏的头上按摩两下,在现代妈妈有头痛的毛病,她便跟着个熟识的医生学了两手,平常替妈妈按摩按摩,专业是远远算不上,但还是能让人觉得放松一些。 如今,她在思索着问题,便无意识地做了。 她问道:“娘,这珠子……与爹爹的案子有关联吗?” 戚氏放松得有些迷迷糊糊起来,过了一会才回答,有些好笑起来:“不是的,你这小脑瓜怎么想的。”可一转眼,想起程简,又转而伤心起来。 程悦没有留意,继续问道:“母亲对这珠子珍而重之,又是什么原因呢?” 戚氏默然地看了看那颗珠子,沉吟起来。 或许该告诉她的罢,本来想等她长大些再说,只因觉得她年龄尚小,不急在此时,可现在……她看了看程悦期待而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迷糊。 虽然知道程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会触动程悦,在监狱里她表现的懂事和体贴就是不以前那娇纵任性的悦儿会做出来的,可如今……却觉得程悦的变化似乎太大了些,大得让她觉得……她的女儿似乎变了一个人。 想起刚住店时,竟也不顺畅,那店家认出了她们是程家人,生怕罪臣家眷给他们带来麻烦,称客满不愿让她们住,恒儿气得破口大骂,也是悦儿冷静地阻拦了他的冲动,陪着笑脸,对那掌柜说:“掌柜的,你看外头天都黑下来了,我们母子皆为妇孺,倒让我们往哪里寻住处去?您是良善之人,若是我等离了这里遇上些地痞流氓的,岂不是损了功德?且让我们住上一晚再走罢?若我们是逃犯,岂会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实是皇上圣明特赦了我等,断无给你们惹祸之说。” 说完还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掌柜,她本来生得粉妆玉琢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可怜的小模样,着实让人硬不下心来拒绝,这才说服了掌柜让她们住了下来。 这……还是自己这个天真烂漫不晓世事的女儿么? 想起女儿在家时趾高气昂,处处要占先的模样,着实…… 她忙轻轻摇了摇头,压下心里泛起的异样感和疑惑,悦儿这段时日一直随在她身边不说,自己的女儿她还是不会认错的。 或许是……此次变故让她开窍了罢。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想明白了缘由,她转身握住程悦在帮她擦着发丝的手,看着她期待的眼睛,轻轻地说:“这珠子……是你定亲的信物。” 程悦震惊了,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戚氏。 她……竟然定亲了? 早就知道古代的人婚姻是凭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很小就可以定下婚事,甚至有指腹为婚的。 可是,她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就遇上了这么狗血又郁闷的事情。 呆了一会,她才从震惊中醒转过来,可终究心里有些堵,闷闷地问:“娘亲,您能告诉女儿,和女儿定亲的是哪家吗?” 她脸上有些闷闷之色,微微皱着眉,嘟着嘴,可唯独没有羞涩之色,戚氏心里的惊奇一闪而过,终究以为是她年龄太小,尚不懂男女之事,微笑着道:“是都城宁家,宁丞相的儿子宁昭南。” 程悦喃喃地重复道:“宁丞相……宁昭南……” 突然就想起在牢狱里,那内侍宣布圣意时,提起“宁丞相”为程家求情时,戚氏看向她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时没有留意的细节,在重提涉及此事时,竟然就想了起来。 程悦问道:“宁府和我们程府很熟很亲吗?为什么会替我们定下娃娃亲?”她是有疑惑的,如果真是很熟很亲,宁丞相能为她母女求情,却从来没派个人来监狱看望下她们?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六、草率童亲 戚氏摸了摸程悦,陷入了沉思:“你爷爷年轻时是个佃农,战乱时投在昭南祖父宁老将军的麾下,多年来随着宁老将军南征北战,战功渐显,从一个无不见经传的小士兵,被宁将军提拔为副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他曾于乱尸堆将宁老将军救了出来,也算于他有恩,两人战友情深,好得如兄弟一般。后来你爷爷一步步升迁,荣归都城时受封为正四品忠义将军,宁老将军受封为定国公,宁家日益显赫起来,你爷爷早逝,但定国公重义,倒对你爹颇多关照。”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学步较早,未满一岁时,已能蹒跚而行,那年定国公庆生,为娘带了你去宁家,你撞撞跌跌的就走到了路过的定国公身边,一下跌在他脚下,定国公许是心情好,顺手就把你……抱了起来。”她嘴角带了丝笑意,当年定国公是大掌一捞就将悦儿拎了起来。 “定国公外貌生得威猛,满脸针一般的胡子,常年南征北战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身上戾气也重,小孩儿见了他的,没有不吓得大哭的,但你不但不惊,还冲着他‘咯咯’直乐,伸手就揪他的胡子,当时我是惊了一身的冷汗,忙上前请罪。 定国公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着对我说:‘此儿可人。’又问我是谁人家的亲眷,我答了,他点头说:‘原来稚儿是程兄的孙女儿,他也仙去了这些年了,不知在那边可好否?老夫也年近六旬了,这些天来身子也不甚舒爽,大概快要去寻程兄喝杯酒了。’ 他这话一出惊了一群人,立马劝的劝,恭维的恭维,他却摆了摆手说:‘人谁无死?老夫戎马一生,也曾横刀立马,纵横逐鹿,立下赫赫战功,交结天下英雄,也算没年华虚抛,就此死去,也了无遗憾。’此番话说得说不出的豪气万丈,慷慨激昂,其余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她陷入了回忆,脸色柔和,嘴角含笑,那个大嗓门、豁达爽朗的高大老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连带着还有当时宴会桌席上琳琅满目的佳肴,飘香的美酒,桌旁衣鬓绕香的贵妇小姐。 脂粉飘香、衣香萦绕。 说不出的富贵温柔,道不尽的平淡安宁。 忽而心思又转回到眼下,转眼只见自己身上的荆钗布裙,女儿身上的再无玉佩翠环,心里一暗,叹了口气,有些趣味阑珊起来。 程悦正默默地听着,突然戚氏不再说下去了,见了她的神情,知道她的心思,便问道:“那……是定国公给我们定的亲吗?” 戚氏点头道:“不错,定国公抱着你逗你玩了一会,很是高兴:‘老夫素来没有孩儿缘,就是我那儿子文俊小时候见了我也是个哭。偏此幼女不畏于我,可见我们爷俩有缘。’一席话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此时有人来报,皇上亲临宁府了,定国公便将你交于我,匆匆吩咐我等宴席后留下来便走了,我等想是他与你投缘,想是有东西另行赏赐,便应了。 宴席散后,我抱着你与你父亲见了定国公,昭南的父亲宁文俊和少夫人也在席陪同,那时昭南也方一岁多些,长得粉团儿一样,一身锦裘将他妆扮得如金童一般,你一见他便从我怀里挣扎着要下地,一下地便蹒跚着冲他奔去,拉他的手,嘟着嘴直往他脸上凑,吓得昭南扁着嘴欲哭未哭,直往嬷嬷身后钻。” 程悦不由得有些汗颜,好丢脸的好不好?……虽然都是小P孩儿。 戚氏说:“定国公却很高兴,哈哈大笑着道:‘可见两个孩子也是有缘的,老夫没个女孩儿承欢膝下,本想认下这女孩儿做个记名孙女儿,如今倒好,既然这孩子喜欢昭南,又是程兄的孙女儿,就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罢。’昭南之母宁少夫人亲自将昭南手腕上带着的墨珠戴到你的手上,为娘将你手腕上带着的小金镯戴到小昭南手上,这亲事便定了下来。” 程悦默然了,这亲事定得真是……草率。 其实据她猜测,不过是小孩儿天生便有亲近同龄人的念头,也刚具备直觉的审美观,刚好见那宁昭南是粉嫩可人的同龄人,便天性使然地亲近他罢了,这便被认为是“有缘”? 不过,她留意到了另一件事,就是说定亲是在宴席之后,此时宾客也已散去,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宁家几个人和程家几个人了? 这么说,双方要悔婚,便容易很多了? 可是就这样被定了终身大事,程悦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当时定亲时就没人提过反对意见吗?” “反对意见?”戚氏怔了一怔,笑道:“定国公征战十余年,高居帅位几十年,发号施令得惯了,连皇上都给他几分面子,他决定的事儿,倒谁敢驳去?再说,以程家的身份配宁家,也是高攀了,人家羡慕不及。” 程悦无语了。 戚氏指腹轻抚过程悦手腕上带着的墨珠道:“你们定亲后不足一年,定国公便乘鹤仙去,宁文俊借着祖上的荫禄,凭着自身的通达、文华,官至丞相,家势显赫不减当年。 而我程家自你祖父去世之后,你父亲为人正直有余,变通不足,又为人清高孤傲,入仕多年,也只升了做正六品的翼卫将军,又是长年离开都城外放做官,他不愿意被人视为钻营附贵之徒,不愿意主动亲近宁家,这些年来两家已无甚往来,” 程悦暗地点头,门不当户不对嘛。 戚氏又道:“这些年来我和你父亲都凉了心,两家多年无往来,以为宁府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不想如今程家落难,还多亏了宁丞相相助,可见宁府还是惦记这份亲缘的,咱们可不能忘恩,你从现在起不能再任性了,要学着做个大家闺秀,嫁到宁府后才好相夫教子。……有宁府相助,你爹爹的冤屈何愁不洗?” 程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如果宁丞相真的还惦记看重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会多年来从不往来? 会她们在牢狱里十来天竟无一人看望,而且她们出狱了也无一个人来寻,任她们身无分文地自谋出路? 定亲之事他们或许还未忘,救她们这个恩情,谁知不是为日后悔婚的愧疚先还个恩情? 但看着戚氏因为希望而亮晶晶的眼神,程悦不忍心打破她的梦想,却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古代的人不是早婚吗?为何宁昭南才一岁多的时候,定国公已经年近六旬了? 她问出了这个疑问。 戚氏道:“只因当年家国未宁,定国公南征北战多年,居无定所,不愿因俗物拖累,直到国家初定时,他已年近四十岁,方才成的亲,你祖父也是如此。” 戚氏又陷入了美好的幻想里:“宁家子嗣稀薄,没那么多亲属相争的龌龊事儿,我儿嫁过去也轻松些。” 程悦有些无奈,闷闷地坐在床沿上,不一会就释然了,她这身体的年龄还小呢,才九岁,即使古代早婚,也还有几年的时光呢,倒担忧考虑这些做什么。 眼下要考虑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她们明天该往哪里去?又是否有安定落脚的地方?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七、惹出风波 一宿无话。[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戚氏便要到程简坟前上柱香,却不知葬于何处,一家三口人只得往军营附近寻人来问。 这军营里住的大多是男子,戚氏一个少妇去问,到底不方便,因此,戚氏便在一边远远地等着,程悦、程恒兄妹两人往军营去问。 却遇到了一个原主程悦的闺中玩伴赵素芬,她是新任翼卫将军——曾经是程简手下副官赵廷标的女儿。 她比程悦大不了多少,大概十一、二岁左右,一身艳丽嚣张的艳红薄夹锦袍,正也斜着眼打量着程悦,“嗤”的一声冷笑:“这是高贵的程小姐呀?怎么和只落毛的鸡似的?啧啧,真可怜,来来,这个赏你吃了。” 她从旁边跟随她的丫头手中捻了一块糕点,啃了一口递给程悦,就同对待丧家之犬一般。 她一脸的幸灾乐祸,眼里有恶毒的笑意和得偿心愿的爽快。 程悦伸手在衣袖下握了握正要发怒的程恒的手,制止了他的怒气,在她看来,赵素芳不过是个小孩儿罢了,何必一般见识。 突然就想起,她还是翼卫将军家锦衣玉食的小姐时,对赵素芳正眼不看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有赵素芳脸上陪着笑,眼里却一闪而过的嫉恨与不甘。 原来,是报复来了呀。 赵素芳意外地看到程悦没有像她期待的一般气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而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身边的男孩儿道:“哥,我们走吧。” 她怔了一怔,一伸手扯住程悦的衣裳:“你……这什么态度?” 程悦也有些烦了,回头扬起嘴角一笑:“赵小姐要我什么态度?若有事儿呢,请赵小姐快说,若没事儿呢,我还忙着呢,没空与赵小姐闲聊嗑儿。”下巴冲随在赵素芳身边的两个姑娘一抬:“那边有的是有空儿随你玩儿的人呢,你寻她们玩去吧,我这粗布衣裳比不得赵小姐的绫罗绸缎,请赵小姐爪下留情,松了罢。” 说完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拉了程恒的手,转身便走。 赵素芳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倒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得咬着牙顿了顿脚,将手里的糕点恨恨地惯在地上。 倒也不难打听,正巧遇上了押她们入狱时悄悄安慰她们的那个小队长,他自称为吴荣,是右营一个小正队,程将军曾对他有恩,自告奋勇便带了她们去。 租了辆马车,却一直走到乱葬岗才到了程简的坟地前。 一下车,程悦就吸了口冷气。 乱石从生、歪斜的、残缺的墓碑歪在枯黄的杂草堆里,连棵高大些的树木都没有,一阵风吹过,吹得枯草“喇喇”作响,更凭添了几分荒凉、阴森。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起来,忙斜跨两步,躲到程恒的身边。 吴正队领着我们走到边缘一座新坟旁边,低矮的黄土堆,坟前只竖了一块木牌“程简之墓”,说不出的简陋凄凉。 戚氏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她颤抖着哭倒在土堆上,程恒依着母亲,也大哭起来,程悦也勾起了压在心里的亲情,一家哭成了一团。 哭了半响,戚氏抬起泪眼,要寻人替程简移坟修墓。 一行人回了城里,吴荣帮着打探了看风水、移坟修墓的价格,因是新丧,要价极高,听说是程将军之坟才减了一些,可也要二十多两银子。也是风水先生说现在不宜远迁,否则按戚氏的意思要迁回祖坟安葬,就得花费更多了。 程悦皱起了眉头,她有些无奈地对戚氏道:“娘,我们通共身上也只有二十两纹银,这一气用完了,可怎么办是好?” 她提的是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戚氏却不这样想,反而训了她一顿,责问她怎么忍心让父亲孤魂野鬼一般胡乱葬在乱葬岗里不理不问,只差没说她自私、无父子之情了。 好吧,程悦沉默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逝者固然要尊重,但生存不是更重要吗? 她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将祖坟寻一个风水宝地,有些人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不想这闹了一天,却被人挑毛病了。 第二天程悦就被人“请”了去,说是新任翼卫将军有请。 戚氏和程恒都去办理修坟的事儿了,因程悦年龄小些,风水先生说小孩儿眼睛净,便未让她去,只她一人呆在客栈里。 赵府来人时,她只得匆匆交代了店掌柜几句,便被半拉着出去了。 到了赵府大厅,看着厅下坐几个人,程悦便觉得事情不妙。 赵素芳站在赵将军身后,嘴角含着得意的笑容。以高高在上的优越眼神看着程悦,摇了摇赵将军的胳膊,大声道:“父亲,我昨天就是遇到了‘程大小姐’后才不见了玉佩的。” 然后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她遇到程悦的过程,程悦怎样撞了她,怎么拉拉扯扯,然后玉佩就不见了,只说得口沫横飞。 丫的她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程悦暗骂一声,反驳道:“赵小姐昨天带了那许多人出门,去了那么些地方,谁知道是哪个人顺了去?凭什么说是我偷了?若真是我偷的,当时为何不说,反而要等到今天才说。” 赵素芳早寻好了说辞,道:“虽当时就发现玉佩没带在身上,但我一时未留意,还以为忘家里了,后来嬷嬷于我说我早上是带了玉佩出门的,我才想起来,何况,你们不过是刚放出来的罪臣眷属,哪里来几十两纹银修坟?可见是偷了我的玉佩去当了。” 赵将军点了点头:“程小姐请解释修坟的钱是哪里来的?” 父女俩一唱一和的,摆明了要将脏水泼程悦身上。 程悦犹豫了,第一次感觉到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若是说了她拿了自己的玉镯去当的钱,那这个玉镯在抄家时就应该没收充公了,那算不算是偷瞒公物? “是我给的钱。”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程悦惊异地抬起头,却见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公子带着几个下人走进了厅内,他年龄大概在十五、六岁左右,身穿着浅白色的布衫,广袖长袍,行动间动作清雅,整个人如一抹温和的月光。 此时,他嘴角含着丝浅淡的笑容,向赵将军一鞠:“赵将军。” 不知他是何身份,那赵将军对他倒也不敢怠慢,起身向他一抱拳:“秦公子,请坐请坐。”有吩咐下人倒了茶上来。 程悦愕然地看着那秦公子,……嗯,倒是个难得的清俊帅哥,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出言助她? 往脑子里搜寻了一遍……没印象…… 她们应该是萍水相逢的才对吧? 不过至今程悦本身的记忆也未完全恢复,是她未可知也不一定。 待秦公子坐下,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捧起一杯茶事,赵将军也在问起此事:“不知……秦公子是何时将钱予以程姑娘的?” “此事是在两天前。”秦公子轻轻缓缓地说了一句,抿了口茶,淡淡地扫了站在一边的程悦一眼,垂下眼帘继续道:“前天傍晚,我的马不小心带倒了这位姑娘,因担心她受了伤,便给了些银子予她,让她自个儿瞧伤去。” 赵素芳见了墨子便有些恍恍惚惚的模样了,脸上羞羞怯切,半垂着头,眼睛却老往墨子身上漂去,既要装大家闺秀,又留了痕迹,反而带出一股子的小家子气。 此时听得秦公子为程悦说话,便忍不住说:“可她程家修坟用了足足二十多两纹银,看她身上好好的一点伤没有,就是看个病,能给那么多钱吗?我看多半是她偷了我的玉佩当了的。” 秦公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声音里便带了丝清高傲慢:“赵小姐是觉得我秦家付不起这二十几两纹银?”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八、出言相助 赵廷标忙喝住了赵素芳:“休得无理。www.dushiwenxue.com” 又说:“秦家乃赫赫贵族,岂会在意这一点银两,小女年幼不懂事,秦公子勿怪。” 转头微沉脸对赵素芳说:“此事已弄清,你的玉佩许掉不小心掉了罢,快退下吧。” 赵素芳咬着唇,一脸委屈、不甘地看着赵将军,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记眼刀止住,只得咽下话,狠狠瞥了程悦一眼,又偷偷地瞧了秦公子,却见他正低头微眯着双目品茶,正眼未看她,便咬着唇狠狠地跺了一脚转身走了。 程悦见她被忘在一边,咳了一声,道:“赵将军,我可以走了吧?” 赵廷标看了看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品着茶的秦公子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程悦,眼光一眯,闪过一抹沉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对程悦道:“是小女大惊小怪,没有细细盘查便唤了程姑娘来,只因有人曾言程姑娘与小女昨天有相遇拉扯,是以唤来问问缘由,别无他意,还请谅解,你先回去罢。” 程悦微微皱眉,这番话听着似乎合理,确含含糊糊地,只提及她昨天与赵素芬有拉扯之事,未承认她是清白的,冷笑道:“赵大人还是问清、查清了罢,若是我这番回去了,回头再唤人拘我来,岂不是费功夫?” 赵廷标悄悄看了秦公子一眼,正对上他清澈无波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便一突,难道他……真知道些什么?便转头冲程悦笑道:“程姑娘说笑了,此事已查清除,与程姑娘无关。”又对旁边一个下人道:“你且取上几个钱替程姑娘压压惊。” 程悦“哼”了一声,也不道谢,大剌剌地站在那里等着,有人白送,当然来者不拒了,何况无缘无故诬陷于她,这点补偿还少了呢。 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几十枚铜板,她撇了撇嘴,竟然就这点?不过聊胜于无。 将那简陋的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她将钱袋放进衣袖的兜子里,从容自若地出了赵府大门。 此时,赵将军对秦公子笑道:“公子实乃宽厚之人,对一个无意冲带的小姑娘也如此厚待。” 秦公子笑笑:“赵将军也是宽厚之人,寻个小姑娘问上几句话,也给赏钱。” 赵将军怔了一怔,凝神看了看秦公子的眼睛,平静无波,清澈如湖,也正看着他,似不带任何感情,忙垂目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此茶味道如何?”心道是自己多心了罢。 程悦出了赵府,想了一想,却未立即回客栈,而是躲在不远处一处转弯小巷的墙角下站了一会。 不多时,便见那秦公子带了一个仆下出了赵府,施施然往街市行去。 程悦心里一喜,待秦公子拐了个弯,她便窜了出去,向秦公子一鞠:“谢公子相助。” 秦公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视她于无物一般,侧了侧身越过她便继续前行。 程悦再料不到他如此无理的反应,虽他救了她的急,心里也不免有几分尴尬几分羞恼,怔了怔,回身问道:“喂,你为什么要帮我呀?” 秦公子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全是淡漠的疏远,声音依然清清淡淡:“不过是补偿前日你受我马匹所惊之事,仅此而已。” 程悦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原来那天傍晚害她跌倒的马上公子哥就是他呀,虽承了他的情,但见他那极淡极冷的神情,平白令人产生一种被无视的憋闷,脱口而出:“既然这样,那我们扯平了,我也不用承你的情了。” 秦公子眉微微一挑:“很是。” 程悦道:“还得多谢你相信我没有偷那玉佩。” 却见秦公子眼望别处,嘴角一抹淡淡的讥讽:“我只还欠你之愧,你偷没偷玉佩,干我何事?” 程悦胸口一滞,冲着他施施然慢行的背影大叫:“我没偷,真没偷。”气恼地转身便走。 行了几步才想起,不过是个陌生人,就算误会不信任我,我倒生的什么气?难道年龄变小了,脾性也变孩子气了? 这么一想缓下气来,转头再看那秦公子,只见他依然施施然地慢行着,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影响不了他。 叹了口气,愣了一会,转身离开。却也不急着回客栈,而是沿着街绕了一圈,问了些事儿,才原路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中,正遇上戚氏和程恒听客栈掌柜传了口信,心急如焚地要往出去寻她。 见她回来了,一边一连串地问着话:“他们找你去做什么?……有没有受伤?……” 一边拉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 程悦刚被赵将军的人叫去时,就已经口渴了,在赵府站了那半天,早就渴得慌了。 提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汁暗黄浑浊,浸泡得久了,冰冷苦涩,她却一气喝了一大碗,也不觉得难喝,这才解了渴,回戚氏和程恒一连串的话道:“娘、哥,别担心,我很好,没有受伤,也没什么事。至于是什么事儿,你们坐下先,我慢慢讲给你听。” 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程恒“蹭”地站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牛一般,四处张望着拿了个门栓就往门外冲去:“欺人太盛,把我们当贼娃子了,我找他们算账去,敢污蔑我妹妹。” 程悦忙一把拉住程恒:“回来。” 却被愤怒的程恒不经意一挥手,半大小子生气时力气还是很大的,她手一松,一个踉跄往后跌去,手肘撞在身后的柜子上。钻心的痛。 她忍不住“哎呦”一声,痛得捂住手肘皱起了眉头。 乘这一拖延,戚氏抓住了程恒,气得重重拍了他两下:“你又想去惹祸?你看你妹都被你推跌倒了。” 程恒见程悦痛得呲牙咧嘴的皱着眉头吸冷气,知道撞了狠了,心里愧疚,忙丢下门栓,与戚氏一起去看程悦。 刚一撞那阵痛过后,程悦感觉好了许多,对着母兄微微一笑:“我没事的。” 戚氏还是撸起程悦的袖子看她的手臂,手肘上已经有一块青紫了,又转身打了程恒两下:“毛毛躁躁、慌慌张张的,比你妹妹还年长两岁,怎么还不如你妹如今沉稳?亏你还下那么大死力推你妹妹。” 程悦看着程恒一脸的委屈愧疚,心有不忍,一边拉住要四处找药的戚氏,一边道:“娘别忙了,只一点小小的伤而已。别怪哥哥,他不是有心的。我们只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吧?照如今这事儿看来,他们是存心找茬,保不定还有什么后招。” 一席话让戚氏的注意力转移了,她有些恼怒地说:“他们这事做得实在过分了些,竟这样污蔑于你,惹上官司是一回事,据你说厅上还有几个人,加上奉茶的丫鬟婆子的,人多口杂,若不是秦公子出言相助,这传了出去,你和程家的名声就算毁了。” 庆幸地叹了口气:“与你婚事也有阻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越描越黑,宁家这样的豪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会容许一个贼娃子进门?” 程悦心突地跳了跳,那一点隐约的疑惑和不安似乎隔了一层迷雾隐约约约地浮现。 难道赵家联合别人害她? 难道,竟适意设计来破坏她的姻缘的? 可赵家似乎和宁家无甚牵连。 又是谁想这样做的? 沉吟了半晌,终究没头绪。 也许这被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也许就是赵小姐素来与她有些心怀怨恨,设计陷害她的吧。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九、筹备回程 回过神来,戚氏正在教训程恒:“……我知你是为你妹妹抱不平,但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公子、小姐们了,若闹出些什么事,谁给我们撑腰,谁给我们作主?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恒儿,凡事都记得我们是罪臣家眷,少惹麻烦,忍一忍罢……” 程恒一扭身,心里苦涩委屈之极。[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这段时日以来从锦衣玉食、高傲富贵的贵公子一朝沦为阶下囚、罪臣家眷,那巨大的心里落差…… 还有那些受到的指指点点,举步维艰的生活,受人欺负的忍气吞声,衣着的窘迫、食物的粗糙…… 爹爹死了,将军公子的光环没了,他的大树倒了,他的天塌了…… 一直压在心里的怒气、怨气、委屈、恐惧突然爆发了出来,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戚氏刚有些渴,拿起程悦刚喝过的碗斟了半碗茶喝了一口,那一股冰冷苦涩滑过她的咽喉,喉头一涩,心里也随着一苦,突然见得程恒猛蹲在地上痛哭,她弯腰去扶他,轻声劝了句:“别哭……”可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程悦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兄,叹了口气,一会客栈掌柜该来赶人了。 今天她被赵府的人半强迫性地带走时,就看到了客栈掌柜畏惧的眼神,再加上屋里传来的哭声,他不怕惹祸上身才怪。 可还是不忍心去阻止戚氏和程恒,就让她们痛哭一场吧。 当作……对过去的那些荣华富贵的留恋、对过去的苦难的一个决断。 她们不需要沉迷在回忆和痛苦中,她们需要振作,需要重新开始。 轻轻开门往厨房里要了热水,回到房间时,她们已哭声稍歇。 给茶壶里注上热水,她拿了杯子,给一人倒了人一杯水,递与两人,轻轻地开口:“女儿虽年小,也听过一句话‘祸兮福所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说‘上……上天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至少我们几个人都留下了性命,都还健康,这就不是最差的了,我们不要担心,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要坚强,要努力,一定能过得越来越好,并替爹爹洗清冤屈的。” 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一棵杯口粗细的绿树正在转黄,悉悉索索的风声中,几片黄叶荡悠悠地旋舞飘扬。 人因什么而坚强? 因为压力? 因为学识? 还是因为信念?…… 她不知道,她知道,她需要坚强,她们都需要坚强。 戚氏在牢狱里就听过程悦劝过类似的话,可是心中苦楚,如今又忍不住哭了一场,看了看女儿沉静、坚定的目光,突然有些羞愧,她竟没有自己女儿的豁达。 她点了点头说:“悦儿说得对,我们明日便回平远祖宅去罢,在平阳城只怕再被人寻上麻烦,回了祖宅,咱再从新计较。” 突然看到掌柜娘子在窗外往里缩头缩脑地张望,见戚氏看到了她,便羞赧地一笑,戚氏知她有话要说,便背转身子,抹了抹泪,开门走了出去。 天气已有些凉了,衣裳却还单薄,程恒哭了这一会,此时只觉得身上有些沁沁的凉,听了程悦之话,方想起“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抹了抹泪,接过程悦刚倒的那杯热茶,暖暖的温暖了他有些凉的手指,抬眼向程悦看去,袅袅而出的水雾,模糊了对面少女的面容,只觉得她一双眼睛清亮如水,闪动着与粉嫩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坚定。 他怔住了,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变了? 原来自己的妹妹在悄然地成长,而他却在逃避不肯面对。 他羞愧地唤了句:“妹妹……” 程悦浅浅地笑着,轻拍了拍程恒的手:“哥哥,如果我们还是程家的公子和小姐,也许会鲜衣怒马、锦衣玉食混混沌沌地过上一辈子,可这就是命运,它可以让你一夕之间失去很多很多。既然命运不让我们好过,那我们就去顺应它、接受它,然后改变它,人就是在这样的磕磕碰碰中成长、成熟的。现在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了,你应该更坚强,更该不让娘和我担心,你说是吗?” 她有意提升程恒的责任心。 作为一个富贵公子,他高傲又怯懦,可命运逼着他改变,男人的责任感就是这样萌芽的,男人胸襟就是这样成长的。 她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动作和神情,是成人面对一个不懂事的迷茫少年的神态,只是谁都未留意。 她所说的那番话,是程恒第一次听到的,平平淡淡,却如当头棒喝一般,他怔怔地看着她清亮的眼神,默默地将她那一番话在心里默诵了一遍,只觉得字字在理。 她脸上那浅浅的,安定的微笑让他心里平静了下来。 突然,他觉得心里那一阵又一阵压迫着他的空虚、紧张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在心里萌芽。 “妹妹……这些话你听谁说的?”回过神来,他喃喃地问道。 程悦怔了怔,调皮地一笑:“以前我的教养嬷嬷说的,只是当时并未留意,如今经此一事,反而记起了。” 松了口气,幸亏她是在戚氏出门与掌柜娘子交涉时说出这番话,如果是戚氏,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好糊弄。 转而想起戚氏现所交涉之事,便听得戚氏声音拔高了些:“这天色将晚,再让我们往哪里寻店去?” 程悦无声叹息,果然是这事。 她开门走出去,客栈掌柜娘子和胆小怕事的掌柜正为难地半低着头,嘴里诺诺些话,叨叨的只说不便,一边为难地搓着双手。 程悦轻轻地道:“母亲,别争辩了,我已经寻好客栈了。” 正是从赵府出来后,她上街上溜达了一大圈,才寻了一间适合的客栈,方回到住处。 又对掌柜说:“叨扰两日,多谢了,我们这就走罢。” 假装无视戚氏惊奇的眼神,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虽然知道她表现得如此出挑会让戚氏怀疑,可如今是非常时期,她甚至来不及布置假戚氏之手做这些事情,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看店掌柜那怯弱却坚定的神色,就知道这次是通融不了的。 也是,听闻以前就有客栈掌柜因留住了罪臣家眷,被人陷害包庇罪犯而入狱的。 本没几样东西,很快变收拾好了,付了房资,到了程悦寻的那家客栈住下,虽然比不上原住的那家客栈,价格也贵了一点点,那也还算凑合。 戚氏垫了垫快空荡荡的荷包,数了几个铜板,买了几个包子就着送的一小碟儿咸菜吃了,各自梳洗了回房。 昏黄的油灯下,戚氏将荷包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倒了出来,数了一遍,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只要回到平远祖宅就好了,只是如今连回平远祖宅的车马钱都不够了。” 程悦暗叹,既如今知道艰难,为何要花那大价钱修坟?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幸亏平远镇离这是不远的,只是要担心的是,到了平远她们会遭遇什么。 平远祖宅,昨天戚氏已经和程悦说过了,是程家的祖宅,离这平阳郡城不甚远,早晨早些雇车出发,快马加鞭急赶,到将入夜时也能达到了,也就一、两天车程的路。 尚有一个堂叔伯在平远祖宅居住,如今是程氏族长。 原来程家也一直是平头百姓草根人家,从程悦的祖父发迹后,一直到她父亲为官时,都对程家族人照顾良多。 戚氏一向生活在温柔富贵乡,平淡、安稳、简单,虽年已过三十,却还不失天真,她以为凭着程简父子生前对祖宅族人的照顾有加,平远祖宅会善待于她们,可程悦没这么乐观。 否则,就算古代信息传输缓慢,这十几天也过去了,祖宅的人呢? 可目前来说似乎没得选择。 她轻声道:“娘,车马钱我打听了,往平远是五十文钱,将我们原来穿的那几套丝绸衣裳当了也就够了。” 戚氏脸上一黯,想了一想,闷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将昨天晚上收缀得干干净净,熨烫得齐齐整整的绸衣裳包裹起来,收拾了东西,往街上寻了当铺当了,再往车马行赁车去。 到了车马行,一阵牲畜身上的腥燥味远远便能闻道,马嘶人喊的,热闹得很。 刚要进前,却见吴荣一脸笑意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夫人是来赁马回平远的罢?” 戚氏一福还礼:“正是。” 吴荣笑道:“巧了,我与吾儿也要往平远探亲去,正好可以顺路。” 戚氏一怔,有些感动:“妾身给夫君修坟时吴正队已经帮了我许多,怎可再麻烦?” 吴荣道:“不过顺路而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这就走罢。” 戚氏道:“那就有劳了,多谢。” 他往车马行旁边一个店铺门口去拉了辆车出来,有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儿探出头来羞涩地冲她们一笑,那店铺掌柜站在门口笑道:“吴正队等了这半天,等的人可来了?” 吴荣含糊地应了一声,让那男孩儿往里让让,然后让戚氏等人坐上去,自己坐在驾车位上,起鞭赶车。 青布小车厢,大多又是半大小孩儿,倒也不觉得挤,行得也算平稳,或许想到要回祖宅了,戚氏放松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可程悦却很是不安,看来吴荣是知道她们今天要回平远的,所以拉了车在车马行旁边等着,可他对她来说毕竟陌生,让她完全信任,是很难的。而这一车妇孺,如果走到荒郊野外……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族里除名 她悄悄拉了拉戚氏的衣袖:“娘……” 戚氏看了看她担忧的眼神,想了想,心下明白,凑近她耳边笑道:“你吴大叔为我们放心,让自个的儿子都陪同上路了,他是个好人,不会有事的。www.dushiwenxue.com” 程悦看了看坐在车厢角落,与吴荣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他正偷偷地抬眼打量着她们,对上她探究的眼睛,脸上一红,羞涩地冲她一笑。 戚氏揽了揽程悦:“悦儿凡事会警觉,这很好。” 程悦与戚氏对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她觉得从昨天戚氏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有些探究,让她心里微微的发寒。 静了一阵,她便去逗那小男孩儿说话,那男孩儿叫吴泰熙,年龄与她相当,与她们相处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后,倒褪了羞涩,却是个话多的,叽叽咕咕地说了许多市井趣事和小玩意儿,将程悦吸引住了,程恒也听得津津有味,连戚氏也颇有兴致地微微侧着头含着笑听这三个小孩儿谈笑。 一路说笑中,这个旅程没那么沉闷了。 因一车妇孺,吴荣生怕她们不适,一路没敢急赶,直到天色已黑,才见到了平远镇的躇。 吴荣将她们送到了地儿,也不多做停留,只说在平远镇上也是有亲戚,这便去投宿。 戚氏真实诚意地道谢了,客气了几句,见天色已全暗了下来,华灯闪闪,生怕不便,也不挽留,就此别过。 倒是吴荣之子吴泰熙与程恒、程悦一路相谈甚欢,恋恋不舍地从慢行的马车上掀开帘子,探头向她们看来。 程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用力挥了挥手,吴泰熙眼睛一亮,也欢喜地冲她挥了挥手,远远的,借着灯光的映衬,还能看见他身子探出车窗张望着。 目送这那青蓬马车轻快地“嘀嗒”远去,街灯勾勒出那一抹黑影消失不见,程悦心里充满了感激,并将这份相助之恩记在心上。 自己原来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吴荣原是一个普通军士,为混口饭吃入了军营,但却遭人陷害,险些被赶了出去,是上峰程简替他解了围,又见他老实可靠,便提他做了个正队小官。 这事只怕程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吴荣却一直记在心上,从程家落难后,便一直竭力相助,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份淳朴的感恩之心,就弥足珍贵。 青砖白墙,黑门飞檐,占地颇大,连连绵绵的占了一条街,高高的白墙后隐隐露出树木绰绰的影子,这就是程家祖宅。 不过与程悦想象中的沧桑古朴不同,看起来像是修建的年头并不久远。 程悦问出了她的疑问:“娘,这祖宅是新修的吗?” 戚氏脸上映着“程宅”门口亮红的灯笼光辉,脸上透出一种归根的轻松和欢愉,点了点头:“是的,是你祖父修建的,你爹几年前又捎钱回来重新修葺整理了,几十年来陆陆续续的还帮你堂叔伯他们置了几十倾良田,帮助他们在官商门下谋了份产业,几十年来也积了些家底,如今程氏家族也算是这平远镇的大族了。” 程悦明白为什么戚氏说起祖宅时那一幅自信满满的神情了,她的祖、父两人对程氏家族这份恩情还真不小。 戚氏以为他们会记恩的。 程宅大门是虚掩的,黑色的大门很是厚重,用力推门进去,忽地一条狗窜了上来,冲着她们直吠。 三人皆唬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半步,姆见她们怯了,反而嚣张起来,越发冲上前来张牙舞爪地狂吠。 幸好有人喝住了那条狗,一个人转了出来,打量了戚氏等人几眼,问道:“你们是?” 戚氏也只在程简调任平阳郡时回过一次祖宅,也不认那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便行了礼。上前表面了身份。 那汉子怔了怔,又审视了她们一番,说了句:“那请进来坐会吧,我且禀报族长去。” 引了她们进门,转了个弯,眼前一亮,一排排的屋里透出橘黄温暖的灯光。 程悦才发觉程家祖宅的构造竟是很有特色的,同一扇大门进出,里面却是独立的一家家房子,都是一个三合小院外加一个小小院落,构造相近,一条条巷道的排列整齐,看来竟像是统一建造的,竟像个镇中的一个小城。 想起刚才所见那厚重的大门,高高的围墙,程悦明白了,是因为平远镇毕竟离边关只百余里地,战乱时也难免波及,才修筑了这么座带防御功能的镇中城了。 汉子引了她们在一套屋子里坐下,让内人招呼她们喝茶,便自个出门去了。 一会那汉子回来了,带回来的却不是族长叫她们去见见的消息,而是一脸为难地说:“这个……族长说程将军大逆不道,身为将军不思报国,谋取私利,程氏家族不能藏污纳垢,已经将程将军一脉从族谱除名……” 话未说完,戚氏手中的杯子已“哐当”一声落地,她苍白着脸道:“怎么会是这样?怎可这般忘恩负义?……” 她抱了巨大的希望来投奔,以为程家对程氏一族恩重如山,定会待如上宾,妥善安置,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心中又惊又怒,眼前一黑,险险摔倒在地。 周围一阵惊呼,扶住戚氏坐好后,她无措地掩面痛哭起来,程恒也咬着牙滚下泪来。 程悦待戚氏稍平静一些,盯着那回信之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就是我孤儿寡母的事儿再与你们不相干了是吧?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理。” 那汉子怔了怔,苦着脸道:“这……这是族长的意思。” 程悦道:“那就带我去见你们族长,我自个问他。” 转身吩咐程恒留在这里照顾母亲,程恒含泪点点,一边帮戚氏顺着口气。 那汉子一想,是族长的决定,可不关我的事,我又何必担这个恶名。 想通之后也不多话,带了程悦就往宅子深处走去,七拐八拐地在一座高门大户前停下:“这里就是了。” 这宅子比周围的宅子要高大一些,面积也大了几倍,气派许多,在众院落中有鹤立鸡群之势。 程悦“砰砰”敲了两下门,听得里面有人应了,出来开门。 那汉子不愿得罪族长,早悄悄地转身走了。 一个短装家仆模样的人开了门,见了门外的程悦,大量了一番,问道:“小姑娘何事?” 程悦一扬头,先莫输了气势,斜窥着他,高傲地说:“我是程简程将军的女儿,要见你家主人。” 程悦本身作为贵小姐高傲和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傲气发挥了出来,倒也让那家仆不敢轻视,他忙转身往里通报去了。 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陪着笑道:“族长说刚已向你母亲回话了,无须见你,请你回去吧。” 说着便要推程悦出去。 程悦大怒,一闪身便从那家仆腋下进了门里,一边往里窜,一边大叫起来:“族长,你枉为族长,人人尊你,却不想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程老将军父子怜程氏族人家贫,置下这偌大的产业,你不但不报恩,还落井下石,欺人孤儿寡母,将恩人妻儿往绝路上逼,做了这等不仁不义的白眼狼,你还好意思待在族长的位置上吗?” 她气愤下,声音又高又亮,在夜空中远远地传了出去,便有些周围居住的人家走出门外侧耳倾听。 —————————————————— 小丫在此鞠躬,正试着冲新书榜,厚颜求推荐票,求收藏,谢谢筒子们。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一、寄居祖宅 那家仆大惊,忙去抓程悦,却被程悦一口咬在手臂上,痛得“哇哇”鬼叫起来。[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小儿,你说族长是白眼狼是怎么回事?” 那家仆手臂一松,程悦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臂,前行两步,抬眼灼灼地望着出现在族长家庭院的老妇人:“我是程简将军的女儿,试问一句,这祖宅如此规模,户户安居,是不是我祖父与我父亲的功劳?程氏家族有良田几十倾,户户乐业,是不是他们的功劳?族长是我堂叔伯,对我父也得尊一声‘堂兄’,为何程将军妻儿落难,投奔于你们,却被驱赶?可还顾及一分相扶之恩,一分血脉亲情?这不是忘恩负义,冷血薄情、当得白眼狼是什么?” 那老妇人转眼看向那家仆:“怎么回事?” 那家仆在她的目光下低下了头,诺诺地道出了事情的缘由。 老妇人转头看向程悦,一语不发地慢慢地踱步到程悦前面前,盯着她:“你是程简的女儿程悦?” 程悦点了点头,迎着她的目光,却觉得身上一阵的不舒服,一颗心不知为何竟提了起来。 她眼睛浑浊,但那目光就如钉子一般,冰冷的、锐利的,带点野兽的亮光,如她是待价而沽的猎物一般。 她有一瞬低下头去,转眼又想:是他们理亏,我为什么要示弱? 转而又抬起头来,直直地迎着老妇人的目光,心里有了底气,目光也恢复了平静,静静地与她对视着,响亮地答道:“正是。” 老妇人咧嘴一笑,满脸的皱纹皱了起来,干瘪的嘴唇瘪了下去,浑浊的眼神里也带了丝笑意:“小姑娘,你很好。” 昏暗摇晃的廊下灯笼光线的辉映下,老妇人苍老的脸庞双颧突出,两颊深陷,那笑容便实在像动画片里的老妖婆。 程悦也如看一个老妖婆一样看着她,静了静,冷笑道:“但你们不好,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程氏家族也算是这平远镇里的大族,如此忘恩负义,说出去不怕人耻笑。” 老妖婆踏前一步,站在程悦一尺开外,冰冷的目光锁住程悦:“你父亲私通别国,身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只求谋自私利,被家族除名,有何不可?” 程悦忍住在她的注视下浑身的不适和退后的冲动,直直地望着她的目光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是遭人陷害的,他正义耿直,断做不出这等叛国之事。虽如今人人误会于他,但我们终有一日要为他洗清冤屈的。再说,这天下是皇上的,盐铁也是皇上的,他特赦于我等,便是放过我等,不再追究此事,程氏家族是与我程家血脉相连的族人,连圣上都不予追究我孤儿寡母,族人叔伯倒要逼得我们无处可去,断了我们后路,却不说我程家于你们有恩,便是这份血脉之情,也荡然无存,可不是忘恩负义、冷血薄情?” 老妖婆又咧嘴一笑,眯起的浑浊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你说得对。” 程悦意外地看着她,老妖婆……同意她的话? 老妖婆又踏近一步,脸几乎要贴近程悦,程悦终于不适地微微退了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程悦一惊一缩手,却发现那老妖婆看起来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手上的力气却挺大,她的手挣脱不开她的钳制。 索性不再挣扎,任她握着,只觉得她的手指冷得如没有温度一般,粗糙冰冷的指腹缓缓地划过她的手腕,如蛇一般,令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就是你和宁善志老头的孙儿订婚的信物?” 头顶上苍老暗哑的声音传来,如在耳边响起一般,程悦呼了口气,定了定神,猜想宁志善就是定国公的名讳,回道:“是的。” 老妖婆冰冷的手指在那珠子上抚摸了一会,静默不语。 程悦忍不住抬头看她,只觉那一刻,她浑浊的眼睛里那种冰冷锐利的光芒散了,眼神溃散而失神。 只一瞬,老妖婆放开了她的手腕,回身慢慢往厅内走,道:“你们就在这里住下罢,小三儿,去给她们收拾一套房子……西北角闲置的那套就行。告诉你母亲,我今儿乏了,改天再见她罢。” 最后一句却是对程悦说的。 程悦意外而惊喜地抬头看她,突然觉得那鞠偻着的瘦小枯槁身影也可亲起来,吸了口气,道:“程悦谢过老……太太。”因心存感激,她也不好意思暗地诽谤老妇人为老妖婆了。 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娘……这……这不可!” 