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作者:府天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宴无好宴 (1/2)
 
    名帖这种东西,素来是贵贱分明,对于富贵人家来说,烫金的名帖,已经不足以称之为名贵了,往往还要别出心裁。比方说青竹打磨,请巧匠在上头刻字的名帖;比方说纯银薄片的名帖……但这些往往是某些高调的人喜欢用的,送出去之后,接的人往往会原物奉还。

    毕竟,如果有人能发得起这样名帖,必定是高官显宦,一般人却也不敢随便收下。

    而张寿此番送的是请柬,而不是名帖。样式简单,不过是拿着寻常名帖的材料写上几行字而已。他的字素来不太好看,虽说这些日子也不是没苦苦练过右手书法,但也就是那么一副风骨不足的样子,所以六份请柬全都是朱莹自告奋勇代劳,然后阿六揣着亲自去送。

    六户人家全都被朱廷芳差遣那些“将功折罪”的锐骑营将士看守,每户人家也就分配到十六个人,别说苍蝇蚊子尽可飞过,就算是人,只要动作敏捷一点,其实也可以翻墙进出。

    然而,朝廷的天威摆在那儿,再加上大皇子和长芦县令许澄的榜样在前,哪怕心里再有怨气怨言,大多数人也不敢造次。再者,在发现行宫被人攻占,情况不妙时,他们已经悄悄派出几个心腹家人在外头,这一次家中被围,这些人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其中,也就包括在围府时“正好”不在府中,所以才能上演拦马告状的那位蒋老爷。

    当阿六拿着朱廷芳给的令牌,敲开一家家的大门时,里头自然是好一阵鸡飞狗跳。可还不等接请柬的人出来,本来就急着完成任务的阿六却耐不住性子,一份份请柬或随意交给门口诚惶诚恐的仆人,人不收,他就直接往他们怀里一塞,随即扭头就走。

    至于主人蒋老爷本来就刚巧在外,躲过前次封门的蒋家,那情形就不同了。蒋老爷去拦马告状,于是被阿六截断匕首,扛回县衙之后至今未归,蒋家人却并不知情。不但不知情,当家的在外头始终没有消息,顶替老爹主持家务的蒋大少自然积累了极大不安和愤懑。

    于是,还没等敲开门的阿六说出来意,蒋大少就闻讯赶来。认定阿六只不过是个跑腿的随从,他便气急败坏地张口骂道:“十恶不赦的是那些狗胆包天的泥腿子,我们这些乐善好施的人家有什么过错?明威将军凭什么派人看住我家?莫非要构陷我们蒋家?”

    乐善好施的人家?阿六顿时眉头一挑,原本对寻常人只是冷漠的他,此时此刻散发出的冷意却陡增十倍不止。他几乎想都不想便打消了立刻拿出请柬的打算,一个箭步上前。

    这下子,养尊处优的蒋大少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梦靥。

    正在冲着阿六大叫大嚷的他,被突然出手的冷淡少年扣住脖子,直接按在了院墙上,那种替父申冤的志气全都化作了惊惶,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当看到阿六用空闲的左手伸进怀中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以为人家要杀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求饶。

    “壮士有话好说,我之前是有眼不识泰山,壮士您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没等他说完,阿六就已经掏出了那最后一份请柬,轻轻放在了颤抖如筛糠的蒋大少头上,随即就淡淡地说:“站好,别让东西掉下来。”

    见蒋大少顿时身子僵硬,但脊背却靠在院墙上一动不敢动,他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道:“记得准时到。”

    撂下这话,阿六这才转身就走,而旁观的家丁见人放开了蒋大少,不知道他来历,兼且又想在少爷面前表现忠义的,就立时有三五人扑了上前,妄图给这个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少年一点颜色看看。然而,几个人还没来得及沾到阿六的衣裳,就是几声惨叫。

    旁观者就只见这些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家伙躺倒在地哀嚎连连,而本来想要动弹一下的蒋大少吓得打了个哆嗦,慌忙抬手想要去扶着头上那不知是何物的玩意。可就在他刚刚抬手之际,便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旋即就听到周围一阵惊呼,下一刻,他就觉得脑袋陡然一重。

