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 正文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一片孤城彩云间 (1/5)
 
    落魄山的山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带着个头戴虎头帽的背剑少年,联袂从天而降。君倩笑道:“到了。”白也看了眼落魄山绵延诸峰的走势和结脉,点头道:“风水不错。”君倩说道:“风气更好。”仙尉换好书籍在手,赶忙起身,询问道:“两位贵客是?”君倩拱手抱拳道:“我叫刘十-六,是你们山主的君倩师兄。身边这位是我的朋友,叫白也。”仙尉一惊复一惊,继而忍住笑,绷着脸,快要绷不住了,灵机一动,赶忙打了个道门稽首,低头道:“道士年景,道号仙尉,承蒙山主如今忝为落魄山看门人,贫道在此见过刘仙师,白剑仙。”第一次惊吓,是听闻对方竟然就是陈山主的那位“君倩师兄”,再一惊,是听说“白也”,只是再看对方的模样和装束……察觉到对方的那支道簪,其实君倩也被吓了一跳。小师弟,能够拐来那么俏皮可爱的小米粒,竟然还能拐来这位……道士?万年之前,双方打过照面,次数还不少,算是不打不相识吧。那会儿君倩属于“慕名前往”,当然没打过。好在那位人间第一位道士脾气好,没计较什么。仙尉直腰抬头,心生疑惑,那个白发童子怎么没有立即现身?担任编谱官之后,只要有客人登门,白发童子保准第一时间到场的。君倩问道:“小米粒呢?”仙尉笑答道:“今天巡山的早课已经结束了,最近喜欢跑去黄湖山那边巡视。”君倩咦了一声,小师弟这座山头,最近好像来了不少大人物啊。仙尉想了想,还是与那清秀少年说了句场面话,“白剑仙,名字不错。”白也问道:“怎么讲?”仙尉顿时有些尴尬,怎么讲?本来就是句客套话,你还让小道怎么讲?场面有点僵硬了,可惜从不知天底下冷场为何物的贾老神仙不在场。君倩笑着解释道:“仙尉道长,他就是白也。”仙尉倍感无奈,少年都自称是白也了,他不叫白也叫什么。君倩说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登山之前先喝杯茶水。怎么说?”白也说道:“那就入乡随俗。”君倩就带着白也去那张桌旁坐下。其实君倩就是想着在这边,一边喝茶一边嗑个瓜子,那就需要等着那个给小师弟当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了。至于好友白也是怎么想的,反正不重要。一个黑衣小姑娘好像得到了传信,火急火燎从后山那边登山,然后过了集灵峰山巅,一路飞奔下山。好人山主的左师兄,早就见过喽,外界传闻都是骗人的,脾气怎么就差了,可平易近人了!是桌儿大的剑仙!那位君倩先生,同样了不得,那就更和气啦。还有一双碗口大的拳头哩,就像书上所说,大侠走江湖,双拳打遍天下无敌手。落魄山右护法,好歹是个练气士,竟然跑得满头是汗。黑衣小姑娘身后,跟着个白发童子。没有小米粒挡在前边,编谱官今天确实不是太敢现身。正是白发童子把小米粒拎到后山的山脚,小米粒却说放下放下,非要自己一路跑去前山的山门口。白发童子也没辙,只得由着小米粒两条腿跑得跟车轱辘似的。小米粒越跑越快,过了山门牌坊,一个站定,咧嘴笑道:“君倩先生,可来了啊。”君倩已经站起身,笑道:“小米粒,让你久等。”君倩看了眼白也,白也颇感无奈,只得跟着站起身。小米粒看着那个头戴虎头帽的少年,使劲绷着脸,皱着两条疏淡浅黄的眉头。虽说小姑娘其实是忍着笑,但在外人看来,可能更像是在生闷气。白也似乎也觉得有趣,笑道:“想笑就笑吧。”小米粒挠挠脸,然后使劲摇头如拨浪鼓。白发童子难得如此拘谨,怯生生道:“君倩先生,还有这位白……仙师,我是编谱官,按照咱家山头的规矩,录个名?”白也说道:“我叫白也,浩然中土神洲人氏,如今在青冥天仙玄都观修行。”小米粒哇了一声。她朝君倩先生,偷偷竖起一根大拇指。