程悦心一沉,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五十来岁的锦缎暗褐绣袍男子从旁边一根柱子后转了出来,急行两步,拦住老太婆急急地说道。 他一张长脸上几缕胡须,相貌平庸,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应该就是那位族长了。 那老太婆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族长急辩道:“我是这是为了全族人……”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老太婆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拐杖打了族长两杖:“你且说有何不可?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小儿,竟比不得一个小姑娘明理么?” 族长挨了两拐,“哎呦”呼痛,跳着躲开,刚身上还存着的两分气势顿时不见了踪影,倒像个……跳梁小丑了。 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忍不住嘴角上扬带了笑,只觉得快意,让你除我程家之名。 忽然瞥见族长恶狠狠警告地看向她的眼神,忙低下头去不再看那母子两的闹剧。 “小三儿还不快去?!” 那老太婆打儿子的同时忘不了一声断喝,那家仆忙诺诺地应了句,领了程悦出门。 程悦呼出口气,卸下老太婆给她带来的一身压力和刚刚忍笑憋的痛苦的闷气,转头看家仆小三,却见他脸色如常,连一点惊奇意外都没有,看来是习惯了这场面了。 还未行到戚氏和程恒刚歇息的地方,就见她们拎了个灯笼一路行来寻她。 程悦忙迎上去,喜悦地说:“娘,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了。” 戚氏怔了一怔,眼里也有喜色,抚摸着她的肩膀,眼角含了泪:“悦儿,多亏了你……” 转头看程恒,却见他从戚氏另一侧探着头看她,冲她竖了竖拇指。 程悦得意地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引得程恒笑了起来。 不久房子便收拾出来了。小三儿唤了几个人将房子整理清洁了一下,搬了些简单的家具和用品进去。 程家三人踏进那小小的院落,一套三合的房子,外加一个小小的院子,左边是个厨房和放杂物的小房间,右边是小小一间房间,正面是一间厅,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房子大概久未居住,有一种微微的霉味,家具一应是半新旧的普通家具,整个房子看起来还空荡荡的,有些微的寒酸,但是程家三人已经没什么要求了。 这便算是安下家了罢。 —————————————————— 小丫会改变懒惰的毛病,请求亲们的支持,呜呜,泪奔,让推荐票来得更猛烈一些,砸向小丫吧。 推荐朋友的书:[bookid=1715071,bookname=《誓不被废》] 简介:从大清皇后到废后,这是她历史上的命运,要遵循还是改变?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二、太婆往事 那天晚上穿过祖宅没有留意,这两天才发现祖宅虽然不是很大,但布置格局很是不错,不华丽但也不寒酸,实用和美观并存,可见当初设计祖宅的人还是花了心思的。www.dushiwenxue.com 程家三人所住的院落在整个程家祖宅的西北角,相对来说有些偏僻,前边是几棵梨树,旁边是几块菜园,后边却是族里的鱼塘,每逢年节或者有人家办红白喜事时,便从塘里捞了鱼上来分或者待客。 虽因近水近菜园的,屋子里有些潮湿,蚊虫也多些,但却胜在清静。 早上起床,看着菜园里碧青的菜,脉脉的鱼塘水纹,眼也清亮,再往梨树丛中踏踏松软的落叶,晨练一番,也别有情趣。 程悦想起昨日老太婆问她定亲之事,便问戚氏:“我与宁昭南定亲之事不是不多人知晓吗?怎么那老妇人倒知道了?” 戚氏笑道:“你当那老妇人是谁?她是程氏家族太婆,族长之母,听说未出阁时也曾是大户人家的贵小姐,不知为何却嫁给了当时程家的一无名农夫,后来她的夫君能成为族长,听说还是因她的功劳多些。如今虽年老了不太理事,余威不减,程家倒有几样事儿她是不知道的?就是你祖父和你爹爹在世时,都敬她几分呢。” 程悦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会是那老太婆是看在她是宁府未来的媳妇份上,才收留她们的吧? 她皱了皱眉,又松了开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暂时安家了,便是好事。 至少给了她们时间细细盘算日后的生计。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登门,是程宅的两个丫头,一个捧了几套合三人身材的新衣裳,一个用托盘端着一盘米粥,几个馒头,几碟小菜,是送早膳来的。 那两个丫头都是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相貌虽只是清丽,但胜在年少,肌肤细腻红润,透出一种柔润的光泽,倒也有几分姿色,一个看起来活泼些的叫含玉,一个沉稳些的叫含香。 两人进了院门放下手里的东西便盈盈一福,各自做了自我解释,笑着道:“奴婢二人是奉了老太太的命,特来伺候夫人、公子、小姐的。老太太说了,你们昨天赶了一路也累了,这两天就不用去见她们了,先歇息几日罢,到时老太太自会来见你们的。” 戚氏应了,本待谢拒她们两人的伺候的,含香和含玉却说是老太太吩咐的,不敢有误,也不用人吩咐,便自己将厨房对面的那个房间收拾清扫妥当了住了进来。戚氏也不便拒绝了,只好遥谢过太婆。 只是毕竟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对那两个丫头也不好十分使唤,不过那两个丫鬟倒都挺勤快的,半日功夫就让这院子看起来清爽整洁了许多。 族长一家不知道是有意让她们歇息几日,还适意冷落她们,在这小院里住了几日,却一连几日都没什么人登门拜访,只含香和含玉两人往前院领了东西来院里,只说到时老太太自会前来拜访,不但老太太不见来,就是恒儿的族长堂伯父和族长夫人等都不见踪影。 戚氏知道老太太禀性有些怪,既然她说让她们不用前去拜访,自然就不是虚礼,也就安心在院里呆了几天未出门儿去。 而族长等人,估摸着对收留她们依然心存不满,更不好去讨人嫌了。 含香和含玉对她们态度很失顺,每次去领东西和膳食,都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需要添买的。 只程恒提出买几本书和纸张笔墨等回来外,倒也不好意思再提其他的要求了。 如此过了几日清静生活,那天清早,程恒拿笔墨写了“闲云斋”三个字,拿了浆糊贴在院落门楣上,笑问程悦:“妹妹,我写得好不?” 程悦仰着头眯着眼,张望着笑道:“好看。”她说的倒不全失维,程恒虽然才十岁,但写的一手字也颇见端秀之风。 旁边一阵轻微的“嘟嘟”声传来,转头看时,却是那程家太婆扶着个小丫头,柱着拐杖慢慢行来,一袭什么装饰也没有的灰色衣袍略宽,让她如一抹灰色的影子一般。 程悦忙迎上去行礼,唤“太婆”。 程恒虽未见过她,也猜着了,忙依样行礼。 她只点了点头,只眯着一双浑浊老眼看向门楣:“什么字来着?” 听程恒念了一遍,冷哼一声:“闲云斋?尚未安稳便想偷闲,胸无志气,字也难看得紧。”迈步便进了门内 程恒不过少年好玩才写了这个横幅贴于门口,不想转眼却被奚落得了这么个评价,被诋毁一番,到底是少年心性,顿时便沉下脸来,脸涨得微微的红,有些发狠地盯着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只冷冷地瞟了一眼,便让程恒呆了一呆,心里一凛移开了目光。 程悦递给程恒一个安慰的目光,忙随了进去。 戚氏正在厅内给两个孩子改衣裳,抬头见老太婆来了,忙放下细箩筐,迎上行礼,又让座,又让含香和含玉上茶。 太婆手轻轻一挥:“不用忙了,你且坐下说说话儿。来,两个小孩儿也坐下罢。” 后一句却是对程恒兄妹说的,两人便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静呆着。 太婆眯着眼打量了戚氏几眼,轻叹道:“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戚氏应了些谢太婆关心之类的客气话。 太婆又问戚氏住得可习惯等话,戚氏也一一答了。 她又问了:“程简这孩子……坟葬于何处?” 戚氏听他一提起程简,忽而想起心事,终究抑郁不住伤心,泪水断珠一般滚下来,程恒眼圈也红了,连程悦心里也涩涩的。 太婆也不劝,只静静地冷冷地看着,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半丝情绪,倒让戚氏再也哭不下去,抹了泪回了话。 太婆听得程简原被胡乱葬于乱葬岗,脸上才微微动容,缓缓地道:“节哀罢,过了这阵子便好了,这人在世上,难免有些难过的坎,却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眼光移向院落外边,投向那湛蓝的天空,轻叹了口气,眼神浮现些许迷离,一丝沉思,一丝悲凉:“当年我……比你还要凄惨,这不也过来了。” 静了一会,太婆苍老微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那时正是新旧王朝更替之时,那年我才十七岁,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天是黄道吉日,我要嫁与从小定亲的人家,那日便是完婚之日。可花轿抬到半路,却听闻西戎乘着我国内大乱,举兵进攻,我国边关竟一溃百里,我要嫁去的那个郡城,已被烧杀抢掠一光。 当听闻这个消息时,我的新郎官便心急如焚地将我托付给随着从,不顾一切地冲回家里查看。路上遇上流寇,我的随从也被杀了,我躲在树林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敢往听说已经是死城的新郎家里去,一路担惊受怕地回到了自己家中,不料迎接我的,也是一屋狼藉。 我的父母、兄妹、丫鬟……都冰冷地躺在地上。 还不断地有敌国兵士冲入抢掠一遍又一遍,他们是强盗、没有人性的强盗。 我躲在假山后,又冷又饿,一动不动地呆了两天一夜,直到没有人再冲进来,才敢出去,才知道敌国已经退兵了。 我没有钱,无处可去,我将自己的脸抹黑,将自己的衣裳换成破烂的平民衣裳,靠着从死尸身上搜来的铜板买馒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真想不到,原来平日里见到杀鸡都会惊吓的我,会忍着呕吐,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我连手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说到这里时,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在微微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回荡,令人寒毛禁不住竖了起来,可又隐隐地让人觉得心酸和凄凉。 太婆还在缓缓地讲述着:“我终于到了新郎家中,却发现也是空无一人,人家说他们都死了。人家说我的新郎,在听闻噩耗时冲去和敌国兵士拼命,也死了。我只在那里呆了一刻,便离开了那里。 我一路乞讨,直到遇到了志儿的父亲,他是个普通的农夫,也是个好人,我便嫁于了他。 有时候我在想,若我在我的新郎家多呆上一会,也许……我的命运便不同了罢……” 她声音平静得如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但眼里却盛满了迷雾一般,她沉浸在回忆中。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几乎如耳语呢喃一般,若不是静得似乎连蚂蚁走过都能听到,程悦是几乎要听不清她说的话了。 她声音暗哑微沙,为那个凄惨的故事笼着一层诡异凄凉的色彩,令程悦身上经不住一阵阵地发寒。 转眼看戚氏和程恒,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呆呆地听着。 太婆微微低头,垂下了眼帘,再抬眼时,她浑浊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一抹精光闪过:“这就是命罢,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你只能顺着它走下去。” 她说这句话时,程悦感觉到她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而那双幽暗的眼睛,隐藏的是一丝……热切? ———————————————— 新书冲榜不容易,悲催的小丫厚脸伸手要票票,亲亲们支持一下下吧。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三、考问学识 程悦不明白程家太婆为何要在她们面前说出从未在人前提过的往事,甚至她直觉这个故事是太婆特意告诉她的,可到底为什么,程悦却想不清楚,只觉得迷迷糊糊的。[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太婆就是为了安慰、鼓励她们的吧。 太婆的往事说完后,戚氏觉得自己倒不好怎么接话了,她觉得太婆是只历尽千帆的老狐狸,说出这番话,并不是需要她们的安慰。 只一会儿,程家太婆便恢复了常态,她站起来,慢慢踱到书桌边,指指案几上刚程恒在练习的纸笔,对程悦道:“写几个字。” 程悦听话地低眉上前,提笔沾墨,虽在现代因为爷爷爱好书法的关系,练习过一点粗浅的毛笔运笔之法,但随着渐渐长大,杂事缠身,早便丢开不学了,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本想对照程恒写的“闲云斋”依样画葫芦的,但想起太婆刚批评过程恒的话,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色想起那两句诗,便写了下来,待笔墨稍干,捧了给太婆。 只听得太婆念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她眼一抬,精光闪闪地看着程悦:“这是你写的诗?” 程悦愣了一愣,一时竟没有想到这事,这世界并没有孟浩然的诗,太婆八成是误会是她写的诗了。 忙摇头:“不是的,是偶在一书上所见,便记了下来。” 太婆皱了皱眉,神情阴沉:“字写得柔弱无力,歪七扭八的,无法入眼。” 程悦一脸低眉受教的恭顺模样,不见一丝一毫的愠怒,倒让太婆神情温和了一些,问程悦:“读过些什么书?” 程悦心暗道,我怎知这本尊学过些什么,自己在现代学的东西可提也不敢提,答道:“没读过什么,只认得几个字而已。” 太婆又问:“可学过女红刺绣?” 程悦生怕答错,不敢再答,眼只看着戚氏。 戚氏答道:“因悦儿尚年幼,是以尚未学。” 太婆更加不悦了,沉脸问道:“还学过什么?” 戚时在她如有实质压力的目光下也有些畏了,轻声道:“尚未学及其他……” 太婆脸拉得更长了,问戚氏:“好好一大户人家的闺秀,怎么地什么也不会?” 戚氏嗫嚅答道:“悦儿尚年幼……”只觉得这个理由无力之极。 太婆冷哼一声:“年幼?她今年九岁了罢?程家还能养她几年?难不成到了宁家受耻笑才好?眼光浅短。” 戚氏几时曾被人当面这般指责过,心下有些羞恼,脸红了起来。 程悦思及在悦儿的记忆片段中,觉得这倒是冤枉戚氏了,不是她不让悦儿学,实是悦儿原性子顽劣,苦劝不听,只得作罢,以为待她大些自会明理,因此陪笑答道:“这不怪母亲,是悦儿顽劣不懂事,不肯就学。” 太婆却恍若未视戚氏的窘态,转头眼光冷冷地罩住程悦:“到了我这儿,就由不得你懒散,这该会的,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得给我学会了。” 程悦应了,垂着眼帘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太婆道:“这几日我未让你叔伯婶娘打扰你们,也歇够了罢,今晚往正厅里用餐去,大家也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血脉亲人,早些熟识的好。” 三人应了,恭顺地送了太婆离开。 一关上院门,打发含香和含玉做事,程恒见没有外人在房间了,脸便沉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说:“这个老太婆,真真令人觉得生厌。” 程悦笑道:“我倒觉得她虽语言尖刻些,对我们也算是有仁有义了,这几日我们住在这里也是好茶好饭侯着,还拨了两个丫鬟伺候着,可半点未委屈我们。” 戚氏点头道:“悦儿说得对,这人呀,还得会记恩,人家这份恩情我们还是要记着的。” “可是……母亲,”程悦思索着说:“虽如今有了安家之所,但我们住在这里到底是寄人篱下,若住上十几天、一两个月便罢了,可若是住得长久,就算太婆不说,堂伯父、堂婶婶可会有闲言,就难说了。” 戚氏眉头微皱起来,呆了一呆,点头道:“悦儿说得是,这该好好考虑考虑。” 程恒也沉默了下来,这道理他也懂得的,可想来心里却无计较。 程悦试探着道:“我觉得太婆虽话不太中听,但对我们也顾念着亲戚之情,不如,就寻她借上些钱,我们出了这族长宅第,就在这祖宅租间房子,再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谋生的,比如小生意、小摊档,我和哥哥也能算清个数,平日里也能照看……” 戚氏愕然地看到程悦眼里的认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可起这心思? “悦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小生意、小摊档?我程家虽遭了难,但这身份可少不得。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大家闺秀,恒儿师勋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怎可行这商贾下贱之事?”戚氏厉声制止,看着程悦眼里的惊诧和委屈,她心软下来,语气也软了一些:“你还年幼,担心家里生计这很好,但行商贾事,便入了贱籍,就是你族长堂伯行商贾之事,也是依附在官商之下才不被人看轻了去。你,是宁丞相的儿媳,怎么可入此贱籍?恒儿也是要专心读圣贤之书的,怎可随你去行商贾事?” 虽知在古代对商人的轻视,可没想到这份轻视会这么严重,会令戚氏反应如此之大,如此强烈。 程悦讶异之余,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天将晚时,程家三人在含香和含玉的帮助下,打扮妥当,便有下人来唤三人往正院赴宴。 到了正院,眼前一亮,虽然天尚未黑尽,但院里已经点上了一少风灯,映着绿树白墙,红柱雕栏,橘黄点点,煞是好看。 可见程氏族长家虽然是个小地主,可家底却是颇为厚实的。 厅里一阵说笑声传来,待下人将程家三人迎进门里,厅了一静,随即有人迎上来笑道:“这就是程将军的家人罢?正等着你们呢,快请入座罢。” 戚氏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道了谢,略扫了一眼,目不斜视地在那人的引领下往主桌行去。 —————————————— 厚颜小丫伸手要推荐票票,新书冲榜……泪奔……姐姐妹妹们、筒子们给点力吧,小丫诚心诚意地鞠躬道谢了。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四、太婆表态 程悦快速地扫了一眼,只见席上主位端坐着太婆,旁边另有三个空位置,另一边坐着族长堂伯,旁边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妇人,应该就是族长夫人何氏了。www.dushiwenxue.com 他们旁边是一对三十多岁左右的夫妻,下首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夫妻,应该就是太婆的两个孙子和孙媳妇了。 主桌席的下首两边另有两张小一些的桌子,左边一张桌子坐着几个十几岁到几岁不等的几个少年男女,应该就是太婆的曾孙子、孙女,右边一桌是几个五十岁左右到二十岁左右年龄不等的女子,应该就是堂伯和他儿子们的侍妾了。屋子周围站立的,是静静侍立的丫鬟、婆子们。 看清厅内的情况后,程悦脚步微微一滞,看来太婆竟将她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和半个主子都唤了来赴宴,如果这是个欢迎她家三人的宴会的呀,应该算是府里最高格局的晚宴,可见太婆对她们是极为重视的。 如果她们还是将军府的夫人、公子小姐,这样的晚宴自然不为过,可如果她们不过是程家的几个罪眷…… 程悦没有想下去,因为她们已经站在了太婆面前,向太婆行了礼,太婆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温和地说:“无需客气,请坐罢。”便拉了戚氏的手,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落座。 她脸上那份微笑,在一室明亮而温柔的橘黄烛光下,竟显得……很是和蔼可亲,再加上那温和的语气,简直让程悦以为换了一个人,之前那个刻薄阴寒的老太婆似乎只是幻觉。 戚氏忙客气了一番,也入了席,程悦也压下心里的疑惑,随在程恒身边入了席。 迎向一屋子或好奇、或讥讽、或厌恶的眼光,程悦在现代陪席的经验还是有的,就权当陪着上司接待客户罢,她扬起嘴角,带着客气的笑容,平静地扫视回去,丝毫未显出半分众目睽睽下的畏缩模样。 转头对上太婆的眼光,她只瞥了程悦一眼,却让程悦惊讶地看到了她眼里的那一丝笑意和肯定。 太婆将席上的人介绍了一番,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客气的忙乱,程悦暗暗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和身份,倒也和程悦所猜的差不离。 彼此客气了一番,大概是因为程家太婆坐镇,倒也没有人为难或者说出让戚氏三人难堪的话语。 族长似对程家三人留下还有成见,只略点了点头便只低头品茶,倒是他的夫人何氏向戚氏问了几句住得可好,是否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招待不周请勿责怪之类的客气话语,又夸了程恒和程悦几句长得一表人才、如花似玉之类的话语,程悦和程恒恭敬地站起来回了话,一时也静了下来。 时而有人交谈几句,在这样的气氛下也是压低了声音交谈的,灯光璀璨温暖,气氛却有些沉闷压抑。 幸好不久流水般的菜肴送了上来,酒也暖了上来,气氛才稍微活跃了起来,不久众人都吃得有几分饱了。 太婆轻咳了一声,道:“我老太婆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今儿在这里就明说了,程简的妻儿也是我程家的亲眷,是我老太婆的侄媳妇儿和孙子孙女儿,从今往后,她们就是我程家的一分子,一家人,一应用品份例,均如我的儿媳妇、孙儿辈一般。你们可有意见?” 虽然看似询问,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不容置疑的,她眼里又充满了那种锐利的光辉,缓缓地扫过众人。 程悦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家宴聚齐了这座宅子里所有的主子,因为太婆是在高调宣布,她对她们的看重,将她们视为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儿,不许任何人冒犯、轻视于她们。 厅里静了一静,气氛一凝,连戚氏也有些意外。 过了一会,何氏站了起来笑道:“婆婆所说甚是,就算婆婆不发话,我们也是将弟妹当成一家人看待呢。”她一接话,其他人也忙齐齐站起来表态,连族长也端着个茶杯只是喝茶,未出言反对。 戚氏和程恒兄妹也站起来谢过太婆,感激客气一番。 太婆携了戚氏的手,拉她坐下,冲众人轻摆了摆手道:“都坐下罢,你们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待众人重新坐定后,太婆转头对戚氏道:“侄媳妇,你们只管安心,我老太婆在一日,便让你们安安稳稳在这里过上一日,你只管教养好两个孩儿便是,若是有谁为难你们,就是和我老太婆过去。” 虽是对戚氏所说的话,但她声音不高不低,能让厅内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说到最后一句,还暗含了丝凌厉。 太婆眼睛扫过周围侍立的小丫鬟们:“含香、含玉。” 含香和含玉忙越众而出,一福行礼,听着太婆的嘱咐:“今儿起你们两个就拨给戚太太和悦儿使唤了,你们要记住,她们不是客,是你们的主子。”两人忙应了。 太婆转头看向程悦:“悦儿,你原是个大家闺秀,官宦世家,这规矩、琴棋书画等等也该学学。明日,就让悦儿与我的几个曾孙女儿一块儿到静淑斋学规矩罢。恒小子只管念好书,我另会拨个书童与你,若你想学武也行,毕竟你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将军。” 程悦应了,心里倒是一喜,学多点东西,总没坏处罢。 程恒也有几分喜欢地点着头谢过太婆。 又坐了一阵子,太婆也不应虚礼,说自己困了,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告辞了离去。 回到自己住的院中,含香打了水给程悦梳洗过后,她打散着头发坐在窗前,一手托腮,静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 本来苦苦地思索着要怎么谋生,因为程家太婆的承诺,这个问题一下便解决了,但程悦反而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虽太婆将她们当成一家人,可对程悦母子三人来说,毕竟是寄人篱下,她想自己谋生,出去闯荡见识一番世面的想法也随之被遏止了。 而且,她觉得太婆这般注重她,是因为她是宁昭南从小定下童亲的未婚妻的缘故。 她生怕自己担不起太婆的那一份期望。 可是若是太婆仅因她作为宁昭南未婚妻,嫁与宁家能给程氏家族带来荣华富贵,所以才看重她,程悦又觉得不全是这个原因。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漏听、漏看了些什么。 想不明白,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五、初上学堂 第二天一早,含玉便替程悦打扮妥当,向戚氏告了别,再往太婆处请了安,被太婆留下用了早膳,就往静淑斋去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这静淑斋是程宅请了夫子和嬷嬷教程家内院小姐们的地方,是一座独立的小院。 到了院门口,有个婆子迎了上来,引着程悦往里行去。 程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小院。 院里有一口小池塘,池塘边种了些垂柳,如今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枝条在风中飘飘荡荡的,想来春天暖了柳叶长出,肯定又是另一番的风情和光景了。 有一座亭子是延伸出水面上的,四周垂着些淡粉幔帘,添了几分女子的温柔浪漫气息,据身边的含玉说这是小姐们学习累了品茶、歇息的所在。 转过亭子,才是一排正屋,俱都糊着烟柳色的窗纱,进了屋内才发现屋中有淡青色幔帘的隔开两边,一边只摆了一桌一椅,另一边摆了十来张矮几矮榻,这就是小姐们平日里读书习字的所在了,大概可以称之为教室罢。 教室内坐了两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姑娘,旁边都站了个丫鬟在铺纸布墨,见程悦进来,俱在好奇地打量着她,却都不是昨天夜宴上见过的,猜测着是程氏家族其他人家的女儿送来读书的了。 程悦泰然自若地走到婆子指点的桌边坐下,迎着两个打量她的姑娘微微一笑点头招呼。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便站起来笑道:“你就是悦儿妹妹吧?我听母亲说起过你们呢,我叫蕾儿,是住在西巷的。” 程悦含笑应了“是”,一阵说笑声涌进了教室,却是昨天在晚宴上见过的太婆的曾孙女儿程采瑶和程采琴。 她们进了教室,一见程悦,笑声一遏,丝毫不理会程悦微笑对她们的招呼,各自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蕾儿看看程采瑶和程采琴,再看看程悦,不敢再说什么,只冲程悦笑了笑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含玉从被拨了给程悦之后,心里便向着自己的主子了,见了程采瑶和程采琴对程悦爱理不理的模样,心里就有了三份气,转眼看自己的小姐,却见她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丝毫不见恼怒羞怯,一派云淡风轻。 怔了怔,自己的心里的纳气恼也平息了,继续替程悦研着墨。 不久陆陆续续的还有几个小姑娘到了,一个四十岁多岁的清瘦夫子也随后进了门,讲解的是《女训》上的文章。 虽呐板的老夫子讲得无聊又无趣,程悦只权当识字和了解这世界的规矩,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听着课,规行矩步的就是了。 原以为养在深闺的女子课程并不多,不想每天都排得满满的,也没有周末的概念,一个月只有三天休沐日是不用上课的。 学习的课程也很丰富,所谓“知书达理”,“知书”只识得字是不够的,还得会吟上几首诗,对上几个对子;“达礼”是学习大户人家的规矩、言行举止;此外还要学习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虽不要求精通,但都得有点基本的根基。 当天下午便是女红课程,程悦对女红简直是一窍不通,虽然学得很认真,但绣出来的东西还是一塌糊涂,令教刺绣的季绣娘训斥了好几回,程采瑶等几个女孩子可没那么多顾忌,好不掩饰地透露出了自己的鄙夷之色。 第二天便是琴艺课,当下午散学前,教养嬷嬷宣布第二天请了新琴师传授琴艺课时,教室里一片哗然,除了程采瑶和程采琴两个知情者之外,都兴奋而充满期待地叽叽喳喳起来,就连程采瑶两人,眼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期待之色。 天近黄昏,程悦才随着散学的小姑娘们出了静淑斋的院门,走到背人处,一边走着,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胳膊。 原来以为拿针拈线是轻省活,可学了一下午下来,才发现原来也是体力活,拈针的手臂吊了那一下午,早就酸软得难受了。 身边抱着笔墨纸研包裹的含玉说着:“原来是没有琴艺、棋艺课的呢,如今才开了,人都猜老太太是为了姑娘您才开了这两门课的。” 程悦怔了一怔,原以为婆子宣布第二天上琴艺课是换了新琴师,出于对新琴师的好奇和期待,才会群情激奋的,原来,是一直没有单独的琴艺课,这么说来……这琴艺和棋艺课真是为她为开的? 她喃喃地自语:“原来并没有琴艺课的吗?” 含玉点头道:“我们程家虽宽裕,但到底不寿宦大户人家,对姑娘们只要求琴棋书画略知皮毛,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就是了,原来都是宅里自家的太太们和教养嬷嬷教上一点半点的,如今您来了,才开了这两门课,可见老太太真真是将你当亲孙女儿看待,不,比亲孙女儿还亲。” 程悦苦笑一声,原来太婆真是想将自己培养成一个能配得上都城宁丞相府的儿媳妇的大家闺秀,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也明白了程采瑶和程采琴等人对她的敌意,太婆如此作为,在别人看来,确实是重视她更甚于对待自己的亲孙女和曾孙女了。 如果说族长、族长夫人和她的儿子、媳妇们不喜欢戚氏三人是担心罪臣家眷的身份给他们带来麻烦,和攀高踩低的势利眼使然的话,那程采瑶和程采琴几个小姑娘不喜欢她,大概就是嫉妒了,嫉妒她得到太婆的重视,以为她抢夺了原本属于她们的宠爱,就想小孩子对于自己玩具的一种占用性防卫一般。 程悦摇头苦笑,心里闷闷的,太婆对她的重视和护卫,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便利,比如安定的住所和生活,比如良好的教育,她很感激,这份恩情,她终究是记在心里的,但也给她带来了一些小小的烦恼。 谁说她一定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不知道是什么货色的宁家公子? 如果要她用婚姻来偿还这份恩情,如果宁昭南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姬妾成群、无恶不作,难道她也要听命与这个定下的童亲,听命于太婆嫁于他吗?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恩情要还,可不应该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还,她拥有现代人的思想,自己的幸福应该是自己去寻的,而不是用来报恩的工具。 至于恩情,她可以从其他方面还。 何况,宁家也不见得这件亲事顺利结下去。 想通这一节后,她仰着头对着天边的晚霞微笑起来。 天边有一抹黑影掠过,急速盘旋,是一只搏击长空的老鹰,那么矫健,那么骄傲。 回到自个院子里,程悦问正端了水盆往外倒水的含香:“姐姐,我哥哥回来了么?” 含香笑着点头道:“刚回来呢,这不刚倒了水给他洗手,我给姑娘也倒上一壶水洗洗手罢?” 程悦点头道:“好的,谢谢。” 含香笑道:“偏小姐爱这么客气,我们是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还次次都不忘向我们道谢呢,奴婢们可当不起。” 程悦笑笑掀帘进屋,道谢,这是在现代养成的习惯使然。 没有谁替你做事是理所应当的,帮你做了事,自然就承了情,该道谢,习惯使然,就算在古代也是如此。 戚氏正和程恒两人在屋子里说话,见她来了,俱抬头笑问道:“悦儿(妹妹),在学堂可顺利?” 程悦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见他们脸上俱带了笑,戚氏神情似甚喜悦,点头笑道:“我很好,姐妹们也很好相处。” 戚氏问了几句话,程悦都微笑着用活泼的语气一一答了,戚氏放下心来,传了晚膳上来,三人吃了,闲话一会,外头天色已经黑了,程悦拉了拉程恒的袖子笑道:“哥哥,你听,什么虫子在唧唧喳喳的,我们看看去罢。” 戚氏笑骂道:“老实了这两天,又胡闹了,总归是些秋虫罢,你一个女孩子钻草捉虫的像什么。”可责怪归责怪,终究不忍心太拘了她,便让她和恒儿出了院中。 走至僻静处,只听程恒问道:“妹妹,在学堂真没有人欺负你罢?” 程悦转身,微仰头看着高她半个头的程恒,他一脸关切,眼里似乎有些委屈的星芒,心里一暖,他心里更惦记着的是她。 自己的哥哥,那个第一次见面时满脸惶恐惊惧、悲叹着自己荣华岁月消逝的公子哥,也在成长,开始为家人着想和负责。 刚回家时,她便敏锐地看到程恒看似与戚氏欢快地交谈着学堂的趣事,可他的目光有些闪躲,便有心寻机会问个明白,不想她尚未问出口,程恒却先由己及人地想到了她是否也会被欺负。 心下感动,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哥哥,你在学堂可好?跟妹妹我说实话罢。” 程恒看了看她关切却又坚定的目光,低了一下头,低声道:“他们骂爹爹是乱成贼子,还说爹爹该死……” —————————————— 这章本该昨天更新的,可由于家里停了一天的电,只好现在补上了。这周的第一天哦,亲亲们给点力,让小丫厚颜伸出讨要推荐票票的手上多留几张票票吧。谢谢啦。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六、兄妹之情 程悦心中的怒火篷地一声点燃了,真数分!她低下头,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微微平息心中的愤怒,抬头看着程恒:“那你有没有被伤到哪里?”能够猜到,辱及父亲,程恒肯定忍不住与他们有拳脚往来,而程恒文弱孤身,难免吃些亏。www.dushiwenxue.com 程恒摇了摇头,再看看程悦微皱的眉头,关切的目光,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腰上有点儿痛。” 程悦道:“我去拿点祛瘀的药酒来帮你揉揉。” 程恒拉住她:“不用了。” 程悦不依:“若落下病根就难办了。” 程恒松了手:“别让娘知道,她会担心。” 程悦眼睛一弯,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幸好也算是常用药,屋子里也备了有,看见戚氏正坐在灯下专心致志地打着一根络子,程悦悄悄地将那装药酒的小瓷瓶放在袖筒里笼了出去。 就在花荫下,程悦轻轻掀开程恒的衣裳,借着廊下灯笼的烛光,只见腰上已经青紫一片了,心里又是痛又是恨,咬牙骂了句:“可恶。” 叹了口气,往手上倒了药酒,轻轻地替程恒搓揉开来,听着程恒闷哼一声,轻声道:“哥哥,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忍着,这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以为你软弱可欺,但也不能蛮来,毕竟寡不敌众,这事你还得告诉夫子罢,就不信他敢不理不睬,那些人也能讳上几分。太婆不是拨了个书童叫书砚的给你吗?平日里多叫他贴身跟着,他毕竟是太婆的人,只需放点风声书砚会将你的事儿告诉太婆,那些人自然就不敢做得过了。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咱行得正,坐得端,不自辱,慢慢的让越多人服你敬你喜你,别人也就不敢辱及了。” 程恒一径听着一径点头,轻笑道:“妹妹,你说出这番话来,倒不像我妹妹了,像我姐姐了。” 程悦“嘿嘿”一笑,心里暗道:论真实年龄,我可不就是你姐姐,嘴里却说道:“好呀,你叫我姐姐吧。” 程恒佯装生气地哼她一眼:“想得美。”看着她粉粉的脸蛋,带着笑意明如秋水的眼眸和油黑的辫子,伸手便搓了她的头发一把。 程悦“呀”的一声后退一步,嗔道:“你把我头发拨乱了啦。” 程恒干脆又揪了揪她的辫子:“就弄乱,怎么着?” 程悦不依了,也伸手去揪他的发髻。 兄妹两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闹着,清脆的笑声洒满一院,头顶上秋夜的风静静拂过。 戚氏依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听着,轻轻地伸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滴,转身走回桌前继续打这那根络子。原先心里的那些愤懑,那些痛苦,和要吩咐的那些话,都一起淡了,压下去了。 第二天的琴艺课,却让这满教室的人都大失所望,只因她们想象的那个携琴而立,衣襟飘飞的白衣清俊琴师没有出现,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年纪的琴师,虽然也气度儒雅,温和亲切,可到底已人近中年。 程采瑶等学琴的兴趣立刻便大打折扣了,而这却是程悦意料中的事,因此,丝毫没有失望的情绪,养在深闺的姑娘们平日能遇见的年轻男子就少,更何况是风度翩翩,多少多艺的年轻男子,难免生出些绮丽遐想,甚至生出些风流韵事,而太婆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的。 练琴是很枯燥的事情,但在现代没有条件受到的艺术熏陶,在古代能有这么好的条件,还有私人琴师,程悦可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至于还有棋师,却听说虽然定了要开课的,但因为一直没有寻到好的师傅,也不急在这一时,也就暂时搁了下来,只寻了个教养嬷嬷教些基础的规则。 日子过得很平淡,虽然程采瑶等几个人对她并不太友好,包括族长等祖宅主人们也对她不太理睬,但或许是老太太在起作用,倒也没有人特别为难她。 只有几次发生了她的绣布被弄烂了、纸墨被弄得污脏等小小的把戏,和一些语言上的冲突,只要不过分了,程悦都一笑置之,都是些小女孩的小小算计,她没必要去计较。 也有几个女孩儿不顾程采瑶几人对她的敌意,对她示好,她也一概温和对待,既不太近了,也不疏远了,也算有了几个闺中玩伴,比如蕾儿就是其中一个。 太婆自从表了态后,倒也没有关照程家三口,只是对她特别的严厉,对她的表现特别的挑剔,对她的评价特别刻薄……可程悦知道,正是因为关心、关注,带着期望,才会对她这么严格。 有些类似一种望子成龙的期望。 连一开始幸灾乐祸的程采瑶等人都品出几分味道来,对程悦就更没有好感了。 要说对女子私塾里这几门课程,程悦最重视的不是体现大家闺秀风范的礼益矩和修养的琴棋书画,而是女工刺绣。 只因她打听了,一个好的绣娘,在绣坊里,一个月能有二两月银,对一个底层的平民普通家庭来说,算不错的收入了。 绣娘同时还是裁缝师,兼顾衣裳的裁剪、配色等,或许……日后以裁缝业谋生也不错。 在现代见过那些花好柳绿、千姿百态的衣裳款式,在古代未必不能利用。 程悦的小脑瓜里盘算着。 但是,季绣娘对她态度并不好,甚至很冷淡疏远,有时候程悦绣错了、行线不对了,她甚至视而不见,不理不睬。 一开始程悦以为是她绣工太差,遭到了嫌弃,抑或是她也势利眼,看不起寄人篱下的她。 后来才渐渐地听说,季绣娘新婚不久时,她的丈夫在一次战争中被西戎士兵给杀死了,而程悦的父亲是因为私贩盐铁给西戎而获罪的。原来她对程悦是迁怒。 如果真要称为一个好的绣娘,真正能将自己绣的成品卖得一个好价钱,虽然要靠勤快和手感、悟性,但没有一个好的师傅引进门,细细指导、传授技巧也是不行的。 于是,某一个休沐日,夕阳西下时分,她等在柳荫下等着季绣娘。 —————————————— 星星眼望着众位筒子,求推荐票票,谢谢。 推荐朋友的文: [bookid=1694879,bookname=《废柴杀手》] 简介:穿越古代成废柴,如何生存? 拉关系走后门,使劲忽悠。 她用事实向大家证明,蚂蚁是能绊倒大象的。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七、说服绣娘 季绣娘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三十岁妇人,明明年纪不算很大,但梳着老气的发髻,周身几乎没有饰品,甚至身为绣娘,身上的衣裳连花瓣儿也寻不到几个,就如心如枯井的僧尼一般。[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此时,她正如往常每个休沐日一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喜欢在黄昏时分,往那偏僻处柳荫下的凉亭里绣上几朵花儿。 可如今一向清冷的凉亭里竟然有人在。 她怔了怔,转身便走。 “季师父,”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种微微的绵软,却并不娇怯,如温温的水流一般:“悦儿在此冲了茶,请季师父品尝品尝罢。” 她回头,淡漠着脸道:“不知姑娘在此,多有打扰,我这就告退。” “不打扰,我是特意在等季师父的。”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挑明。 季绣娘怔了怔,转身冷冷地看着程悦,眼里有丝疑惑。 那小姑娘正在凉亭外看着她,微微地笑着,身子站得笔直,两肩自然下垂,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即使年幼,那一种从小培养的优雅和从容却显露无疑。 程悦双手交叠,向季绣娘深深一鞠。对季绣娘一个程宅里的绣娘来说,这是很隆重的礼仪:“悦儿师从季师父以来,没有认真行过拜师之礼,因此特意在此以茶代酒,愿行这一拜师之礼的。” 季绣娘怔了怔,明白了她的用意,淡淡点了点头道:“不敢。”依旧转身便要走。 程悦疾行几步,几步窜到季绣娘跟前拦住她,干脆以小卖小,耍起赖来,嘻嘻一笑道:“季师父,您看我特意备下的茶,就算不是拜师茶,您也赏脸喝杯茶再走吧?” 季绣娘看着她一脸讨好的笑脸,扑闪着的长睫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若执意要走,倒显得自己没肚量了,不过一杯茶而已,无奈地转身,进了凉亭内。 凉亭里,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刚烧开,“咕噜咕噜”地响着,一团团的白雾从茶壶嘴里喷出来,弥漫在凉亭中,飘飘渺渺,,清冷的凉亭添了几分暖意,淡淡的茶香飘荡的空气中。 “水烧开了,刚刚好。这第二遍的茶才是最好的。”程悦微笑着提起茶壶,注水在两只茶盅里,一时茶香芳郁,双手恭敬地捧于季绣娘。 季绣娘犹豫了一下,在石凳上坐下,接过程悦双手捧过的一盅茶,默默地喝了一口。 程悦说:“季师父也听说了我父亲获罪的缘由罢?所谓峣峣者易折,水至清则无鱼,可惜我父亲大概至死都不明白,他是栽在这个道理上头。” 见季绣娘依然沉默不语,她继续道:“季师父也知道太婆素来痛恨西戎军士罢?如果我父亲真是私通西戎,依着太婆的性子,即使我们是她的亲眷,她肯收容我们吗?那是因为她知晓我父亲的性子。若我父亲是贪图钱财、贪吐富贵之人,他在都城为官之时,有我祖父戎马一生打拼下的将士人脉,有我与宁丞相府定下童亲的依靠,不用说我父亲是个饱学儒将,就是胸无点墨,只要肯趋荣附势,放低姿势,何愁不谋不能谋个好职位,何必来这边远偏僻的边疆?只是,正应他是性情刚直卓而不群的人,才会来这边关,才会被人诬陷。太婆正是知晓了个中缘由,才收留我等,不愿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季绣娘抬起头看着程悦:“你是说,你父亲是被人诬陷的?” 程悦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正是。” 这也是这两个月来与太婆相处时,程悦品出来的理儿。她发现太婆身上有一种铮铮硬气,她识时务,却不一味的趋炎附势。 在她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傲骨。她在家破人亡时,果断地放下自己原来大家闺秀的身份,下嫁给一个农夫,并助其取得族长的位置,光这份魄力,就已是不俗。 第一次见到太婆时,当太婆答应收留她们时,程悦以为是自己说服了太婆,也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有个宁昭南的未婚妻的名分,太婆看中的是宁丞相府的那份权势。 可后来程悦渐渐明白,并不是她的说服,而是太婆对自己识人的自信使然,她果断地判断出程简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她收留她们,也许程悦是宁昭南未婚妻的身份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个原因,何尝不是对她们的义气和亲情? 可若不是为了趋炎附势,太婆为何要待她如此不同?只是为了报她祖、父两人对程氏家族的相助之恩吗? 或许吧,但程悦却觉得……并不尽然。 因太婆对她的态度,和有时候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就像前世时常见的盼子女实现自己愿望的长辈。 可她盼着在程悦身上实现的,是什么? 一阵风吹过,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柳枝拂进了凉亭,在程悦眼前荡过一抹影子。 程悦收回心思,看着有些沉吟的季绣娘,又给她续上一杯茶,道:“季师父,我仰慕你精妙绝伦的刺绣技艺,您能将蝴蝶绣得如要破绢而飞一般,您能将荷花绣得刚从水里冒出来的一般,您能只用五种颜色就表现最美的意境,您是这里唯一一个会反面绣的绣娘,我愿意师从您学艺。” 不等季绣娘拒绝,她急忙道:“我知道我愚钝,也没有基础,但是,我有学习的耐心和决心。您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偏想跟您学刺绣,您请听我说说理由再决定教是不教行吗?我想师从于您:一是想学了有个傍身之计,二是我是真的喜欢刺绣这门技艺,三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愿意终身奉你为师。” 季绣娘怔了怔,抬眼看着她:“我们这宅子虽不寿宦人家,但也算是宽裕,使奴唤婢是少不了的,姑娘日后也是要嫁入豪门的,这女红针线活计,只需能绣个嫁衣,做些荷包、香囊的小玩意就行了,这衣裳裙袄的自是有下人绣坊去做,姑娘为何要竟要将这活计都学个通透?” 程悦正暗中关切地看着她的反应,瞧着她眼里的寒意和疏远淡了许多,听了她的问话,心里一喜道:“季师父也是知道的,虽老太太待我们不薄,到底是寄人篱下,倒不是担心被舍弃,只是,亲戚愿意帮助我们是恩情,是义气,并不是就有义务助我们一辈子了,并不是说,他们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想学个傍身的技艺,我更愿意靠我的手走出一片天,而不是借他人之瓦遮风挡雨。至于宁家那个豪门……”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季绣娘眼光又在她身上扫视了几下,带着些惊奇,静了一会道:“你……就不担心……”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下去。 程悦歪头一笑,带了几分调皮,道:“不担心什么?退亲吗?所谓天涯处处是芳草,我又担心什么?” 季绣娘一愕,晒然一笑道:“偏你这张嘴,什么都敢说,也不害躁。” 程悦嘿嘿一笑,拿起杯子道:“且不管日后如何,如今我却与季师父在此品茗赏柳,岂不是缘分?” 季绣娘微微笑道:“同为师徒,自是有缘。” 