    那一瞬间,蒋大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眼看就要栽倒,可整个人竟是神奇地挺立着倒不下去!不但如此,眼看就要昏过去的他竟是哎哟呼痛一声,又再度清醒了过来。

    倒是四周围的家丁和仆人再也不敢去围追堵截阿六了,眼睁睁看人拍拍手扬长而去,随即才慌忙围到了蒋大少身边。就只见这位之前还张牙舞爪的大少爷,发髻连同那张请柬都被一支箭射穿。此时此刻那支箭正扎在墙壁上,把发髻和墙体钉在了一起,难怪他屹立不倒。

    直到有胆大的人安慰了蒋大少两句,随即使劲伸手去拔出那支箭,结果牵扯到了蒋大少的头皮,人连连呼痛,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解开蒋大少的发髻,这才将箭头取了出来。

    惊吓过度的同时,又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箭射的感觉,蒋大少双股战栗,好容易在人搀扶下站稳了,他见一个仆人小心翼翼把那被射穿的纸片拿过来,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劈手夺了过来,正想撕得粉碎,却突然有些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刚刚一时冲动险些酿成大祸,眼下要是他再闯祸,父亲不在,那可没人给他收场!形势比人强,从前家里是西城首富,可和京城来的钦差相比,其实什么都不是!

    展开请柬一看,蒋大少原本就在微微颤抖的手顿时更抖了,那点还想找人报复的心思,也都飞到了爪哇国。可即便如此,嘴唇还在哆嗦的他到底还是迸出了四个字。

    “欺人……太甚!”那上头盖的是钦差关防,可落款的两个字却是写的龙飞凤舞,他仔细辨认之后愣是认不出来!可就算不知道设宴的人究竟是否明威将军朱廷芳,他还能怎么办?

    觉得欺人太甚也好,觉得屈辱不甘也罢,蒋大少到底还是没敢无视这份别人不走寻常路送来的请柬。下午时分,他换了一套行头,重新梳好了头,随即就精挑细选了几个体态雄壮,关键时刻也许能派得上用场的家丁到了大门口。

    可家丁才一开门,他就只见外间一辆乍一看朴实无华的黑油马车停在那里,除却车夫,前后还有各两名随从。之前奉命看守蒋家的一个锐骑营小卒迎了上来,冷冰冰看了他一眼,这才硬梆梆地说道:“请的是你一个人赴宴,其余人就不用带了。”

    蒋大少一整天连遭打击,此时虽说心头大怒,却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地试图抗争一二:“这位军爷,我身上有些不适,带两个人服侍也不行吗?”

    一想到之前被扒光衣衫扔在地底石室的屈辱,那锐骑营小卒就看这些贪得无厌的大户不顺眼——虽说首要痛恨的是那些乱民,但要不是这些家伙和大皇子沆瀣一气,他们怎么会这么倒霉?于是,人当即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

    “身体不适那就不用勉强去县衙了,我给你请个大夫过来,你就在床上躺着好了。”

    蒋大少不由自主地觉着身上一冷,好不容易提起的一点气势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看了一眼身后压根不敢吭声的家丁,突然觉得带着他们也不足以为凭恃,只能赔笑表示愿意把人留在家里。可等到独自一人登上那辆朴素到可以称之为简陋的马车,他才渐渐有些发慌,一时如坐针毡。

    昨天行宫大变的时候,老爹不在家,所以避免了被人堵在家里进退两难,他原本还觉得外头有主心骨在,心里不慌。可如今老爹下落不明,两个一直在老爹面前讨好卖乖,试图多分家产的弟弟却立刻装病,他这个代家主却得站出来承担责任,他就意识到了压力。

    而且,刚刚对那个理应只是下人的少年耍威风,他还撞了铁板。

    现在,人家说是邀请赴宴,可那送请柬的人和家门外头的守卫竟然如此跋扈,焉知是不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或者干脆就是鸿门宴?打算把他和父亲扣在一块,彻底覆灭整个蒋家?

    蒋大少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绝望。他本想掀开窗帘看看外头沧州街头是何景象,可伸手去拽时,那窗帘却纹丝不动,再细看竟是被钉死了时,他就更加惴惴不安了。当马车最终完全停下,外间车夫催促他下车时,他那擦拭额头汗珠的手绢已经是有些湿漉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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