仙尉闻言身体一歪,直接从竹椅摔在地上,不小心从袖中摔出本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一脚踹向大风兄弟的宅子那边。约莫是觉得如此对书籍不敬,蹑手蹑脚往那边走去,背对着桌子那边,将书本捡起,呵了一口气,轻轻拍打一番,收入袖中。再从另外一只袖子摸出一本圣贤书籍,这才转身,装模作样握在手中,重新坐在竹椅上开始看书。白发童子将两位“访客”记录在册,溜之大吉,恕不待客,反正有小米粒嘛。坐在桌旁,桌上已经有茶水待客了,仙尉道长待人接物,还是很在行的,滴水不漏。小米粒看了眼君倩先生,刘十-六看着小米粒。会不会寒酸了点?只管放心,当然不会。小米粒从袖子里一大捧瓜子,堆放在白也那边,再给君倩先生也来了一大捧。然后小姑娘就有点尴尬,就想要打开心爱的棉布挎包。白也便笑着分出一半瓜子给黑衣小姑娘。魏檗虽然奇怪为何朱敛和姜尚真,都没有立即现身山门,但他还是立即赶来落魄山桌旁。魏檗作揖道:“披云山小神魏檗,见过刘先生,白先生。”君倩站起身,与这位魏山君拱手还礼。白也神色淡然,只是点头致意。要是愿意讲究这类繁文缛节,白也当初就不会将道场选在孤悬海外的那座岛屿之上了。魏檗问道:“要不要小神与陈山主说一声?”君倩笑着摆手道:“不用,让小师弟先忙自己的事,我们这边不用他理会,待客不待客的,白也乐得没人在乎。”小米粒打开棉布挎包掏小鱼干的动作就停下来了。君倩补了一句,“当然小米粒除外。”小米粒咧嘴一笑,开开心心,分发小鱼干。白也看了眼君倩。君倩微笑道:“吃啊,愣着干嘛。我尝过,味道相当不错。”白也只得捻起一条溪鱼干,细细嚼着,看着那个小姑娘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又只好说道:“滋味不错。”小米粒雀跃不已,又从棉布挎包里边掏出一包鱼干,往桌上那么一放。她再一拍挎包,斩钉截铁道:“还有!”白也无言。君倩大笑起来。好友白也,也有今天。————陆沉先给玄都观那边寄过一封密信,说是家书都不过分了,贫道跟玄都观多熟,去那边串门就跟回家一般,整座天下都知道的。至于离开浩然天下之前,顺手给陈山主帮了个小忙,那也算帮忙?贫道与陈山主,那可是相逢于青萍之末的挚友!之后就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远游。在南华城内,陆沉难得做出一番斋戒沐浴更衣,认认真真,闭关坐镇道场,才敢去逆流而行。一路上,头戴莲花冠的陆沉,蹚水而行,见过很多光怪陆离的匪夷所思之物之景。两只道袍大袖,拖拽出令人目眩神摇的七彩琉璃色彩。可惜这一路无人得见此景。终于被陆沉碰到了一个“过客”,可惜对方身形一闪而逝,陆沉都来不及说话,对方依稀是个女子模样的练气士,她也只是与陆沉对视一眼。之后又碰到一个相较于陆沉、身形大如山岳的光脚大汉,每跨出一步都有雷霆震动的声势,脚下溅起的水花里边,时常夹杂着无数往四面八方溅射而去的琉璃碎片。陆沉便大袖一卷,将“附近”几片稍大的琉璃碎块收入囊中,陆沉与那不知是去往未来、还是返回过去的道友,大笑着道了一声谢,但是魁梧壮汉只是埋头狂奔,并未理睬。在光阴长河趟水而行,能够遇到一个道上行人,已经是如同登天难,想要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更是比登天更难。陆沉当下都不敢掐指一算,脚下河中漩涡无数,一着不慎就会深陷其中,尤其是遇到某些位于“当下”的真正得道之士,便是河水触石、洄悬激注的凶险场景,陆沉可不想在某地趴窝不动个几百年。至于道路上偶见“岸边”的浮光掠影,皆是模糊不定的画面片段,看过之后,若想记住,饶是境界高如陆沉,都要头晕目眩几分,因为一幅幅画面,象征着一个个不可言说的天机。不知道过了多久,亏得陆沉早有准备,三千年以来每次在光阴长河中的走马观花,都是一场历练,再加上陆沉当年曾被佛祖拉入那座大千世界,故而岁月流逝,即便漫长得近乎无限长无穷尽,对陆沉而言,依旧算不得什么难关。