此话一出,程悦刚还悬了几分的心顿时一阵狂喜,承认她们是师徒关系,那季绣娘就难辞其责要教她的了。 虽知季绣娘不肯教她只是迁怒于她父亲通敌之事,只要解开了这个心结,这障碍就去了大半,但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季绣娘迟疑了一会,试探地问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懂得倒多,这些话儿说的,比大人都要豁达通透几分。” 程悦心一跳,不动声色地拍手笑道:“我将这话儿告诉我娘,季绣娘赞她豁达通透,我娘定会开心的,嘿嘿,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季绣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娘也来了些时日了,该去拜访拜访她才是。” 程悦笑道:“这敢情好。”戚氏本就是有些见识的官宦夫人,她倒不是很担心会露馅。 几天后,含香捧了几枝梅花往老太太屋子里送去,道:“这是我们院子后面的那株早梅开了,悦姑娘折了要孝敬给老太太的。” 太婆歪在暖榻上歇息,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带了点笑意,问道:“如今你家姑娘在做什么?” 含香陪着笑道:“姑娘去了季绣娘房里请教女红去了。” 含香走后,太婆坐起身子,笑道:‘悦儿果然还是说服了季绣娘。’ 伺候她多年的芸姑笑道:“这事儿老太太早就知道了,只需您对季绣娘说句话儿就是了,何必要让悦儿姑娘费那心思?” 太婆看着屋角插放的那季枝吐艳的梅花,冷淡的声音响起:“我要她成为傲雪的寒梅,可不是攀附依仗她人的菟丝花。” —————————————— 这章总觉得写得不是很好,请亲亲们提提意见和看法吧?评论区连草都没几棵,我都不确定,到底又没有筒子在看文,泪奔。 昨天在新书榜上呆了半天,然后我也窃喜了半天,结果晚上就下榜了,悲催的小丫求推荐票票。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八、反常为妖 转眼年关就近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边关的冬季严寒,已经下过了几场雪,街上的行人却不见减少。 因为此时正是准备年货之时。内城的一些新式衣裳、流行首饰、年货糕点之类的东西,也源源地输入边疆城市,而边疆的皮毛货物、西域的一些玩意儿,也输入内城,虽然平远镇比不得边关大城,但也颇见繁荣。 程氏祖宅里也不例外,户户都在备着年货,围炉闲话,一派繁忙热闹的气氛,可不久却从都城传来一个消息,皇上驾崩,全国举行国丧,这个春节停止一切庆典仪式。 戚氏听闻这个消息后,恨不得摆上案几,点上几柱香谢老天开眼,让这个不分忠奸治了程简罪的昏君撒手西去。可终究是寄人篱下,生怕惹来事端,虽心里称愿,也不敢表露出来。 而对程悦来说,也是松了一口气,在她心里,那个皇上离她是很遥远的,他怎么样与她并不相干,况且因程简被治罪的关系,她对那皇上并无好感,可因国殇期间,不用举行庆典,也不用让她面对一个看似热闹的、却是第一次没有和现代的父母亲人一起度过的春节。 而对戚氏和程恒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春节过得比往年冷清多了,可依然难以掩住那辞旧迎新的喜庆气象。 在一顿简单的族长宅邸除夕饭后,因没有往年有的看戏、听曲、放焰火的娱乐节目,戚氏三人早早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里。 屋子里燃了暖暖的碳盆,刚从冰天雪地的户外进到屋里,一阵暖流裹着,令人有些昏昏沉沉的。 含玉接过戚氏刚脱下的雪袍,笑问道:“太太,可守岁么?我和含香还在我们院子的厨房里备下了饺子。” 戚氏眼里的伤感一闪而过,叹了口气,向含玉点头笑笑:“好的,你们有心了。来,这两个红包给你们。” 分了红包,枯坐无趣,戚氏便取了针线来做,程悦和程恒摆了棋盘在下棋。 戚氏绣着绣着花儿,手中的针突然一偏,在手上扎了一下,她痛得倒吸了口气,眼角的泪便渗了出来。 程悦和程恒的棋也下得心不在焉的,程悦才不过学了一点皮毛规矩,下得一塌糊涂,但程恒也似乎未觉一般。 一屋寂静,只有棋子寥落落下的轻微“嗒嗒”声,还有灯花偶然轻轻爆响一声,三人各怀心思,默然相对无言。 这一个有些沉闷的春节过后,却听闻春季几个月来,程家在官商手下往来的生意被夺了好几宗。 族长对此颇有怨恨,只说族里长老批了运格,是阴人带来的霉运所冲。而族里大多数人都以为是收留了带了霉运的戚氏母女之故。 当这个谣言愈传愈烈时,终是传到了戚氏母子的耳里,戚氏很是不安,便带了程悦往太婆处表示愿意离开祖宅避开这一段时日。 太婆慢慢地踱步在她们的身边。戚氏在她如鹰般冰寒锐利的目光下,愈发局促不安起来,只觉得自己就如鹰爪下的兔子一般,慢慢低下头去,额头见汗。 太婆收回目光,看向程悦,问道:“你之意如何?” 程悦微垂着头,轻声答道:“悦儿认为,谣言止于智者。” 太婆目光一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谣言止于智者。”笑声一歇,道:“没事了,这离宅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戚氏道谢后,太婆让戚氏先离开,却让程悦留了下来,只静静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长时间地不开口。 程悦觉得她的目光就如毛毛虫一般爬过背脊,被看得忐忑不安,在那种无声的压力下,突听得太婆问道:“你以前师从于谁?” 程悦怔了怔,迟疑着回答:“并没学什么……”突地猝然一惊,突然意识到了太婆的用意,声音消失在喉头,猛地抬头看着太婆。 突然地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很奇怪,忙垂下眼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再抬头时,脸上带了一丝笑意:“以前并没有学过什么,只看过些闲书,我爹爹那时都说我呢,正经的书儿没看几本,闲书倒看过不少,还怕我移了心性,后来禁着不许看了。” 可太婆依然在冷冷地盯着她,什么话也未说。 程悦突然觉得连解释都显得多余了,在太婆的目光下,她只觉得维持的镇静一寸寸地溃退,一种惊恐慢慢在心底蔓延。 一阵难耐的、长久的静谧中,她甚至恍惚地觉得,连这丝伪装都没必要了,太婆已将她这个冒牌货看穿一般。 只听得太婆的声音慢慢响起:“别说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你娘教的,我不信。只是,以你的年纪,太聪慧外露,事有反常即为妖,就算你有十分聪明,也该露三分藏七分。我这话听是不听,就看你自个了。你去罢。” 程悦只觉得心弦铮地一松,暗暗松了口气,应了声“是”,退了出去。不管太婆有没有怀疑什么,在教她为人处世,便是——不再追究,而她心里,竟对太婆产生了一种劫后重生的感激和庆幸。 慢慢地行走在园子里,一阵凉风吹过,她打了个寒噤,才发觉自己已是汗湿了衣裳。 她不是妖,太婆才是妖,一个精得成了怪的妖。 “老妖婆。”她轻轻地,喃喃地唤了一声,可与第一次唤她老妖婆的厌恶不同,此时她心里充满了敬仰和敬畏。 而她,竟觉得有些喜欢这个老妖婆了。 当族长隐晦地表达了要将戚氏母女从祖宅分出去,被太婆训斥了一番:“住口,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你身为族长,遇事不寻缘由,听信于神鬼惑众之说,是为愚,不着力于解决此事,反迁怒于妇孺,是为昧,你愚昧至此,可有面目为一族之长?说什么阴人作祟,我看是几个宵小所为。若你不能解决此事,反为难无辜妇孺,不如将这一族之长之位让出来,传位于他人,免得祸害一族之人。” 族长在太婆的积威之下呐呐不敢反驳,可终究愤懑不平,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您老还以为悦儿是宁丞相未过门的儿媳妇罢,其实……这婚事我看未必能成……” 太婆目光一凝,牢牢地盯着族长道:“你派人寻过宁府的人?” —————————————— 求推荐票票,555……又掉榜了。如果今天能上新书榜,晚上再加更一章。汗,我就找虐吧。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十九、时光如梭 族长打了个寒噤,习惯性地微微缩了一下,想抱头掩脑的,见太婆未打过来,这才松了口气,道:“这倒没有,只是……” 太婆皱眉:“我最厌这说半句留半句的。www.dushiwenxue.com说,怎么回事?” 族长犹豫了一下,将他知晓的事情告知了太婆,末了说上一句:“我就怕她连累了我族人呢。”。 太婆脸色阴沉,沉吟了一会,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平静,看向族长的眼光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鄙夷和无奈:“没点出息。这事再别提了。” 转身看向窗外,神情带着几分傲:“我要收留这女孩儿,就不会反悔。不管她会是谁的媳妇儿,她,性子难得对我的脾性。” 听闻后来族里造谣生事之人被太婆狠狠地惩治了一番。而生意上的事,却是托了太婆的一个故人之子,江南秦家的公子相助,才平息了此事。 虽此事之后太婆未再提起,其余人等也不敢再提,可程悦总觉得此事并非有人信口雌黄连累于她们,而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也许针对的就是自己母女,可,又有谁于她们有仇而如此作为呢? 她这个身子终究年龄尚小,许多事情她并不能知晓,又见后来再无人生事,便将此事压在了心底。 年后不久,太婆来看了她们一次,在寒暄了几句之后,她招招手:“悦儿,过来。” 程悦背上有些发寒,微微抿了抿唇走了上去。 太婆拉着她的手,顺着手腕慢慢抚摸了上去,冰冷粗糙的触觉直钻心底,接着又隔衣捏了捏她的肩膀,令她转圈审视着全身,这更让她觉得难受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太婆是嫁给了一个寻常农夫,年少之时,大概也操劳过许多家事、农事,才会令指腹如此粗糙、掌心还有厚茧,几十年来依然褪不去吧? 这么一想,她突然对太婆有了一种如前对现代时自己的奶奶的亲切感,那种难受的感觉便消失了。 在她神游之时,太婆点了点头,道:“身子骨长得不错。这男人呀,除了要求女人有付好相貌、好才情,这好身子骨儿也得长得盘正条顺的,才惹人疼。” 程悦一楞,原来是为了审视她的身材呀。 戚氏虽然意识到了太婆的用意,可听得她直接说了出来,还是有些儿觉得躁,低了头下去。 程悦却无奈地暗叹了口气,她这才虚岁十来岁呢,就已经在说嫁人的事儿了,但太婆所说的理儿,她也是明白的。 虽然不想以色侍人,可有个好相貌,好身材,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她很认真地按照教养嬷嬷的话去做,坐姿态、站姿,甚至于睡态都有讲究,习惯了在前世散漫的她,很累,可却很是有效,渐渐地,她看起来……用含玉的话说:有如刚亭亭而立的出水芙蓉。 ————————————时间分割线———————— 时光如梭,转眼间便过了四年。 这四年来,太婆并未给程悦出过难题,但在她和母、兄遇上困难时,也几乎从不插手相助,似乎不闻不问,而遇上些宅第纠纷时,她有时却会询问程悦该如何处理。 虽过得磕磕碰碰,难免吃了不少亏,可程悦还是对太婆很是感激,她明白太婆给了她一个大的保护罩,在太婆的维护下,她才能平静地在祖宅生存,而太婆又给了她面对困难、解决困难的平台,太婆让她独立处理自己的困难,独立帮助母兄遇到的刁难,她在培养她,这比一味的将她护得好好的,更要让程悦觉得敬佩和感激。 而此时,程恒也已由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儿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比起四年前,他脸色红润了许多,身子也壮实了不少。虽他还是喜文多些,可在妹妹的鼓励下,也跟着祖宅里的护院大伯学了些简单的拳脚,对壮实身子大有益处。 而他的妹妹程悦,也会在每天清晨便往院子前的那几株梨树下伸展运动身子。他不知道妹妹是从那里学来这些的,但似乎很有效,悦儿虽身子娇小,看起来却比族长宅里的那些姑娘们多一份健康朝气。 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这些年来,他在族里从常平白受人欺负、受人指责嘲笑一步步地挺了过来,渐渐地在那一群莽撞的少年郎里得到了些认可,渐渐地在族里生活得如鱼得水。 这归功于他的妹妹,他喜欢与悦儿聊天,悦儿在不经意的笑言间,对他的鼓励、安慰,让他一次次鼓起勇气,冷静面对,每次克服一个困难,就似乎离真正的男子汉近了一步。 而他的妹妹也在进步。她会写一手颇为清丽的字迹了,她会弹琴、下棋了,她刺绣的手帕也得到了绣娘的肯定了…… 那天他散学到院子时,正见程悦在梨树下绣着花儿。梨花落如雪,暗香浮动,她正一身淡粉衣裳,衣上、头上头落了些许花瓣,微微低倾着头在绣花。 凑近一看,她绣的是正在开放的梨花,淡青色的手帕上,几朵白色的梨花在绽放,配起来清雅得紧,便夸了一句:“绣得真好,好妹妹,送与我罢。” 程悦回头笑道:“别捣乱了,我这是要送去绣坊的东西呢。” 程恒撇了撇嘴,无奈地一笑,转身进了院内。妹妹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要自己赚钱的念头,常往绣坊里绣些小玩意儿。 程悦又绣了两个花瓣儿,觉得脖子有些酸,她微微抬头,看向那几株梨树。 梨花雪白纤薄,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怯弱之态,可偏一开时是满树的花密密匝匝的,远视如云、如雪、如雾,配与苍劲的树干,却有一种浓烈的美感,素雅和艳丽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难怪许多文人骚客对梨花情有独钟,比如“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又如:“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正嘴角带笑地沉思着,突听得一声赞:“悦姑娘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人比花娇。” 回过神来,却见太婆和她的贴身大丫鬟芸姑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那句话却是芸娘所说的。 程悦忙站起来笑道:“太婆、芸姑姑,不知道您们来了,进院里坐罢。” 太婆略点了点头,柱着拐杖慢慢踱过来,立于程悦身边,仰头看着那片如雪的梨花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罢了,就在这里坐坐罢,我老太婆,还不知道能看几回这花儿了。” 程悦心里有些黯然,太婆这两年来,衰老得有些厉害,再想到在古代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 搬了可半躺的椅子给太婆坐下,太婆往程悦手里看了一回,眼睛微眯,眼里一抹亮光闪过,问道:“听说你给绣坊绣手帕儿?” 程悦心里微微一惊。 虽与太婆相处得久了,渐渐明了了她的脾性,可面对她冷冰冰的态度时,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她低头回道:“是的。” 太婆冷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担心我家会置你们于不顾,好积赚下私房钱预备着离开祖宅?还是,嫌弃我这老太婆管得多了,要离了这里?” 程悦道:“不是的,我娘、我哥哥和悦儿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太婆多年来收留我们,供我们吃住、习学,衣食无忧,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都很是感激。但是,太婆,说句不敬的话,这毕竟是寄人篱下所得,您助我们是亲戚情分、是恩义,可我不想只做这寄生虫,我不愿只等着别人的帮助。太婆,您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可有畏缩不前?可有坐等救援?没有。而我如今不过是学着太婆您罢了。” 顿了一顿,想起太婆并不忌直言,便继续说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就算备下私房钱,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好过将希望都寄托在祖宅族人之上,生计、命运全由他人。” 太婆静了一会,令芸姑都有些担忧她会生气时,她眼里却充满了笑意,脸上的皱纹如菊一般,笑道:“好个生计、命运由己不由他。芸姑,我好久没喝酒了,拿酒来,我想和悦儿喝上一杯。” 芸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便唤一个小丫头去取了一壶酒来,给太婆和程悦一人斟了一杯酒。 太婆向程悦举杯,啜了一口,叹道:“我这些孙女、曾孙女儿没一个人像我的,倒是你,悦儿,性子最是像我。” 程悦微微一笑,也向太婆举了举杯,微辣的酒液滑过喉头,她有些恍惚,这是她在古代第一次喝酒,距上次喝酒……很久远、很久远了。 许是尚年幼,喝了几口,便有些熏熏然了,她看着太婆微眯眼睛看着梨花的悠然模样,突然问道:“太婆,您对我可有期望?您可有未完之梦,放在后辈身上实现?” 太婆举杯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悦儿时,本来含笑的双眸已充满了寒意,脸上勃然变色:“别以为我对你好上一点,你便可以没上没下,胡说八道。” 说完,她站了起来,将酒杯往椅子上一放,冷冷地瞥了程悦一眼,在芸姑担忧的目光下,扶着芸姑柱着拐杖,慢慢行远。 程悦突然觉得,她的鞠偻着的背影,显得那么衰老而萧瑟。 —————————— 谢谢筒子们的支持,在晚上终于爬上了新书榜,继续求推荐票,谢谢啦。 另特别感谢幻想自由的云亲亲的评论、打赏和评价,给我寂静的写文之路增加了好多鼓励和感动。-3-。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有客将临 程悦目送太婆的背影行远,也慢慢地放下酒杯,往园里信步行去。www.dushiwenxue.com 心底突然生出难过和担忧,她在害怕,在担心太婆的身体。 无关她在祖宅的依靠和生计需要,而是一种浓浓的亲情使然。 虽然说生死由命,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想到生离死别……她对太婆,还是如此的不舍。 于此同时,有一种危机感压上心头,其实本来就一直有的,只是如今提了上来。 太婆,她真的老了。若是没了她的庇佑,她们母女三人,还能在祖宅生活下去吧? 路过一所空置的院子时,只见热热闹闹的有些匠工在修葺这房屋,那所院子素来是作为客房的,可几个月前才修葺了一次,怎么又要修葺呢? 心里一动,难道是有重要的客人来吗? 闲逛了一圈,回到自己院子里将修葺客房的事当个闲话说了。不久,含玉也从院外回来,将手一拍笑道:“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族长夫人何太太的一个外甥要来我们祖宅呢,先使人送了信来,听说过几天就到了。” 戚氏不在意地笑道:“这亲戚往来也是寻常,怎的如此大惊小怪?” 含玉道:“这个太太就不知道了,我们何太太的外甥可有个好父亲,他父亲是平阳等五郡的州官呢,那可是正四品的外放官员。听说家里也有钱得很,光今天来报信的那两个下人的马匹、衣着、打扮就很是不同。” 戚氏的兴趣也提了起来,想了一想,笑道:“听说堂嫂子的这个远方表兄是在别处为官,如今怎么到平阳五郡做州官了?” 含玉道:“听说何太太的那个堂兄也是才提拔为州官的,刚从别的……反正是什么郡调过来的,刚上任不久,想起何太太这个远房亲戚了,便让儿子过来看望看望。” 戚氏点头笑道:“难怪如此重视,还重新修葺房舍。” 含玉神秘地嘻嘻一笑,压低了嗓门,还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太太您想,我们瑶姑娘多大了?今年也该十七岁了罢。” 戚氏怔了怔,恍然笑道:“原来打的是这主意,若能相配,也是好的。” 众人闲话了一回,也就放下了。 过了几天,程悦应季绣娘之邀,带了含玉,禀告了太婆,坐了宅子里的小马车,往季绣娘家里祝贺。季绣娘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因考虑着程悦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也未约在孩子庆满月酒的那天,而是让程悦提前了几天过去。 到了那一座普通的四合小院里,有一个小丫鬟迎了进去,便听得季绣娘在屋里笑唤道:“悦姑娘吗?快请罢。” 程悦掀了帘子进去笑道:“季师父,恭喜您了。哟,好可爱的小宝贝儿。”那尚未足月的小孩儿包在襁褓之中,闭着眼、微嘟着小嘴熟睡着呢,程悦小心翼翼地从季师父手里抱过小孩儿,逗着笑道:“瞧着小模样儿,睡得多香呀。” 几个月未见,季绣娘看起来丰韵了一些,双颊红晕动人,比四年前那心如枯井的僧尼模样增添了许多风韵,判若两人。 她眉宇间有种平淡安宁的温润气息,又何尝不是种幸福? 含玉微笑着递上一个小包裹,道:“这是我妹娘亲手做的呢,是送与小哥儿,请季师父别嫌弃,随便给小哥儿穿穿,也拭娘的一片心意。” 季绣娘道了谢,拆开包裹看看,便握在手里爱不释手起来,叹道:“悦姑娘,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瞧这构图裁剪,比我做得还好,这布料儿柔暖、淡雅又舒适,刚刚好。呀,这是小熊、小兔子罢?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图案,可爱好看得紧。” 程悦笑道:“季师父这是笑我了,我要学的还多着呢,您是怕教会徒弟,饿坏师父,所以要藏私罢?” 季绣娘“噗哧”一笑道:“偏你这嘴,连师父也打趣。我可没说笑,你如今差的是刺绣的时间了,这是需要长时间练出来的,我会的技艺,你也都会了。不过……”她想了一想,将一个箱子开了,拿了一个包裹出来递给程悦,道:“这是我年少琢磨刺绣时收集的一些绣品,都是极好的,你拿去罢,多看看学学,对你也大有益处,也算是……留个念想罢。” 程悦先注意到了她最后一句话,忙问道:“季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要往哪里去?” 季绣娘点头道:“孩子他爹要往江南去行商,待小哥儿满了月,我们也会跟着去的,毕竟他在江南买了房子,置了些产业,才算是个安稳所在,说起来,这还得谢谢你呢。” 她的思维飘到两年之前。 那时,她那邻居阿良来寻她,愿娶她为妻,她却犹豫着避而不见。 她素小与那邻居阿良青梅竹马,渐渐长大时,情意暗生,但由于家中父母嫌阿良家贫,将她许配给了他人,阿良伤心了一回,也黯然另娶了他人,男婚女嫁之后,两人就再无往来了。 不想她才成亲不久,夫婿就被西戎军士所杀,她不容于夫家妯娌,便入了程家族长府里做绣娘,从此自以为心灰意冷。 不想阿良的妻子也在前几年患病而亡,无意中探听到了她的处境后,便来寻她,表示了愿娶她为妻之意,她却避而不见。 可虽人未见,却精神恍惚,那几天,她老是在刺绣时被针扎到指头。 自以为她小小一个绣娘,并无人关心于她,却不想程悦看在眼里,对她说:“这就是命运,会让你一朝失去很多,会让你沉重得难以承受,可,人终究不能活在过去,得走出来。想两年前,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身份地位,失去了财产,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如今我们走出了失去的痛苦,而季师父,您还活在过去,没有走出来。” 当时她训道:“胡说,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倒胡乱揣测起我的心思来了。” 程悦却嘻嘻笑道:“季师父,您天天打扮得比尼姑可素净,可是,您绣的双飞共舞的蝴蝶、您绣的嬉戏的鸳鸯却生机勃勃,绮丽绻眷,可见您并不是真正的心如死水。您又为何不能重新勇敢地去面对呢?您在害怕什么?害怕再失去?还是害怕别人的非议?” 季绣娘怔了怔,自己真的是心如死水吗?细想来,原来她还是见到恩爱的夫妻会羡慕,见到双飞的蝶儿会感慨,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的期盼吧?脸上红了一红,低着头低声道:“可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别人也会指指点点的。” 程悦扬眉一笑,脸上竟隐隐地透出一丝张扬、傲然:“自己的幸福,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必为了不相关的人不干痛痒的非议,丢掉自己该拥有的幸福?何况,你也才三十出头,在我们那……在我眼里,还年轻得很呢。” 或许人有时候迈出一步,差的就是一个提示、一个鼓励。季绣娘还是接受了邻居兄长的求娶,辞了程家族长府的差事,嫁于了邻居兄长,兄长这些年来很是努力积累了些家底儿,夫妻和睦,倒也过得很是舒适惬意,如今又添了一个胖小子,她已经觉得别无所求,只愿这样平淡安宁的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想到此,她望着眼前正带这几分孩子气在逗着孩子的程悦叹道:“悦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四年前在那个凉亭里,我为何要答应做你师父吗?” 程悦摇了摇头,季绣娘叹道:“一来,是因为我被你说服了,我相信了程将军不是通敌叛国之人,我平时敬佩之人便是程老太太,她既然信你父亲未通敌,我便信了她的判断。既然这个心结解了,我也没必要为难你了;二来,却是你的态度,很是坚定、真诚,自有一种力度让人不忍立即拒绝;三来,却是我羡慕你。” 程悦有些惊奇地反问:“羡慕我?” 季绣娘点了点头:“对,你也许不知道,那时的你,虽然是一个落难官家小姐,却生机勃勃,这是我身上所没有的,那种不服输的朝气很动人。” 程悦笑笑:“这也是被逼的,又能怎么办呢?苦也一天,乐也一天,乐比苦好,不是吗?”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一、巧遇故人 程悦从季绣娘处回来后,却听到了太婆生病的消息,她顾不上回自己的院子,便将季绣娘送给她的那个包裹给了含玉送回去,自己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地往太婆的院子里赶。[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到了院子门口,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从上次莽撞地问了太婆那句话之后,她便有些悔,有些怯,有些忐忑,琢磨不透她到底有无生气,轻叹了口气,她一向猜不透太婆的情绪。 面对她,就如面对一口深井,一片大海一般。 太婆一向冷漠淡然,而那天她却在太婆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犹豫了一会,听得屋内太婆咳了两声,终究是担忧太婆的身子,忙掀帘子进去。 屋子里因医生的叮嘱不宜见风,窗上低低地垂着厚厚的垂帘,光线有些昏暗。 她疾行几步,正对上太婆淡然的目光,脚步一顿,微微低头垂着手道:“太婆,悦儿看您来了。” 太婆淡淡地移开目光,道:“坐罢。” 程悦坐在床前不远处,关切地打量着太婆的脸色,道:“太婆您觉得如何?大夫怎么说的?开了些什么药?” 太婆手微微一摆道:“没事儿,左不过染了点风寒罢了,这春末时节,最是忽暖忽寒的。昨儿你去参加蕾儿的婚礼了?” 程悦见她脸色虽然差一些,但精神似乎还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答道:“是的,很是热闹。”在四年相处中,性情温和、随和的蕾儿是她的闺蜜了,比一向与她不亲的程采瑶、程采琴还要亲密几分。 此番蕾儿嫁得远,在另一个郡,令她至今仍然有离情萦绕在心里。 太婆点了点头,闭目不语,似乎毫不在意一般。 可程悦知道太婆在听着,她继续低声道:“看来她的夫家家境排场都不错,只是……听说她过门之前,她的夫君就有两个通房丫头放在房里了。” 虽然知道这世界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但亲耳听闻自己的闺蜜要忍声吞气地与他人共侍一夫,再思及己身,说不定也会遇上这种憋屈事儿,心里还是隔噎得慌。 倒不是愤懑,而是……如吞了一团棉花似的,憋屈、恶心、压抑。 或许是她语气里表现的厌烦太重,太婆转头,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了几丝叹息:“这就是女人的命。” 程悦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太婆,连您也信这是女人的命吗?您可是最不服命、不信命,凭着自己一步一步奠下这基业的。” 太婆冲程悦点了点头:“扶我坐起来。” 程悦忙倾前扶了她起身,靠在床栏上,从窗户透过的那一丝昏昏的光映在太婆脸上,她苍老的脸上那一丝笑显得讥讽而苍凉:“可你堂太祖父当了族长后,还是纳了两个小姑娘,只是我不许她们生下孩子罢了。” 这些事是程悦所不知道的,她震惊而狐疑地看着太婆。 太婆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悦儿,你是要嫁到宁府的,那是一个豪门,那是有地位有身份的富贵人家,少不了有些争宠捻酸的破事儿。你性子倔强,也得容得下,忍得下那一口气,可也不能心软,该用的手段得用,该耍的心计得耍,将夫君的心掬在你的身上,不能让这妾侍、通房在你之前诞下男儿,你的位置才能谁也越不过去。这些年虽未明说,但该学的我也让你听了看了不少。” 程悦抿了抿唇,道:“太婆,虽然我与宁家定了亲,宁家也是天下人都愿倾炎的富贵人家,可我还是觉得,若要与人共侍一夫,将时光都耗在几个女人的纠缠争斗中,还不如嫁与一个普通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业,即使家贫些,也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何尝不是种幸福?” 太婆目光一沉:“悦儿,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的语气里,有过来人的沧桑。 想起太婆手掌的硬茧,程悦低着头看着自己粉红光洁的指甲,默然了一会,猛地抬头定定地望着太婆:“太婆,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我不信凭自己的手不能谋个好生活。我不管他是家贫还是富贵,只求一个有情人。” 太婆无奈地一笑,语气荒凉:“只求一个有情人?悦儿,天下女子,年少时哪个不是如此?只是何其难也。” 第二天,戚氏听闻太婆生病的消息后,便要往城外的静佛寺烧香祈福,让程悦陪她一块儿去了,又带了含玉伺候着。 谁知宅里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车身猛地一歪,轰然倾斜在地上。车夫惊得死命扯住马匹喝住,可那强劲的冲力和惯性使然,让坐在外边的程悦身子一歪,从倾斜的车厢里跌出了外面,手肘撞地,在地上狠狠擦了,剧痛透心。 戚氏和含玉惊呼一声,顾不上自己也在车厢倾斜时被撞得生痛的肩膀和脑袋,爬出马车看程悦,见程悦白腻的手肘上擦破了一片,鲜血涌出,触目惊心,周围一片红肿,急忙拿手绢儿压着,细密的鲜血还是渗出来,又是心痛又是急又是慌,禁不住转身狠狠地骂了车夫几句。 程悦忍着那一抽一抽的疼痛,轻轻动了动手臂,觉得并没有伤到筋骨,笑笑道:“娘,别怪车夫大叔了,他也不适意的。我只是擦伤了一点,并无大碍,你们有没有伤到哪里?” 细细查看了一番,戚氏和含玉两人都是头部有一两处淤青。肩膀有些儿痛,也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车夫不敢争辩,苦着脸往马车处查看了一番,回禀道:“车轴不知怎的散了,一时是走不了了,这样罢,我拦辆车先送太太、姑娘回去,再寻人来修。” 也只得如此了,可是因在城外,走的又是小道,往前后看看,都无过往的车辆,离城又远了,要回去唤人也难,正一筹莫展之时,道上来了一辆马车,众人皆一喜,车夫忙上前拦车。 “吁……”那赶车的少年喝住了马车,跳下车来,只扫了站在一边的戚氏和程悦一眼,便转头去看坏掉的马车,问车夫道:“这位大叔,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不知怎的,这车轴便散了。这是我们太太和姑娘,住在镇上程家祖宅的,劳烦这位小哥送她们回去,再帮我唤个人来修车,自有酬谢。” 那少年脆脆地应了一声,望着戚氏等人道:“太太、姑娘们请上车罢……”突然他顿住了声音,只盯着戚氏愣愣地看着。 戚氏一皱眉,少年这举动可无理得很,含玉正要训斥于他,突听得他一脸惊喜地问道:“这位太太,您可是程将军的夫人?” “程将军的夫人”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闻了,戚氏微微有些恍神,也细细地打量起那少年来:“你是……?” 见她没有否认,那少年高兴地笑了起来:“夫人肯定不认识我了,我是吴荣的儿子,叫吴泰熙的那个……三年……哦,不,四年前了,是我爹爹和我从平阳送您和小姐、公子到平远祖宅的。”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二、心动一瞬 戚氏闻言一怔,惊叹道:“原来你就是吴小哥呀,哎呀,都长这么大、这个高了,我一时还认不出来呢。www.dushiwenxue.com” 吴泰熙“嘿嘿”一笑说:“夫人您倒是没变,还是……那么、那么……”他摸了摸头,想了一会,:“……年轻漂亮。” 眼光一转,目光在程悦脸上凝了一会,看着她惊喜的如花笑靥,喜悦地说:“你是……程小姐,对吧?呀、你长这么高了,若不是程夫人在旁边,只在街上遇见,我肯定认不出你了,难怪今天一早就听得鸟儿喳喳叫,原来是会遇上贵人呢。” 程悦也很惊喜,她踏前一步,刚要招呼,却被吴泰熙那一连串的惊叹打断,抿嘴一笑道:“你还是那么多话呀,我也是没认出你来呢,都这么高了,想你和吴队正送我们时,你才……嗯、这么高,和我差不多,现在都快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说着用手比了一个高度,偏头打量着他。 他一双浓眉下一双漆黑的眼睛,身量高挑,有些清瘦,脸色微黑,笑起来是露出几颗白牙,虽然脸上有少年人的稚气和朝气,但确实已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大后生了。 吴泰熙笑道:“我哪有那么矮,那时也比你高好些好不好?咦,你受伤了,都出血了。” 车夫忙上前道:“请太太、姑娘还是快回去罢,若伤口伤了风就不好了。” 吴泰熙看着捂在程悦手肘上的染血手帕和沾着的灰尘,又望了望路途,皱了皱眉,道:“这里离镇上很有一段路呢,不如在这里先给伤口上点药罢,我车上刚好有些药。” 他转身往自己的车厢里取了个小瓷瓶和一个水囊出来,道:“洗一洗伤口,涂点伤药罢,我看着伤得可不轻,又沾了灰尘,落久了终究不好。” 程悦想想也是,虽然没伤到筋骨,为了让母亲放心,也装作没事人一样,可伤口的皮外伤还是擦得挺深的,若感染发炎就不好了,便没有拒绝,让含玉接过水囊和伤药,到树下处理伤口。 她本是现代人,对露当众露出手肘并不在意,在现代吊带裙、短裙之类的也穿过呢,还在意这个,不过为了符合这世的规矩,还是微微侧过身子遮上一点,让含玉为她处理伤口。 一拿开手帕,含玉就忍不住惊呼一声:“呀,怎么伤得这么重。”见这外皮血肉模糊的,手便抖了起来,那水囊的水淋在伤口处,程悦才发现竟是酒,顿时痛得一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这下含玉的手就抖得越发厉害了,清洗的手势便有些不知轻重。 那痛就钻心了起来,程悦瞥见戚氏担忧的目光,只一声不吭,神色如常,可脸色却白了两分,额上发际处渗出细细的汗珠。 “我来罢,不是这样弄的。”吴泰熙虽不好直愣愣地看着,但撇了两眼,也看出了不对,未多想什么,便说了出来。 程悦道:“好的。”也未多想,脸上一片坦荡自然。 戚氏皱眉,刚想拒绝,见程悦应了,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未说。 吴泰熙蹲下身,接过含玉手里的水囊和手帕,让含玉在旁边撸起程悦的衣袖,轻轻地替程悦清洗了伤口,又敷上了伤药,接过戚氏递过的一方干净手绢包扎好。 他动作很轻柔很快,那伤药一敷上去,程悦便觉得好受了许多,虽有点抽痛,但已不是很难受了,她笑着向吴泰熙道了谢,问道:“你学过医吗?” 吴泰熙摇头道:“并没有学过,只是邻居是大夫,对我很好,我有时候去帮帮下手,这清洗、敷药还是会的。”这才见她白腻的手腕上戴着一颗用银线穿着的黑色珠子,易发衬得肌肤似雪,珠色如墨,抬头正对上她笑微微的眼睛,明若秋水,他突然觉得心一跳,忙低下头去,脸上一红,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萌生,那一片淡粉的衣袖落下,遮住了她的手腕,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来道:“好了。”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自然起来,脸微微侧过一边,未直视程悦,又忙忙地道:“夫人、小姐,上车罢,我载你们回去,只是我这车子简陋,请将就一下吧。” 三人道了谢,便上了吴泰熙的马车,往城里行去。 吴泰熙专心地赶着车,程悦坐在车厢里微微掀开帘子问吴泰熙道:“你爹爹呢?这些年还未报答他相助之恩呢。” 吴泰熙静默了一会,脸色一黯,低声道:“我已经两年没见过爹爹了。” 程悦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道:“他去哪里了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在马蹄的嘀嗒声中,吴泰熙的声音有些黯然:“四年前,赵将军寻了我爹一个错处,撤了他队正的职,赶出了军营,爹爹便寻了些小生意养家糊口,两年前我爹爹听闻贩些东西到西域卖,运气好的话,去一趟就够一两年的嚼用了,便随了一个商队去了,谁知……再也未回来,听商队回来的人说,当时遇上了沙盗,又遇上了风沙,就冲散了,好几个人都未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哪里去了。” 程悦心里一紧,与戚氏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神色里看到了黯然、淡淡的悲伤和疑惑。 吴荣雪中送炭的鼎力相助,让她们很是感激,一直记在心里,到了祖宅之后,还着人到平阳送了些钱财与他,感激他的相助之恩,却被吴荣退回来后,只说本该如此,不敢受。 戚氏等人毕竟恃母幼儿的寄人篱下,联系不便,也就不再往来了,想不到他竟出了此事。 只是,四年前…… 程悦问道:“吴叔叔是什么时候出了军营的?” 吴泰熙想了想道:“大概是……送了你们之后的两、三个月吧。怎么了?” 戚氏默然一会,叹道:“是我们拖累了你们。” 吴泰熙怔了怔,笑笑道:“这哪是呢,我爹爹说是时运使然。” 戚氏又问道:“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住在哪里?” 吴泰熙说:“我家里就我一人了,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我爹爹一直未再娶。如今我投奔在平远镇我舅舅家里,平日里做些赶车的活计。” 戚氏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若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来程家祖宅族长府来寻我罢,能帮的我会尽力的。” 吴泰熙“嘿嘿”一笑,爽朗地说:“好咧。”矫健地一扬手:“驾。”鞭子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影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留下一路烟尘。 —————————————— 小丫很找虐地想参加下个月的PK,请亲亲们有保底粉红的给小丫留上一张、投上一票,行吗?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三、夫妻闲话 回到祖宅,下了车,程悦等人向吴泰熙道了谢,递给他车钱,他推辞了一番,也不再坚持,收了钱,跳上马车,向戚氏笑道:“程夫人,我住在镇上西平街。www.dushiwenxue.com府上的马车我会唤个工匠去修修的。” 顿了一顿,见祖宅门口有些人在望着,又道:“若您以后还要雇车,我定给你个实惠价儿。” 戚氏点头笑道:“好的。”见他扬鞭离去,转身进了祖宅内,低笑道:“这孩子,倒是心细得很。” 从祖宅大院一路行来,进了族长府,却见门口有些大人、小孩在往院里张望着,院内停了一辆马车,装潢得精致辉煌,还有几匹马,正被牵着往马圈里去。 有几个衣饰精致的小厮并两个丫鬟在从马车里搬下东西,交于宅子里的下人们,往客房的方向搬去。 略一想便明白了,是何太太的那个远房外甥华紫英来了。 眼光一转,果然便见族长和何太太满脸笑容地陪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身边,墨子哥一身上好的暗花绫罗,正指挥着众人:“小心些,这都是小爷我这一路淘来的,若是撞坏了一点,小心你们的皮。” 众人一齐应了,愈发小心起来。 族长陪着笑道:“原来贤侄这一路上赏花赏景,倒是雅兴。” 华紫英得意地一笑:“赏花赏景赏……自是风雅之事,要不也不用在这路上耽搁几天了。” 见过外客在场,程悦便避过一边,往侧边的另一条道上行去。 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转头,却见墨子哥挑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也斜着眼看着她,见她望来,挑眉一笑,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打开折扇的动作熟练得很,倒也称得上几分风流倜傥,可在这尚有点微凉的春末时节,拿个扇子扇着,却显得有些不入格的可笑。他相貌还算周正,可那轻佻的神态、轻浮的声线,却透出一种挑逗的意味,令人生厌。 程悦只撇了一眼,就淡淡地移开目光,恍若未闻,不急不慢地继续前行,转过一颗花树,遮住了后面追随的目光,她才松了口气,皱了皱眉。 华紫英饶有兴致地盯着程悦离开的背影,这姑娘倒有趣得很,被他挑逗的姑娘,若是守规矩的大家闺秀,无不是掩着羞红的脸急急忙忙地躲避;遇上些大胆轻浮些的,也会含羞带怯、欲拒还迎地含笑看了过来,却没有见过这恍若未闻,闲庭信步从容离开的女子。 而且,看她虽然年纪尚小,但已出落得娇妍如花…… 他转头向族长夫妻打听起来:“刚才的这位姑娘是……?” 族长答道:“是我的一个堂侄女儿……” 何氏忙忙地截住话题道:“贤侄,这东西也搬进去了,你一路路途奔波,还是先进去歇息一会罢。”便将华少爷让了进屋,让人好生招待不提。 晚上,在族长的卧室中,何氏着一身中衣,一边将自己头上的首饰摘下来丢进首饰盒中,一边有些发恨地道:“这几日让程悦那小狐狸精少出来园里逛罢,瞧那风流模样,刚一出来就招蜂引蝶的,万不能让她破坏了我们瑶儿的婚事。” 族长不在意地道:“她还小着呢,再说也就见了这一面,能成啥事。” 何氏沉着脸道:“小?不小了,今年也有个虚岁十四了吧?到了这个年岁都快可以出嫁了。” 族长道:“她还与宁府有婚约呢,哪看得上华少爷。” 何氏“嗤”地鄙夷一笑:“我看你是糊涂了吧?这些年来宁府可曾派人来过一次?你不也说这事儿成不了吗?我看她小小年纪又刁又精,打着骑驴找马的念头也不一定。” 族长道:“那也得华少爷看得上我们瑶儿才行。” 何氏有些自得地道:“瞧我们瑶儿那样貌,可差给谁去?”可细比起来,还是比程悦差了那么一点,她有些恨恨地想着。 族长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看华少爷那模样,也是个风流的,倒别害了瑶儿。” 何氏撇撇嘴:“你年轻那会儿不也是自诩风流?还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若是瑶儿能嫁了他,不但她日后荣华富贵,我们能仰仗华府,得势指日可待。只是,这几天如何将程悦支使开来?” 族长尴尬地咳嗽一声,说:“你又何必将悦儿当成洪水猛兽?我虽不喜她,但见她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就算嫁了华少爷,总归是我们程家的女孩儿,也好过肥水流入别人田不是?” 何氏将手中把玩的一枝金镶玉头花一丢:“又糊涂了,自家的女儿和隔了个肚皮的女孩儿,这亲疏不是明摆着的么?” 族长说:“好了好了,累了半天,先歇下罢。”按下话题不提。 程悦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问戚氏道:“那个续任的翼卫将军赵延标就那么痛恨我爹爹么?为何吴大叔只是助了我们一次,就要这般害他?” 戚氏摇了摇头,叹道:“我原也不知道他恨意这般重。我也是你爹爹出事后,才托人打听了,在你爹爹调任平阳之前,听闻有提拔他为翼卫将军的风声,不想上峰却改了注意,将你爹爹调任了那位置,这便让他记上仇了,因为是你爹爹挡了他的升迁之路,我们落难后,他便落井下石,想不到连吴队正也给连累了,却是我们对不起人家了。” 程悦点了点头,原来是因职场争斗。 不过,不管是谁害了吴荣,她们欠人家的情越发深了。 后来程悦将伤口重新清洗上药了,才发现自己被沾污的那块手绢丢了,想是落在路上了吧,也未在意。 第二天,程悦从学中散了学,往太婆处看望了一回,便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春末时节,那院里的花儿恋春一般,开得越发璀灿,她虽然不是悲秋伤春的性子,还是被吸引了,在花丛下多站了一会。 正轻轻凑进一朵花轻嗅那淡雅的香味,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若是喜欢,我送姑娘便是了。” 程悦一惊抬头,却见华紫英轻轻摇着折扇,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嘴角带着一丝挑逗的笑容,踱步过来,“啪”地一声折拢了扇子,宽大的衣袖一扬,他是潇洒了,可扫落了许多花瓣往根下飘去。 他顺手就将程悦刚嗅过的那朵花摘了下来:“送给你,姑娘何必赏花?这花儿也及不上姑娘半分。”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四、再遇故人 华紫英这番动作,呃……倒也称得上风流倜傥,潇洒飘逸。[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程悦很好奇他那番举止动作是不是经过刻意训练的。 若是十几岁少接触异性、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会一时被他迷惑。 可惜程悦不是。 她退后一步,对他手中的花视而不见,一福说:“华公子慢看,我先告退了。” 转身走了两步,听得华紫英轻笑一声,在身后吟道:“有花堪折直需折,莫等无花空折枝。”那语气中的自负和傲慢分明在告诉她:有这么好这么优秀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儿不理会,后悔就迟了。 程悦冷笑一声,脚步未停,从容自在地行远了。 华紫英眯着眼睛望着程悦的背影一阵,不在意地将手里握着的那朵花儿一揉,碎红染了手掌,双手一拍,摇着折扇继续慢慢地踱着步,一双眼四处张望着,赏花赏景赏美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赏美人。 一个小厮从他身后闪出,“嘿嘿”一笑说:“少爷,出师不利呀。” 华紫英扇子一折,“啪”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急什么,就得一擒一纵的才有趣儿,猫抓老鼠知道罢?” 一向不登门的何氏破天荒地上了程悦的院门,喝着茶,问了几句场面话,笑着对程悦说:“悦儿,明天是休沐日罢?可出去走走?” 何氏何时竟在关心关于她的小事儿,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第一次了,想了想就明白缘由了,正合了她的意,便笑道:“谢婶子关心,正是呢,我也刚向太婆禀明,明天一早就出去,季绣娘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想去送送,也算是师徒一场。” 何氏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忙点着头道:“正是正是,到底是师徒一场,很应该。”目的达到了,也无心在此逗留,寒暄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戚氏也正疑惑着,程悦告诉了她缘由,戚氏冷笑一声:“什么华公子,她当个宝,别人也当个宝不成,真真可笑。” 第二天一早,程悦便收拾停当,带了含玉,往太婆处告了别,路过园子时,却见程采瑶打扮得花团锦簇地徘徊在院里赏花,在预备一场有预谋的“艳遇”。 这大清早的春末季节,穿着笼纱薄裳裙在园子里行走,配上周围的薄雾,确实有几分飘渺的美感,可估计也凉得有些渗人吧? 有些感慨,那华公子看样子可不是什么良配,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她能管的。 到了季绣娘家中,院子里已经驾了一辆马车,堆了些行李,季绣娘抱着包裹得暖暖和和的小胖儿子整装待发,两人依依惜别了一番,程悦直送出城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季绣娘的马车也渐渐消失在天边了。 天色还没到晌午,含玉眨眨眼睛,期待而祈求地看着程悦:“姑娘,这天还早得很呢,咱逛逛再回去罢。” 虽平远靠近边城,对于闺秀、姑娘的规矩没内城森严,但出门的机会也不是很多的,就算出门做客拜访,也是直来直往的直奔目的地,是以难得这样一个没有长辈陪同的机会,含玉还是很期待能尽情地逛逛,程悦抿嘴一乐,也就同意了,——因为,她也想逛逛来着。 让车夫大叔将车赶到街口树荫下,让他不用跟着,约了个时间在街口候着。 车夫也乐得逍遥,爽快地应了,自去寻了个茶铺喝茶闲聊。 大街上还是有不少平民布衣姑娘在行走的,程悦穿着淡素,与含玉行走在大街上,也不惹人注意。 两人难得逍遥自在地一路逛去,买了不少玩意儿,逛到嫣色阁时,含玉说要买胭脂,便进了店内。 嫣色阁有个妙处,因地处边城,虽店不大,却积聚了不少西域、关外运送过来的胭脂,就是在都城也不一定能寻到的,色泽嫣丽,香气扑鼻,很是吸引女孩儿流连。 程悦素来不喜胭脂水粉,也自觉年少,尚未学化妆打扮,只站在店内一角,含笑看着含玉拿了这个放下那个,拿了那个放下这个,种种都爱不释手,难以取舍。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含玉也长成大姑娘了,爱美爱打扮了。 突然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程悦本只是被那抹淡青色的清淡身影吸引了目光,瞥了一眼,却怔了一怔。 这个……像是四年前在赵延标府上出言相助于她的秦公子。 凝目细看,这下可以确认了,确实是。 那秦公子给她的印象极深,倒不是因为他清俊的身姿面容,而是他那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他身上那种沉静、淡然如竹的气质。 满店里站了不少爱美的年轻姑娘、妇女们,本都在细细挑选着胭脂,轻声谈论比较着,突见这胭脂水粉店里竟有男子进店,而且还是个面容清俊、气质超群的男子,瞬间目光都或明或暗地集中在他的身上,那细细的嗡嗡说话声也随之一静。 那秦公子却对周围的关注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身上带着贵家公子高傲而疏离的气息,用毫无波澜的淡淡声调让掌柜的拿了几样胭脂。 店家似认识秦公子,撇下一众女客,满脸堆着笑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拿了几个精致琉璃盒子与他,他打开盒盖看了一眼,凑近轻嗅了嗅,轻点了点头,亲自拿了盒子,转身出店,突似感觉到程悦毫不掩饰的目光一般,向她撇了一眼。 程悦唇角一勾,落落大方地微微冲他一笑点头。 他怔了怔,漠然地移开了眼光,迈步离开。程悦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只留下秦公子那随身的小厮付账。 那店家报出的价格,又令周围响起了一片抽气声……这,也太贵了吧。 等小厮一离开,店里的嗡嗡声以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都在低声议论着墨子的身份和手笔,却无一人知道,显然不是本镇之人。 出了店,含玉还有些恍惚,满脸悠然向往地道:“墨子的媳妇真令人羡慕,这么有钱、这么俊雅的公子哥儿肯花那大笔的钱替她亲自买胭脂,真是羡煞人也。” 含玉那双眼亮晶晶的怀春模样让程悦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你却知道是给他夫人买的?说不定是给他母亲买的呢。” 含玉撇了撇嘴道:“那几盒胭脂都是色泽轻薄的,最是适合年少的女子用,老人可用不得那个色。再说,若不是为了心上人,哪个男子愿亲自去女子才去的胭脂店买胭脂?” 呃,胭脂色泽……这倒是程悦所不知道的,没研究。 含玉突地转头,直直地盯着她,唇角一丝捉狭的笑容:“姑娘,我发觉你才是……胆大的呢。” 程悦怔了怔,有些纳闷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含玉狡黠地眨眨眼:“我看到你对他笑呢,这满店的人都是悄悄看的,就你……” 程悦有些无奈,苦笑一声,这在现代不是很正常的态度吗?果然古人的思维是不同的,敲了含玉的头一记:“你再胡说,你家姑娘的名声就毁了。” 含玉嘻嘻一笑:“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就我们两个打趣打趣,外人面前我绝不透出一句胡话。” 相处这几年,程悦知她生性活泼,但对主子忠心,还是很又分寸轻重的,刚对她的警告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也就一笑置之了。 看看头上的太阳,也该回去了,她和含玉两人往街口行去。路过一个偏僻一些的巷子时,眼前一黑,有个身影拦在身前。 她忙脚步一顿,生生顿住身形,才未撞上来人。 ———————————————— 今天开始PK了,说实话,小丫没信心,没信心能上榜,没信心自己的书会又多少人喜欢,我只能尽量地努力更新吧。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五、拒绝 程悦抬眼望去,却见华紫英缓缓摇着折扇笑微微地看着她,见她望来,扇子“啪”地合拢,一鞠说:“程姑娘,真是巧呀。www.dushiwenxue.com” 程悦退后两步,拉开距离,中规中矩地福了一福:“华公子好雅兴,我就不打扰华公子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刚转身,华紫英身形一晃,拦在程悦面前:“程姑娘着急什么?恰好遇上,不如你我结伴而行,这街上琳琅满目的东西,程姑娘就没看中什么?只管告诉本少爷,不管是金玉还是绫罗,只要程姑娘你开了口,我绝无二话。” 程悦脸上一怒,这算什么?言行如此轻佻,难道是看她衣着简素,又知她是寄居在程家祖宅的,是以拿钱来压她诱她吗? 她讥讽地一笑:“多谢了,不过我并无要买之物,正急着要回家,免得祖母惦记,告辞。” 她客气而无比疏远地向华紫英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家?程姑娘还以为你有家么?”身后的华紫英笑了一声,扬声道:“程姑娘,你可要弄清楚了,你现在只是寄居在别人家里而已,不过仗着程老太太的照料而已,那老太婆都七老八十了吧?黄土都掩过头顶了,你还能依仗几年?” 他身边的小厮接声说:“我家公子对你青眼有加,有心相助与你。我家公子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有心求娶,若是你嫁与了我家公子,程姑娘从此便是锦衣玉食,绫罗加身,富贵长傍,不是好过寄人篱下,随时都可能被赶出来吗?” 华紫英用扇子拍了那小厮一记:“就你多嘴。”不过却不见恼意,见程悦的脚步停了下来,以为她心动了,易发得意起来,“啪”地张开扇子,窥着程悦:“姑娘以为如何?” 不想他却料错了,程悦停了下来,不过是想与他说清楚,免得他再纠缠而已,她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华公子青眼相看,甚感荣幸,只是我不过蒲柳之姿,无德无能,实在无福消受华公子的厚爱,不敢高攀,请华公子另择佳偶。” 华紫英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落差一大,人便容易冲动,何况他是那么一个骄纵横行的公子哥,顿时原形毕露,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程悦:“你拒绝我?真将自己当成仙女了不成?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 程悦也怒了,这都什么人呢,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敢来强的不成,她一仰头,一脸的鄙夷,骄傲地对华紫英道:“华公子只知我现寄居在祖宅,还不知道我另一个身份罢?我可是都城宁丞相自小定亲的儿媳妇!” 满意地看着华紫英一怔变了的脸色:“你,得罪得起宁府吗?” 这几句话她说得盛气凌人,底气十足,姿势骄傲而鄙夷。 这是事实嘛,虽知这婚事难成,她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可适当的时候,对待华公子那种凌强欺弱之人,这老虎皮便借来扯一扯吧,而既然扯了那老虎皮,就要有那老虎窥视众生的气势。 “麻烦,松手。”她将自己的衣袖一扯,从华紫英松懈的手掌中扯了出来,心里暗暗得意,也松了口气,幸亏可以吓住华紫英,反正他真要用强,就惨了。 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她望了过去,却见巷子旁边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有一扇窗户开了一半,低垂的幔帘掀起了一角,一双清亮的双目正定定地望着她,一双剑眉微微凝着,平静如湖的眼波下,似乎隐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人正是刚在嫣色阁偶遇的秦公子,他对上她的目光,平静自若地移开目光,幔帘也随之垂下。 程悦怔了一怔,便举步离开,后面还有个霸王,她还是赶紧躲开的好。 离开那条巷子,含玉拍了拍胸口:“呼,吓死我了。姑娘,你刚才真有气势。您真的是要嫁到宁府的罢?哼,他华府虽然又势力,但对比起宁府来,还不是天上地下,我就不喜欢这华公子,油头粉面的,见到漂亮姑娘跟见到肉的骨头一样。” 程悦“扑哧”一笑,却皱了皱眉:“这嫁到宁府……我不过是吓他罢了,别到处乱说。” 含玉疑惑地看了程悦一眼,听话地点了点头:“嗯。” 却说当天清晨程采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花园,恰恰在华紫英出现时将手绢遗失在了华紫英的脚下,成功搭讪,可人算不如天算,恰巧太婆路过,她冷着脸让程采瑶回自己的房里去,还暗地里将族长和何氏训斥了一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那华紫英眉目眼神轻浮多变,可见非可靠之人;将几分聪明都放在了女人身上,可见是酒色之徒;他路上所买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毫无用处,可见败家;这样一个纨绔之弟,你们贪图其父权势富贵便要将自己的亲生女人嫁于他,眼睁睁看着她跌入火坑?鼠目寸光,毫无骨气。” 族长和何氏心中不以为然,何氏嘟囔着道:“您老人家是逍遥自在了,不用管这府里的事,我们还不是为程家如何的繁华富贵着想。” 太婆眼光如刃地盯着她们:“你们是为程家、为瑶儿照想,还是为你们自己的虚荣、贪图富贵的心思着想?我确实是老了,难管百年身后事,这程家祖宅,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撑得起,早晚会被你们折腾得败了。” 她的语气冷厉,却又带了惆怅和不甘:“我平生无悔事,唯憾未将你们这群后辈教好。” 太婆的话却并未给何氏一个警醒,她一门心思地想将孙女嫁进官宦豪门,这人带了私心和欲望,看事情就偏颇了,反而怪上了太婆:“瞧见了吧?老太太对你我,和我们的子孙都不满呢,唯入了她的眼的就只有程悦那丫头。她老狐狸一样的人,难保是看出了那宁府难入,见紫英对那丫头有几分意思,想将程悦嫁给紫英呢。哼,不顾自己的家人,倒帮着个外人。” 族长说:“胡说,你怎么知紫英看上了悦儿?你让瑶儿行此事也不当得很。” 何氏哼了一声,恼怒地说:“我可是有眼线的,前儿就见那悦丫头在花园里与紫英搭讪,今儿紫英一听说那丫头出去了,便也忙忙地出去,不是被那小狐狸精勾了魂吗?否则我要那么急吗?” 且不说族长和何氏夫妻的商量,却说程悦以为华紫英听了她一番话,也该松手了,谁知道,却又出了事端。 此事,也埋下了她日后离开祖宅的因,也让她与对她影响深远的那个人由此结缘。 只是,这姻缘落何处……却由不得她。 —————————————————— 故事正式要进入主题了,汗,不知道读者亲们还有耐心没? PK过了一天又零半天时间了,话说我的PK成绩都是朋友顶上去的,是以还挂在榜上,很感激朋友的鼎力相助。但是,没有读者投票,心里还是荒凉一片。 我并不求PK能上榜,也不强求能有多少PK票、粉红票,但至少,看文的亲们留个言鼓励一下行不?小丫尽量淡定,还还是希望有读者的动力支持。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六、遭遇劫持 程悦怎么也没想到,华紫英会如此胆大妄为。www.dushiwenxue.com 本以为他虽是个娇纵而专横跋扈的官宦子弟,再怎么也会顾及到他父亲的身份和程府之人的看法,即使心有不甘,也不会轻举妄动,却不想他竟敢……劫她! 因华紫英依然住在族长家内,程悦这两天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出去,除了早晚向太婆请安一次。 因族长家虽算得上大户,这宅第也颇大,但到底没有真正的官宦豪门大户讲究,这外客游园,也不会过于拘束,何况华紫英那个身份,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太婆这几天身上愈发不好了,已请大夫吃了几天的药,整天里房子里药香不断。 太婆身子一向硬朗,却不知为何此次不过感了风寒,却延绵拖延了好几天还不见好。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背在人后悄悄拉着大夫细细的问了,大夫的回答让她心直往下沉:“姑娘也不是要听虚话的,我就实说了罢,老太太年岁已高,就如油灯快耗尽了油一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您也别急,这凡事无绝对,何况这岐黄之事,谁也不敢说绝了,老太太身子骨底子好,熬过了这个坎兴许能多活几年也不一定。” 大夫看着她那一脸掩饰不住的悲凄之色,叹了一声,好心提醒道:“姑娘,刚这话我还只告诉了您,您还是照常就是了,这人呀,不知情这身子骨还能熬得过,知情了就……” 程悦点点头,这道理她也明白。 勉强压下心里的悲切,她才收拾了自己的表情,面对太婆和众人。 虽大夫交代了一切照常,但程悦还是忍不住延长了每天呆在太婆身边的时间。 虽太婆对她严厉,神情漠然,但她却觉得呆在太婆身边很安心,很平静,有一种别样的恬然,就如前世呆在自己的奶奶身边一样,在心里,她早将太婆当成了她现世至亲的亲人了,那种牵绊和亲情,也深深地在心里落地生根。 那天昏黄将黑时分,她刚从太婆处请安出来,刚出了太婆的院子不久,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太婆还是不见好,看着太婆有些灰败的脸色,她脸上强颜欢笑,心里却苦涩得很。 忧虑地低着头慢慢行着,她不自觉地扯了片树叶在手里扯着,压根没留意周围的情况,突然身子一歪,她被一阵大力扯倒在一丛浓密的矮树丛后,身子随即被钳制得紧紧的,一阵陌生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令她一瞬间惊恐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刚想叫唤,嘴随即被堵了起来,双手也被反剪在身后,乱蹬的双脚也被迅速地套上了绳子,那人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个惯家子,并不是她希望的谁搞的恶作剧。 一个麻袋兜头而下,在一片昏暗中,她感觉到那人正将她抗在肩上迅速地移动着,她拼命地挣扎着,只希望能有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可是她身子被绑得死死的,嘴也被堵住了,能弄出的动静实在很小,而且那人显然挑了个好时机,正值程家的晚膳时间,在园里的人极少,何况那人也是避开人走的。 当被塞进马车时,程悦绝望了,她听着守门的下人跑过来开了门,眼睁睁地听着马车畅通无阻地驾出了程府。 这也让她知道了这马车定是程府的,或者是程府熟人、否则那憨厚老实的守门小厮断不敢放任陌生的马车进出。 那会是谁呢? 华紫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最后锁定在他身上。 而他想做什么? 在马车的颠簸中,在程悦的愤怒、担忧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程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猛地一停,接着狂跳起来,可理智又强迫她冷静下来。 身子被人从马车搬了下来,放在地上,地面的硬实感撞得她身子生痛。 眼前突地一亮,麻袋被人打了开来,一片月光映入眼帘,她忙看向打开麻袋之人,却是一张陌生粗横的男人的脸庞,他打开麻袋后,移出程悦后,便退至一边。 “你们下去吧。”华紫英的声音响起,接着他脸庞映入眼帘,居高临下得意地看着她。他身边站着的那个车夫和那个陌生汉子迅速地退出了视线。 程悦转头愤怒地盯着他,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华紫英俯下身子,眼里带着恶毒的笑意,笑嘻嘻地看着她:“被绑着的滋味怎么样?我警告过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手指一挑,将程悦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 程悦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里的惶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让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冷厉:“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敢得罪宁府不成……” 话未说完,华紫英猛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一挥袖子道:“别和我说什么你和宁府定亲的鬼话,都城里谁都知道,宁丞相的宝贝儿子与燕太师的千金燕秋凝有意结亲,你不过是一个罪臣家眷,连家的都没有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竟好意思幻想嫁与宁丞相之子,还编出与宁丞相之子定亲的鬼话,你是想出头想攀高想疯了罢?啧啧,真是可怜。” 他转头羞恼地盯着程悦:“只是你装得未免太像,竟让我都上了你的当。今天就让你见识下,骗我的下场。” 他眼里浮起了几丝淫秽的笑意,“嘿嘿”地冷笑着:“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杀要打要骂我还舍不得,小爷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我就在这荒郊野外夺了你的身子,让你从此成为我的胯下之臣。” 一股怒气直冲脑宇,程悦愤怒地喝道:“你敢!” 华紫英逼近一步,挑眉轻狂一笑:“我有何不敢?程家上下谁还敢和我做对不成?说不定还巴不得我收了你来讨好我,至于那个死老太婆,她清清健健的我还忌惮几分,如今不过是个将死的老婆子罢了,没几天活头,逼急了我一把毒药要了她的命。等我破了你的身子,她也无法。我好好地求娶你不嫁,等我破了你的身子,破鞋一只,丢我房里做个侍妾都抬举你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哈,月朗星稀,该合了你我做对野鸳鸯,我可是身经百战……不,千战,程姑娘,好好享受罢。” 他逞够了口舌之快,心里一阵舒畅,却见程悦狠狠地盯着他,月光下肤如凝脂,眼若秋水,含了几分愤怒,几分算计,一脸倔强,比平日更觉多了一分风情,又想到自己眠花无数,却是第一次在这荒郊野外行此事,顿时兴奋起来,一股热流从小腹涌了上来,某个地方瞬间撑起了帐篷。 程悦听着他那无耻的言语,知道多说无益,而她手上那颗珠子,也证明不了她定亲的事实,吓不住华紫英,说不定会惹得他更愤怒,便咬着唇,强迫着自己思索着对策,突然见到华紫英眼里那三分猥亵变成了十分的热切和淫亵,便知道他已意动,定会对自己动手的。 一阵恶心感和绝望涌上心头,让她眼前一黑,难道,真的要失身与这个衣冠禽兽吗? 她狠狠地咬住牙,慢慢屈起膝盖,决定在他上前动手之时,狠狠地在他跨下来上一下……最好让他终身不举,她恶毒地想着。 谁知华紫英欺男霸女的事情做惯了,他看着程悦的小动作,“嘿嘿”冷冷一笑:“你还想踢我不成,你敢弄什么,我便让我两个随从按住你,让他们好好欣赏你在我身下呻吟的**。” 程悦愤怒得眼前一黑,一阵悲愤和恶心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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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扭的瓜不甜,这位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突然,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低低的,但在一时寂静的林中,在荒郊野外,却显得有些突兀和诡异。 华紫英等几个人怔了一怔,有些惊慌地返身四处张望,唯独程悦心里一阵狂喜,热切地张望着。 难道真的有奇迹出现吗? 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年轻公子,无声无息地在几棵树后转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给他周身加了一层淡淡的清辉,映着他精致清俊的眉目,他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就如整个林子的光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般。 是偶遇过两次的秦公子! 程悦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天神、菩萨、如来佛……真的出现奇迹了! 此时,那高傲、冷漠的秦公子,在她心里就如神坻一般。 这样一个年轻公子与骏马悄无声息地出现,甚至连马蹄声也未闻,不由得让华紫英等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两个随从越步挡在华紫英的身前,壮着胆色问道:“你是谁?劝你别多管闲事。” 秦公子缓步地纵马上前:“这位姑娘与我有些源缘,我见不得她任一个畜生欺辱了,这闲事我受定了。” 华紫英变了脸色,怒声喝令着他的两个奴才:“竟敢辱骂本少爷,还不快收拾了他。” 但那两个奴才可是依附在主子下察言观色惯了的,墨子身上自然地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高傲、蔑视众人的神情,那是长期贵族大家的熏陶才能具备的神情,并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可以得罪的,且他只独身一人,面对他们几个人却淡定自若,更让他们拿不准底细了,在主子的喝令下,他们却只是迟疑、徘徊着只摆了个动作,却不上前。 而程悦乘此时无人注意,已挣扎着依着树站了起来,因脚也被绑着,她双脚并拢地跳跃着往秦公子靠近。 “哪里来的乌鸦,鼓噪得烦人。”秦公子一皱眉,手中的鞭子唰地甩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影,辫捎“啪”地在华紫英的脸上甩过,顿时让华紫英嚎叫的同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影,依那血影的深度看,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疤痕了。 他那两个奴才大惊,忙一个扑上去挡在华紫英身前,少爷出了差错,他们可担当不起,另一个发现了跳跃过来的程悦,伸手便去抓,被秦公子“啪”的一鞭甩在手上,顿时痛得一抖索缩了手。 那两个奴才再也顾不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公子是什么身份了,不抓住他教训一顿,首先就过不了自己主子的一关,而华老爷…… 他们有些不寒而栗,越发愤怒地向秦公子扑来。 可惜他们没有扑到墨子身边,两边的树丛里就跳出了一个人,接住了他们的攻势,他们不由得暗暗叫苦,墨子果然是有帮手的。 程悦跳到秦公子的马边,以一种感激而喜悦的眼光盯着秦公子,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秦公子垂帘淡淡地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从黑色的靴筒中抽了一柄匕首在手,俯身将程悦身上的绳索割断几处。 程悦只觉得身上一松,用力一挣扎,几把将绳索扯落了下来,向秦公子道谢说:“谢谢秦公子相救之恩。” 秦公子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淡然,淡淡的问道:“你怎知我姓秦?” 程悦抿唇一笑:“四年前也是幸得公子相助。” 突然便想起了前世电视上常见的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些被救的美女还会加上一句台词:“为报相救之恩,奴家愿以身相许。” 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忙掐断了思路。 “四年前?”秦公子微微怔了一怔,似乎并未想起何事,却不在意地淡淡一点头,伸出手:“上马罢。” 程悦怔了怔,望着那只白皙修长,骨肉均匀的手掌呆了一呆。 他脸上显出了一点讥讽的笑容:“难不成离镇上那么远,你是要走着回去不成?那请便。” 程悦一惊,忙双手一把抓住他作势放下的那只手,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急色得如调戏良家少男的色狼,不由得脸上一红,他的手掌那微微的凉意渗入自己的手心,不禁心神一颤,似乎那一丝微凉的触觉沿着手臂直渗心底一般。 悄眼看了看那个秦公子,却见他依然面沉如水,眼似深潭,神色丝毫未动。 借着秦公子手臂之力上了马,她僵直地坐在他的身后,看着前面那个闲雅的身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听得秦公子低低平静的声音传来:“姑娘双手还是寻个攀依罢,免得摔下马。” 程悦忙双手摸索着抓住了马鞍边缘。 再看向华紫英等人,却见他的两个奴才都倒在地上呻吟着,华紫英缩在一棵树下惊惧而怨恨地望着他们。 秦公子淡淡地对华紫英道:“也给你提个醒,这位姑娘,确实是都城宁丞相的公子定亲的未婚夫人,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问问你和你爹爹有几个脑袋。” 不再管华紫英三人剧变的脸色,调转马头,慢步离开。 程悦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她迟疑了一会,问道:“此事,我是说我的婚事,秦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连程家祖宅里知道的人也就少数几个,为何他会知道?又是否是知道她的这个身份,秦公子才会救她的? 又抑或,秦公子并不是如她所以为的偶遇她被劫被辱之事,也是早有知晓,一路随来,在危机关头才现身的? 而有什么目的吗? 一个接一个疑问在她心里泛滥。 突然警觉起来,在她心里如神袛一般的那个优雅的身影,也让她突然觉得疏远起来。 “不知,”沉默了一会儿,秦公子淡淡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我几天前在酒楼听姑娘提起的,如今偶遇此事,随手相助而已。” 程悦想起前几天她在巷子里遇见华紫英的对话,那是秦公子正在巷子旁边的酒楼上看见了这一幕,不由释然而羞赧地笑了笑。 秦公子依然淡淡地解释道:“今日此事,不管你与宁府的婚事是真是假,足以吓住那华少爷不敢轻举妄动。” 程悦接受了这个解释。 或许,对于救命恩人,因了那一份感激,都会很轻易地信赖罢。 ———————————————————— 对不起,这几天更新不稳定,原因是我家的小宝贝原来一直是她外婆带着的,这段时间她外婆要去照顾她的小表弟,所以,我家宝宝就归我带了。 话说,白天只要她起床后,就不停地召唤我,帮她这个、帮她那个,甚至什么也不做,也要陪在她身边,根本让我挤不出码字的时间;晚上,她要我陪睡,睡着了,她还平均每半个小时掀被子一次……总之,我是多陪,陪吃、陪玩、陪睡……还兼任保姆、老师、家长等数职。总之是精疲力尽,几乎没有码字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更新不稳定的话,请见谅,我会尽量补上欠的章节的。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八、回到祖宅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林中有薄雾在荡漾。www.dushiwenxue.com 秦公子的马走得并不快,但程悦第一次骑在马上,还是有些紧张。她僵直在马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马鞍边缘,可到底本不是攀附之用,抓起来不顺手,渐渐的手心便濡湿了一层薄汗,滑滑的更让程悦担心会抓得不牢靠了。 突然马速慢了下来,程悦正紧张担忧着会不会从马上掉下来,见马速度慢下来,顿时缓了口气。 前边秦公子的声音轻轻缓缓地传来:“程姑娘,你这般坐不行,还是……抓牢靠点罢,在下要加快马速了,这里离镇上还有不短一段路,你失踪一时,只怕程府已有人知晓,得尽快赶回去,免得事情闹开。” 程悦抬头望了望月亮,月亮已升高了许多,原来从程府被劫出后,已经过了不少时辰了,未在宅子里用膳,虽娘和哥哥一时可能会以为太婆留了她吃饭而未发觉她已失踪,但估摸着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大概已经被察觉了,若是长时间不回,张扬出去,于她名声大有损毁。 于是,她低低地回道:“有劳秦公子了。” 可马上确无其他可以依仗之处,除非…… 程悦咬着唇,犹豫了一会,慢慢地伸出手,环在秦公子的腰上。 一时之间已心跳如鼓,她只觉得手下的身躯僵硬了片刻,丝丝疏远感从他身上透出来,可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片刻后,只觉秦公子自然地放松了下来,轻轻地道:“多有得罪,程姑娘坐稳了。” 随着“驾”一声轻喝,骏马如电一般冲了出去,程悦惊了一下,忙收回心思,只觉得耳边风声赫赫,风扬起秦公子脑后的长发,如锻般飞舞,有些许抚过程悦的脸庞,有什么时候在她心里如羽毛般抚过。 一时又想到如今族长府里的情形……在各种思绪在程悦的心头掠过时,一声轻喝将神游的程悦心思拉了回来,马速慢了下来。 在月色中,隐约可见平远镇的城墙,高大巍峨一抹黑呼呼的影子,就在前方,城门处也是黑呼呼的没有灯光透出,已经紧闭了。 程悦不由得有些忧虑,看来进城可有难度了,若是她在外一夜未归,母亲和哥哥还不知怎么担忧,就算太婆克制着众人,只怕消息也难免被透露,怎么办? 突然听得旁边有轻微的马蹄声和车辘声传来,程悦忙转头看去,影影绰绰的渐近,却是方才那护着秦公子的小厮赶了辆车从一边靠了过来,见她望来,冲她友好地笑了一笑,目光停在她环在秦公子腰上的手臂上,闪了一闪,微微有些惊异,片刻便若无其事地淡淡移开目光,停下马车,跳下车道:“公子……” 程悦刚还有些惊异,难道他有分身术?稍一想就明白了,秦公子马上还搭乘了自己,又担忧她坐不稳,自然行得慢,反而不如后来的小厮先抵达,还不知从哪里找了辆车。 秦公子道:“程姑娘,你乘车进城罢。毕竟……” 他语意未了,顿了下来,程悦却已明白了他的语意,忙道:“好的,多谢秦公子思虑周全。” 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坐进车里,她很想问一句如今可怎么进城,可见秦公子并未将此当一回事的模样,她将问话吞了回去,细打听,可有点像窥探旁人的底细了。 秦公子骑马在前,小厮赶着马车在后,不紧不慢地向城门行去。 到了城门前,便有人在城墙上喝问:“来者何人?” 秦公子道:“在下半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进镇时间,请行个方便罢。”虽拔高了声音,却依然清清淡淡的语气,就如面对面于人闲聊一般。 城墙上静了一静,似乎有人去通报什么,过了一会儿,城墙上多了一个人,探头往下一看,挥了挥手,城门便“吱、吱”地开启了。 进了城门,程悦坐在马车内,只听得一粗豪的声音笑道:“嗳呀,我的部下没认出秦公子,多有怠慢了。” 秦公子淡淡地笑道:“哪里话,郑兄这般客气可是折辱我了,是我的马车在路上出了点状况,耽搁了一会,劳烦了郑兄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秦公子又约郑兵总改天镇内的酒楼里答谢,郑兵总应了,便道秦公子车马劳顿,让秦公子告辞而去。 一路行到程家祖宅旁边一条很偏僻的死胡同里,车马停了下来,秦公子道:“程姑娘,既然你是被悄悄地掳出来的,还是悄悄地回去稳妥些,我这小厮手脚倒也灵活,便让他送送你罢。” 程悦感激地一笑,道:“好的。” 下了马车,她冲秦公子深深一福:“多谢秦公子鼎力相助。”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敢问公子名讳?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公子恩义。” 秦公子高高地在马上淡淡地看着一脸真诚望着他的程悦,脸上带了一丝笑,可眼里却有三分讥讽、三分冷淡,几分疏远一闪而过,语气却轻柔:“在下姓秦,名衍,乃江南秦家人士,现常住都城。” 当时他背着光,脸上神情模糊,从程悦看来,只见一个映着月影光华的身影。 秦公子那清秀的小厮向程悦笑了笑:“多有得罪了。”将一条绳索往墙头一抛,轻轻挽了程悦的胳膊,抓住绳索,如履平地一般快速地爬上了墙头,轻轻往墙内一越,收了绳索,程悦只觉得眼前一花,竟进了墙内。 她震惊又目瞪口呆,原来这世界还是有练家子的,她一直以为飞檐走壁只是传说而已。 那震惊也未耽搁她轻声地指点着小厮,往那边走才更偏僻能避开人,而那小厮也似比常人更耳聪目明,一路行来都避开了来人,靠近了程悦自己所住的院子,那小厮便向程悦一拱手告别。 程悦松了口气,瞧那小厮刚的身手,并不担心他会被人发现或出不去,虽刚在马车上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她还是又打量了自己一番,确认已仪容整齐,才便从暗处现身,往自己的院里行去。 院子里很平静,如什么也未发生一般,反令她有些惊异,她进了屋内,戚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抬眼看了看她,笑道:“回来了?” 程悦压下心里的疑惑,笑道:“嗯。” 见哥哥屋里亮着灯,她迟疑了一下,往哥哥屋里行去,只见哥哥正在书桌旁边读书,听得动静抬头,伸了个懒腰,以袖掩嘴打了个呵欠道:“妹妹回来了?小锦的嫁妆都备齐了罢?” 小锦是太婆的贴身下人芸姑的女儿,已快到嫁期了。 程悦随口应了一句,心下明了,是太婆先发现了不对劲,替她瞒了下来,再悄悄地派心腹到处寻她的罢。 吩咐了含玉备下洗澡水,沐浴完毕,便听得芸姑在厅中等了她一阵子了,忙略梳整了一下,出房,芸姑正坐在椅子喝茶,见她出来,忙放下茶杯,迎上两步笑道:“姑娘,老太太的夜宵做了些金玉糕,想着姑娘也爱吃,便令我送了些过来,也多谢姑娘今晚替我家小锦做些针线,嗳哟,赶着呢,劳累了姑娘了。” 程悦也含笑道了谢,对奉茶的含玉说太婆赏赐的金玉糕,自己不敢独享,让她分别送一些给母亲和哥哥,含玉领命去了。 芸姑嘴上说了几句姑娘孝心可贵的话,眼见含玉走远了,踏前一步,一双眼关切地在程悦身上打了几个转,声音压得低低的:“姑娘有没有……怎么样……” 那担忧而暧昧的语气,顿时让程悦想到了“失身”两个字上,忙摇了摇头:“没有。” 芸姑松了口气,又问道:“是谁?” 程悦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华紫英。” 芸姑皱了皱眉:“老太太果然没有猜错。”又道:“姑娘受惊了,不要多想,吃点糕点,这碗汤有凝神静气的作用,睡个好觉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听得含玉回来了,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程悦喝了汤,吃了两片糕点,也躺下歇息了,回想起今晚此事,此时方觉出阵阵后怕,如果不是秦公子救了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而华紫英又会不会善罢甘休? 一会又将心思转到秦公子身上,回想几次见他的情形,便可知他定然是个身份高贵、家产丰厚的公子哥,而江南秦家……难道就是那个常听人议起的秦家? …… 辗转了许久,渐渐迷迷糊糊睡去。 —————————————— 多谢幻想自由的云亲亲投的PK票,受宠若惊,谢谢。 断更实在是不应该的事,嗯,从今日起,就算半夜爬起来码字,也做到每天一更。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二十九、当年事由 第二天,程悦清晨向太婆请安,太婆将她被劫之事细细问了,程悦也一一的如实答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说到秦衍时,太婆微微怔了怔,沉吟了一会:“原来是他救了你。” 程悦趁机问道:“江南秦家,就是那个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的江南秦家吗?” 太婆点了点头,道:“正是,秦家是两朝世家,当年内宫有个姓秦的太后,再有一个姓秦的皇后入宫,秦家官至尚书,真是如烈火烹油,鼎盛繁华。秦尚书死后,他儿子秦衍却不肯入朝为官,只替皇上行商,也算是急流勇退。要知道,万物都是盛极必衰。我程家的几项官府生意,也是承蒙秦衍了关照,是以我倒见过他一、两次,那时他才十五、六岁,却颇是沉稳有气度,如今也三、四年未见了罢。” 待程悦说完整件事后,太婆脸沉得向将下雷雨的乌云,冷笑道:“华家那小崽子真是胆大包天。”又向程悦道:“你没事就好,你放心罢,他不敢再骚扰于你的。” 程悦点了点头,又转而聊了其他的事情。 当天下午,就听说华紫英在外吃酒一夜未回,后来与人拳脚冲突,被打得周身青紫,偏程家还说平远偏僻,没有像样的大夫,当即要他挪窝回老家去,而华紫英也没有反驳一句,急急忙忙地便忍着痛走了,也不知寻个什么角落养他的伤去。 对这件事,族长和何氏留华紫英不及,纳闷之余更有些困惑,便拿些话试探,果然见华紫英一言及程悦时便言辞闪烁,没奈何送了华紫英,族长和何氏回到屋里,何氏愤然道:“我看定是因为程悦那狐媚子与华少爷之间有些什么,才让华公子与人吃酒喝醉了闹事,坏了我家采瑶的婚姻。” 族长摇头叹道:“这就是命罢,咱们没命攀着富贵,安生些罢,” 人都走了,不这样又能怎地?不过何氏又将这笔气记在了程悦的头上,看她越发的不顺了。 程悦并不知道何氏翻的这些心思,她有些后悔将这件事详细告诉了太婆,太婆虽然为人看事通达,但毕竟年岁大了,被此事一激,当天病又重了两分,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清醒的时间也越发少了。程悦内疚之余,每日里亲自为太婆奉茶喂药,只盼她能快些好。 可太婆还是渐渐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每天清醒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一次,太婆突然醒来,便令人唤刚回院吃饭的程悦过去。来唤她的小丫头喜盈盈地说太婆脸色好了许多,还吃了半碗粥,话也比平日多了两句,看来似大好了些…… 程悦心里却一沉,有一丝阴影掠过心头。 程悦跨进太婆院里,太婆正斜依在床头,与芸姑说些话,见她进来,往身边拍了拍,笑道:“坐下罢。” 太婆平日蜡黄的脸上似乎多了几丝血气,双眼精神奕奕,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但程悦却觉得……像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她忙甩开心里的念头,乖顺地在太婆身边坐下。 芸姑去了倒茶拿茶点,太婆拉了程悦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手腕上带着的那个墨色珠子,道:“悦儿,你并不愿意嫁到宁家的,对吗?” 程悦怔了怔,太婆看着她的神色,笑了笑:“被我猜中了,对吧?说说吧,为什么?” 程悦低下头,抿了抿唇,道:“太婆,我只是……不愿意嫁给一个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不知性情,不知相貌,不知品行,这就如撞大运一般,如恰好合心,那是菩萨保佑,可若是两看生厌,就两人都受罪了。而且,男人还可以三妻四妾,不喜欢这个,还可以在房里放上几房妻妾,可如果是女子,就是独守空房,寂寥一生了。太婆,您说我自私也罢,说我离经叛道也罢,我只是不想将自己放在那种无法掌控的境地,拿自己的一生当赌注。只是,今天我说出这番心里话,也是觉得太婆您可以理解我的,对吗?” 说罢轻轻抬头看了看太婆的脸色,只见她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眼神似微有波动,静了一会,摇了摇头叹道:“悦儿,你的想法果然与旁人不同,不过……”她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你说得对。悦儿,你按自己的心意选一门自己喜欢的亲罢,我……不拦着你。” 程悦有些意外,低低地“嗯”了一声。 太婆闭着眼睛,歇了一会,道:“悦儿,你大概也猜到了,宁志善是我那个未拜堂的未婚夫罢。” 程悦有些意外看着她,未想到她此时提起了这件事情。 她确实有些猜测,太婆一开始对她,就像是在现代常见的,将自己的理想放在孩子的身上,希望孩子替自己实现的家长一样,而太婆对她的期望是什么呢? 要说是因为她定婚的人家是显赫的宁家,而希望借她之手攀上显族,太婆却不是那种人,后来想到她婆说起她成亲前的那件往事,深深地看她那一眼,那复杂的情绪,再想起太婆称定国公一直直呼其名:宁志善……左左右右地联系起来,程悦便猜着了几分,宁昭南的祖父,便是太婆曾经的未婚夫。 不过,这只是个猜测,却没想到太婆今日竟又提起了这件事。 太婆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我与宁志善,是师兄妹,他本是世家子弟,我父亲是个隐居的大儒,他师从于我父亲,我俩相处多年,都是爱争强好胜的性子,年幼时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我父亲还概叹为何我与他总是不对板。谁知道,这争来斗去的,我们两个渐大了,竟情愫暗生。” 她的声音如浮尘一般轻轻响着,陷入在回忆中,眼中带了一点迷醉的暖暖笑意,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她与他都方二八年华,他在那一片桃花林中含笑唤她:“萝儿……萝儿……” 程悦呆呆地注视着含着淡淡迷醉笑意的太婆,那一瞬间,竟似乎看到了她那十几岁的如花年华,对着心上人含羞带涩地侧头微微浅笑着。 “后来,双方的父母为我们定了亲,我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却恰逢阵事……” 太婆微微地叹息:“一夕家破人亡,我家只剩下我一个孤魂儿,听到他也被杀了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直想随我们的父母亲人、随他去了……可我、终究贪生怕死罢,终究挺了过来。 兵荒马乱的,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我以为他死了,便嫁给了志儿的爹,就当曾经那个萝儿都数往,曾经的一切都是云烟……可是,他竟没有死,几年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已是个将军,我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我,可又能怎么办呢?我已为人妇,还育有幼儿。我让他不要再来寻我,我们的缘分尽了,我那时过得不怎么好,可也不许他帮我。我不愿意他帮我,在阵乱前,我们争了斗了几年,如今,我依然要凭自己的力争出一片天,不要再他面前落了低,示了弱。 那时候,就是年轻气盛呵。回首百年身,胜负又有什么打紧的?可我当年,就凭着纳子硬气,替我的夫君争下族长的位置,替程家挣下那一片家业。这也是命罢,若不是那一回见了他,或许我如今只是个苍老农妇。” 程悦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太婆以为自己放下了前尘往事,可她终究没有放下,她几十年来,拼的争得不过是与宁志善的一分胜负之心,她至始至终放在心里的,都是宁志善呵。 太婆转眸看着她,眼神清明了一些,带着丝凄然的笑意:“你曾问我是不是有期望放在你身上,是不是有未完之梦放在你身上。呵……悦儿,你问的话也听着稀奇,我当时大怒,可细想想,却正是如此,只是我当时不愿承认罢了,否则为何要生气呀。 要你嫁于宁昭南,不过是我不见光的一点小心思罢了……” 说到此时,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有些困倦一般闭了眼。 程悦默默地听着,看着床前那一束从低垂的窗帘缝隙透入得一丝阳光,映着空中的浮尘荡悠悠地轻轻浮动。 想起母亲说起宁定国公给自己和宁昭南订亲的往事,自己还曾概叹这亲定得忒轻率了,可原来定国公定是晓得程家于太婆的关系罢,定下这门亲,固然是当年的程将军与定国公的战友情谊在,又何尝不是定国公有着与太婆一样的心思呢? 有情人今生无缘,不妨让后辈结下姻缘,以慰此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对不起,我又食言了,话说坚持每天更新的,又没做到。 我不敢再保证什么了,只能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话说,这几天都在带小孩,才发觉原来那么累呀,小坏蛋闹得我肝火一茬茬地上升,将什么都忘记了。很佩服我妈妈,带着孩子还能做好家务,怎么做到的?我整天的时间拿来伺候我家小坏蛋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准备离府 程悦心头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太婆那一瞬间的神清气爽果然是回光返照,当天下午,太婆就开始昏迷不醒,而与平日里的昏睡不同的是,她开始神志不清地说着些含糊的胡话。www.dushiwenxue.com 当大夫赶到时,他皱着眉摸了半天脉,最后只开了些灵芝、人参等补气提神的药物让厨房里炖着,对上程悦急切探究的眼神时,只摇头一叹,说了四个字:“油尽灯枯。” 程悦心头那一片浮着的阴云呼地压了下来,让她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她默默地坐在太婆的身边,突然听得太婆蚊呐一般说了几句话,她凑进太婆耳边,听得含糊的几声:“志善、志善……”怔了怔,突然觉得心里愈发的难受。 得到了消息的族长等人呼啦啦地一大片人进了来,程悦默默地退到外室,直到听着屋内传来哭泣声时,她一震,冲进内室,穿过人群看向床上脸色灰败、一动不动的太婆,眼泪抑制不住地汹涌而下。 太婆,她走了。 太婆的丧事办完几天后,沉浸在悲伤中的程悦才发觉族长等人看她的眼光别有深意,她暗暗纳闷,回到自己院子里后,她和母亲提起此事,母亲长叹了一声,道:“悦儿,你到底年轻不经事,虽平日里看着沉稳,到底有些想不到的。太婆临终前清醒那会,就只有你呆在她身边,这府里的人定是以为太婆将当家多年的体己钱财都交给你了。” 原来如此。 程悦恍然地想起太婆临终那天,族长等人听闻消息赶到太婆那里时,盯着她那阴寒的目光,那时他们就起了疑心罢。 可这样的事情,越解释越让人觉得有鬼。她便当成什么也不知道。 可心里还是觉得,这祖宅怕是住不长久了。 果然,太婆过世没几天,她们院子里的供给就差了许多,日常饮食也只能算是粗茶淡饭了,甚至还称宅子里人手不足,将含玉调到别处去了。 那天在园子撞见程采瑶,程采瑶一向不喜程悦,由因自己与华紫英姻缘不成,一直怪是程悦这狐媚子坏了她的好姻缘,因此对她更是气恨,而今天刚听得爹娘商量要给她定下一门亲,待孝满后便成亲,那户人家她是知道的,与华家的权势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那家的儿子她也见过一面,不但不俊还有些丑,与华紫英的风流倜傥相比更觉一个地上一个天上,顿时一肚子闷气憋在心里。 不想刚巧与程悦相遇,在错身而过时,她一个不小心踏在青苔上,顿时滑了一下,程悦刚好在身边,忙伸手扶她,不想才一松手,脸上“啪”的一声,火辣辣一阵,被程采瑶甩了一个耳光。 