否则换成一般的十四境,恐怕都要被这种“空其空”“无有无”之境给折磨得道心失守了。陆沉终于停下脚步,长呼出一口气,到了到了,终于被自己找到了!道袍两只大袖中的一大摞青紫符箓都已化为灰烬。陆沉眼前景象,就像来到了一座广袤无垠的水面,平如镜面,脚下布满砂砾,不计其数,五颜六色,绚烂无比。“水面”宛如一层薄薄的琉璃,那些砂砾,其实细看之下,每一颗沙子,都是一颗星辰,只是铺了一层又一层。在陆沉穷尽目力的极远处,有一条好似铁锁横江的长链,如一条线横亘在天地间。如果非要名之,大概可以称之为“因果”吧。但是陆沉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与之对话的那尊远古神灵。阍者身份,神职之一,是看守光阴长河的后死者和犯上者。不过就算现在打道回府,也是不虚此行了,终于见到了一大拨“活物”,古异鬼怪神仙皆有。有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穿青色长裙,衣袂缓缓飘摇,有画壁仕女那种衣带当风的美感。她是跪坐姿势,身前摆放着一条小案几,上边搁着几件样式古朴的陶制酒具。有一座不断下沉的悬空巨山,约莫比中土五岳加在一起还要更高。但真相却可能是比浩然天下的一粒尘土都要矮。山巅有个手捧头颅的项上无头者,头颅之上,眼多如蜂巢之孔,发现陆沉之后,或眨眼或闭眼,嗡嗡作响。一个不停开口言说、手指书写、类似用鼻音颂唱佛偈两个字的古怪存在,似乎不喜被人打断自己,爆喝一声,“聒噪!”片刻之后,这个古怪存在又开始重复,那两个字,是“自由”。偶尔才会稍有不同,古怪存在大哭不已,喃喃自语一句,不昧因果,不够,远远不够。一处好像以无数颗雪花钱淬炼而成的雪白高台之上,设置有各种作祭祀用的神台,一缕缕香烟袅袅升起,却又缓缓落下,各有高低。大概是个以古法娱神求长生的。高台“隔壁”是一条古木小舟,有绘满龙的“一件紫袍”飘浮在船头,以远古言语嗤笑道:“道路都断了,还妄想接引天地,如何能够小巫见大巫!”有个眉毛极长、肌肤极白的男子,貌若远古得道真人,大概是难得见到客人来此,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姿容俊美,但是依旧难以掩饰一双眼眸的黯淡无关,男子盘腿坐在那条长链附近,横一支大戟在膝盖,兴许是太久没有正儿八经开口说话了,他嗓音沙哑得如刀磨石,笑问道:“何人来自何时何地?”只是他很快就自嘲道:“你肯定是听不懂的了,以那场变故计起,毕竟都过去八千年了。”陆沉听不懂对方的言语,却心算得出。晓得了,是一个来自很久以后的练气士。这至少意味着在很久的将来,犹有练气士能够来到这里,挺好的。只是再一想,好像也未必,万一是武夫足够纯粹呢。有剃掉两条眉毛的女子,她轻轻翘起手背,看了又看,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趣,看着那个远来是客的道士。此外还有一拨存在,影影倬倬,若隐若现。陆沉粗略算来,与蛮荒有大道牵引的,居多。也对,妖族修士天生肉身强悍,山上登顶更快,不怕天不怕地的,总喜欢靠双手打破一切旧天条和新规矩。有个老态龙钟的头戴高冠者,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来到陆沉眼前“十几步”外,竟是以蛮荒雅言问道:“陆法言死了吗?”陆沉笑答道:“前辈若是与他是故友,可以哭了,若是有仇,就可以释怀,都不用报什么仇,因为陆法言已经被某人吃掉了。”高冠老者点点头,死死盯住这个“年轻道士”。陆沉便用蛮荒雅言笑问道:“敢问前辈道号。”高冠老者眯眼道:“就没什么道号,曾用化名章脚,让我想想,得仔细想想,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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