程悦怔了怔,忍下心里的怒火,退后一步,沉声问道:“瑶姐姐这是做什么?” 那一巴掌甩出,程采瑶顿时觉得心里爽快了一下,冷笑着斜窥着程悦道:“贱坯。”以前还碍着太婆在世,如今她可不给程悦面子了,不过是寄居在自己家里的蹭饭的罢了。 周围的婆子、丫鬟们也愣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却饶有兴致地探究着看着两人。 程悦握住了拳,回身望着程采瑶:“瑶姐姐说什么?” 程采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拖长着声音道:“贱、坯,狐媚子。” 程悦沉下脸来,道:“不知妹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瑶姐姐这样说我,倒是说出个究竟来,今儿这里人多,只怕倒不说姐姐无故往妹妹身上泼脏水,还以为妹妹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请姐姐说出个缘由来。” 程采瑶见周围明里暗里望着的人确有几个,道:“本来还想给你留上几分脸面的,既然你不要,我也只好说了。你爹爹是个乱臣贼子,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着中饱私囊的事儿,你和你母亲、你哥哥死皮赖脸地巴在祖宅里让我们赏口饭吃,那没脸没皮的样儿,和我家养的狗儿有何区别?你全家都是贱坯子……” 话未说完,又听得“啪、啪、啪”三声,却是程悦连扇了程采瑶三个耳光,她虽比程采瑶年龄要小些,却已与她一般高了,此时半仰着脸,倨傲地扬起小巧的下巴,一股飞扬的压迫之势油然而生:“第一个巴掌,是还给你的,你无故打我,是以奉还,第二个巴掌,是惩戒你的,我年龄虽然比你小,尊称你一声‘瑶姐姐’是我的礼数,但我辈分可比你高了一辈,是你的长辈,你无故犯上,目无尊长,是以惩戒,第三个巴掌,是教训你的,乃是你口无遮拦、胡言乱语,随便给别人身上泼脏水,是以教训。” 她说完后,转身便走,程采瑶怔了一会,被打得蒙了,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便冲程悦扑了过去。 程悦早便料到了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往旁里一闪,顿时让程采瑶随着冲势踉跄了几步,才狼狈地站住了步子。 此时,呆住的众人也回过神来,忙去拉住还要扑上去的程采瑶,她气得要命,偏手被人拉住了,动弹不得,只气得瞪目结舌,却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程悦行远了,顿时“哇”地哭了起来,便奔回自己娘亲那里,要痛哭讲述她的委屈,身后一长排人追着,惊动了整个宅第。 却不想母亲根本没空听她哭诉,被另一件事惊得呆了,正惊慌失措地抓住报信之人问着什么,程采瑶更觉得委屈万份了,转身寻何氏哭去。 不想祖母也阴着个脸,根本无心听她哭诉,顿时她只觉得胸中的闷气委屈又涨了数倍,憋得她难受,只要寻其他地儿哭去了。 却说令族长夫人和族长儿媳妇惊慌困扰的事儿,却是族长被人寻了个错处,说他送的那批重要货物有问题,被郡承拿了下来要问罪,族长儿子,却是与人吃酒赌钱输光了闹事,也被拿了。 但何氏身为族长夫人,到底见过几分市面,勉强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唤了人来细问,却觉得此事很是蹊跷,这两件事都是可大可小的,若是平日里,郡承定会给程家族长几分面子,断然闹不到此番境地,因此到处寻人打听,才明白缘由,将程悦又恨上了几分。 原来这些事儿都与上次族长府得罪华紫英有关,太婆去世后,华紫英没了顾忌,寻了错处报复来了、 而追根究底,何氏觉得,这祸根还是因为程悦。 而这些事儿程悦家三人也有耳闻,吃了极其简陋的一顿晚饭后,戚氏轻叹了口气,程悦默默地放下筷子,道:“看来,这族长府是住不得了。” 因太婆刚去世,为尊重太婆,本不想在太婆刚去世不久便与族长府闹僵,可情势不由她,幸好,这些几年来她替绣坊做活和府里的月银,加在一起也有百儿几十两银子,还不至于一穷二白,这几个月的生活倒也不愁。 行一步看一步罢。 程恒看了看戚氏,又看了看程悦,笑道:“母亲、妹妹别担心,出了祖宅,我养着你们。” 程悦看着哥哥稚气尚存的清俊脸庞,和那安慰的笑容,心里对未来那一点点惶恐也消散了,暖暖地冲着哥哥微笑起来。 虽知哥哥只是个涉世未深的书生,养家糊口可能并不是很在行,可全家人在一起相互扶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惶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又涨了两分的跃跃欲试。 她甚至有点期待,凭己之力,能在这古代撑起一个家吗? 那天,她着了男装,出了门寻寻有无可做、可捎带的东西,随便预定着雇下一辆稳妥的马车。 如今祖宅管她的人不多,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她说服了戚氏,便穿了哥哥前两年嫌短了的衣裳的身上,倒也像个清秀之极的书生。 逛了一圈,却走到西平巷附近,她想起吴泰熙曾经说过他就是住在这条街的,便问了过去,倒也不难找,问了几个人,在那敞开的院子里,便见到了一辆马车,正像是吴泰熙赶的那辆。 刚要上前问问,就听得屋里一阵女子的粗声喝骂:“且看看这几个钱够啥,还买肉呢,能吃糠咽菜就不错了,谁不是大半小子过来的?哪就那么金贵了?” 还有一个低低的有些怯的男子声音道:“你就少说一句罢。” 门响了一声,一个少年人朗朗的声音道:“叔叔、婶婶,我出去赶车了。”却是吴泰熙出了来。 里面那女声还在抱怨道:“赶车赶车,将家里都啃穷了。” 吴泰熙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了出去。 抬头,却对上程悦浅浅微笑的脸庞。 她上前一步,冲着吴泰熙抱拳一拱:“吴兄。” 吴泰熙怔了一瞬,喜悦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如天上洒下的那一抹温暖的阳光:“程……公子,你怎么来了?”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一、商议 那一声招呼过后,吴泰熙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道:“怎没有人随你一起来?要不……进屋里坐会罢?快进晌午了,不嫌弃的话吃过饭再走罢?” 他的神情隐隐的有些羞涩,带了一点讨好的微笑。www.dushiwenxue.com 他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从屋里出来,依着门框打量着程悦,“哧”地冷笑一声:“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你是要让这位公子哥儿和我们一起吃糠咽菜吗?当家的,到对门借上一升米来吧。” 吴泰熙脸瞬间黑了下来,有些难堪的恼怒,似乎想说什么。 程悦忙说:“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就不打扰了,我回去了,改日再见罢。” 吴泰熙忙拉了马赶了车出了院子,跟上程悦身边道:“我送你回去吧。” 程悦看着他带着歉意的笑容,笑了笑,点了点头:“好罢,我也正有事儿想烦你。” 马车赶得不快,程悦依着车窗看向车外,熙熙攘攘的行人,林立的店铺和交织的叫卖声……这个城市,还与四年前一样,一派平静,但程悦却觉得自己和四年前一样,面对一个无处可去,不知前景如何的境地。 她这般想着,脸上就带了点沉郁忧虑之色。 不久,马车快到了祖宅,吴泰熙转头想与她说什么,却见她有些愣怔地沉思着什么,双眉微微皱着,似乎并未留心。 吴泰熙想了想,轻轻地扬起鞭子,将马调了个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程悦突然感觉到吴泰熙喝住马车,冲她一笑:“等等。”便跳下了马车。 程悦以为他有事要办,并未留心,点了点头,继续思索着她与母、兄商议之事。 马车继续跑了起来,程悦才发现并不是往祖宅的方向,怔了怔,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任吴泰熙将马车往镇外方向赶去。 马车停在一棵烟柳树下,周围绿草茵茵,有些春末尚未开败得花儿在零星地绽放着,柳树上的碧青的枝叶舒展在风中轻轻摇摆着,空气清新怡人。 程悦跳下马车,深吸了口气,脸上有些喜色。 吴泰熙看了她一眼,转开头去,说:“自做主张,你不见怪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似乎有些心事,闷在心里倒不好,不如散散心。” 程悦微笑点头:“很是。” 吴泰熙见她并没有不高兴,态度也很轻松随意,也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纸包往她手里一塞:“给你玩儿的。” 橙月有些疑惑地打开纸包,却是一包糖饼果儿,一股香甜的味道淡淡地弥漫开来,似乎触手还有些温热。 她更惊奇了,问道:“这像是新鲜出炉的,哪里来的?”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唔,真甜。” 吴泰熙本来有些忐忑的脸色一下舒展开来,笑道:“刚在路上买的。你不嫌弃就好。这都是不值钱的吃食,我还记得四年前你来这镇上的路上,你说喜欢吃这种糖面果儿呢。” 是吗?她已经不记得了。 大概不过是当时顺口感慨了几句,想不到吴泰熙却还没忘。 似乎嘴里的甜味有一丝渗入心里,让她心里也微微一暖,抬眸看向吴泰熙笑道:“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 吴泰熙轻轻咳了一声,开玩笑地道:“大概我也就在这些吃吃玩玩的事情上留点心罢。” 程悦一笑,寻了棵干净的树下随意地坐下说:“正好我还有事儿想烦你,在此说了正好。” 吴泰熙应了,也在程悦两尺来远处坐了下来。 程悦拣了一块帖儿递给他:“你也吃。” 吴泰熙接了,咬了一口,听着程悦说:“你四月初是否有空?若有空儿的话,我想赁你的车往平阳去一趟。” 吴泰熙怔了怔,“嗯”了一声,忍了忍,还是问道:“怎么不是族长宅子里自个派车送你们去?” 程悦叹了一声:“只怕从今后,祖宅和我们也并无甚关系了。” 吴泰熙惊异地问道:“这是为啥?”他还以为程悦到平阳是探亲,可听这么说,却不像。 程悦神色有些黯淡和悲伤,说:“你也知道我家太婆仙逝之事罢?没有太婆在,程家祖宅我们一家三口也难以呆下去了。” 吴泰熙微张着嘴愣住了一会,说:“那……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程悦看着他担忧的目光,有些感动,说:“我和母兄会到都城去。毕竟我和哥哥都是在都城长大的。” 这几天商议若离开祖宅,该住到何处时,戚氏和程恒都态度一致地希望回到都城去,程恒湿自小在都城长大,离开这几年,也想得紧,而戚氏,除了这个原因外,却有另一个原因,她说:“虽说悦儿的婚事不一定能成,但悦儿如今年岁渐大了,只要一日与宁家尚有婚约,就不能谈婚论嫁,不管宁家态度如何,若我们先毁约,就是我们不对,宁家不寻上门,我们却不能不管,将悦儿的年龄拖大了,这婚事成与不成,都得回都城去问个明白方是正理。”绕七绕八地说了一堆。 程悦并不觉得自己年岁大到了要为婚事操心了,可好像戚氏说得也有道理,是成是散都得说个明白,毕竟与宁家的婚事也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何况她只有戚氏和程恒两个亲人,只要和她们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到都城见识见识原汁原味的古代首都也好,便答应了。 回都城?吴泰熙虽然知道她们回都城也是在情理之内,可莫名地心里却有些闷闷的。这一别可就天长地远,可能就此再也无见面的可能了。 程悦还在继续说:“我们先到平阳,然后跟着平阳往都城方向的商队走就是了,我们打听了,这样比较稳妥……” 可吴泰熙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沉思着什么,手里一下一下地掰断着一根草茎,突然猛地将手中的草往地上一放,咬了咬牙,站了起来,眼里显出一抹坚决:“我想随你们一起去都城。”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顿时让程悦停了话,愕然抬头看他。 吴泰熙这才感觉自己的唐突,忙道:“我的意思是,若你们方便的话,我想可以搭伴去都城,若不方便的话,也罢了。” 程悦说:“吴哥哥这么会有这个打算?” 吴泰熙垂下眼帘,又坐了下来道:“其实,我早就有打算出去闯荡一番了,只是不知往哪里去好。你知道我是寄居在我叔叔家的,今日我婶婶的态度,你也见到了。”说着抬头看着程悦道:“对不起。” 程悦知他是为婶婶对她那冷漠的态度道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的。” 吴泰熙接着说:“我爹爹离开军营后拿着多年的积蓄做了些小生意,在这镇上挣下了两间门面,卖些西域运来的布匹、香料,我爹爹那次一去不回后,我年龄尚小,我叔叔就接管了我爹爹的两个店铺,可我婶婶并无意将店铺还与我,连让我在店里做个帮工都不让,生怕被我拿回去,还常常想赶我离开,处心积虑将那两个店铺变成她的。我叔叔虽有心护我,可他被我婶婶管得服服帖帖的,一声儿也不敢吭,他自个也有几个孩子,也怕没了店铺无生计来源,态度也就犹豫了,他一时为占了我爹的店铺愧疚,一时又担忧没了店铺没办法养家,连我看着也为他累得慌。这几年我愤懑也罢、埋怨也罢,也看开了,那两个门店他们抢了就抢了罢,就当报答我叔叔这几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也可以凭自个的手挣下份家业。如今我也是个无根的,有心闯荡一番,先往都城天子脚下看看也好。” 程悦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你若能与我们搭伴去都城,多个照应我们还巴不得呢,只是这毕竟不是小事,你也回去和叔叔商量一下,仔细考虑考虑再说罢,我也与娘和哥哥商量一下。” 吴泰熙点了点头,做了这番决定,想到要往都城去,不由得有些雀跃,又与程悦商量了一番路程事宜,见已近晌午,就驾车回到镇上,送了程悦回祖宅,各自分开。 ———————————————— 瞌睡是不是也会传染的?每天晚上哄我家宝宝睡觉,等她睡着,我也睡着了。作息时间变得和她一样,我很好奇,瞌睡也能传染吗? 我宝宝的外婆快回家了,大概这两天我可以解放一下,让我家宝宝跟她外婆住几天,我就可以多码点字了。 不过,老是写不出自己要表达的感觉,也很郁闷。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二、告别 晚上,程悦将吴泰熙有意与她们结伴去都城的事儿一说,程恒显得挺开心的,说这样就多一个伴儿了,戚氏听了却半饷没语言,望着程悦的眼神别有深意。[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程悦稍微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原由,看来戚氏是误会了,可戚氏虽怀疑却没有明说,解释的话只会越描越黑,更像欲盖弥彰了,忍了忍,还是默不作声,只当若无其事。 程恒的心思还在多了一个伴上,说道:“却不知泰熙还有这外出闯荡的心思,前段时间在祖宅附近见过他两次,他也没提呢。” 程悦微微诧异,问道:“你在祖宅附近见过他两次?怎么没听你提起?” 程恒点点头说:“是呀,只是那段时间还有其他事儿忙着,也就忘了说。我还与他喝了次茶,他这些年来长了见识了,相谈甚欢。” 戚氏听了她们的对话,看看程悦,又看看程恒,却似松了口气一般。 看来她以为吴泰熙与程恒有交情的缘故,才想与她们一块结伴去都城,对程悦与吴泰熙之间是否有情愫之事的怀疑也淡了。 她这样想,甚好甚好,程悦松了口气,虽说不想解释,可被人误会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四月初,天气渐暖,繁花渐淡,新绿渐浓,衣裳渐薄,程家三人离开祖宅之时也指日可待了。 族长等人态度淡淡的,在她们告别时虚应了几句,也未多作挽留,程采瑶脸上还有得色,只是程悦也并不甚在意他们的态度。 倒是含香和含玉伺候了她们一番,身为族长府的下人,此番不能随着她们一块儿去,在她们面前哭了一番鼻子,戚氏各自打赏了她们十两银子,转身不看她们,叹息着让她们去回何氏重新安排差事。 夜色初笼时,园里昏黄的灯光亮起,园中景物若隐若现,就将离开住了四年的地方,此去路途遥远,古代交通不便,日后能否回来还不知道,程悦心下有些戚戚然,与戚氏灯下相对无言地坐了半饷,也觉得心头有些烦闷,有意往园里逛上一逛。 出了门行了不远,却见远处灯下似乎有两个人影站着,似乎是自己的哥哥和含香。 这晚上的他们在这里干嘛?她心里暗暗纳闷,接着树影的遮掩又轻手轻脚地往前行了一段。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倒像是听墙根的了。 近了,只见含香脸上通红,一脸羞涩地着低头,双手扭来扭去地绞着一条手帕,将手帕都拧成了麻花样了。 程恒的叹息随风飘来:“……多谢含香姑娘错爱,可我是个没家的漂泊之身,实在当不得姑娘的情意,不敢误了姑娘……” 程悦怔住了。 原来是一出表白与拒绝的场面。 程恒的身影在灯光的映衬下,如一棵刚刚舒展开的笔挺青竹,俊逸淡雅,让程悦看得也有些发怔,才突然不经意间,哥哥也长成了一个有姑娘思慕和喜欢的翩翩佳公子了。 程恒拒绝之语出口后,含香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着脸含泪抬头看向程恒,突然她做出了一个令明里暗里程家兄妹都怔住的举动——她突然微垫起脚尖,微嘟起嘴唇在程恒脸颊上快速地啄了一下,在程家兄妹瞬间石化之时,她已将脸埋在手掌的手帕上掉头狂奔而去。 含香是伺候戚氏的,这些年来程悦对她的感官是一个容貌秀美,沉静温柔的姑娘,却想不到此时她会做出在这个世界看来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可程悦心里一点也没有轻视她的感觉,反而敬佩她,好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程恒下意识地抬手摸着被含香亲过的脸颊,半饷才怔怔地放下手,悠悠的一声叹息响起。 程悦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偷窥好像有些不光彩,转身想悄悄地离开,不想灯光昏暗,视线不明,踢到了身旁的一盆杜鹃,沉闷的“嘟”的一声响惊动了程恒。 “谁?”程恒一惊,猛地看向程悦的藏身之处,眼神警觉戒备。 程悦笑嘻嘻地从树荫下走了出来,踱到程恒身边,嘻嘻一笑道:“原来我家哥哥也有姑娘喜欢了,不错不错。” 程恒神情一松,横了她一眼,苦笑道:“妹妹就别取笑我了。” 程悦说:“其实,含香是个不错的姑娘。” 程恒顿了顿,有些出神,叹道:“那又怎样?像我们现在的境况,如果随了我,不是我们拖累了她,就是她拖累了我们而已。” 程悦却对程恒的话有些怔然,偏着头探究地打量着哥哥:“哥哥,你喜欢含香?如果不考虑拖累不拖累,只论喜欢不喜欢的话,你可喜欢她?” 程恒怔了怔,似乎想了一想,伸手轻拍了程悦的头一记,笑道:“说什么呢?我倒没想过这些,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一个姑娘家满嘴喜欢不喜欢的,你就不会害躁吗?”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说起这个话题,脸上也觉得有些发烧,咳了一声,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开。 程悦见他脸上虽有些感概之色,可并没有恋人分离的那种难以割舍的神色,想来他对含香也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再看他很是害躁不自在,却偏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悠闲样子走开,很不厚道地在他身后捂着嘴笑起来,笑声响起,他的脚步似迈快了一些。 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树叶上,光影斑驳,碎金点点。含玉和程恒原来的书童书砚,还有祖宅里相好的一些邻舍下人们,帮着程悦一家三口提着行囊,行到了祖宅门口。 想不到门口还候着些程恒的少年同窗们,族长与何氏等人也在场面上过得去,亲自送到了门口,说了一番珍重惜别的话,又是相赠信物,场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倒很有一番难分难舍的感觉,程悦的闺蜜们不方便抛头露面,已经在闺阁中道过别了,否则就更热闹了。 含玉眼圈有些红,却忍着扯着笑脸告别,在程家三人与其他人告别时,她东张西望了一番,有些气恼地低声抱怨道:“含香搞什么?好歹也伺候了奶奶、小姐几年,怎么要分开了连个影儿都不露,真没良心。” 程恒告别的话语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一一拱手行礼告别,程悦心里暗叹,哪是含香不来送行,是难以承受思慕之人离别之痛,怕人前失态才不敢来送行的罢。 吴泰熙赶了车停在祖宅前,看着她们一一告别了祖宅里的众人,听着珍重道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接了众人手上提着的包裹放进马车里,程家三人也上了车,他扬起鞭子“驾”一声,马车碎步跑了起来。 行了一段路,程悦忍不住回头看向祖宅,她穿越后第一次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在祖宅那些高兴或沮丧、轻松或沉闷的时光片段在心头掠过,那些人、那些事,可敬可亲的太婆、温柔的蕾儿、跟了她几年的含玉……那些帮助过她的,她会记在心上,那些为难过她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会想念这里的。 突然觉得眼里有些泪意,忙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突然见祖宅门口的石鼓后,闪出一个人,却是含香,远得看不清她的神情了,却只见她一直呆呆地盯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一动也不动,寂寥落寞。 回头,只见戚氏与程恒都默不作声地坐着,神情黯然。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三、启程 马车奔跑中带来凉风习习,卷起车帘,只见窗外莺飞草长,燕舞蝶绕,那鲜润的绿像一簇簇绿色的火焰,“蓬”地在你的眼前点亮,一派生机勃勃。www.dushiwenxue.com近处的青山绿水,远处的黄土漠漠,就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彩画一般在眼前缓缓展现。 程恒与吴泰熙毕竟是少年人,出远门去都城的行程令他们兴奋,心里隐隐地有种话本英雄闯荡江湖的幻想和期待感,出了城不久,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他们便将离情别意暂时地放到了一边,开始挽起车帘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大声地说笑起来。 在他们的感染下,程悦心头那一点沉甸甸的别绪也松了许多,脸上露出笑容与他们说笑起来。 在路上歇了一次,在天黑前赶到了平阳郡,寻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来不及吃晚饭,卸了车,放了行李,便要赶到商行去寻明日往都城方向的商行,好结个伴,商队大多养了几个保镖之类的护卫,结伴一同行走比较安全。 程悦未见识过商行会馆,见他们出去寻商队,也眼巴巴地瞅着,恳求地看着戚氏,说自个也可以换了男装去的。 戚氏看着她哀求的眼神,虽知她夸张的成分多,可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允了。 程悦欢呼一声,换上男装,跟着程恒、吴泰熙到了商行。 商行门口倒没有想象的热闹非凡,只是陆陆续续地几个人进进出出,这打探的事吴泰熙就老练得多了,他赔着笑脸询问了几个人,寻到了商行的一个管事,那人道:“你们来得不巧,今天刚有个商队往都城去了,上午才出发,恐怕这几天没别的商队了,等上几天罢。” 程恒兄妹两人的脸垮了下来,吴泰熙虽有些失望,却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道:“这位爷,明天可还有别的商队?不直接到都城的也行,先往那个方向,在途中咱再寻别的商队。” 那人道:“你且寻别人打听打听罢。” 吴泰熙道:“爷,这南来北往的事有谁还能清楚过您呀?您看我们都是小家小户的,在途中可不敢耽搁得时间久了,生怕这盘缠不够,您就帮帮我们罢。”又奉承了许多话。 那人被吴泰熙一口一个“爷”叫得舒坦了,眯着眼笑道:“亏你求了我,换别人也不知道的,就告诉你罢,明日江南秦家有一队人马要回都城的,不过他们可不是寻常商队,不住在商行里,也一般不与别人搭伴的,你若要去都城,且寻他们求求去,允是不允,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程悦心一动,会是秦衍一行人吗? 吴泰熙千恩万谢地道了谢,问明了秦家人的住处,却是在城里的一处秦家私宅里,离商行不远,隔了两条街,又到了秦家私宅。 不想到了秦家私宅,好不容易寻了个管事能说得上话的,好说歹说,秦家的下人却不肯让他们搭伴前往,让他们寻别的商队去。 程恒黑了脸,甩袖道:“不就一商贾么?拿腔拿调的算什么,不愿意就罢了,泰熙你也真是,终究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与他苦求什么,没得看低了自己,走罢。” 吴泰熙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未说,苦笑一声。 程悦看着哥哥黑口黑脸的样子,也有些无语,他还是有些书生意气,公子爷儿的傲气,吴泰熙与他年岁相仿,在世情上却明显比程恒懂得求人之道,看来他这些年来操心劳累的事可不少,不由得又看了吴泰熙一眼。 吴泰熙叹了口气,刚要离开,却瞥见不远处一个淡青的身影在两个小厮的拥簇下走来,眼前一亮,拉了拉程恒的袖子道:“你看墨子气度不凡,像不像是秦家的主子?” 程悦也转头望去,怔了怔,古巷里灯影微晕,照着来人,眉目清雅如画,举止从容优雅,正是秦衍。 她低声道:“正是,秦家少爷,也是秦家如今的主事人秦衍公子。” 吴泰熙面露喜色,抢上去行礼。 秦衍怔了怔,清冷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停在程悦的脸上,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怔了怔,想起了这个“他”是那个她,一双清澈如湖的眼睛凝视着她。 程悦忙上前行礼:“秦公子,在下程悦,这厢有礼了。” 他淡淡地回了个礼,问道:“程……公子所为何事?” 程悦忙将想结伴一同到都城的话说了,听得程悦等人要去都城,他平静的眼波下似有什么闪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明日辰时在东郡门口见罢。” 程悦三人皆想不到这事这样便办妥了,高兴地向秦衍道了谢,秦衍也不回应,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便进了宅门。 客栈里,晚饭时,戚氏又一次郑重地询问吴泰熙:“吴小哥,一去都城天长地远,可不是件小事,你可想清楚了,你如今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吴泰熙端着饭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正望着他的程恒兄妹,沉默了一会,说:“夫人,谢谢你好意提醒。这个决定我已经慎重地想清楚了,不会后悔的,只是不会给夫人一家带来不便罢?” 程恒听他应了,眼里有些喜色,一叠声地说:“不会、不会……” 戚氏叹了一声道:“好罢,你既然决定了就随你罢。” 晚饭后,吴泰熙往马棚里刷马加草,程悦打了水去房里,正要往厨房里还水壶,瞥见吴泰熙在刷马,便走了过去,问是否需要帮忙的。 吴泰熙忙摆手,让程悦站远一些,免得滴下的脏水污了她的鞋子。 程悦笑道:“我如今可不是娇小姐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妹妹罢,我要怎么帮手?” 可吴泰熙终究不允许,只好站在一边,看着吴泰熙仔细地将马身擦洗干净,说:“你对马儿真爱护。” 吴泰熙点头道:“它陪伴了我几年,就如同我的亲人一般。” 程悦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吴泰熙点点头,灯光下:“自然可以。” 程悦试探着近前摸了摸马匹,马身上有淡淡的味道,但因刚洗刷干净了,并不难闻,它突然偏头添了程悦的手心一下,微微的痒,程悦“呀”的一声缩手,心里却有淡淡的喜悦,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咯咯”地轻笑起来。 灯光下,月影中,吴泰熙凝视着她清雅的笑脸,眉目温和,笑容和煦。 他想起他向叔叔说起他想离开平远到都城时,婶婶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喜色和叔叔视线躲闪沉默不言的神情,方才心里的郁郁似在前面着妍如春光的笑容里冲淡了。 头顶锈闪烁,地上灯火如萤,一切正好。 ———————————————— 发现又多了十张PK票,谢谢幻想自由的云亲亲的厚爱,感动,谢谢。 lt;ahref=http://www.gt;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四、繁星 第二天清晨,程家三人和吴泰熙的马车便候在了东郡门口,等了一阵子,秦家的车队也到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晨光正好,清清浅浅地投在秦衍骑着骏马的身影上,他脸色莹润如玉,笑容浅淡,随意地对迎上来的程家三人和吴泰熙点了点头,打马从他们身边走过。 程家的马车混在秦家一行人的车队里,歇脚和住宿时便各自行事,秦家的下人待人恭谦有礼,相处甚好。 柳色青青,绿荫渐浓,树荫下一座简陋的茶亭高挑的帘子在风中轻轻荡着,凉亭中和树荫下热热闹闹地或站或坐了二十来个人。 程悦接过秦家一个下人递过的一碗茶,道了声谢,轻轻吹了吹碗面的水雾。 那下人转身替程恒斟了碗茶,却不想一个不小心,被脚下一块微凸的石头绊了一下,一壶滚烫的茶水向程悦身上倾了过去。 几处惊呼同时响起,程悦从自己手中的茶碗上抬起头,惊恐地眼睁睁看着那茶壶溅出滚烫的水向自己兜头倾来,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完了。她只来得及在心里哀鸣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臂出现在她眼前,又快又准地向那只茶壶和热水挡了过去,一声闷哼响起的同时,茶壶被挡得拐了个方向,热水泼在那只手臂上,水珠溅起,水雾散开。 这一幕惊险之极,也快速之极,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此,远处不明真相的人还在问:“怎么了?” 替她挡下热水的是吴泰熙,他半条手臂上的衣裳上还笼着一片水雾,满眼惶急紧张,脸色痛得苍白,却还一叠声地问程悦:“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 程悦慌乱地摇着头,扯起吴泰熙手臂上的衣裳,用力一扯,“嘶”的一声露出肌肤,通红一片,有些已起了大泡,看得她心里一阵紧缩。 这时秦家车队里随行的大夫也背着药篓过来了,程悦便让位给他处理。 吴泰熙见她确实没什么事,这才去看自己手上的伤,才觉得那痛真是钻心,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戚氏惨白着脸拉住程悦,摸摸头又摸摸身上,喃喃道:“还好,还好,没伤着就好。”然后才转身去看吴泰熙,微皱着眉地想着什么。 茶亭里的秦衍也在静静地看看吴泰熙,又看看程悦,眼里一抹深思。 再起程时,因为吴泰熙手受了伤,秦家便派了一个人帮忙赶车,又借了一辆马车给吴泰熙和程恒坐,原来的马车上就只坐了程悦母女两人了。 晚上歇在客栈里,吴泰熙手受了伤,没办法洗衣裳,程悦便帮他洗了,想起他将换下的衣裳递给她时那一幅别扭又忸怩的模样,程悦不由得笑了笑。 戚氏虽觉得不妥,可吴泰熙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受伤的,这可是承了他天大一个人情,若那壶水兜头泼下来……她打了个哆嗦,程悦十有八九成会被毁容了。 而看当时的场景,吴泰熙对悦儿毫不犹豫的保护,自己受了伤还询问悦儿有无受伤的紧张,还有看着悦儿那眼神……她数来人,知道吴泰熙定是对悦儿心动了。 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可如何是好?看来是自个大意了,这十几天来天天坐在同一辆车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整天厮混在一起,又是情窦初开之时,也实是正常得很。只是不知悦儿是什么想法。 可别做出什么丑事。 这边程悦已经在昏黄的灯光下将衣裳都洗干净了,一一晾在竹竿上,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胳膊。 她转身要回屋里去,却看见月洞门口影影绰绰地站着个人影,细看了一看,好像是秦衍。 她走近几步,问道:“秦公子这么晚尚未安歇么?” 秦衍点了点头,走近两步,负着手看她晾在竹竿上的两串衣裳,探究地看她:“程姑娘是自己洗衣裳?”饶他平日里外表冷淡惯了,话语里还是有些惊异。 程悦点点头:“是呀,我们没存多少钱,到了都城还要赁房子安顿,不省着些可不行。” “不过,姑娘可是娇贵之躯,怎可……” “以前我听过一句话,是人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去适应人,我现在做的,不过是适应环境罢了。不管以前是富贵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了这个境地,总该改变的罢。若这点苦都受不了,到了都城怎安家?”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初戚氏要买个小丫头随身伺候去都城,被她阻止了,说她可以当小丫头伺候戚氏的。 那时戚氏也是像秦衍这般说的,她们再怎么也寿宦人家,悦儿是娇贵之身,怎可做下人之事,直让程悦劝得口干舌燥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戚氏觉得她只是是年少好玩,过不了一两天就捱不住这个苦头的,不想令她惊疑的是,过了好几天,悦儿既没有叫苦,还干得不错,她便没有理由反悔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若没有程悦还是李慧时的那些经历和学到的家务技能,若是真正的程悦确实会如她预料的捱不了。 秦衍眼里有些意外,只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姑娘早些安歇罢。”转身之时,却从衣袖里掉下出一个香囊。 程悦拣在手上,香囊做得不算精细,针脚甚至有些许凌乱,颜色也有些旧,但明显虽常带在身上,却保管得极好,一角绣了一个小小的“秋”字。 秦衍从她手里接过香囊,低低地道了声谢,程悦似随意地问道:“秦公子对此香囊这般珍重,是心上人送的么?” 他看了看手里的香囊,眼光似水,语气轻柔:“是。” 程悦心微微揪了一下,有淡淡的酸意,脸上却笑笑:“愿你与这位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秦衍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一日因路上一座桥被冲断了,只得绕路而行,当天边落日的余晖晕染出天边一大片绚烂的云彩时,他们还身处在一片丛林中,路边山脉延绵,沐浴在霞光中,端凝而肃然。 秦家熟路的下人回话,在天黑前是没办法赶到村庄住宿了,不过在此前不远处住了一家农户,可以去借宿一宿。 行了一远处一段路,果然在林中空地上有一家农户,只有三间房。旁边一个小小的厨房,茅草屋有些破败,篱笆围墙内的院子有些杂乱地堆着些杂物。 屋子里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和大声的训斥声,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哭诉:“若不是随了你这个窝囊废,我如今还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地伺候着,哪用得着受这种苦。”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道:“别闹了,若不是你,我还至于此吗……” 屋里孩子哭声震天。 秦家下人上前敲门,一个年轻男子满脸凄苦一脸怨愤地开门出来,见了眼前那一大队车马人群,怔住了。 下人陪着笑脸上前说明了来意,那年轻男子忙慌忙地点头应了,又进屋内一会,才请他们进去。 屋子里很小,虽刚收拾了一下,还是有些杂乱,那年轻的女子在里屋挑开帘子露出半边脸向外张望,脸上还有泪痕,生得白净清秀,不似寻常农妇,她脚边有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珠,一手巴着门帘子,一手抱着女子的腿,也张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看向来人。 秦家的管家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年轻男子,请他备些饭菜,他忙应了,唤了那年轻女子出来与秦家下人一同去准备。 晚饭时,程家三人与吴泰熙同桌用饭,他们已经听说了这一对农家夫妻的故事,很是感慨。 那一对农家夫妻原是两户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某一日才子遇上佳人,天雷勾动地火,私定终身,可偏两家反对此事,两人便如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私奔了,可风花雪月过后,激情降温之时,他们带的银钱花尽了,带着两人的爱情结晶回到家时,却不被家人接受,被赶出了家门,两人无颜呆在郡上,远离了城镇买了几亩地过上了寻常农家夫妻的生活。可原来的公子小姐哪会种地?原来的花前月下被油盐柴米替代,原来的神仙眷侣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变成了一对怨侣。 戚氏冷哼一声:“这是自做孽,自古以来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来锦衣玉食的娇小姐,还承望她捱得过苦日子不成?”说着看了吴泰熙一眼。 吴泰熙沉默地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用过晚饭后,月上树梢,戚氏和程悦分了一个房间住,秦衍住了一个房间,其他人都在空地上撑了简单的帐篷歇脚。 屋前生了几堆柴火,秦家的随从们还未歇息的在低声地说笑着,映着林中一片光亮,月亮渐渐升高,火光渐弱,林中也渐渐一片寂静。 程悦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戚氏,披上衣裳出了房门,站在林边静静地望着天上明亮的月光,身边一口小小的池塘,映着一池繁星。 她觉得烦闷,想起了自己还是李慧时的日子。 “夜露风寒,姑娘站在此处为何?” 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程悦回头,却见秦衍正站在不远处。 她笑了一笑:“秦公子不也不畏夜露风寒吗?” 秦衍笑笑,走了几步,在她身边两、三步站定。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秦衍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程悦轻叹了口气,反问:“你又在想什么?” 秦衍未答,抬头望着明月:“天下共月明。”脸上有淡淡柔柔的笑容。 程悦突然很羡慕秦衍的心上人,点头道:“为谁风露立中宵,公子实性情中人。” 秦衍轻轻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程悦“嗯”了一声,又没了语言。 “你又在想什么?”秦衍问道。 “我在想今天遇到的这对农家夫妻。” “眷侣成怨侣,可叹。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感慨。” 程悦说:“有一个佛教故事。有一颗树,一日遇到一位姑娘从树下经过,从此便刻骨铭心,无法忘怀。它苦求佛祖让它对那个姑娘说一句话。佛主说,好吧,你每修炼五百年,就可以对那个姑娘说一个字。它修行了一千五百年,受尽一千五百年的风吹、一千五百年的雨打、一千五百年的日晒,姑娘终于再次经过树下,并在树下坐下歇脚。大树很激动,它对姑娘说了三个字:我爱你。姑娘回头,看着大树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回头看着秦衍,双眼灿如星辰:“这就是世事,世事无常,就算修炼一千五百年,受尽风吹雨打日晒,还是敌不过世事无常。” 秦衍凝视着她的双眸,眼中隐有光华流转,移开视线,轻笑一声:“你说得对。” 突然看着程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嘴情呀、爱呀的,也不害躁吗?” 程悦怔了怔,坦然笑道:“心中无垢,言及情爱又如何?” 秦衍凝视了她一会,展颜笑道:“你说得很对。” 程悦被他的笑容晃花了双眼,只觉得虽身在夜晚,却只觉一瞬间光华璀璨,霁月风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叹:“长得这么好,真是祸水。” 月华清淡,一池繁星。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五、溪流 程悦撇嘴说:“还以为秦公子会与众不同,原来也在规矩道义之上讲究颇多。www.dushiwenxue.com” 秦衍笑道:“非也,只是……未见过未出阁的闺阁女子言及情爱之识人如姑娘一般坦坦荡荡,毫无羞涩之色,实是难得。” 程悦皱眉,微嘟了嘴,这是夸还是讥讽?怎么听着就不是味。 有些微愠地说:“公子这是嘲讽我脸皮忒厚,不知廉耻了吧?” 秦衍怔了怔,收了笑容道:“在下绝无此意。我……话说得有些唐突了,还请姑娘别介意。” 程悦侧着头看着他,第一次见他微有些谨慎地陪着小心的样子,和眼里的歉意,突然觉得此时的他与平日里那个冷淡的高高在上的秦公子有些不同,少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感,多了份人情味,“噗哧”一笑说:“罢了,我还没那么小肚鸡肠。” 她还想再加一句“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对着秦衍那一张冰山脸却觉得说不出口,便只回头冲他笑了笑,叹道:“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这对夫妻落到如此境地,也是因未能夫妻同心,共度难关,只盼他们一日能够明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理儿,怜取眼前人罢。” 秦衍望着她微微笑笑,眼光温和。 回到房内,戚氏却醒了,正依在床头看着她,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去哪里了?” 她的目光让程悦有些不舒服,让她感觉有点像审贼一般,只答道:“解手。” 戚氏未再说什么,掀开被子让她窝着。 第二天清晨,林间轻淡雾气弥漫,晨光青白,太阳尚未升起,林中已是一片热闹,拆帐篷的、生火准备早膳的,热火朝天。 程悦昨晚晚睡了些,醒来时只见窗户大白,窗外一片热闹,暗道一声:“晚了。”忙爬起来梳妆着装。大概是未睡好,眼下有点淡淡的青。 出了房门,只见众人都已经起身了,程恒和吴泰熙也在一边整理着车厢。虽在帐篷里露宿了一晚,程恒气色却好,神清气爽的,吴泰熙脸色却有些儿差,眼下也有些淡淡的青,精神不济的模样。 程悦关切地问道:“吴哥哥,你脸色不太好,可是不舒服?还是手臂上的伤又痛了?” 虽然过了几天了,他手上的烫伤用了秦家的伤药也渐好了,但当时烫伤得那么厉害,程悦还是担心没好利落,留下后遗症。 吴泰熙眼神一暖,摇头道:“没事儿,许是不惯露宿罢,没关系的。” 秦家的大夫正领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桶给众人分汤药,听了他们的话笑道:“这几位小哥,也来碗汤药罢,咱秦府祖传的法儿,你这种状况最是要喝上一碗,去去寒去去湿,包你神清气爽的。” 程悦便笑嘻嘻地向他道了谢,老实不客气地要了两碗汤药递给程恒和吴泰熙。 转头见秦衍正负着手站在屋檐下看向这边,便向他笑笑,点了点头招呼。 他也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如朋友一般。 吴泰熙怔怔地看了看两人,低头喝碗里的汤药,掩下眼里的神色。 离开时,秦家给那对夫妻的酬金不少,他们很是感激地站在林中相送,秦衍淡淡向满脸笑容的年轻夫妇说:“做些小买卖罢,或是好一些。” 那一对夫妻愣了愣,满脸笑容地应了。 经过程悦身边时,程悦低声笑道:“秦公子是个商人罢?这可不像公子的商人本色。” 秦衍望着天边,平静地说:“当初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为了这一点酬劳对别人千恩万谢,岂不令人感慨?能帮且帮一帮罢。” 程悦说:“帮只是一时,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日后如何,终究得看他们自个。” 秦衍看了她一眼,此时车队已经开始慢慢启动了,他向程悦点了点头,打马先行。 程悦突然觉得他或许并不像他外表那般的冷。 傍晚在客栈放下行李时,戚氏对正在整理床铺的程悦道:“悦儿,我出去一会。” 程悦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手下没停。 用晚膳时,却见吴泰熙脸色更差了,沉闷着脸也不似往日里话多 程悦皱眉道:“吴哥哥,你感觉怎么样?我去请秦大夫替你看看,抓幅药吃了罢?受了风寒就难办了。秦大夫还说喝了他的汤药包好呢,吹牛,我看一点效果都没有。” 吴泰熙抬起头,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笑容有些僵硬:“不用的,大概昨晚没睡好,歇一晚上就好了。” 程悦还劝,吴泰熙坚持自己没事,便只得作罢。 程恒看看他们两个,笑道:“你们两个倒像兄妹,妹妹你平日里操心我的事儿也就罢了,天天叨叨的,如今还操心吴兄,整天念念叨叨的,也不怕惹人烦。” 程悦皱了皱鼻头笑道:“哥哥,我怎么觉得你的话里酸溜溜的?” 戚氏一直默默地吃着饭,听了这话突然放下碗笑道:“正是,真真像兄妹。吴小哥,如今你孤身一人离开故乡远赴都城,也着实不易,若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与恒儿、悦儿结为兄妹罢,这样我们成了一家人,彼此也有个照应。” 她这提议提得突然,三人皆未料到,顿时怔住了,都握着手里的碗筷默不作声。 程悦有些愕然,戚氏不像是唐突之人,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神情还带了一丝迫切,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程恒率先笑道:“娘说得很是,早该如此了,吴兄不会嫌弃我们兄妹罢?可有意见否?” 吴泰熙笑得有些勉强,眼底一丝黯然,说:“荣幸之至,怎会嫌弃。只是……这对我来说实是很重要的大事,让我重又有了亲人,此在旅途中,难免匆促,不如到了都城再行结拜大礼,方才显出真心诚意。” 程恒与程悦皆支持吴泰熙的意见,戚氏只得作罢。 第二天,程悦寻了个机会,私下向吴泰熙说:“吴哥哥,若是你不喜欢结拜之事,别勉强了罢,这段日子我会好好与我娘说说的,就算不结拜,我们也还同兄妹一般呀,结拜只是个仪式而已。” 吴泰熙低头笑了一笑,望着远处的巍巍青山:“怎会勉强?能成为你……和恒弟的兄长,我觉得很好,很喜欢。” 接近都城,已在途中一个多月时间了,天气渐渐的有些温热,从刚出发时的薄夹袄儿换成了轻薄棉衣。 这一日天气很好,乌金高悬,中午在官道不远处的一座寺庙里用午膳。 饭后,太阳还明晃晃的,秦管家便下令歇息一会再走,在天黑前也能赶到都城。 午后的寺庙里很安静,连虫鸣都几乎未闻,戚氏歪在一间禅房里磕着眼养神,程悦悄悄地推了门出去,天气干燥温热,她只觉得馁道上车马扬起的灰尘让她有些难受。 她打听了路径,从寺庙后门出去,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果然很快便寻到了,溪水蜿蜒,忽急忽缓。她寻了一处周围树荫环绕的僻静处,挽起袖子净手,又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脸,溪水清凉,顿时让她精神一爽,见左右无人,干脆将捂得高高的衣襟也扯开到锁骨下一点,湿了手去去严严实实捂着的热气,果然觉得凉爽舒服很多。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水面上,碎金点点,与清澈的溪水相互辉映,半弯碧清半弯金红,两岸碧草深浓,绿荫森森,伸手入水,金色的波光好像在她纤长的指尖跳跃一般,她不由得玩心大起,双手拘了水去托那阳光,看着阳光在手心跳跃,唇边笑意渐浓。 可这种平和安宁的氛围却被不远处一阵异样的声响惊碎,程悦一惊,看着那溪流拐弯处一丛还在轻轻触动着的小灌木,是动物,还是人? 她捡了一枝树枝在手,踮着脚尖跳过溪面上的石头,向那边慢慢走去,还未走到跟前,泥木丛又动了动,一个人站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一个裸露着半身的年轻男子。 程悦怔了怔,脚步停了下来,以树枝撑着手,以双脚足尖盈盈地站在一块刚可立足的溪中石头上,带着被偷窥的恼怒,瞪向那个男子。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男子极年轻,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左右,脸庞还带着些少年的圆润,剑眉下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正将件淡青衣袍往身上笼去,动作从容而利落,迎着程悦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神采飞扬。 明明是他躲在树后偷窥她的,可那少年那副坦坦荡荡,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却让她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转身点着石上跳跃了几下,跃到了岸边,丢下树枝转身想走,不想树枝勾住了手里戴着的金线,“叮”的一声轻响,金线络着墨珠落入了溪流之中,水打了转,带着它向下游流去。 程悦大惊,顾不得鞋面糯湿,转身去追那墨珠。 金色光晕一闪,金线被挑在那少年手上,墨珠在阳光在折射下泛着淡墨色的优雅光泽。 “还我。”程悦带着恼,毫不客气地说道。 —————————————— 真是糊涂了,第31章“告别”竟发到“作品相关”那一卷了,而且过了2天才发觉,可少了那一章好像也没有什么阅读障碍,汗,看来过渡章节真是无关紧要。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六、都城 那少年却似已怔住了,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墨珠一阵,目光充满探究地凝在程悦身上:“请问姑娘这墨珠哪里来的?”此时,他的眼光异常的亮而锐利。[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程悦有些恼了,说:“自然是我自个的,我可不做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之事。” 那少年却对程悦暗含讥讽的话毫不在意,嘴角依然带着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将手中的墨珠抛了出去,又稳又准地落在程悦手上,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准头和力度,倒像个使惯弓箭的练家子。 程悦将墨珠握在手上,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去,那少年正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身上被沾得微湿的衣裳,姿态闲适。 她从恼怒中清醒过来,那少年不可能在她到达之后才脱了衣裳在溪中戏水兼偷窥自己,倒是她无意扰了别人的清净。 可他却丝毫未解释,甚至在她出言讥讽的时候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压根就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也就不屑于解释。 如此高傲,此处又近都城……难道又是某一位皇孙贵胥的公子哥?可看行事却又不像。 “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而随意的声音。 程悦怔了怔,才意识到是那位少年在说话,她转身向那少年看去,微微皱眉,心里想着,难道此时他才发难反驳不成? 那少年下巴微微一抬,嘴角微微扬起,依然是那么满不在乎地笑着:“姑娘的衣襟,还是整一整再出去罢。” 程悦愣了一瞬,猛地低头,才发现脖颈处微凉,刚洗脸时扯在锁骨下方的衣襟还在松散着。 她一窘,刹那脸上一红,快速地背转身几把将衣襟仍然严严实实地捂好,带了恼转头看那少年,却见他依然毫不在意地望着她,目光平静清澈,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丝毫不值得羞赧之事。 程悦心中那因恼羞成怒而产生的不悦瞬间淡了几分,强作若无其事地回头,快步地离开溪流。 出了林子,她偷眼看了看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树梢的细微声响,庆幸地舒了口气,一缩头吐了吐舌头。 还多亏了那少年提醒,幸好未被人看到她衣襟松散的样子,否则还不知该怎么说呢,她知道刚才在外松开衣襟纳凉的行为和吐舌头的样子,若戚氏知道了,肯定是一顿好说,不过当乖小姐也腻味,在背人处偶然放松一下,有利于身心健康。 至于刚才那少年见过她衣襟松散的模样……算了,在现代连吊带裙都穿过,还在乎这个? 寺庙前院里已有人声传来,看来该出发了,她加快了步子,向前院快步而去。 到了前院,戚氏站在马车边,正与秦管家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客气而感激的笑容,眼光忍不住向门外瞟去,担忧地张望着,见她快步从门外进来,神色一松,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程悦赶到娘亲身边时,正听得戚氏对秦管家说:“如此就多谢秦管家了,实在感激不尽。” 秦管家“呵呵”笑了几声,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程家人,往自己的马车行去。 程恒笑道:“娘,你看,我说不用找吧,妹妹这不就回来了吗?” 戚氏问道:“你刚到哪里去了?那么久不见回?” 程悦不敢说实话,生怕惹来一顿责怪,道:“刚去后厨寻水喝,不识路,转了一会。” 戚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虽然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这满院子的都是男人,你也得注意些规矩,比如想喝水可以唤你哥哥替你去拿,怎么的就自己乱闯了呢?” 程悦低眉顺眼地点着头应了,戚氏再未说什么。 身边不远处的秦衍眼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她脚下濡湿的鞋边滑过,程悦看到他的眼光,忙将鞋一缩,尽量往裙下掩去,又横了秦衍一眼。 秦衍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眼底却有一丝笑意。 程悦正将手里的小包裹往马车里放,却不留意将车上放着解闷儿的一本书撞落在地上,刚好落在她脚边,待她放好包裹时,才发现戚氏已低头去取,程悦心一提,一凉,一惊,这下可掩不过去了,戚氏定会发现她鞋边濡湿而怀疑她的话了。 她倒不觉得去了趟溪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她已经说了一个谎话了,戚氏若知道了真相,会对她的作为伤心失望。 难道为了躲过娘亲的训斥而撒了一次谎,为掩饰这个谎话又得再说另一个谎吗?该寻个什么说辞? 她心思急转着,突然眼前一片深蓝衣角一闪,秦衍似正好经过程悦旁边,而身子却恰好遮在程悦身前,弯腰长臂一伸,已将书本捡在手上,微低了头恭敬地还给戚氏。 戚氏向他道了谢,秦衍只淡淡地笑了笑,行了个礼,便继续从容自若地前行。 程悦松了口气,感激地向他看去,他眼光似无意一般淡淡地在程悦脸上一转,平静地移开视线,眼底的一抹笑意却越发浓了。 在马车上,程悦问戚氏:“方才娘亲与秦管家似在商议什么事?” 戚氏点头道:“是的,昨儿我想着秦管家长年住在都城,秦家又是那么一个钟鼎大户,人脉极广,便向他打听是否知道都城房舍租赁一事,毕竟我们离开都城多年,现况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打听好了方好行事,免得上了当受了骗的。方才他与我说,他刚想起有一位好友因故离开都城多年,将一处房舍寄与他管着,多年未住人,既我等正寻房舍住着,愿暂借与我们住,房子可慢慢寻物美价廉的租赁,免得匆促间赁了不好的房舍,倒多出许多麻烦。” 程悦又惊又喜且疑,问道:“真的?如此甚好。只是既有这么一处房舍,怎么空置多年?赁出去岂不好?如何此时又借给我们暂住?” 戚氏点头道:“我也问过他这话,他说他那好友家况富有,并不缺这几个钱,是以不想将房舍赁给不相干的人弄坏了,只托他每年派人打扫修葺几次,如今怕日久空放着霉坏了,他才想着寻户好人家住着,有人气房舍也不易霉坏。” 程悦笑道:“真是赶巧了,看来此行真是顺利呀。” 戚氏也有些喜悦,笑道:“正是,只盼日后事事顺利才好。” 她眼里有些憧憬的喜色,程悦看着她的眼神,暗暗在心里嘀咕,娘亲不会在祈祷让她与宁昭南的婚事也顺顺利利吧。 终于到了都城,高大巍峨的城墙,端庄凝穆的城门,城门处和城墙上林立的士兵,城内宽大的整洁的青石街道,林立的店铺、琳琅满目的货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如织的行人,花团锦簇团扇半遮面的仕女,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公子……古老而繁华,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这座城池的与众不同。 戚氏神色复杂,激动、惆怅、哀伤……交织在她的脸上出现。 程悦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在这座城池里成亲,在这座城池里育儿,与官宦贵妇交往……这里曾经有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家……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她不只一次梦想回到这里,可待她回来时,却是以程简的未亡人身份,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没有奴仆、缺少厚实的身家……今非昔比,难免情绪复杂。 程恒离开是毕竟年幼,吴泰熙却是初次到都城,两人趴在车窗上,一脸兴奋地向外看着,不时嘀嘀咕咕地交谈几句,对到都城后的生活满怀揣揣的期待。 程悦也有些兴奋,这是真真实实的,如假包换的古代首都呵,即使现代的电视剧越拍投资越大,越拍场面越大也无法展现的端庄肃穆,又充满尘世喧嚣、市井风情,古色古韵的都城。 经过一条街时,她张望着那一大片看起来格外亮眼,延绵不尽的房舍,那里的绿树繁花也别样多,在都城中显出一种鹤立鸡群的风姿,可看起来又不像皇宫,因此问道:“哪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格外漂亮。” 车外一个秦家下人望了望,道:“那是城中高官贵胥们住的地方,自然是格外漂亮,像丞相府、太师府、王爷府都在那一片地儿呢。” 程悦噎了一噎,想起了她定下的童亲,那个宁昭南……到底是何许人物? 戚氏看了她几眼,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离开都城时到底还小,连自己曾经住过的城区都不记得的,只是如今……程家在那里已无房舍了。”她又长叹了口气,神色凄然。 程悦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手,干笑了几声。 她不知道真正的程悦还记不记得曾经的家,而她却是第一次到都城的。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七、安家 到一个路口,秦管家驾马靠近程家的马车,笑道:“敝人好友的住宅就在这附近不远处,请吴小哥驾车随我来罢。www.dushiwenxue.com” 戚氏点点头说:“请秦管家稍等一等,一路叨扰甚久,且承蒙多方照顾,待我谢过秦公子罢。” 秦管家点了点头,让到一边,吴泰熙驾着马车碎步跑到秦衍身边,秦衍也发觉了他们的靠近,停住了马候在路边,马车停下时,碍于在人多往来的大街上,戚氏又是长辈,未下车,只掀开车帘,向秦衍道谢这一路来的照应。 秦衍客气地点了点头,推辞谦虚了几句,道了一声:“后会有期。”各自行过一礼,就此别过。 夕阳微醉,漫天嫣红的云霞,程悦坐在戚氏旁边,看着秦衍端坐马上迎着夕阳慢慢而行的背影,或许将近黄昏的景象容易让人伤感,虽程悦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可此时心里突然微微的觉得惆怅。 虽同在都城,可她是一个平头百姓、罪臣家眷,秦衍却是名门世家的公子,身份云泥之别,虽说“后会有期”,可或许就后会无期了。 秦衍让她免遭华紫英的非礼侮辱之恩,虽她未再提,却一直记在心上,希望某一日能抱答他的恩情,可该怎么报,程悦却很迷茫,秦衍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似乎什么也未缺,什么都有人替他早早地做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他什么。而后的一路相伴,朝夕相处,还有那天月下池边的交谈……看似泛泛而交,可一点一滴如春雨般无声无息的回忆,让她此时有些怅然若失。 戚氏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内闭目样神,程悦却还轻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秦衍任马慢慢地向前走着,突然回头看了程家的马车一眼,霞光和绚,映得他脸色温润如玉,程悦心一跳,眼里一丝喜色一闪而过,秦衍已淡然地转过头去。 程悦放下车帘,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心里的那一丝惆怅赶了出去。 转过几条街,到了一条小巷里,刚刚够一辆马车通过,两边是一片朴实的居民区,青砖灰瓦上透着一种经年的沉静。 秦管家将他们领到了一扇大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吱咯”一声轻响,门内是一个简单却不简陋的院子,一边栽了一颗桂花树,开着细白的小花,隐有暗香,树下有些许落叶和碎花,墙角有些微青苔,正面是一明几暗几间房子,构造古朴而清雅。 秦管家领着他们进了屋内,屋内虽有点久无人居住的清冷,空气中有微尘的味道,家具齐全,那暗黄的木质上在有种淡淡的温润光泽,布置清雅温婉。不知怎的看着那些样式似乎简单的旧家具,程悦却想起了“低调的奢华”的感觉。 戚氏探手摸了摸桌面,手上沾了一点薄尘,道:“这是上好的酸枝梨花木。” 秦管家“呵呵”笑着点头:“夫人好眼力。” 不想进了正堂屋后面的隔间,还有一扇门通往屋后,秦管家领着推开门,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左边是一个葡萄架,粗壮的葡萄藤蜿蜒爬满架上,铺在半个院子上方,葡萄叶却有些稀稀落落的,院子里还有些花草,夹杂在野草中,显得凌乱而荒凉,长长的草间掩着一条石子甬路通往一棵桂花树下,树下一个有些破旧的秋千。 众人皆怔了怔,想不到前院房舍精致,后院却荒凉如此。 秦管家似也怔了怔,叹道:“托了下人每隔段时日便过来打扫整理,我也许久未过来了,想不到这院子破败如此,回去定重重地罚他,才知厉害呢。”又向戚氏行了一礼道:“夫人若不嫌弃院子古旧败破,就请夫人多照看照看了。” 戚氏点头笑道:“秦管家过谦了,房舍极好,还得多谢管家的好意。”又商议房租。 秦管家摇头笑道:“夫人不嫌弃也罢了,既托你照管房舍,怎好再收您的银钱,您不嫌弃的话,就放心住着罢,反正也空置着,住多久都行。” 彼此客气了一阵,秦管家告辞而去。 程悦心里本来有些不安,虽秦管家与她们一路同行,却从未深交,并不熟悉,将这房舍借给她们暂住,实是承了很大一份情,让人不安,这有些荒凉的后院却让她安心了下来,看来秦管家将房舍借给她名真有让她们照管房舍之意,她低声向戚氏笑道:“这院子以前的主人极可能是个女人家。” 戚氏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细回想了会刚看了一圈的房舍、家具布置,道:“还是你细心,确是处处透着一股子温婉淡雅,可也不说准。” 吴泰熙和程恒也已将马车卸了下来,就停在前院的空地上,在前院右侧的一棵花树后,还有一个车马棚,方便得很好。 程恒立在中庭,闭眼深深吸了桂花的幽香气息,用一种沧桑的语气概叹:“我离开都城时方几岁,此番回来,已是人过境迁,物是人非。”摇头摇叹息。 程悦见戚氏脸上的喜色因程恒一席话瞬间消退,忙挥手道:“好了好了,像将房子打扫好了再说罢。秦管家既会派人来打扫,定有扫洒之物,先寻出来罢,还有这里虽然家具齐全,可被褥等物还得新买了来,哎呀,还得准备晚饭了,我去看看厨下有无锅碗盆瓶,还有油盐酱醋……” 戚氏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点头道:“很是,天色已晚,得快快打扫才是。” 程悦一会已将整个房舍看了一遍,房子里日常用品还有些,可时日久了不用,有些生锈的、破旧的都不能用了,倒几乎都要置换上新的,而且厨下水缸里也空空的没水了。 出了房门,前院半掩的院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着,见程悦出来了,忙站出来笑道:“这院子许久无人居住了,今日听得热热闹闹的,便过来看看。姑娘可是新搬来住的?” 程悦也陪笑点头答了,向她行了礼问了好,又问老妪哪里可以打水,老妪忙将巷外一指:“拐过巷子不远久有了口井了,我们文贤街的都往那打水。” 程恒也早已跟了出来,听得两人的对话,道:“我去打水罢。” 吴泰熙接口道:“还是我去罢,我是个粗人,做些粗活倒在行。”说罢就转身去厨下挑桶,程恒笑道:“你是觉得我就做不好么?”说着去厨下寻了一双桶随他一同出去了。 戚氏听得前头的说话声,也走了出来,与老妪相互见了礼。 那老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啧啧叹道:“大娘子一家长得可真好,大娘子气度好,小后生们也清俊得紧,这个姑娘家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又懂事又有礼,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戚氏谦虚了几句,问得那老妪姓黄,对门就是她家,黄婆又闲聊探听了几句,戚氏约她进来坐,她倒也不客气,拣了张椅子拿衣袖擦了擦坐了下来。 程悦见黄婆双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有些无语,只听得她问:“怎么……未见当家人?” 戚氏眼帘一垂:“先夫早已去世了。” 黄婆愕然,很是感叹了几句。 程悦拿了一块帕子笼住头发,挽起袖子打扫起房子来。 不久吴泰熙和程恒就挑了水回来,吴泰熙一担水挑得又满又稳,脚步轻快,程恒却微皱着眉,有点泼泼洒洒的,脚步也有些许凌乱,程悦在旁笑嘻嘻地看着,幸灾乐祸地冲程恒做了个鬼脸。 程恒咳了一声,视而不见,努力将脚步走得轻快稳重些。 吴泰熙见程悦将双袖挽着,露出一双细白如藕的小臂,小脸微红,额头一层薄汗,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如一株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朝气蓬勃,不由得心中一跳,微微楞神,忙低下头加快了步子。 黄婆笑嘻嘻地看她们忙进忙出的,见吴泰熙动作麻利,无论粗活细活都做得极好,称赞道:“这位小哥干活儿真是爽利,大娘子好福气。” 戚氏笑笑不置可否。 黄婆又与吴泰熙搭话,问叫什么名,多大了,又对吴泰熙为何与程家三人不同姓而好奇了一阵,吴泰熙态度谦和地一一答了,一口一个黄婆叫得顺畅,让黄婆看向他的眼神越发慈爱。 黄婆闲话了一阵,见屋里实在忙乱得很,才带着八卦心理得到了满足的神情笑嘻嘻地离开了。 待屋内快打扫好时,天色已黑了下来,程恒说:“怎么不见吴哥哥?” 程悦应道:“许是在里屋罢。” 程恒摇头:“不在里屋,刚才就不见他了。” 程悦怔了怔,有些担忧地问:“天色已黑,他又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了呢?” “我回来了。”吴泰熙跨进门,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着说:“我想着大家都忙了许久,又车马劳顿,怕是来不及做饭了,就去买了些吃食回来。” 程悦欢呼一声:“还是吴哥哥想得周到,我都饿了,等不及做饭了,快摆上快摆上。” 吴泰熙刚把食盒打开,程悦就抓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唔”了一声:“真好吃。” 戚氏笑骂:“哪里就饿成那样了,没规没矩的。” 程悦道:“娘,这会儿就别讲规矩了。” 程恒和吴泰熙都笑了起来,戚氏也无奈而怜爱地摇了摇头。 刚将几样菜也摆上,吴泰熙往厨下寻碗碟,门外有敲门声,却是黄婆送了一碟十来个包子过来,道:“哟,已经吃上了,这是老身做的包子,从此就是邻居了,一点心意。”又探着身看了一圈:“那个吴小哥怎么不在?” 吴泰熙刚从厨房捧了碗碟出来,含笑喊了声黄婆,又与众人向她道谢,咬了一口她送的包子,满口称赞好吃,黄婆越发笑得像一枝花,怜爱地看了吴泰熙几眼,欢欢喜喜地走了。 程恒打趣道:“我看黄婆是特地给吴哥哥送包子的,该不会是她家有个女孩儿未嫁,看中了吴哥做女婿罢?” 程悦拍手笑道:“委实像,我说黄婆怎么那么客气,原来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吴泰熙红了脸,夹起一个包子往程恒嘴里一塞:“胡说什么,快吃罢。” 烛光透窗,屋外花落无声,屋内笑语盈盈。 程悦心里淡淡地喜悦着,扬起斗志,有母亲、有兄长、有朋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都城,又是一个新的开端罢。 ———————————————— 又数渡的一章,改了几遍,还是觉得写不好,大概水平如此吧。 换封面了,比原来的好看吧?呵呵。 祝各位亲亲们新年快乐。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七、再遇 第二天一早,在一阵叽叽喳喳的清脆鸟鸣声中,程悦醒了过来,笼好衣裳推开窗户,一阵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桂花的幽香。[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程悦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如清澈的溪水一般流过胸宇,神清气爽,让她不由得感慨,果然逝代没有受过污染的空气,就是眼看着周围的景物,也觉得特别的清透。 梳妆好出了门,听到厨房旁边有“噼噼啪啪”的一声声传来,寻声走了过去,吴泰熙正在厨房旁边的空地上劈柴,一块块都劈得大小长短正合适,动作干净利落,厨房一侧廊下也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垒劈好的柴木。 她笑着向吴泰熙招呼:“吴哥哥,起得早啊。” 吴泰熙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会是吵到你了罢?” 程悦摇头笑道:“怎么会?再睡下去就成懒婆娘了,倒是我哥哥,还不起床,懒死了。”说着将地上零散的柴火拢成一堆,要抱到廊下码着。 “谁说我懒的?”程恒一身穿戴得整整齐齐,也出现在旁边不远处。 程悦嘻嘻笑道:“难怪人家说背后莫议人,这不,一说他就来了。我去打水洗漱。” 吴泰熙正弯腰拢着柴木,未抬头,只随意地说:“锅里有热水,一大早的还是有些凉,用温水好些。” 程悦应了,进了厨房,却呆了一呆,厨房的灶膛里火苗一舔一舔地跳跃着,灶上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一团团的热气,飘荡着一屋子的米香,水缸里清水已挑满,整个厨房打扫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透出一种世俗气息的温暖,让人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程恒也跟着进来,也怔了一会,叹道:“吴兄真是能干,哪像我,什么也不会,连挑水都挑不好,百无一用是书生呀。” 吴泰熙刚抱了柴木进来,闻言笑道:“恒弟谦虚了,我只会做些粗活罢了,哪像恒弟会读书识字,才高八斗,将来是要考取功名,为官做宰,光耀门楣的,为兄是半点不能及。” 程悦笑道:“多别谦虚来谦虚去,妄自菲薄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们两个在我心目中都是最好的哥哥。” 吴泰熙听她说了“最好的哥哥”几个字,眼光一闪,接着暗了一暗,默默地将柴木码在灶前。 程悦打了热水,将洗漱用品送到戚氏房里时,戚氏正梳着一头又浓又密的长发,见程悦端了热水进来,笑道:“哟,今儿悦儿起得早,将热水都备好了。” 程悦放下东西,顺手从戚氏手里接过梳子,替她挽着发,说:“这可不是我起得早,是吴哥哥早早的就将水都挑满了,柴都劈好了,烧好了热水,还熬了米粥,此时正在厨下备些吃粥的小菜呢,倒是对亏了他,事事都能干,事事都做得好,若只是我和哥哥两人,还指不定怎么一塌糊涂呢。刚我还和哥哥说得,将来不知谁有这个福气嫁了他,人聪明能干,又勤快又踏实,性子温和,品性外貌儿都不错,可是拣到宝了。” 听了前半句时,戚氏刚想点头赞同程悦的话,听了嫁给吴泰熙是拣了宝的话,顿时不自在起来,她暗暗抬头凝视着镜中程悦的表情,只见她低垂着眼帘看不分明神情,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她还是冷哼了一声道:“不过会些下人做的活计,是个下人就能做好的活儿,懂事的好女孩儿眼窝哪会那么浅?” 程悦手一顿,愣愣地看了看镜子里戚氏满含鄙夷的眼神,心里升起一丝怒气:“母亲,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想从平远到都城这一路来,虽话说是我们带着他来的,可这一路来,倒是他照顾我们多些,事事都是他操心才妥妥当当的,原来在您心目中他只是个下人一样的人,可母亲,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我的朋友。” 戚氏心揪了一下,抓起了程悦刚放下的木梳,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默不作声,愣了一会,心里升起了一个想法,是时候拜访宁府了。 吃过早膳,程悦和程恒、吴泰熙约好了呆会一块出去购置所需要的日用物品,这房里原有的东西闲置时日太久,大多不能用了。 虽说平远是接近边关的一个大镇,可对比起都城来,还是让程悦有些井底之天的感慨,三人也不急,货比三家,慢慢而行,时不时被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吸引。 逛了半天,不知不觉离家却走远了,肚子也饿了,三人寻了个路边摊档,叫上一碗面垫垫肚子,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一队骏马急驰而来,路上的行人都是天子脚下住惯了的,对这场景见怪不怪地纷纷避到一边。 程悦好奇地张望着,在现代就有句话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的官小,”而在古代都城也聚集了众多高官,如今来的大概不是高官,就是高官子弟经过罢,远远看着排场就大,她倒有几分好奇见识一下了。 近了,一队青一色的少年子弟,年龄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锦衣华袍,高头骏马,眉宇间意气风发,风流倜傥,旁若无人地嘻笑交谈,带着权贵人家高高在上傲慢,身后跟着一群俊美的锦衣小厮,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程悦扫视了一圈,突然觉得其中一个身影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她怔了怔,忙凝目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一样的锦衣骏马,剑眉星目,容貌俊雅,他没有与别人交谈,只随意地策着马,薄唇轻抿,神情有些冷淡和疏远,而他脸上少年人特有的些微稚气,又给他脸上增加了一份温雅。 寒星一样的眼睛,随意而慵懒的姿态,漫不经心的神情,还有脸上少年人些微的圆润,都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明明不应该,她才到都城不认识什么人,也不像是在平远见过的人。 她轻颦着眉思索着,眼睛就怔怔地盯着那个少年人,那少年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似乎也怔了怔,微微皱眉思索,突然眼睛一亮,一丝锐光一闪而过。 程悦回过神来,与他目光一触,低下头去,少年人也淡然地移开了目光,程悦心里却还是有疑问,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 那群华衣贵胄一行进了离小摊不远的一个大酒楼仙客居里,小二和掌柜的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迎了他们进去。 旁边一桌吃面的人舒了口气,艳羡地道:“真威风。” 另一个人叹气道:“别羡慕人家了,人家可都是些王侯贵胄,运气好生在王侯贵族家中,咱们一辈子不用想了。” “王侯贵胄”几个字突地提醒了程悦,她喃喃地道:“原来是他。” 正是在偕恩寺后溪流中遇到的那个少年人,果然人要衣装,鲜衣怒马,让他更添加了几分俊逸出尘,而那子里带出的高傲和毫不在乎的神情,却没有变,难怪她会觉得莫名地熟悉。 程恒也注意到了那少年,倾近程悦,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打趣笑道:“难道是妹妹看上他了?眼光不错,不如我们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公子罢?” 程悦脸色一正,横了他一样,在桌下伸手掐着程恒的手臂:“哥哥你说什么?” 程恒脸上一苦,皱着眉头轻声求饶,程悦“哼”了一声放下手。 吴泰熙似乎未留意他们的打闹,可此时他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却嘴里、心里都一阵发苦,他想起程夫人问起他是否定亲时,似乎随口提到,程悦已和都城宁丞相之子定亲了,刚才那一行王侯贵胄让他自惭形秽,如果宁公子在的话,应该也是这般光景罢? 而他,有什么可以及得上人家?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三十九、买布 在街上逛了一圈,三个人手上都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经过仙客居酒楼时,有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程悦往旁边一闪让开了路,他却偏偏撞了上来,吴泰熙忙身子一闪,挡在程悦前面,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醉汉手里拿着的一只瓷碗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三人无意纠缠,转身向走,醉汉却也斜着醉眼抬起眼皮,拉扯住吴泰熙:“你、你赔我的祖、祖传五彩碗。” 那只碗分明就是只寻常的彩碗,哪里能看出是什么祖传五彩碗? 偏那醉汉不放他们走,定要赔钱,吴泰熙几人自然不肯,明明是他撞上来的,是何道理?双方拉拉扯扯了一阵,惹了一群人围观,指指点点。 程悦心里有些气恼,想不到在古代也有“碰瓷”的,那醉汉明显是在讹诈。 正拉扯着,先前见到的那群贵胄公子从仙客居里出来了,都微有醉意,其中一个将手一指,朗声笑道:“前边儿有热闹可看了,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儿。”一个小厮应了一声,利麻地快步跑来。 那醉汉抬眼一看,知道都是些惹不起的人物,再顾不上要赔偿了,脚下抹油地钻进人群跑了,动作迅捷得哪还有半点醉意。 程悦松了口气,虽那群贵家公子是无意间相助,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激,抬眼望去,那少年人也站在一边看向这边,脸上带着一抹酒后的红晕,负着双手,静静地看向她,目光清澈如水。 方才,听得另一个贵公子亲热地唤他“子睿”,而他的回应却是淡淡的,甚至带了几分不屑于应酬的高傲,不知是谁家子弟,定是有着强势的背景,方这般清高罢。 程悦思量了一会,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他正望着她,既然有几面之缘,也算相识了吧,至于在偕恩寺后那一次尴尬的相遇,她并不觉难为情,何况是她误会了他,事后她想起当时那少年清澈平静的目光,毫无亵渎讥讽之意的坦荡,也令她对那名叫“子睿”的少年人多了一份好感,因此她向那少年微微一笑算是招呼了一下。 那少年怔了怔,神情里有一分意外,也坦然地对她一笑,笑容清爽,如三月和煦的阳光,却未说什么,正好马匹牵了过来,他翻身上马漫步离开。 程恒看看这个,看看哪个,有几分愣怔和疑惑,待人群散去后,他才轻声问程悦:“你认识那个人?” 程悦正翻看着旁边一个小摊上的东西,随口问道:“谁呀?” “就是刚才那个叫……哦,叫‘子睿’的人。” 她不在意地笑笑道:“算见过三、两次吧,不过我也是刚听人唤了,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过萍水相逢。” 程恒却陷入了沉思:“我总觉得他很有点面熟,好像以前见过,但……总想不起来。妹,你有印象么?” 程悦摇头,心里暗道:我是第一次到都城呢,认识什么人呀?嘴里说:“大概是以前我们住在都城的时候,见过的哪一家贵家子弟吧,我们离开都城多年,而又都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面目都有变化,记不清了也正常。” 程恒点头,却想起了他也鼠公子的时代,如今……无可奈何花落去,春去不归来,他望着那群锦衣华裘、路人纷纷避让的贵家子弟的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可是,自己是程家唯一的男丁,父亲的冤屈还未洗清,自己怎可沉迷丧气,看了看身边正细细挑选着东西的妹妹,他空前地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第二天,程悦便想在都城寻份事儿做,虽从平远带了百来两银子过来,对普通人家来说,是极多的,但从近处看,程恒还要上学,若想寻个好些的学堂,在都城繁华之地,束脩就定然不少,日后考取功名也少不了必要的打点,就说日常生活吧,昨天出去一天,她对都城的物价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在平远一碗面汤只要五个铜板,而昨天她们吃的那一碗面,却收了15个铜板,价格贵了几倍,这么一算,那一百来两银子实在做不得什么。 往长远看,如今住的院子不是自个的,虽说借与她们住,但没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总觉得不安稳,若要在都城安家,一个属于自家的房舍还是该有的。 她将这说法对戚氏说了,戚氏沉默了一会,笑道:“虽你说的有理,但初到都城,也不急在这一时,过几天再说罢,今日先陪为娘逛逛,娘也多年未到都城了。” 程悦应了,陪着戚氏上街,经过布庄时,戚氏笑道:“这都城里的布料果然鲜亮,进去看看罢。” 程悦点点头,进了布庄,果然是琳琅满目,或素雅轻盈、或浓艳华丽、或柔滑清凉、或厚实温暖……胜过繁花,女人对于衣裳和首饰,是天生就具有狂热的喜好的,程悦枉为穿越人,还是被那些漂亮的布料迷住了,喜盈盈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戚氏扯起一匹缕金百花舞蝶粉红缎子往程悦身上一比,道:“这颜色娇艳,花色也好看,年轻姑娘家穿身上最是再好不过的。” 旁边的店小二正应答了一个顾客,转过身来笑道:“奶奶好眼光,这一款的料子是才从江南进了来的,大红、桃红、粉红只得各色一匹,用料、绣工、提花都是上等的,很是金贵,如今另外两匹才到都被订走了,就剩这匹了,若是要,还得赶紧的,迟了就没了,如今多少大家闺秀都在寻好料子做衣裳呢。……”天花乱坠地说了一番,从用料的高级、花色的新颖精致,到价格的对比,好像她们不买就亏了一般。 程悦笑道:“你这话说得可差了,难不大家闺秀都赶在这个时间做衣裳不成?今儿买不着,明儿自然还有好的。” 店小二表情夸张地诧异道:“难道姑娘不知当今圣上要选妃子之事?” 程悦和戚氏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店小二凑了进来,神秘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皇上命颜贵人下月初八在御花园设宴宴请都城里官宦人家、名门世家的夫人和小姐赏荷花呢,如今虽已入夏,就尸里荷花开得早些,也不是盛季,为何此时赏荷呢?” 程悦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选妃?” 店小二眼里八卦的光芒闪了一下:“正是。” 程悦却有个疑问:“既是选妃,也得太后或是皇后主持才对……”猛想起原来听到的朝堂传闻,没有再说什么,又想到,当今太后和皇后,可都是秦衍家族之人,关系真是错综复杂呀,朝堂里从来都少不了明争暗斗,宁家作为朝中重臣,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店小二“嘿嘿”一笑:“传闻是太后懒怠理事,皇后凤体不安一直将养着,咱平头百姓的,还是少议皇家之事罢。”说着笑看了程悦几眼:“姑娘好模样,若是参加御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惜了。” 程悦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少胡说。”对戚氏道:“我们走罢。” 戚氏在旁沉默地听着,此时却对店小二说:“这匹布扯上十尺罢。” 程悦怔了,忙阻止道:“这颜色太娇艳了,我不喜欢,再说,这么金贵的布料,我穿着也不成模样呀。” 戚氏却示意店小二继续扯布料。 店小二喜滋滋地应了,一边动作麻利地扯着布,一边道:“姑娘本是十分颜色,再配上这颜色、这料子,就是十二分颜色了,还有谁及得上?” 程悦还想阻止,戚氏摸了摸她身上,眼圈一红:“瞧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穿得这般素净,都是为娘没本事,苦了你了,你就是太懂事,连件好的衣裳都不肯要,为娘心里难受呀。” 程悦又怔住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面对戚氏的苦肉计,她很无奈。 而让她更觉得郁闷、更惊吓的是,她很异想天开地猜测,该不会是戚氏更异想天开地想让她去参加选秀吧? lt;ahref=http://www.gt;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坊内 家暂时安定了下来,也开始了正常而忙碌的生活,戚氏也张罗着给程恒寻一个好的学馆。www.dushiwenxue.com 问了临居一个姓周的秀才,周秀才笑道:“若说最好的学馆,自然是蕴贤馆了,那可是皇家学馆,里面的夫子都是当今大儒,能在里面上学的,都是些高官、世家子弟,每天散学那会一群群华服锦裘的年轻公子走出来,高声谈笑、意气风发,啧啧,真是占尽人间风流。” 他满眼的艳羡和迷醉,令程悦觉得有点想笑,他接着说:“蕴贤馆周围的酒楼生意特别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程悦想了想道:“是那些公子们散学了过去小斟两杯吧?” 周秀才“呵呵”笑道:“非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如圭如壁的君子,也淑女好逑呀,是年轻姑娘们躲在酒楼里选夫婿呢,成就了多少才子佳人的佳话。” 程悦咳了一声,打断了周秀才的绮思,道:“咱是没有那家势能进皇家学馆的,在这附近可有好些的学馆?” 周秀才摸着胡子“呵呵”笑道:“自然是有的,隔了两条街就有个学馆。” 程悦道:“那夫子为人如何?学识如何?” 周秀才又“呵呵”笑道:“正是……在下不才。” 程悦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周秀才道:“姑娘可是怀疑在下的学识?你尽管问罢,若我有一个答不出的问题,令兄就学,我绝不受学费。” 戚氏在门内听了半响,笑道:“怎会不相信周夫子的学识,就这样罢,离家里也近些。” 周秀才谦逊了几句,又约了程恒下午往书院去看看,便喜滋滋地走了。 程悦闲不住,那个杂草丛生的院子,显得颇为萧瑟和荒凉,她便挽起袖子,将院子里的杂草一一清除,吴泰熙也来帮着清理。忙活了一天,她觉得腰酸背痛,手掌也红痛,院子却只清理好了一半。 程悦直起腰一边轻轻用手捶着酸痛的后背,一边打量着看起来整洁许多的院子,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心里在盘算着要怎么好好利用这个院子。 天已擦黑,她与吴泰熙一起将杂草笼成一堆,程恒随着周夫子去学馆方回来,也搭了把手,帮着将堆在院子中央的草堆点燃了,红暖得火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仆仆的。 吴泰熙突然笑着向门外招呼:“黄婆婆。” 黄婆一脸惊慌地跑进来:“咋啦咋啦?走水啦?” 火光渐旺,难怪让黄婆给误会了,见是在烧杂草,她责怪了几句,向身后招手道:“大妹,进来,认识下新邻居罢。” 一阵脚步声,身后闪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虽然不是十分的美,但也是眉清目秀,干净清爽,眉宇间有一股爽朗的气息,一双清亮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在程恒脸上定了一瞬,笑着行礼:“我叫秀屏,是黄婆的女儿,给几位公子、小姐见礼了。” 程悦见她爽利大方,心里就喜欢上了几分,笑道:“秀屏姐姐你好,我们不是什么公子小姐,我们家姓程,我叫悦儿,你就叫我悦儿吧。” 程恒、吴泰熙也各自做了自我介绍,秀屏眼光转了一圈,抿嘴笑道:“难怪我才从城外回来我娘就让来见你们,果然是个个气宇不凡。” 程悦和程恒嘴里应了几句,心里却暗笑:“原来黄婆真有个未出嫁的女孩儿,难不成真看上吴哥哥做她的女婿了不成?” 待黄婆母女离开后,又私下取笑了吴泰熙几句,吴泰熙知他们只是打趣打趣,只不在意地笑笑。 第二天,戚氏催着程悦去附近的一家成衣店试那天扯的布料裁做的衣裳,程悦应了,戚氏也要跟着去的,但黄婆一早就将她叫了去帮着她缠绣线,成衣店也离家里不远,都城近几年来也安宁,便让程悦一个人去了。 程悦并不急着往成衣店里取衣裳,而是沿着街道闲步看看,该寻个工作养家糊口的。 谁知逛了一圈,越走越远,却还是没有头绪,却也并不甚心急,毕竟来都城的时间还短。 走过一条街道,突觉街上的华轿、仆妇多了些,有些惊异地张望,才发现街上有一家绣坊,门楣上书“锦绣坊”三个大字,那些衣着华美的闺秀、仆妇们大多是进了“锦绣坊”的。 她凑进停在路边的一座轿子,问斜靠在墙边闲闲地嗑着瓜子的一名小丫头:“这锦绣坊为何如此多闺秀光临呀?” 小丫头也斜着看了她一眼,吐着瓜子壳儿:“你是才来都城的罢?锦绣坊是全都城做好的织绣坊,里面的东西,那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才买得起的。” 程悦心内一动,想了想,举步往锦绣坊内行去。 有伙计迎了上来,三十岁上下的妇女,衣着得体,满脸堆笑:“这位姑娘随便看看。” 程悦微微一笑,暗里点了点头,这坊内的伙计调教得极好,就算对她这样衣饰简朴之人,也丝毫不露鄙夷之色,且不说坊内的东西质量做工如何,这样热情的待客之礼,也会留下不少客人的。 程悦还以微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有事劳烦问问大姐。” 伙计微怔,随即笑道:“请问姑娘何事?” 程悦开门见山地道:“可知贵坊内招不招绣娘?可以先让我试试再决定用与不用。” 伙计依旧一脸温和的笑容道:“这我却做不得主,虽未听说近期要找绣娘,不过,我可以代为转达与我们掌柜的,请姑娘先回罢,代我问过掌柜的,您再来。” 门外一位淡粉衣裳的姑娘与几个丫头、婆子走了进来。 有伙计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殷切招呼着:“哟,燕小姐来了,里边请,里边请。” 程悦只这一看,便怔住了。 她步伐轻盈,行走间裙裾翻飞如蝴蝶, 脸上盈盈浅笑,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如春天初绽的飞花。周身萦绕着傲然而高雅的气质。 程悦自觉见过不少容貌端丽之人,但初一见,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惊艳。 “燕小姐……”她退在一边,默然地在心里念了一遍,心里思量着,眼睛无意识地跟随着燕小姐的身影。 随着燕小姐一行往内行去,门帘掀了起来,从程悦所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帘内是一个布置雅致的院子,院子里有回廊,树影扶疏。 一个翩翩公子站在回廊中,笑容浅淡,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他清澈的眼睛里点点暖暖的笑意飞溅,快步向燕小姐迎了上去。 “秦衍?!”程悦内心一震,定定地往向那笑容温煦的公子。 秦衍似有所觉,与燕小姐招呼之后,目光向程悦望来,四目相接的一瞬,他目光微微一顿。 室外阳光明媚,室内一室凉清。 门帘垂下,隔断了室内室外两处目光。 程悦笑容微僵地向店内的伙计告辞,走出坊外,秦衍那双澄澈清明的乌黑双眼里和煦温暖的笑意,却依然清晰地、反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只见到燕小姐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秦衍眼底的情愫从何而来。 是的,她是她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 突然想起,那个月夜下,秦衍望着那个香囊一角小小的“秋”字,如水般温柔的目光。 明白是一回事,可此时眼见,她心里就像……吃了辣椒一般,咬下一口,一丝辛辣。 低下头,默然地望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压下心里微微泛起的酸涩。 那感觉让她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有了这样的情绪。 燕小姐……燕……秋…… 燕秋凝?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一、争执 从锦绣坊内出来,程悦无心再逛,直奔成衣店而去。[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那个爱说爱笑爱八卦的小伙计一见她便笑容满脸地招呼:“哟,姑娘来了,快看看衣裳可满意?哎呦,这几日我们的师傅真是忙得脚不粘地,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可也不敢耽搁了姑娘这样贵人的事儿不是,我们师傅可是放下了功夫细细地替姑娘做的,姑娘本就天人一般的人儿,穿起来我们这套衣裳,定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下去了。” 在他念叨的时候,程悦已接到伙计手里的包裹,看了衣裳,果然做得很是精细,甚是满意,笑道:“你嘴上抹蜜儿了么?衣裳确做得不错,替我谢过你们师傅了。”付了余款,出了店,信步走了起来。 程悦提着手里的衣裳包裹,心里暗想着,母亲给她做新衣裳,定是打算带着她登门造访宁府了。 对这次造访,她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厌烦, 她虽然没有见过宁昭南,但她的生活中从来不缺听到这个名字,可以说一直伴随着这个名字成长的,在祖宅里,太婆对她的教养,每一件每一项都是按照宁府儿媳妇的标准行事的,说对宁昭南此人不好奇、没有过幻想,也不是真的。 可她却打心里未将自己当成宁府的媳妇,也许是对定下童亲的反感,就算接受了自己成为了程悦的事实,可她毕竟保留着在现代的记忆,刻下二十几年的观念,不是轻易就能更改的,她还是觉得应该自由恋爱,自主婚姻——虽然,这样的观念在这个世界上不一定能实现。 抑或许是从知道宁府的态度——放着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不理不问,从未有过来往——可见宁府并没有结亲的诚意,婚事结成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管自己本意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给自己嫁入豪门的希望。 因此,程悦从未将自己放在宁府未来儿媳妇的位置上。 可是初次登宁府之门,是否会遇上宁昭南?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或许她不该担忧会遭遇到什么,而是该担忧母亲在听到宁府退亲后受到的打击。 程悦心事重重地猜测着、思索着,一边信步慢慢地走着,突然听得耳边一声吆喝:“拔糖丝儿,好吃又香甜的糖丝啦。” 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个挑着糖丝走街串巷叫卖的大叔正经过她旁边,见她望来,便殷切地笑问:“姑娘,来份糖丝儿?又香又甜。买回去哄小孩儿好着呢。”一边说一边放下担子,热情地掀开箩筐上的罩布。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吃,见亮晶晶的一片片甚是可爱,便买了一包,因糖丝儿是半凝固的,还黏糊着,那卖糖丝的大叔从另一边的箩筐取了一小片芭蕉叶儿包了,递给程悦。 程悦接过糖丝,拈了一片慢慢地含着,抬头四望,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锦绣坊的门前,抬头见日影中移,快到午餐时间了,忙转身要回家去。 “姑娘,请稍候。” 程悦回头,却见锦绣坊内刚接待她的那位女伙计笑着唤她,向她行了一礼。 她怔了怔,再确认下那伙计说话的对象,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回礼走近:“请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那伙计边将她往店里让,边笑道:“刚姑娘说想聘绣娘的事儿,我与我们掌柜的说了,他说可以让姑娘送两块绣样儿来瞧瞧,刚巧又再见到姑娘,便知会你一声,若姑娘有意呢,这两天闲了就带上两块绣样儿过来。” 程悦一喜,忙道谢应了,见伙计的目光无意地扫过自己手中的糖丝包,不由得有些尴尬,往前一递:“刚买的,姐姐尝尝罢。” 突然门帘呼啦一声被人大力摔开,从内室走出一个人来,努气冲冲地往外行去,恰巧撞在程悦身上,程悦忙往旁边一让,终究没有让开,两相一合,她手里的糖丝儿往那来人身上合了上去。 惊叫声响起,那人身上鹅黄色的锦衣上已印上了一个酱黄色的印子。 程悦心里一突,暗叫一声坏了,那锦衣的料子她还是识货的,价值不菲,鹅黄色易显污色,若就此毁了,就太可惜了。 不等她拿出手帕去擦,呼啦几个人围了上来,不约而同地去替那人拭擦着身上的污渍,反将程悦挤出了圈外。 圈内的人恼怒地看向程悦,程悦对上她的眼神,一惊,一双秀目圆睁的,不正是那燕小姐。 门帘又一响,跟着出来的那个,却是秦衍,见了眼前的混乱,清俊的脸庞微微绷着,眼光扫过站在一边的程悦,眸光一闪,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被围在中间的燕小姐。 程悦沉默地捡起掉在地上而松散开来的衣裳包裹,抱在怀里,拍了拍被拥上来的人踏了一脚的衣裳一摆,至于糖包早被人踏了几脚,脏兮兮的不能吃了,一边心里暗暗可惜,一边看戏。 可立即便有人将矛头指向了程悦,一个小丫头被排挤在圈外,凑不上在主子跟前帮忙,转移了战线,气势汹汹地指着程悦道:“你可知道我家小姐的衣裳是皇上赏赐的贡品,今儿才上身,你没长眼睛么?弄脏了你赔得起么?”一把扯起地上的芭蕉包:“这是什么垃圾?喂我家的狗都嫌弃,还敢往我小姐身上凑。” 胡乱地被骂了一气,程悦也气了,反笑道:“这是给人吃的,狗是嫌弃,你不也嫌弃吗?” 那丫头气得柳眉倒树:“你敢骂我史?” 程悦气定神闲:“我没说,你爱自己拉扯上,关我什么事。” “够了。”圈内的当事人燕小姐,推开忙着替她拭擦的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往程悦身上一转,小巧的下颌一抬:“将她手里的衣裳撕了。” 程悦一惊,不想这样也能惹来无妄之灾,忙护着:“凭什么?” 立刻有丫头搭腔:“你将我家小姐的衣裳毁了,你可知道这衣裳有多金贵?十件你这样的衣裳也赔不了,这是便宜你了。” 双拳难敌四手,不容辩解,程悦的新衣裳已经在丫头、婆子的手里“撕拉”几声破了,像块抹布一般丢在地上,那和程悦斗嘴的小丫头还恨恨地踏上了几脚。 对上程悦愤怒的目光,燕小姐姿态闲雅地站着,挑衅般地挑一挑入鬓的长眉,娇艳的脸庞上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一闪而过,微挑的双眼里满是不屑。 争斗间,程悦衣袖轻翻动,手腕上掩着的墨珠淡淡的光泽一闪,秦衍似无意地往程悦身前一闪,温声软语:“……别计较了,走罢。” 燕小姐看了他一眼,却未再说什么,也再不看程悦一眼,姗姗而去。 程悦气愤地说:“衣裳既然这般金贵,就该看着些路才是,冲撞了别人,还毁了别人的东西,就这样走了么?” 刚转身,手被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一拉,陌生的触觉,愕然回头,秦衍的面容近在咫尺:“我赔。” 程悦一腔的愤怒顿时如奔腾的洪水遇上了水闸一般,就算不甘,可对着他幽黑的双眸,却发作不出来。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二、同车 仲怔间,燕小姐已经带着她的丫头、婆子们一行人呼啦啦地远去了。www.dushiwenxue.com 程悦眼光移到秦衍握着她的手上,秦衍忙放开手,眼里一丝尴尬,再次轻声道:“我赔。” 程悦垂眸,弯腰捡起地上被扯了几条裂缝的衣裳:“谢谢,可我不需要,损坏我东西的不是您,不该您赔。” 秦衍道:“你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去将店里的布料拿来。” 后一句话是对伙计说的,伙计忙应了,往柜台后跑去。 程悦道:“秦公子,我有什么理由接受你的赔偿?请问,那位燕小姐是你什么人?要你替她赔偿?” 她语气微冲,话语里也带了责问,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头莫名的恼怒是从何而来。 秦衍眸光一沉,却未答话,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漠而疏远的气息。 那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伙计突然插话道:“姑娘的衣裳自然是好的,可我自信锦绣坊的料子、做工都不会差,既然秦公子愿意赔给姑娘,姑娘又何必计较是谁赔的。” 程悦回头望着那伙计:“姐姐,我亦信锦绣坊的衣裳不会比我的衣裳差,可我气愤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恃财而傲或是恃权而傲就能随意欺负人吗?就算我手里的是布衣,也不容人随意地撕毁、丢弃,是我的东西,我敝帚自珍,不是我的东西,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取半分,秦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没有理由接受您的赔偿。” 她向默然地站在一边的秦衍福了一福,又向伙计行了一礼,用包裹将已经毁坏的衣裳包起来,出了锦绣坊。 出得坊外,她暗叹了口气,在坊内说了硬话,可她看着手中的包裹,却一筹莫展,她知道自己的家境,母亲给她扯这身衣裳,已经是奢侈,就这么毁了……她觉得肉痛。 若是再去做一套这样的衣裳,她首先就不会同意。 算了,不就是登门去宁府么?她没有图谋,就是家常便服,又有何妨? “程姑娘。” 程悦回头,秦衍淡淡地笑着站在身后:“刚才是秦某莽撞了,请姑娘谅解。” 程悦摇头:“秦公子何出此言?还得多谢秦公子好意。” 秦衍道:“姑娘住在哪?我家的马车就在附近,请容我送姑娘一程罢?” 程悦摇头道:“不用了,也在不远处,走走便到了。” 秦衍眸光一暗:“程姑娘何须如此客气?从平阳到都城这一个多月一路同行,秦某还以为……与姑娘亦算有缘,可堪为友,想不到姑娘如此见外,罢了。” 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声音又轻又含糊,似叹息。 可程悦还是听清了。 可堪为友?她怔怔地抬头望着秦衍。 秦衍脸无表情,目光越过她看向远方,眸光似暗似怅。 朋友……程悦觉得这个词如此陌生,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可一样温暖。 眼前碧空深远,阳光明媚,她的心在瞬间暖了起来,似乎她刚在坊内受的委屈都被蒸发了一般。 她灿然一笑:“若公子不嫌弃,愿……为友。” 阳光里,蓝天下,她笑容绚烂,眼眸中光芒璀璨。 秦衍望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清澈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恍神,眼底一丝迷惑和愧疚一闪,随即淡淡地移开目光,嘴角轻轻扬起。 马蹄嘀嗒,一辆马车驾到秦衍身边,赶车的小厮跳下马车:“公子。” 秦衍道:“先送程姑娘回去罢。” 小厮应道:“是。”从车上搬下张小几放在车前。 既然是朋友,就不见外了,程悦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向秦衍一笑道谢,跳上了马车。 秦衍也随即上了车,坐在车厢的另一侧。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驾去,车内摆设奢华而不俗,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飘荡车厢内。 一片静谧,孤男寡女向对,顿时都觉有些尴尬不安,心头却各异。 “刚才那位燕小姐……是燕太师的千金燕秋凝小姐么?”程悦率先打破沉寂,问道。 “是的。你听过她的名头?” 程悦点了点头,想起几个月前,秦衍从华紫英的手下救下她的夜晚,华紫英说过的一句话“宁丞相的宝贝儿子与燕太师的千金燕秋凝有意结亲”,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心里不自觉地留意燕秋凝这个名字的吧。 对于宁昭南,就算从未谋面,也无法忽视。 突然想起,就是在那个月夜下,密林中,她与秦衍两人共骑一骥从野外回到祖宅之事,顿时有些发窘,脸上飞起一层薄红。 偷眼瞧了瞧秦衍,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似想起了其他的事儿,剑眉微蹙,一双星眸似喜似忧,却难掩郁郁之色。 沉默一会,秦衍轻声道:“她今天只是心情不好,平日里她并不是娇蛮无理之人,你别介意。”语气里有柔柔的回护。 程悦心思忽被拉回,静默了一瞬,才想起他口中的“她”是指燕秋凝,微笑着点了点头。 秦衍一向为人冷淡,不是多话之人,程悦也不是多话之人,一时车厢里又寂静了下来,车外街市的喧嚣声,热闹而朦胧。 程悦突然“扑哧”一笑,歪着头问秦衍:“几个月前,公子曾救过我一次,可您知不知道,那是您第二次救我?” 秦衍狐疑地看着她。 程悦笑道:“你可还记得六年前,平阳郡新上任的翼卫将军赵将军?” 秦衍想了想,点头道:“我那时到过平阳郡查看几宗生意往来之事,赵府与秦家有点拐七拐八的远亲,不知道如何知晓我在平阳,便约了我小住。” 程悦点头道:“那时,我刚……我家刚被抄家,从狱中出来,我与母亲、哥哥到当铺当了偷偷藏下的首饰,却被赵将军的女儿诬陷为盗了她的玉佩所得之财,我被传到赵府,赵将军亲审,那时就诗子替我解困的。” 秦衍皱眉想了半响,惊异地瞅着程悦:“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程悦嘻嘻一笑,点着头。 秦衍怔了一会,摇头又是叹又是笑。 程悦问道:“当初我问您为何替我澄清没有偷玉佩之事,您回答是补偿前日我受您马匹所惊之事,难道,真的就算我偷了玉佩,您也不在意替我作伪证吗?” 虽事隔许久,但此事却是程悦一直想问的,她一直想问他,难道他真的不介意吗?不介意她是否偷过玉佩,不介意他替一个贼做下了伪证? 如此丰神俊朗,谪仙一般的公子,却没有是粉念吗? 其实,这重要吗? 程悦自问,或许,不重要吧。 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秦衍此时记忆也渐渐清晰,淡然笑道:“当初我的马匹从你身边经过,惊了你之时,你袖中的钱袋掉在地上,虽我只瞥了一眼,但从声响与份量判断,应不少于二十几两纹银,赵家小姐所称玉佩被盗是在第二日,你们所当之银自然不可能是她的玉佩所换。而替你解围乃还你受我马匹所惊之愧,亦是真。” 程悦顿觉心中一松,虽秦衍为何替她解围或许不重要,是否有是粉念也不重要,但她却莫名地觉得高兴,一脸傻笑地瞪着对面车厢上的流云花纹。 秦衍望着她,眼里渐隐有柔光流转。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三、相赠 到了文贤巷,程悦跳下马车,向秦衍道谢。[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赶车的小厮只顾惊奇地打量着住处,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问道:“程姑娘,您……住在这里?” 程悦笑道:“是的。” 小厮眼里的惊疑愈盛,张了张嘴,秦衍在车内轻轻咳了一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小厮转颜笑道:“程姑娘请进罢。”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程悦疑惑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小厮忙笑道:“没有。” 程悦问道:“是……这家的原来的主人您认识?” 小厮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弯下腰让到一边,让程悦进院,态度恭谦。 程悦虽心存疑惑,也不好逼问,于是向小厮点了点头,道了谢,回望秦衍,他安然坐在车内,向她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随意而优雅。 程悦嫣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进了院子。 院外马车得得而去,程悦却依然望着门外有些仲怔。 朋友……这个词又一次浮现在心头,依然让她有些不真实感。 就好像,原来一直期盼却不敢奢望的东西,一下子摆在面前,让人觉得意外之下反而不敢相信。 或许,在古代拥有异性朋友是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想着想着,嘴角还室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悦儿回来了?怎的站哪里发楞?”戚氏不知何时依在屋门边,问道。 程悦回过神来,心情好好地灿然一笑,向母亲招呼一声,进了屋内。 众人都在屋内,见她进来,程恒笑道:“可回来了,怎的清晨出门,如今才回来?还以为你被拍花的拍了去,要寻你去呢。” 程悦笑着冲他做了个鬼脸:“多谢,你妹妹我好好的,不用你担心。” 吴泰熙眼里的担忧一闪而过,笑道:“先吃饭罢。” 一时满屋子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轻微触声,戚氏心里盘算着等会与程悦商量到宁府登门造访之事,不自觉地打量着她,见她进食的动作优雅而从容,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这个女儿,终究不落自己的脸面的。 饭毕,戚氏问道:“取衣裳怎的去了那么久方回?” 程悦道:“我随便逛了逛,看看能否寻份事儿做做。” 戚氏眼神一黯,叹道:“也不急着如此,取的衣裳可好?” 程悦一惊,方想起刚才在马车上神思飘忽,竟将那个衣裳包裹忘在车上忘拿下来了,可就算拿下来了,也是不能穿的。 看着戚氏满眼的期待,她眼眸一垂,不加思索地道:“店里说太忙了,尚未做好,明天再去取。” 话说完,微愣,咬了咬唇,明天再说罢。 第二天,程悦刚出门,却听得有人唤她:“程姑娘。” 她回头望去,只见昨天送她回家的秦家小厮从墙边闪出来唤她。 她愣了愣,旋即笑道:“小哥安好,可有何事?” 小厮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正是她昨天放在马车上的,递了过去:“我是来还您包裹的。” 程悦忙接过道谢,又对她带来的麻烦道歉。 小厮一笑,行了一礼道:“我毛子说,是朋友相送的。”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程悦压下心里的狐疑,回到屋内,戚氏正好边理着衣袖出了房门,笑问道:“这么早就去拿了衣裳回来?” 程悦不知该如何回答,声音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戚氏已接过包裹打开,衣裳拿出的一瞬间,那粉嫩的淡淡粉色和那淡淡的光泽,顿时如将屋子也映亮了几分一般。 程悦凝眸细看,果然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一件,但衣料的颜色、样式都极相近,质地却更细密精致,做工也精细繁复更甚,想起小厮所说的“朋友相送”,心绪复杂。 戚氏对衣裳甚是满意,叹了好几声,用手摸着衣料,却有丝疑惑:“料子似比在店里看到的好一些?” 程悦暗惊她对衣料的敏感,正思量该不该说实话,戚氏却摇头笑道:“许是记差了。” 那淡粉色将她的眸光也似映亮了几分,也映亮了她眼里的憧憬。 程悦张了张嘴,终究沉默地接受了秦衍所送的朋友之礼。 晚上,程悦摸着新衣裳的衣料,手中水一般细滑的触觉,暗自出神,秦衍会不会以为她虽嘴里说得志气,却故意将破衣裳丢在车上,实际还是接受他的赔偿? 虽秦衍说愿与她为友,可细想来,虽往京城的路上朝夕相对,却甚少交流,只有偶然的几次交谈,她又何德何能,令高傲冷清的秦衍青眼相垂? 可此次收到秦衍所赠之物,因了那句“朋友相送”,心里还是欢喜的。 翻来覆去却毫无思绪,突然一笑,自己从来都不是计较之人,何必纠缠? 侧身安然睡去。 第二天,程悦寻了个空闲之时,挑了几块平日里做的绣品,送到锦绣坊。 锦绣坊内的伙计接过绣品展开看了,眼中一抹赞赏和惊艳,看向程悦的眼神愈发温和,笑道:“劳烦姑娘了,只是我们掌柜的外出未归,可否将绣品放于坊内,待小的转交给掌柜看了再下决断?姑娘好功力,绣品精致却不拘谨,灵气横溢,放心吧,我们掌柜的定会喜欢的。” 她说得诚挚,程悦谦和地向她道了谢,回家。 晚上,程悦在灯下揉着酸痛的胳膊,今日忙了一日,终于将后院里的杂草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可她的胳膊也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戚氏拿着药酒往她胳膊上擦了着,用力地搓揉着。 程悦哎呦叫痛,戚氏原生怕她做粗活将自己的手伤了粗了丑了,劝阻无效下,心里不由得带了怨,有点“翅膀硬了”感概,听得程悦叫痛,嘴里道:“该,越发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娴雅淑静样儿了。”可手下的劲却轻了下来。 程悦心下明白,回身抱住戚氏,一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甜甜地道:“女儿知道娘最疼我了,我会好好孝敬娘的。” 戚氏摸了摸她如缎的长发,入手如丝滑顺,叹道:“你若能嫁个如意郎君,如意安康,就是最好的孝顺了。” 假装害羞,沉默地等待着戚氏的后话,果然,戚氏顿了顿,道:“说起来你也是宁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我们离开都城多年,如今回来了,宁府未必知晓,于情于理,也该我们先登门拜访,知会一声才对。” 程悦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如,这两日寻个时机,我们登门拜访宁家亲家母罢?” 程悦轻声应道:“好。”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www.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四、 那天天气甚好,万里无云,阳光金线一般丝丝洒落,无风,初夏的季节,在车内只觉得有丝丝闷热。www.dushiwenxue.com 程悦坐在车内,掀起车窗帘一角,微眯着双眼打量着眼前三间高大的兽头大门。 她们如今面对的,正是宁丞相府。 戚氏坐在她对面,双眸微垂,姿态优雅而从容,可放在膝上的双手却紧紧地捏着帕子,指节微微泛白。 几年后再一次站在宁府门前,才似乎惊觉两家的地位悬殊,她心里的坚持,突然在这一瞬间有些动摇,心里突然便紧张起来。 大门紧闭,门外有几个衣冠周正,着下人服饰之人,侧边一扇偏门却是开着的,也有人把守着。 吴泰熙寻了个僻静之处停好了马车,听着戚氏吩咐了几句,上前行礼,向门外守着的仆人通报,程简妻女拜访宁夫人。 迎接的仆人对这样的拜访司空见惯,只淡淡的瞄了一眼,心里并未在意,可宁家的仆人训练有素,态度上却颇为恭谦有礼,回了一礼:“回公子话,不巧得很,今日我们家夫人往城外上香去了。” 车内的程悦听了这话,心里一松,呼出一口气,却竟然也有几分怅然若失。 转眼看戚氏,她神情有些恍惚,眼里也有几分放松和失望,冲正要开口的吴泰熙点了点头:“知道了,走罢。” 吴泰熙跳上马车,掉转马头:“驾……”一声吆喝,马车轻快地奔跑起来,谁也没看到方才他眼里一瞬间的亮光后的暗淡和无奈。 程悦在间隔锦绣坊不远处下了车,向戚氏言明是往锦绣坊探听应聘的消息,戚氏有些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便随她去了。 到了锦绣坊,那个上次接待她的伙计正好在店内,见了她,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姑娘来了,我说凭姑娘的手艺是决计差不了的,正念叨着呢,可巧你就来了,正好替我们掌柜的传个话儿,我们掌柜的对你绣的帕子喜欢得很,说正好有个嫡亲的表妹要成亲,差几件绣品,你的绣品真真入了她的眼,但她一个待嫁闺秀不便出门,时间又赶,因此想劳烦姑娘去她家里一趟呢。若姑娘方便的话,只说姑娘住在何处,今儿午后我们掌柜的便派车到你的住处接你去。” 程悦喜笑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儿,承蒙掌柜的青睐,我定当赴约。” 因此与伙计约了时间,坊内派车在未时一刻(下午1点初)在文贤巷口相会。 午饭后,程悦换上寻常穿的家常衣,候着时辰,她身穿着淡青色窄袖短衫,同色荷叶边长裙,看起来清爽干净又俏丽恬淡。 到了约定的时辰,便往巷子口行去,远远的便见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停在巷口,忙紧走几步,满脸笑容地向一站一坐倚在车辕的两个年轻后生笑问:“请问这可是锦绣坊的马车?” 那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堆了笑:“正是,姑娘上车?” 程悦道了乏,便上了车。 她一向有午休的习惯,在马车轻轻的颠簸中,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头在车厢内一撞,程悦“啊”的轻唤一声醒转,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愣怔了几秒后,揉揉眼睛,掀开车帘往车外望去,却见周围绿树成影,绿田成片,不远处一脉矮山沐着阳光,不由愣了,此地倒像是城郊景象,难道,竟是出了城外? 她疑惑地拍了拍车门,却发现车门紧关着,便掀开侧壁的窗户的帘子,向车辕上的两个年轻人喊道:“小哥,请问怎么到城外了?掌柜的表妹家住城外么?” 其中一个应声答道:“姑娘安心吧,快到了。” 虽心下疑惑,张望一条弯曲的路上未见车辆来往,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得信了,但心下却只觉得忐忑不安。 一路留意着,却发现越行越偏,原来周围还是平原,此时却是在丛山脚下了。 程悦惊疑愈盛,各种念头接踵而至,暗恼自己太过轻信了,只以为掌柜的表妹家里也在城内,来人接去自然知晓是在何处,竟未细问清楚家在何处,若此时上了当,可就迟了。 程悦又探头喊道:“小哥,我们要去何处呀?走了这半天,怎的还未到?只怕在城门关闭前回不了城了,不如我等先行回城,明日早些再去罢?” 其中一个呵呵笑道:“既然来了,如何回去?不如就随我哥们走上一趟罢。”车赶得越发快了。 程悦方确认此时不对劲,心里又惊又怒,在尚未炎热的初夏,惊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正处荒野,就是呼救也没有人能听到,在焦急之际,突然在一闪而过的车外隐约可见似乎在树叶遮掩下模模糊糊有一匹马的形状,心里一喜,若有马栓在树下,自然附近也有人在了,当务之急是要从马车里脱身出来。 “小哥,可否停下车?……这个,人有三急……”程悦语带焦急地说,却又说得含羞带怯,似乎正有其事。 不知那两个人是否信了程悦的话,马车减速,然后停了下来。 车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锁声,门被打开了,程悦忙从车内跳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往树林中奔去。 眼见马车被树木遮住了,程悦悄悄地呼出口气,俯下身子往刚才见到马匹的方向摸去。 那两人等了一阵,扬声问道:“好了没?” 声音远远地传来,程悦不敢搭话,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近了,隐约地可以见到一匹高头骏马站在一棵树下,刨着蹄子,程悦心里一喜,忙奔了过去。 可身后追兵也发觉了程悦的意向,追了上来。 越急越出错,被脚下的树枝绊得跌了一跤,程悦顾不上隐藏行踪了,快步地向骏马跑去。 终于到了,树下却只有一匹骏马,缰绳未系,微风吹过树梢,“呼啦啦”的一阵轻响,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听到动静的马睁着一双大眼,静静地和突然出现的程悦对视。 难道,这是一匹走失的马? 程悦心里一阵失望。 “小姑娘,还想跑吗?此处可没人救你。”身后两人似乎一点也不急,笑嘻嘻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程悦回身,慢慢地向马匹退去,一边强作镇静问道。 “打劫的。”回答的无比直接。 “我……没几个钱。” “没财,劫色也行。” “救命呀……”程悦一边放声大喊,转头就往马匹冲了过去。 没有人出现。可就算没有人救,能抢上匹马逃走也好。 刚奔到马的旁边,那匹马突然一声嘶鸣,后蹄扬起,狠狠地踢在“侵略者”的脚上。 一阵钻心的痛从膝盖处传来,脚一弯便摔倒在地上,程悦的眼泪毫无预兆地飙了出来。 好痛。 两个追兵也似乎怔了一怔,竟没有出言讥讽或趁机逼近过来。 程悦咬着牙,逼回眼泪,强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转向侧边,再次逼近马匹,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那匹骏马如通人性一般,转身,人立而起,踏下。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竟包含了无限的惊恐。 程悦心里一凉,在此刻却没有多少惊恐之感,只是一阵凄凉突然袭上心头,竟要命丧于此吗?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似乎身子一轻,离开地面,停顿,脚沾地面,身子失去了扶持,脚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没有预期的痛感,程悦心里竟然浮现一句话:穿越定律没有错,穿越女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 这样想着,突然便觉得可笑,禁不住微笑,笑容不断扩大,她没有看是谁救了她,只是预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出了眼泪,她努力地睁开眼看救了她的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泪花将那个身影分成模糊的一个、两个、三个……很多个。 “笑够了吗?”一个陌生,却似乎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传来。 程悦抬袖抹了把眼泪,看清眼前的人,有过几面之缘,名唤“子睿”的少年公子。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就说说,是谁派你来的吧。” 程悦眨眨看,四处张望,那两个劫匪不见踪影,身边只有一匹马和子睿。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五、确认 “什么?”程悦有些莫名其妙,用手撑着地面,忍着膝盖的疼痛,用力站了起来,一边疑惑地问道。www.dushiwenxue.com 看到子睿公子的瞬间,她便安心了下来,或许是前两次相遇他给她的印象,让她觉得他是个不屑于行为卑劣的人。 公子子睿抱着双手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旁观得理所当然,神情未变,双眼神色不明,忽而轻笑一声:“真是巧得很那。” 程悦感激地敛身福了一礼:“我在此处遭劫,不得以想夺马逃跑,不想惊了怒马,幸好恰巧遇上了公子,多谢公子相救之恩,请受我一礼。” 脚弯下时,膝盖上的痛却传来,钻心一般,禁不住闷哼了一声,险些再次摔倒。 皱眉弯腰借力站直身子,抬头却猛地见一张清俊中带点少年稚气的脸庞近在咫尺,顿时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却被他伸手拉了一下,受伤的脚终究不受力,顿时又向前倾了过去,忙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子。 站好了,子睿却并未松手,他嘴角一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似讥讽又似乎温和,凑近她的耳边,在她耳边用一种轻柔得如春风的声音道:“我与姑娘在偕云寺后初次相遇,恰巧偶见姑娘春光乍泄,第二次与姑娘在都城中街巷相遇,恰巧姑娘笑靥如花,此时与姑娘在荒野相遇,恰巧英雄救美,我与姑娘真是……有缘。” 他语气平淡,却似有意无意地强调几个“恰巧”,就算程悦不明所以,也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 愕然地抬头看他,似乎是错觉,竟觉得他眼里除了讥讽外,还有几分怒意。 而她也未想到他竟然对她们之间的几次萍水相逢记得一清二楚,若说她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清俊的容貌和身上坦荡而清澈的气质,那么她并没有自恋到以为他会对她印象深刻,或许,只是他记忆力好罢了。 这么想着,她笑道:“想不到公子竟还记得。”可这也不成他怒气暗含的理由呀。 子睿冷哼一声,拉过程悦的手,撸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手腕上带着的那颗墨色珠子,修长的食指慢慢地滑过珠子,也滑过她手腕上的肌肤。 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程悦一惊,猛地一抽手,后退了一步:“公子,自重。” 子睿却一声轻笑,手臂一伸,轻而易举地一带,便将程悦整个人带到了他的怀里,手臂收拢,将她圈在胸前,眼睛弯成暧昧的幅度,挑逗一般,可眼底却不见一丝温度,冰冷如刀,头低在程悦的颈旁,温润的气息如羽毛一般抚过她的脖颈,痒痒的,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由得浑身僵硬,心里一瞬间的空白。 耳边一温,花瓣飘过一般,他竟在她耳边轻吻了一下。 她脑中“轰”的一声,顿时脸上红透,心里却如点了一把火一般,猛地用力将他一推:“你干嘛?!” 愤怒而戒备地盯着他云淡风轻的冷淡表情,道:“公子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原是我看错你了。” 为何此时的子睿,与以前见到那个清澈坦荡的少年恍若两人? 子睿却似乎失去了兴致一般,双袖一扫,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抚过,姿态闲适地坐了下去:“这不正是你与你的主子想要的吗?欲拒还迎?我便告诉你罢,使用这招的人不少,演得比你们好的也不少,本少爷没空奉陪。” 此时,他那副挑逗和戏谑的模样一收,眼里只有视若无物的傲然和怒意褪去后的淡淡冷漠。 程悦怔了怔,寻思他是误会了什么,放下心来,只要他并无侵犯她之意便好。 在紧张过后,浑身的劲一松,膝盖也在痛着,便也身子一歪,在旁边一根斜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了下来,道:“我想公子是误会了。” 只这一句解释,就算是解释,他也不会相信,又何必解释。 子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往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的骏马行去。 那匹骏马一反刚才的暴烈,温顺地站在他身边,接受他用手轻拍拍它头的动作,他一个轻逸的翻身,坐到了马上。 程悦忙站了起来,生怕他一走了之,踉踉跄跄地紧跑几步,一边戒备地看着被他控制着的烈马——她可不想再被踢那么一下,一边快速地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袖:“公子能带我离开吗?这里荒郊野外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子睿眼睛一眯,又露出了那种讥讽的笑意:“或许不久就用人来接你罢。” 程悦点头,却依然牢牢地抓住不放手:“或许吧。” 子睿意外地看着她的眼睛。 “或许一会儿那两个劫匪见你走了,便回来了。”程悦接着说道,她的动作和眼神很坚决,绝对不能放他一人离开。 子睿目光一冷,看了她一瞬间,终究反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将她带在了马上。 程悦悄悄地在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留她一个人在野外便好。 马儿轻快地奔跑着,两边的树木不停地后退,只有风声。 程悦轻咳一声,问道:“请问公子贵姓?” 回答她的是沉默,让看不到他表情的程悦都感觉到了他的厌烦和冷漠,反省着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 “宁。”,许久,一个简单的字回答她。 “宁?”她轻轻地在嘴里念了一遍,猛地想起,他……不会是宁丞相府里的人吧? 她压下突然加速的心跳,冷静了一瞬,试探着问道:“请问公子大名?”她顾不上思索会不会让他反感这个问题了。 “宁昭南。” 依然是平淡的三个字,却如惊雷一般在程悦耳边炸开。 突如其来的确认,让她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是……宁昭南?!” 他微微皱着眉,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不错,你该知道的。” 为何她应该知道?或许她确实应该知道。 她傻愣愣地盯着他俊挺的侧脸:“可是,我听到有人唤你子睿。” “子睿是我的表字。”淡淡的解释。 “原来如此。”喃喃地低语,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原来心里暗暗猜测了几年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原来他就是这个模样,这个性情,却似乎更加遥远而不真实。 她怔怔地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不住后退树木,突然道:“我姓程,叫程悦。” 身后静了一会,如常平淡的声音传来:“我知道。”没有惊讶,也再没有多问一个字。 就这么一句淡淡然的“知道”,反而令程悦满腔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说:“虽然我和你定亲了,但你不要有压力,我没有一定要嫁给你的意思”? 心里微乱,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六、交谈 一骥飞骑,离都城越来越近,人烟渐稠。www.dushiwenxue.com 路上也能见到一些行人,可宁昭南的马快,通常是别人尚未看清时,已经飞奔而过了,倒是少了许多男女共乘受人指点的尴尬。 想到此,程悦又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眼里满不在乎的淡然时,突然觉得,就算是受人家指指点点,只怕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到了一处人村附近,宁昭南突然停下了马,手一圈,程悦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一轻,便从马上到了地上。 她不解地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宁昭南。 宁昭南晒然一笑:“村子里可以寻到马车,你去罢。” 程悦点了点头,向宁昭南一福,道了别,往村子走去,膝盖的伤痛因受力而疼痛起来,只能一瘸一拐地慢慢前行。 “喂。”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唤声,回头望着他,偏西的阳光下,他的身影映了圈淡淡的金光,神情反而看不真切。 “你等初到都城,不明局势。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劝你莫成了被人利用的棋子。” 他还是不信她这是运气不佳被人劫持,而认定了此事背后有人操纵吗?程悦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却无意解释,只点头道:“知道了。” 走了几步,突兀地回头向还立马原处的宁昭南笑道:“谢谢你。你很善良,会有好报的。” 宁昭南似有些意外,一会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程悦笑道:“你不信我,却还是救了我,这便够了。”继续转头前行。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程悦愕然回头,宁昭南驾着马缓步走到身边,翻身下马,对她道:“上马罢。” 程悦怔了一怔,感激地一笑,借着他手臂的力度上了马,而那匹马似乎不愿意主人换了程悦乘骑,不满地摆着头打了个响鼻。 程悦吓了一跳,看着他安抚地摸了摸马头,笑道:“真是匹烈马。”宁昭南看向马匹的目光一反寻常地温和,牵马而行。 “为何助我?”马蹄嘀嗒中,程悦轻轻地问道。 宁昭南瞄了她一眼,看着她眼里的感激,嘴角牵出一个似讥讽的暧昧幅度:“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程悦又愣住了,未想到他会承认此事,探究地看向他:“可这些年来,宁府从未与我程家有所联系。” 宁昭南淡然一笑:“你在埋怨?” 程悦摇头道:“没有。婚约不是债务,不是有婚约,宁家就该负担程家什么。” 宁昭南意外地看着她,轻笑了一声:“为何此时来都城?” 程悦叹了口气道:“都城里,有我们曾经的家,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和哥哥,但是在这里长大的,而且,虽然婚约不是债务,但是既然有约定,总该有个了结的。” 宁昭南看了她一眼:“依你之意,该如何了结?” 程悦拍手一笑:“自然是将该办的办了,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看到宁昭南微皱的眉头,才发觉自己说了个有些无厘头的冷笑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一时沉默下来,程悦思索了片刻,轻轻地一拉马鬓,马儿顿时停了下来,宁昭南停下脚步望着她,询问地看着她。 程悦思索着,斟酌着用词,认真地俯视着宁昭南的双眼道:“我不知道宁府对这个婚约是什么意思,但从这几年的不闻不问看来,宁府并不太愿结着门亲,对吗?” 宁昭南只沉默地挑了挑眉。 程悦继续道:“就算宁府有意退亲,我也从未怪过宁府,这婚姻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所谓柴门对柴门,木门对木门,我们两家当初定亲时是因我爹爹尚是个有官职在身的,如今宁相已贵为丞相,而程家却是罪臣之后,当初没有判个逆谋之罪满门抄斩已是开恩了……” 宁昭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言下之意是宁府便是那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人家了?” 程悦吓了一跳,她可想误会到另一个意思,反而激起他的激愤之心,促成婚事,忙乱慌着双手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个普遍的理儿罢了。” 将心一横,干脆将话都挑明了,道:“其实也有我自个儿的私心。虽说该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我始终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儿,相互看对眼了,方能过得下去……” 想想此时是男尊女卑的古代,就算不对眼,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得过且过,忙更正道:“或许说能过得更顺心。若两个人两看生厌,就算成了亲,也不会顺心,若家宅不宁,于男子的仕途、声望都有影响的罢。”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是男子,又生在富贵人家,还可以三妻四妾,喜欢的多看几眼,不喜欢的少看一眼,可这对女子,却是不公平的,我可不愿因一个厌我的夫君而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地寂寂衰老。 宁昭南静静地听着,道:“程姑娘既不愿意嫁入宁府,是对我相看生厌了罢?”语气似乎甚是不满。 这又是什么误会?程悦心里暗暗诋毁着,忙摇头道:“我绝无此意。” 再看宁昭南,却见他眼里含着一丝戏谑,方知只是逗她而已。 不满地轻啐了一声,看向宁昭南,却见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双明澈的眼睛在金红的西照下波光粼粼,清冷的容颜带了几分温润,俊美光华,不由得竟看呆了。 这时却有人打断了程悦的神思飘渺,是村里的村民看到了他们,见宁昭南气度不凡,容貌出众,不敢怠慢,殷切地询问何事。 程悦忙答道与哥哥去亲戚家中,路上车坏了,便来村里希望能赁上一辆车。 宁昭南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由着她掐。 村里很快便赶出了一辆车,只是上了车后,程悦坐好了方看到自己衣裳上沾了好几块青苔、污泥,狼狈不堪,“啊”地惊呼一声,才明白村民们眼里的怀疑从何而来,就这幅模样,若说是宁昭南的丫鬟只怕还更令人信服。 回到都城时,天边只剩下几抹余晖,程悦与宁昭南在一条街上分开,各自回家,马车行了一段路,程悦回头张望,只见红沉沉的余晖下,似乎有个人影往这边望着,又似乎没有,看不真切。 文贤巷口,戚氏满脸焦急地张望着,程悦忙从车内探出手来招呼,戚氏脸上惊喜一现,随即被怒气代替。 程悦从车内下来,戚氏见她浑身脏兮兮的模样,怒气又早转化为担忧,忙迎了上去。 程悦下了车,在戚氏询问之前,道:“娘,回家说吧。” 戚氏看了看她,又往周围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拉着她进了家门。 忙掩上门,戚氏焦急地问道:‘悦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怎么样?你快说话呀。” 程悦抬头看着戚氏:“娘,我见过宁昭南了。”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七、仇恨 戚氏一怔,声音顿时停在了喉咙处,沉默了一会,沉声道:“快告诉娘,是怎么回事?” 程悦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说因之前与锦绣坊掌柜有约定,因此到了约定的时间,先入为主地将停在巷口的马车误认为是锦绣坊掌柜派来的马车,不想却遇上了劫匪,却碰巧遇上宁昭南救了她。[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戚氏听得满脸紧张,用力地握着程悦的手,让程悦觉得生痛却忍着任她握着,好一会她才长长地呼出口气,语无伦次地道:“没事就好、就好……宁昭南……竟是,他救了你,有缘,可见有缘哪。” 程悦不由得苦笑,宁昭南倒也因此说过“有缘”,不过他那口气满含讥讽。 好容易让戚氏平复了紧张却又兴奋的心情,进了屋内,才发觉程恒与吴泰熙两人竟都不在家里,奇怪地问道:“娘,恒哥哥和吴哥哥呢?” 戚氏才恍然道:“啊,他们出去寻你了,还未回来罢,你等等,我让隔壁邻居去寻寻他们回来。”说罢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一会回来了,不等程悦的疑问问出,便忙拉着程悦的手道:“你觉得宁昭南怎样?”戚氏也知她在这些事儿上不比寻常女子忸怩,所以问得直接。 程悦虽觉得她问得直白,但自己本身就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并不介意,微眯着眼回忆道:“和想象的不同。我一直以为……宁昭南生在官宦世家,很可能是个纨绔风流子弟,想不到他是那样的。”一笑道:“比我想象的要好。” 戚氏热切而期盼的眼神一松,舒了口气道:“如此便好。” 程悦暗想,今日她提出并不在意退亲时,宁昭南并无异样表现,兴许他心里是同意的,还是想给母亲打个预防针好了,免得到时遭到退亲反应剧烈,因此,低声道:“娘,可我并不觉得宁府有诚意与程家结亲。” 戚氏目光一凝:“怎么?昭南对你说什么了吗?” 程悦摇了摇头:“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他似乎并未将定亲当回事,而且……对我神色中颇有微辞。”因他曾经明里暗里几次讥讽她是有意接近于他。 戚氏皱眉,思索了一会道:“或许你看错了也未可知,就算宁家真有此意,我程家败落了,也由不得宁府肆意。悦儿,你是宁家定国公定下的孙媳妇儿,乃长辈之命,谅宁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背信弃义,这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程悦道:“娘,若宁家并不愿意结这门亲,您还觉得我们家有必要……” “悦儿!”戚氏厉声喝道,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程悦吓了一跳,忙禁了声。 戚氏盯着程悦的双眼,缓缓地道:“悦儿,我知道若宁家不太愿意结亲的话,会委屈了你,为娘不是没为你想过,可若你嫁过去了,能不能讨得夫君欢心,能不能在公婆、妯娌、堂亲近戚之间圆得过场子,就得凭你自个的本事了。世事难料,就算你重新寻上一门好亲事,又能保证亲戚、夫妻、叔伯兄弟不生罅隙、不受挑拨排挤?” 戚氏这话貌似有理,但程悦心里却道:或许重新寻门亲事也会遇上这样那样的破事儿,可是,只因一个婚约,便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就要明知没几成胜算,也得搭上自己的幸福拼上一场吗?这是婚姻,不是生意或者交易,不是失败了可以笑笑重新来过。 或许看出了程悦的不以为然,还未等她反驳,戚氏沉声道:“悦儿,跪下。” 程悦足足呆了一刻,看着戚氏眼里的陌生,心中惊异不已,隐约的不安,慢慢跪了下去。 戚氏的声音高高地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幽冷:“悦儿,你可还记得你的父亲?” 程悦道:“当然记得,养育之恩,终身不敢忘。” 戚氏眼里隐隐有泪,神情却越发冷硬起来,又问道:“你可记得他是怎么没的?” 程悦眼眶一酸,又点头:“记得。” 戚氏道:“好,悦儿,我要你记住你爹爹的仇、你爹爹的恨!我们程家的仇!程家的恨!你、还有恒儿,一定要为你父亲找出陷害他的真凶,为你父亲复仇!让我程家家破人亡之徒,怎可以这么多年逍遥法外?我们的恨我们的痛又该怎么算?一定、一定要令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痛苦!不管有什么手段,一定要复仇!”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语气里的凄厉、怨恨、狠绝令程悦感到震惊而陌生,她不由得抬头去看戚氏,昏暗的暮光和幽澜的烛光交织地投在戚氏的脸上,常见的温和娴雅没有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扭曲的怨毒。 程悦只觉得不寒而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双手紧紧拽住衣摆。 戚氏慢慢地俯下身,双眼盛满陌生的冰寒怨恨,如刃般盯着程悦:“悦儿,我知道你嫁给宁家是委屈,可委屈你也得受了!你爹爹的案子已成死案,没有足够的权势,谁也翻不动,可宁家有这个权势!无论多困难多委屈多难受,你都得成他宁家的媳妇!若不复仇,我和你爹爹,死不瞑目!” 程悦怔然地望着她,她以为过了这么些年,戚氏早已放下了心结和仇恨,可现在她突然发现,戚氏从未忘箭这份仇恨,它在戚氏的心里生根、发芽、疯长、溃烂,早就成了一个溃烂的伤口。 深沉的静谧中,戚氏急促起伏的胸口渐渐平伏,眼里的疯狂也褪散了许多,只留下浓重的哀伤和凄凉,似乎一下子衰老虚弱了许多,她弯腰拉程悦起身,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庞:“悦儿,只得委屈你了。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仇恨,可是我做不到。我常常梦见你父亲一身鲜血淋淋地责问我,责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报仇,责问我为什么不让他瞑目,日复一日,悦儿,你爹爹放不过那些人,他要我们为他报仇。这是我们的命,你要怨的话就怨我罢。” 她低声地说着,如同呜咽,程悦的眼泪慢慢地滑了下来,原来母亲一直在受噩梦的折磨,可自己竟然毫无所觉,不得不说是自己这个女儿的不孝。 父亲的魂魄自然不会来寻母亲,那只是母亲的一个心魔,可她压抑着从未说过,而身边的亲人也从未察觉,才会令戚氏心中的仇恨越酿越深,甚至不惜于用儿女来复仇吧。 她伸手紧紧地抱住母亲瘦削的身子:“母亲,怪我,怪我这个女儿不孝。” 戚氏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泪湿了程悦的肩膀,温温的、凉凉的,也湿了她心里的哀伤和迷茫。 程悦将自个整理好后不久,程恒与吴泰熙都先后回来了,发现程悦受伤后,但关切地询问着。 程悦见他们又累又饿的模样,知他们定是寻了自个许久,心里感动,便未提今天所遇之事,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 程恒和吴泰熙见程悦无甚大碍,放下心来,却也看出程悦和戚氏两人神情有些不对,晚饭时,都默契地未提今日之事。 饭后,戚氏因之前情绪波动剧烈,便有些疲态,程悦侍候她歇息了,便转头去寻程恒。 出自院外,却见院中点着一盏小灯笼,定睛望去,却见桂花树下,程恒搬了张小桌子,两张小靠椅,端着一壶茶在慢慢地饮着,见她出来,另倒了杯茶搁在桌上,向她温雅一笑:“坐。” 姿态舒雅,颇有几分少年文人的俊逸风流。 程悦一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随意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笑道:“哥哥在等我?” 程恒挑眉:“妹妹不也是寻我吗?” 两人相视一笑,淡淡的青草清香中,脉脉亲情和默契流动。 程悦搁下茶杯:“哥哥,今日下午是怎么回事?” 程恒道:“你不是交代过家里午后要去锦绣坊掌柜表妹家中么?你出门之时,我们都未在意,但过了快两个时辰,却有锦绣坊的人来寻你,说是锦绣坊掌柜今日另有事儿,改日再去,偏来传话的人路上被友人拉去喝酒了,贪杯便将此事忘了,因而此时方来回话。我们担心你出去了许久未归,便出去沿街寻上一寻。而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程悦便将今天被劫持的事儿说了一遍,与对戚氏有所保留的叙述不同,程悦将宁昭南对她的误会也说了出来。 程恒早就不是当年爱冲动的少年了,虽听得双眉紧皱,怒气暗含,却只是低眉思索着,不时追问一句。 程悦却从叙述中慢慢地想起了许多原来紧张下被忽略的细节,疑惑地道:“宁昭南口口声声说我是受人指使而接近他的,虽我并无此意,但整件事看来,确实甚为奇怪,若那两人只为劫持我,在城郊的荒野之处便可下手,为何要行走如此远的路?而在路上下车虽是我的一点小计谋,但我在车内看到了林中有马匹,那两个劫匪应该也有看到,为何还会在附近停车?倒像是有意让人发觉似的。如此看来,宁昭南疑我,并非空穴来风,胡乱猜疑。” 程恒神情凝重:“若此事并非巧合,那些人有什么动机?妹妹可记得那两个劫持你之人的所乘的车?相貌如何?” 程悦摇头:“车是最普通的青蓬马车,大多寻常人家用的那种,车内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两个家丁也相貌普通,无甚引人留意之处,虽还大致记得几分,但满都城好十几万人,只怕难寻。” 程恒慎重地道:“妹妹,这锦绣坊,去不得。”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八 程悦虽大致猜着,但还是用眼神示意程恒说下去。www.dushiwenxue.com 程恒道:“依你所说,此事疑点甚多,若非巧合,他们这么做的目标应该与宁昭南有关,要达到何种目的,我们却不得而知。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而此事很可能与锦绣坊有关,就算锦绣坊不是幕后之人,也可能是受别人指使的棋子。首先是锦绣坊掌柜约你往表妹家中,却偏偏掌柜的要推迟前往,而传话之人偏偏因贪杯误事,在约定的时间里,巷口却停了一辆马车,赶马车之人行事颇为诡异。这一连串的巧合,实在令人不得不疑。虽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锦绣坊确实不知此事,而是有心之人听闻了此事而利用了其中的漏洞;再乐观点看,也可能整件事情就是个巧合,并没有我们猜测的所谓阴谋,但是,妹妹,不管怎么样,这锦绣坊不值得你去冒险。” 程悦目露赞赏地看着程恒:“哥哥,你让我刮目相待。” 程恒摇头笑道:“我想到的,你也想到了罢?你有何打算?” 程悦道:“不管锦绣坊可不可疑,我打算有机会时暗中探听探听锦绣坊掌柜是何许人?锦绣坊又是何许人名下的产业?要知道,这都城之中的水深,就是一个茶坊、一个酒楼,背后之人都可能极不简单。”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是有心人安排这件事的,只怕牵扯到朝政纠纷和争斗,那才是大麻烦。 叹气道:“又得寻新的活做了。” 程恒道:“依我看,妹妹这段时日还是少出门罢,一来你受了伤,得修养一段时间,别落下了病根,二来若真有这样的有心人,我怕妹妹有危险。” 闲话了几句,程悦拿起程恒刚放在一边的书本看了看,是本入仕应试之书,状似随意地翻了几页,放下书本,问道:“哥哥,你倒是说说,入仕为官为的是什么?” 程恒笑道:“你是在考哥哥吗?倒像官员举荐生员的问话。吾等若为官,当报效朝廷,为民请命……” 程悦笑着打断:“说要听这些官腔,我是问你自个儿的想法。” 程恒想了想道:“那当然是为了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有了俸禄,也可以让母亲和妹妹不用那么操劳……还有,彻查父亲被陷害一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听着似乎意料之中,又似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程悦心里暗惊,低声问道:“哥哥,你想为爹爹报仇吗?” 程恒点头,神情里几份坚决几份悲伤几分底气不足的心虚:“当然,父亲一生清白,怎可不明不白地毁在奸人的手里?只是我学业平平,我朝饱学之士济济,人才辈出,就算我侥幸高中,只怕官位仕途也不如我之意,能否为爹爹报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程悦轻声问道:“母亲曾经与你说过此事?” 程恒点头道:“母亲曾多次与我说,要我为官入仕,彻查爹爹一案。” 程悦道:“为何从未让我知晓?” 程恒看着她,眼里一抹暖意和爱护:“妹妹,我是爹爹唯一的儿子,还他清白之事,是我的责任,你是一个女子,我不想你担着这些担子,你该快快乐乐地成长,该顺顺当当的成亲生子,该一生富贵安康。” 程悦心里一阵暖意,可心情却越发抑郁,他只想着将让妹妹一生无忧,可她也希望自己的亲人一生无忧啊。 “为什么不能放弃仇恨?我们一家平平凡凡地生活不好么?”她忍不住问道。 程恒摇头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复仇吗?那些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害得我们失去爹爹,害得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曾经继承着祖上的荣光,一家和乐,富贵荣华,可如今呢?这些难道不该记恨吗?这是血海深仇。” 程悦看着他眼里理所当然的恨意和寒光,心里发紧,原来戚氏和程恒都心怀恨意,可自个竟然此时方明白,也理清了母亲和哥哥两人想法。 戚氏怀着家破人亡的仇恨,程恒在戚氏的教育下,将这个家仇牢牢地记住、深化,只有自个,一个穿越而来的女子,从未真正见过程简一面,对原来的锦衣玉食从未亲身经历过,因而从未在意失去,对程简的感情只是继承了原来的程悦部分的记忆,这些,都让她的仇恨要浅得多。 而说到复仇,虽程恒说自个学业平平,有些自谦之语,但要在科举应试中谋得一份有权有势到能够重新彻查死案的官职,却不容乐观,因此,戚氏便想到了宁家。 而程恒却并不知道母亲的这个打算,他以为母亲要妹妹嫁入宁家,一是因为婚约不可弃,二是为妹妹的生计富贵着想。 晚上,程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前用不可察觉的速度移动的月光发呆,寒白的、冷冷的一块。 心里沉颠颠地压着之前晚间戚氏和程恒所说的话,复仇真的重要吗?她想不明白。 但她却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深藏的冷漠。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已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程悦,继承着这个身体的血缘、亲情、责任,可是,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却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戚氏和程恒的想法,如果是真正的程悦,大概更能体会,更能了解戚氏和程恒的想法和心情吧。原来在心底最深藏的地方,她还是做着李慧。 第二天,吴泰熙刚从街上回来,便看到一个七、八岁未总头的毛头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认出是同巷住的一户人家的调皮小子,他笑着一把拉过那小子,问道:“怎么?这里可没有枣儿、桃儿的让你摸了去。” 那小子吓了一跳,一边踢手踢脚地挣扎,一边嚷嚷:“谁来摸桃儿、枣儿了,我是来送东西的。” 吴泰熙松了手,诧异问道:“送的何物?” 小子道:“是别人给的,让我转送给悦姐姐。啊,你在这里,便你交给她罢。” 吴泰熙接过一看,是一个半寸高的一个小瓷盒,瓷身上釉着一朵淡雅的梨花,剔透可爱,不是俗物。 小子道:“说装的是伤药,用来消肿去淤最是好的。我走啦。”说着拔腿便走。 吴泰熙一把抓回来:“是谁送的?” 小子嘻嘻地笑着:“给我就走了,谁记得?” 吴泰熙露出一副痞样看着他:“是人家给了你好处,让你不要说罢?” 小子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一边猛摇头:“没、没有呢……”一边审视着吴泰熙的表情,指着一处道:“他刚在那儿呢。” 吴泰熙回头望去,却空无一人,小子趁机哧溜地跑了。 吴泰熙本来也没有抓住他不放的意思,也不在意,进了屋内,戚氏刚好出来,见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便问清他缘由,思索了一会儿,接了过去,喜笑颜开地给程悦送了进去。 吴泰熙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露出一抹酸涩,默默地摸了摸自个袖子里刚买回来的上好伤药。 程悦正歪在床上读书,头天还好一些,搁了一晚上,膝盖上伤处的淤血反而渐渐地充起来,越发的红肿疼痛起来,便尽量减少下地活动了。 戚氏笑眯眯地走进来,喜滋滋地将手里的伤药递给她:“一早便有人送来的,送药的人已经走了,我猜定是昭南那孩子派人送来的罢,否则谁还知道你受了伤呀?可见他对你还是挺上心的。” 程悦疑惑地接过瓷盒,道:“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住在都城哪里呀?” 戚氏道:“昨日他替你赁了马车回来,就没听你对车夫说起过地名么?就算不知几户,在文贤巷一打听,便知道了。” 程悦想想,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便将伤药收了起来。 那伤药果然效果极好,是寻常的伤药无法比拟的,过了几天,程悦的伤便已痊愈,虽用力时尚有些隐隐做痛,但已不构成什么妨碍了。 锦绣坊再次派人前来约程悦时,程悦只说是意外受伤,行动不便,推辞了去,着意探究着锦绣坊来的婆子的行动脸色,又着意隐晦地试探了几句,却只觉对方态度恭谦有礼,再自然不过,根本看不出什么。 唯一从婆子嘴里探听到的,是掌柜姓赵,是个女子。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四十九、局势 程悦坐在马车上,随着车身移动的颠簸,一摇一晃神态悠然地望着窗外,但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悠然,那天程悦与戚氏在灯下盘点剩下的银钱,已是剩下不多了,虽还可以支撑一段时日,可坐吃会山空。[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吴泰熙一时在都城未寻到合适的事儿,便暂时操持着赶车的老本行。但因都虫矩多,地方大,不熟路儿、规矩惹了几个小麻烦后,便决定在闲暇之时赶着马车逛逛,熟悉道路,多走走看看,因此,程悦便跟着他的车一起逛着,看能不能再寻份合适的工作,或许看看有什么小生意可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突然看到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很是眼熟,像是秦家的马车,便多看了几眼,两车快交替而过时,对面车上的帘子一掀,露出一张略嫌清冷的面容,静水明月一般,正是秦衍。 程悦“呀”一声,心中一跳,倒似心里的期待突然得到证实一般微微的喜悦,微笑着招呼道:“秦公子安好?” 吴泰熙在秦家的马车驶近时,也留意到了,此时见车上坐着的是秦衍,也停下了车,拱手行礼问好,秦衍微笑着还礼。 秦家赶车的小厮正是在望都城的路上贴身伺候秦衍的小厮听桐,与程家几人也算混了个脸熟,因此招呼过后,笑问道:“吴公子和程姑娘去哪儿?” 吴泰熙答了缘由,程悦也说只是闲逛看看有什么营生可做做。 听桐笑道:“你若不熟路儿和规矩,得空儿便来寻我,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也算比你知道得多些,可以带着你逛逛。” 吴泰熙忙道了谢,秦衍却因听得程悦要寻份活儿做而只管静静地看了她几眼,道:“我正要去附近一家不错的茶楼,恰巧遇上,不如与吴小哥一同去品上几杯罢。” 程悦一怔,对上他等着她答复的眼神,想起他“为友”之语,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吴泰熙只得打马跟上秦家的马车。 两车缓缓比肩而过时,程悦低声道:“谢谢,那个,衣裳。” 秦衍知她是为他所赠衣裳之事而道谢,轻声道:“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行不远处,便是一家装饰得分外清雅的茶楼“逸趣园”,而更难得的是还带了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假山翠竹,绿水幽幽,一脉花香,一排精心雕琢的野趣,令人精神一爽,园子里巧妙地耸立着几间竹榭,竹榭里悬琴挂画,一派文人的清雅之气。 在此边品茶边看着窗外的繁花绿柳,听着不知何处悠悠传来的丝竹雅乐,确实是一大享受。 落座后,便有殷勤的伙计送上松子饼等琳琳琅琅十几种茶果儿,程悦有些能叫出名儿的,有些却是第一次见的。 程悦正有些肚子饿,见了那样样精致诱人的茶果,愈发觉得饿了起来,秦衍笑着对她道:“随意尝尝罢。” 程悦便拈了几块茶果儿吃了,几杯香茶下肚,胃里暖融融的舒适,刚停下手,立即便有站在一边的清秀侍女奉上香喷喷的温热绣花湿手巾净手,再闻着满室的茶香,看着窗外精致如画的园林美景,感受着体贴入微的伺候,点头笑道:“真是好雅的地方,只怕收费也不俗罢,我们又偏了你的好东西了。” 秦衍微微一笑:“不必客气,你喜欢这儿么?” 程悦点头道:“这般清雅脱俗的地方,自然喜欢,秦公子也喜欢这儿吗?” 秦衍淡淡地道:“算是吧。我喜欢来这儿消遣。此处被称为‘俗世清静地,野趣天成园’,号称能令人见之忘俗,可偏这里一分一毫的‘雅’都是黄白阿堵物堆砌而成,来来往往者都是大把的银子洒进来,行的也未必是高雅之事,明明是最庸俗之地,却给人最清雅脱俗之感,矛盾得有趣。”他眼里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幽冷的寒光。 程悦对上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觉得眼前的他似乎充满算计,与平日里那个淡漠疏远如冰川,气质高洁如晶莹冰雪的秦衍很不同。 “秦衍,矛盾得有趣。”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令她一阵错愕,再定睛看去,却见秦衍垂眸静静地往杯中斟茶,依然如往日的清冷疏远。错觉罢,她心里对自己说着,嘴里说道:“园子因势而建,这工匠定是胸怀丘壑,这满园子的山水倒不知何为俗物,只是来往的尘世之人沾染了俗气而已。” 秦衍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扫过她的小腿:“姑娘似乎脚上有些不便?” 程悦点了点头:“膝盖上不小心伤了一下,已无大碍。” 虽然膝盖上的伤已经快痊愈,但因着力之时仍会隐隐做痛,因此她行动时还是不如以往流畅、利索,难怪秦衍会发现异样。 突然心里一动,既然秦衍在生意场上人脉广,也许锦绣坊掌柜背后有些什么关系,他大概会知道的,因此问道:“公子可熟悉锦绣坊的赵掌柜?” 秦衍端着杯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锦绣坊倒是去过几次,但若说到赵掌柜,只在生意接待上见过两次,并不太清楚,为何突然问起?” 程悦咬了咬唇,往周围看了一眼。 听桐站起来,拉了拉一直沉默地喝茶的吴泰熙:“这园子不错,我带你逛逛去,随便给你讲讲都城里赶车的规矩儿。” 吴泰熙看了程悦一眼,便跟着他起身出去。 一会后,两边伺候的侍女也是察言观色之辈,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程悦倒不是刻意要避开吴泰熙,只是,她预感若是牵扯到朝中权贵,他知道得越少越好,也免得他担心。 秦衍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程悦想了想,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信任秦衍,便将那天遇劫的事情说了出来,又道:“宁公子疑我是受人指使而接近他,而我怀疑此事与锦绣坊有关,也曾探听过锦绣坊赵掌柜的情况,想知道此事背后是否真有人指使,又是何目的,但我毫无门路,无法查清,因此冒昧一问。” 秦衍看了她一会,目光深沉得让程悦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他才缓缓道:“程姑娘,我想此事或许与朝堂之事有关。” 程悦一惊,那种不好的预感被证实的不安感顿时强烈起来,干笑着道:“我不过一介草民。” 秦衍道:“你可听说过如今朝中的局势?” 程悦道:“虽也在坊间听过几句,但平民不敢妄议朝政,都是私下流传的道听途说,知之不详,真假难辩,不过是当成茶余饭后的听闻罢了,未必当真。” 秦衍站起身,状似无意地踱步到窗边,望窗外周围望了望,确认无人,才回身坐下,低声道:“这还要从五、六年前说起,当年先皇正当盛年,却猝然驾崩,生前未立太子。” 先皇驾崩之时正是程家被抄家又被释放,庇护在祖宅内不久的事情,戚氏还曾为此念过佛,程悦还记得,便点了点头,凝神听秦衍继续说道:“当时太后没有嫡子,便将已故的静嫔生的一名10岁的皇子记在自个的名下充当嫡子,登基皇位。说句不敬之语,皇上登基时乃是一介天真孩童,也未料到会登基,于朝政一派懵懂,太后以稳定朝政,平定先皇驾崩的动乱之名,委派了几名辅政大臣掌管朝政,此后几年天下太平,相安无事。这些年来,皇上年岁渐长,以为太后重用外戚,吏治不严,特别是对当年挑选的辅政大臣诸多不满,意欲培植自己的羽翼,重用朝中老臣,如今朝中两派相争,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程悦认真地听着,简单地说,就是太后趁皇上登基之时年龄尚小,用自个的外戚充盈朝堂,委与重任,有架空养子皇上的意思,但现在皇上长大了,不愿做个傀儡皇上,便培植自个的力量,重用忠于皇室的老臣以夺权,而此时,乃两派相争愈演愈烈的时刻。 而宁相的立场,显然是很重要的,难道…… 程悦问道:“那,宁相……?” 秦衍嘴角浮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道:“宁相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倒也无甚过错,他似乎奉行中庸之道,圆滑老道,对于两派,毫无偏颇,似欲立于纷争之外。” “树欲静而风不止?”程悦轻声道。 秦衍道:“你知道宁相的父亲是何人罢?” 程悦点头:“定国公。” 秦衍道:“虽定国公已亡故,但他戎马一生,当今不少地方的将领,乃有不少是他的部下和受过他恩惠的门生。” 程悦明白了,定国公遗留下的在军事上的影响力,还有宁相当今的位置,都摆明了宁相两边都不站队的想法难以实现,他成了两派必抢的香饽饽。 但宁相圆滑老道,油盐不进,两派之人只好曲线救国,从宁相的儿子宁昭南做文章,美人计,便是其中一招。 难怪宁昭南对她戒备厌恶,原来已是经受过考验的。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政治都是旁观者,政治调节下的小百姓,却从未想过,莫名地成为了政治利益相争漩涡中的一枚毫不知情的小棋子。 因了多年前定下的童亲,就要拉进这一场危险之极的政治纠纷,程悦觉得两眼昏黑,压力很大。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五十、喜欢 程悦脸色颓败,唉叹一声:“其实我真不想要这殊荣。www.dushiwenxue.com” 秦衍看了她一眼,眼里滑过一丝笑意,轻啜了一口已微凉的茶。 当今太后姓秦,与秦衍乃是本家。 但是他刚才提起秦太后时,语言之间并不见恭顺,而且语言也并无偏袒秦太后之意。 还有曾听太婆说过,秦家当年曾让秦衍出官入仕,但秦衍拒绝了,宁愿行走商场,莫非…… 心里什么念头一闪而过,程悦突然觉得关系错综复杂,似乎满含内情,令她难以理清。 心里思索着,她眼睛便无意识地定定盯着秦衍,秦衍皱了皱眉,探寻地看向她,却发现她目光空洞,似乎看着他,却又似乎透过他看向远处,不由得苦笑一声。 程悦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秦衍在看着,不由脸上一红,略带局促地抓起杯子灌了一杯茶,想起一个问题:“我母亲说,我与宁公子定亲一事,当时知道之人并不多,只是双方父母知道罢了,为何……” 秦衍一笑:“我也知道此事。” 程悦一怔,忙摆手道:“我不是怀疑你。” 秦衍依然不在意地笑笑:“我的意思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定亲之时,难道就没有家丁、丫鬟、婆子在旁边伺候着听了去?有或许无意间透露出去?有心人一打听,并不是难事。而且……就是怀疑我,也正常,我与太后都出自秦家,可称得上是本家亲戚。” 程悦听他直说了出来,心里反而一松,道:“我并没有这意思。” 秦衍望着窗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杯身,道:“我七岁时方回到秦家,我的母亲,是青楼女子。小时候的我盼着回到秦家,以为只要进了秦家门,一切都会好,可真进了,才发觉一切只是梦。”他目光里有淡淡的悲凉和森森的寒意。 程悦望着他,心里一软,带了些怜悯,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她便明白了秦衍母女当年在秦家所受到的打击和排挤。 而秦衍在此时向她吐露家里的辛秘往事,令她惊讶的同时,心里也暖暖柔柔的,似乎此时,她才真正成为了他的朋友。 对于女人来说,很多友谊就是从分享秘密开始的罢。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默默地将他手中的凉茶拿了下来,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他,微笑着道:“茶凉了,喝杯热茶罢。风雨过后才能见到彩虹,不是吗?” 秦衍怔了怔,看着她满眼的暖意和安慰,眼中的寒意消散了些,向她微微一笑,接过茶,一阵暖意从手里传来。 秦衍道:“若真有人利用你与宁公子的关系,还请你小心谨慎为好。” 程悦点头,又苦恼地想起戚氏要她嫁入宁府之事,又长叹了口气,这宁府可是个烫手山芋。 既然她能被莫名地作为棋子,她的母亲、哥哥又会不会被利用?这么一想,她的心缩了起来,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她忙甩了甩头,将心里的恐惧甩出去。 她突然明白了,对于能否复仇相比,她更在意亲人的平安安康。 或许,退亲是条出路? 秦衍静静地看着她凝眉思索,脸色变化,眼里神色不明。 抬起头,道:“其实,宁家似乎有意退亲……” 秦衍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一脸平静地挑眉道:“哦?” 程悦道:“其实,我们家与宁家已多年没有任何往来,上次巧遇宁昭南,我与他说起退亲之事,他也似乎无甚异议。” 沉吟一会,秦衍道:“虽说此乃程宁两家的家事,但冒昧地说句,且不说退亲对与程宁两家的声誉如何,若有人有心利用此事,上次一事之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少了宁府未婚媳妇这个身份,更会令人肆无忌惮。依我说……” 他语气一顿,看了程悦一眼:“倒不如借助宁府的庇护。” 此时,听桐和吴泰熙回来了,因此换了话题,闲话了一阵,便离开往园外行去。 听桐拉了吴泰熙在前边边走边说,程悦心事重重,也无心欣赏美景了,低着头沿着一条曲折小径默默地走着,突然前方的秦衍脚步一顿,定定地看向某处。 程悦心思不宁,一时不查,险些撞了上去,忙收住了脚步,沿着秦衍的视线看去,却见不远处那一丛艳色花浓的芍药旁边,娉娉婷婷地立着一人,人比花娇,正是燕秋凝。 她低眉顺眼地娴雅如春花地跟在几个低声说笑的华衣夫人之后,转眸见到了秦衍,突然歪头向他一笑,调皮艳丽,顿时如芍药满天,递次绽放。 秦衍也缓缓地冲她绽放一个笑容,眼里融融暖意,如霁月初晴,光华夺目。 程悦心里感叹着:“男才女貌”,一边默默地压下心里微微泛起的酸。 当燕秋凝的目光触及到跟在秦衍身后的程悦时,顿时一冷,从春风直接变为秋风,一脸探究,那目光就像被别人抢了东西的孩子一般。 这时燕秋凝前面走着的一个夫人笑着向她说了句什么,她顿时神色一收,露出恰当的浅笑,如最娴雅可爱的大家闺秀一般。 程悦不由得感叹:“燕小姐真竖色天香。” 秦衍目光一黯,轻声叹息:“可惜,她从未喜欢过我。” 程悦轻声道:“你若对她好,她会感觉到,会明白的。” 秦衍唇边一抹苦笑,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满眼的坚定和真诚,不由自主地定定对着她清澈的双眸,一腔郁闷不知不觉消了大半,心里似乎有暖意流过,好一会才转头一笑。 燕秋凝巧笑倩兮地向那一个贵夫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个贵夫人向秦衍看了一眼,满脸慈祥地一笑,秦衍忙远远地举手见礼,捏夫人点了点头,又转头吩咐了燕秋凝几句什么,便转身向外行去,而燕秋凝举步向秦衍行来。 “表哥。”燕秋凝笑着向秦衍招呼。 程悦心里想着,朝中权贵的关系果然错综复杂,原来燕太师与秦太后还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 看了眼走得有些远了的听桐和吴泰熙,再看看如一双璧人的燕秋凝和秦衍,程悦突然有觉得充当了电灯泡的感觉,对上燕秋凝的视线,便从容地向她微微一笑。 燕秋凝似乎才见到她一般,只也斜着眼扫了她一眼,丝毫未招呼,只问秦衍:“这位姑娘是?” 秦衍道:“这位是程悦姑娘,是……”似乎在思索该怎么介绍。 程悦挑眉一笑:“我是秦公子的朋友。” 秦衍看了她一眼,燕秋凝眼角微微挑起,语气里充满了不善,看向秦衍:“朋友?” 秦衍忙道:“今日燕妹妹怎的在此?” 燕秋凝挑眉轻哼一声,几分娇嗔:“你可以带朋友来,我倒不能来了?” “小姐,只怕夫人久候了。”不远处站着的其中一个婆子出声道。 “行了。”燕秋凝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对秦衍道:“表哥,我上次说的《石溪集》,你别忘了给我找找。”又冷冷地看了程悦一眼,转身离开。 待她离开得远了,程悦用手忖轻撞了撞若有所思的秦衍,笑道:“看吧,她会为你吃醋呢,可见她还是在意你的。” 秦衍含笑看了她一眼:“小小年纪的,你倒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程悦得意地笑:“经历过的女孩儿都知道这些。” 秦衍望着她:“经历过?莫非你有喜欢之人?” 程悦猛然发现说漏了嘴,难道说:我前世经历过? 可是,喜欢之人吗? 程悦看着秦衍凝视着她的俊眉修目,顿时心急跳了几下,脸上悄悄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五十一、拜访 猝然惊觉自己心底的想法,程悦心乱如麻,慌乱无措,竟不敢再直视秦衍的双眼,举步就走,倒越过了秦衍走在前边了。[西陆^文学 www.xiluwx.COM ] 突见她眼神飘忽,脸透红晕,秦衍觉得几分奇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程姑娘。”秦衍的唤声低低地传来。 “呃。”含糊地应了一声,不解地飞快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 秦衍温和地笑着:“该走这边。” “啊。”程悦才发觉自个走错了路,脸上一红,忙转身走了几步,抬头突见不远处吴泰熙和听桐正看着她,对上吴泰熙黑亮的双眼,突然觉得自个的心思被他看得通通透透,顿时一窘,忙快步走到他们身后,低声道:“走罢。” 迷迷糊糊地出了园子,抬头看到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几辆精美雅致,旁边一辆是普通的青蓬马车,黯淡无光,瞬间便让她心里一凉,这便是秦衍、燕秋凝与她的写照罢,小小平凡如她,又怎么比得过灿若芍药的燕秋凝?又怎么与豪门贵胄的秦衍相配?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秦衍一眼,向他道谢道别。 正往马车上爬,却若有所觉地转头向不远处看去。 杏帘随风,青青杨柳下一袭褐衣的锦衣公子站在柳树下,嘴里随意地吊着一根草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星眸里寒光闪烁,隐含怒气。 程悦看了眼正垂首弯腰上车的秦衍一眼,突然莫名地一阵心虚,快速地向宁昭南点了点头,钻进了车内。 入夜,浮云蔽月,屋子里一片漆黑,程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叹了口气,翻身起床点灯,拿起床头从祖宅带来的诗集翻看起来,半响,却一页也未翻,叹着气丢开书,灭了油灯,拥着薄被双手抱膝,头搁在膝盖上静静发呆。 初见秦衍时,只为他雅致如静水明月,清冷如高山积雪的容貌气质所折服,而在心底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再次相遇,却因他在华紫英的虎口救下自己而感激;来都城路上的一路相伴,便不由自主地目光被他吸引,在不经意间注意他;那个繁星满天夜晚,池塘边,偶然的交谈,他月光下的星眸闪亮了她的心;瞒着母亲跑出去戏水,在偕云寺后的溪流边不小心湿了鞋,他有意为她遮掩,蓦然发现这般清冷的人也有体贴细心的一面……原来这般的一点一滴,在不经意间,毫无防备下,便让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当他说出与她“可堪为友”时,几年来那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若有若无的孤寂感突然便淡了许多,心里的一瞬间涌起的喜悦竟无法形容。 当收到他所赠的衣裳时,夜晚自己怔怔地捧着衣裳在床边月影下坐了半响,以为什么都没有想,其实已是心生欢喜。 在街上偶然看到秦家的马车便会隐约期待…… 表面上,自己一直淡漠疏离,原来只因心里存留的那一分理智,因地位悬殊,因他心中已有她人而下意识地压抑,可即使努力地不动声色、努力地清心淡泊,心里还是早已背叛了自己。 以为自己两世为人,早已对感情没有奢望,会更理智更现实,可方才被他一语惊醒,才发觉当情动时,一样心怀荡漾,不能自己。 心在黑夜中跳动得越发明显,一下一下的,如所有动了情,动了心的女子一般。心里似乎被什么填满,又似乎空荡荡的,淡淡的甜蜜和淡淡的忧愁、淡淡的酸涩交织纠缠。 与秦衍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而理智却见他与她的一项项差距摆在眼前,似乎一句句地提醒她:不可能、不可能。 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要将胸中的思绪随着呼吸散去一般,忽而宁昭南依在柳树下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眼里的讥讽和怒意更甚上一次的相遇,两人从郊外归来时那偶而露出的温和荡然无存,她皱着眉不明所以地思索着、反省着,她又做了什么惹恼他的事吗?可明显没有。 若说是因为看到她与秦衍在一起……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宁昭南对她并无心,又如何会在意她与谁一起。 忽而一笑,轻声道:“他怎么想的与我何干?” 心思在宁昭南上转了半响,倒将原来满腔的复杂情绪减淡了许多,深呼吸,合目躺下,渐渐的便入了梦乡。 第二天,程恒说今天不用去学堂,戚氏问是怎么回事,程恒道:“听说是夫子的一个本家亲戚去世了,他奔丧去了,便放了我们一天假。” 戚氏“哦”了一声,没有再问,程恒挽着袖子帮着程悦做些家务,随口地对程悦道:“夫子的亲戚说来也奇怪,好好的在家,突然就暴病身亡了。”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听说死者是朝中老臣蔡大人新近提拔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夫子前段时间还得意过一阵呢,想不到宏图未展却命赴黄泉。” 近旁的戚氏也听见了,随口叹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 程悦心里却一阵紧缩,手一抖,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目含惊恐地看向程恒。 程恒怔了怔,道:“妹妹,你怎么了?” 程悦扯出一抹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手滑了一下。”捡起抹布清洗着。 可“杀鸡儆猴”这个词却浮现在心里,夫子的亲戚只怕是死于非命,这是秦太后外戚一派明目张胆的威胁和警告。 可怕的朝政之争,程悦身子萧瑟了一下,秦衍劝她不如寻求宁府的庇护,而她却觉得应该远离宁府,远离那些纷争,心里顿时乱成一团乱麻。 当戚氏与程悦再次造访宁府,没有再吃闭门羹,但也是在通报后等了好半响,戚氏镇静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家丁才将她们迎了进去。 宁府不愧是丞相府,很是气派,听说说座前朝一位位极人臣的大臣的旧宅,据说赐给定国公居住之时,连屋子里的摆设古玩也留下许多未动,前院古朴而堂皇,大气磅礴,后院雅致而秀美,多了一派江南园林的秀丽。 经过一层层廊坊,两人在后院坐定,却不是会客厅,而是小小一间偏房,戚氏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 富贵有规矩的人家,接待亲家这样的贵客,至少也会在会客厅罢?怎会是这般小小一个偏房? 虽偏房也收拾得素雅整洁,光屋中的那一副檀木屏风和整幅天成的石纹田园图便价值不菲,但偏房毕竟是偏房,对待客来说,就如同不知礼的人家一般,而作为宁丞相夫人,应当不至于不知礼。 宁夫人姗姗未至,屏风后,刚如眼神如刀子一般打量着戚氏和程悦的婆子一边煮茶,一边压低声音叽叽咕咕地议论:“什么?程简家人啊?听说是程简犯了死罪,岂不是罪臣之后?还是当初圣上开恩放过了她们留得一命。” “哟,是吗?这般家风不正,门庭不清的人也敢上门儿?咱家主子就是宅心仁厚,才会任凭人家赶上门儿,换我早赶出去了……” “皇上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这赶门儿打秋风的就多了……” 虽说声音压低,但同一个屋子,这些话儿是一字不差地落在戚氏和程悦耳里。 只是下人却敢如此放肆,而且是有身份人家的下人,她们的态度,往往代表了主子的态度。 戚氏气得双手抖呀抖的,拼命扯得手中的帕子一阵扭曲。 程悦心里也腾地闹了把火,她起身一抬手,将旁边博物架上一敦白玉芙蓉扫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那几个婆子忙出来看,顿时惊怒道:“你!” 程悦云淡风轻地笑着:“对不起啊,刚才听得一群乌鸦乱叫,吓了一跳,失手砸碎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望着她们,倒看看她们敢怎么对她。 她表情无辜,明明睁着眼睛说瞎话,却噎得那些婆子咬着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主子吩咐下来,她们便知此女身份特殊,而为的什么,却大多不明,只是主子未吩咐的事儿,她们也不敢轻易乱做。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五十二、退亲 一时一屋寂静,戚氏意外地看了眼程悦,心里责怪她有点沉不住气的冲动,可却又觉得爽快。www.dushiwenxue.com 程悦噙着丝冷笑,道:“相府里果然富丽堂皇,非比寻常,却不知怎的养了那么多不知礼的乌鸦叽叽喳喳的,幸好你们主子宅心仁厚,否则怎么容得下那么多乌鸦呢?”她用婆子们的话反击回去,加重了“宅心仁厚”四个字的语气,将指使她们的主子也一并讥讽了过去。 门外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一阵琳琅相撞的细微清脆声响传来。 一个容貌出众只若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全身妆扮得如同仙子一般,华丽奢贵,端着脸进了偏房,眼神如钉子一般扫了戚氏和程悦二人一眼,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早有人一脸谄媚地奉了茶过去,她接过茶,轻轻低啜了一口。 戚氏刚灭下一点的气愤又升了起来,冷笑道:“宁夫人,你就是这么接待亲……” “下去吧。”宁夫人插话,抬手让周围伺候的众人退下。 那些婆子、丫头忙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只留下宁夫人身边站着的一个衣饰周正的婆子,看来是宁夫人的心腹了。 宁夫人这才抬眼正视戚氏和程悦,可眼里满满的鄙夷和冷淡毫无掩饰地表露出来:“你们就是程简妻女?” 戚氏一怔,赔着笑道:“正是,亲家母。这是悦儿,来,给夫人见礼……” 宁夫人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行了,本来故交来访,按理我们也该好好接待的,只是你口口声声说亲家亲家的,却是从何说起?” 戚氏心里顿时升起了三分火,强笑道:“你不记得了么?咱们两家在安庆七年给昭南和悦儿两人定了亲。按理不得称一声亲家母吗?” 宁夫人晒然一笑:“亲家母?你可真是抬举自己了,到底谁是你的亲家?”竟是明目张胆地否认。 戚氏顿时怔住,不是在心里未想过她们可能会遭到冷遇,甚至可能被退亲,可是,从未想过对方会如此肆无忌惮。 心中一恨,拉过程悦的手,露出那一串墨珠道:“宁夫人可不是不识这串墨珠罢?这可是宁老夫人当日亲自给我们家悦儿戴上的定亲之物。” 宁夫人笑道:“这南疆墨珠确实是当年我送于程小姐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见面礼罢了,若说是什么定亲之物,未免唐突了吧?” 原来所料未错,宁家果然是凭着两家定亲之事从未宣扬过,知道之人甚少而明目张胆地否认,她们认定了就算将退亲一事宣扬出去,别人也未必能相信;更何况退亲之事,就算宣扬出去,也是女方声誉更受损,因此赌的是程家就算被退了亲,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戚氏气得发抖,点着头道:“好,我算是见识到了,宁夫人是这般见利忘义、背信弃义之徒!此事宁大人也知道么?” 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躲闪的遮掩,将茶杯重重一放,冷哼道:“你夫君可是被先皇圣上定为罪似叛国的罪人,我夫君身为丞相,又岂可与叛国罪臣之后人结为亲家?” 宁夫人的眼神闪过的神色没有逃过戚氏的眼睛,她冷笑着站起来便往外行去:“既然宁夫人如此态度,谁是谁非,这亲是定还是没定,我自寻宁相说去,我相信宁相定非背信弃义之徒。” 宁夫人猛地一掼茶杯,喝道:“你站住!” 戚氏转身冷冷地望着她:“宁夫人还有什么问题?” 宁夫人快步跨上两步,拦在戚氏和程悦面前,压低声音咬牙道:“你们到底想如何?” 戚氏此时却轻笑起来:“在宁夫人眼里,我们不过是来打秋风的落魄罪臣家眷,倒问我们想干什么?真真好笑。” 宁夫人紧紧的盯着戚氏,视线又冷又硬:“你们要钱,要多少?说个数,给你们就是了。要怪就怪你家相公不争气罢,好好的弄个什么叛国之罪,若我们家儿子娶了你家的女儿,岂不是也成了叛国的同盟了?这罪名还是先皇御口亲定下的,若再与你家结亲,岂不是打了皇家的脸?且不说这个,如此朝堂局势风云不测,不知多少人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宁府,一步行差踏错,就可惹覆巢之祸,与宁家结亲之人,怎可家身不清,留有此大不逆的案底?” 她见戚氏头撇向一边,站着没动,便神色一变,把眼神和语气都放软了下来,一脸情真意切的哀求道:“好姐姐,不是我宁家无情无义,而是我身为宁家的当家主母,这全家上下一、二百人口,有老有幼的,我得顾及他们的死活呀。我刚才也是考虑不周全,一时着急语气才冲了,还望姐姐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也不怕和你说了罢,如今秦太后与皇上渐渐水火不容,朝中也是拉帮结党,我们是步步惊心,步步谨慎,做什么不是赔着万般小心的?若是露出一点错儿,被人拿住了,只怕连骨头渣都得嚼碎了。悦儿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可是为了这一家老小……好姐姐,你真的忍心看着宁府上下涉险吗?” 说着两眼汪汪地滚下泪来,携了戚氏的手,却被戚氏一把挣开,她也似没在意,只一脸无奈一脸遗憾一脸哀求地看着戚氏。 程悦在旁看着,只觉得这宁夫人的表情变化之快,演技之高,实在令人敬佩。 戚氏冷哼道:“别拿当今的事儿是事,宁家多年便对程家不闻不问,又怎不是早便有了退亲之意呢?说到底也不过是嫌弃我程家落魄了,无权无势,于你宁家毫无帮助罢了。再说当年先皇便亲自口谕对我程家母女不再追究,你口口声声说罪臣之后,我们倒还是有罪的么?何况我相信我家相公是清白的,他绝不是叛国之人。这天下的事儿,总逃不过一个理字,任凭你怎么说,这强自退亲,也是没理儿的。” 宁夫人见戚氏冷硬不吃,恨恨地道:“我们信程大人的清白,别人信么?别打着守信守礼的幌儿,拿这女孩儿做清风,让你青云直上,攀上高枝享荣华罢?我们不过都是各为其家罢了。说起来,你又比我高尚多少?” 她们两人吵得热闹,程悦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终是将自己的心意理清了,她开口道:“母亲、宁夫人,您们请容我插一句罢。” 两人一齐看向她,脸上的表情都未转过来,一齐恶狠狠地盯住她,顿时让她生了几分压迫感,道:“宁夫人,您说您不认这门亲事是因顾及皇家脸面、顾及宁府安危,因程家获罪落没而不敢于程家结亲,但宁相贵为朝廷重臣,所作所为代表的都是朝廷的脸面,当为天下之表率,您背着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诺言,违背祖宗遗训,岂不是将宁相推到了不信不孝不义的境地?” 宁夫人脸色一变,戚氏脸色一松,看了宁夫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和得意的笑容。 程悦接着道:“宁夫人既然如此嫌弃我程家,我程家也不是死皮赖脸之人,”说着将手腕上的墨珠褪了下来,递给宁夫人:“墨珠退还给你,从此宁家与程家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宁夫人一怔,还是她身边那婆子先反应过来,她极快地接过程悦手中的墨珠,又将袖内袖着的一个有些旧色的大红福字绣金锦囊递到程悦的手中。 程悦刚伸出手,尚未触及那锦囊,“啪”的一声脆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痛,耳朵嗡的一声响,身子歪在一边,撞得旁边的桌椅一阵乱响,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目眦尽裂地瞪着她的戚氏。戚氏从未打过她,可这掌竟是尽了全力。 戚氏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喝道:“婚姻大事,岂容你黄毛小儿胡言乱语!”一边扑上去扯那婆子的袖子,意欲夺回墨珠,泼妇一般,那有半点平日温雅贤淑的模样。 宁夫人和那婆子被这突变惊得怔了,但那婆子反应极,见戚氏扑来,一边护着袖子,不及多思索,狠狠地退了戚氏一把,娇柔惯了的戚氏哪是她的对手,顿时也被推在一边,重重地扑倒在桌子上,痛得闷哼一声。 屋外边一阵乱响,显然是外边伺候的婆子、丫头们听得屋里激烈的动静,都往屋聚来。 戚氏知夺回珠子无望,一手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眼露出凶狠绝望的光芒盯着宁夫人:“你这般嫌贫爱富、背信弃义,就不怕下地狱吗?我与你多说无益,只寻宁相说去。” 宁夫人被她的眼神吓得往后一缩,却见她摇摇晃晃地推开赶上来扶她的程悦,独自向屋外行去。 宁夫人眼中恨色一闪而过,扬声道:“王妈,将备的礼儿给程姑娘带回去。” 王妈将锦囊往程悦手上一塞,又从另一个袖子里拿了个沉颠颠的小包裹:“姑娘……” 程悦冷笑,这是退亲的经济补偿还是收买?看向宁夫人,冷冷地道:“在你眼里,你儿子的婚姻就是买卖吗?” 说完不再管眼神复杂的宁夫人,急步追赶戚氏而去。 ———————————— 编编通知今天上架,因此,下一章就入V了哦。小丫星星眼请亲亲们多多支持订阅,群抱,谢谢啦。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请假 小丫要出差,等会就出发了,请假一周。:) 欢迎光临 www.3vbooks.com 五十二、退亲(二) T 听#潮#阁极速首发无弹窗 五十四、退亲(三) T 五十五、对错 T 五十六、对错(二) T 五十七、好奇 T 五十八、生意 T 五十九、失望 T 六十、真假 T 六十一、邀请 T 六十二、思虑 T 六十三、往事 T 六十四、提亲 T 六十五、秦衍 T 六十六、秦衍(二) T 六十七、昭南 T 六十八、难过 T 六十九、相会 T 七十、礼物 T 七十一、 T 听@#潮$%^阁极速首发无弹窗 七十二、商机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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