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穿上那件新上衣,感觉不错,裤子显然有些太宽松了。他瘦了,得多吃些才是。要不要给女儿提早买上一份晚餐呢?就不知道我愿意不愿意。这个他还得想想,他不想勉强我。
杨阳!一定是杨阳!是他把他俩见面的事告诉了我。是他告诉了我,她的爸爸现在遇到了麻烦,前因后果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他真愚蠢,居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可现在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在乎他?他感到脖子上陡然哆嗦了一下,就这样自上而下,最后他的双膝也哆嗦了一下。在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他低声诅咒着命运在时间上作出的这样一种安排。狗日的,干嘛要拖到今天?!可他决心已定,无法更改。
恋恋咖啡店开业大约有一年了。人行道上一块狭长的地带被齐腰深的黑色铁栏杆圈围起来,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餐桌摆在外面,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遮阳伞。这里的咖啡花样多,口味醇,品备受众多顾客的青睐。离4点还差5分,只有一个顾客坐在户外的餐桌旁,漂亮的遮阳伞就像一排盛开在都市中的巨形蘑菇。
咖啡店位于一幢现代化办公楼的底层。三楼上面搭起了一个脚手架,三个工人正在更换破裂的玻璃墙板。玻璃墙板特别重,体积又大。那三个家伙虽然人高马大,但也够他们折腾的了。
我把呷着咖啡,看了看表。已经在这里坐了约有20分钟了。我已习惯了在飞机上的工作节奏,因此觉得这一天漫无尽头,实在难挨。我知道,在我附近正埋伏着几十名警察,只等爸爸走近我时便一齐猛扑过来。我想了想,我俩会有说话的机会、哪怕是一句话的机会吗?我又到底该说些什么话呢?嗨!爸爸,你被捕了!?
我揉了揉红肿的面颊,耐心地等待着,4点钟他就会准时到达。改变主意已经太迟了,该死的,我已来不及改弦更张了。可我此刻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尽管我感到内疚,尽管给吕彬打了电话之后差不多要崩溃了。我满腹怒火,将双手使劲拧在一起,即将把自己的亲生父亲移交给警方,他这是罪有应得。我结束了思想斗争。现在,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我瞥了一眼咖啡店上方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他们正在吃力地把替换的玻璃摆正。一个人抓住绳子的一端,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滑轮组,那些玻璃开始慢慢地上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此时我抬起头,两眼锁定在走过来的那个人身上。
爸爸沿着人行道非常优雅地走了过来,浅顶软呢帽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但那个脚步就是他的脚步,准确无误。在我长大成人的岁月里,我一直希望能够像爸爸那样,走起路来如同滑行,那样轻松自如,那样充满自信。我准备站起身,想了想,还是没有站起来。吕彬没有说他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但我并不希望他在外面埋伏得太久。
爸爸停下来,站在咖啡桌前,看着我。他已经有10多年没有和女儿离得这么近了,他有些弄不清接下去该怎么办,我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不决。
我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爸爸立即走到我的桌旁,背对着大街坐了下来,他摘下了帽子,放在了桌上。
工人将绳子往下拽。玻璃猝然上翘,突然有一块急坠直下。
“嘭””的一声巨响,遮阳伞的顶棚被砸中了。在这一刹那间,爸爸本能地把我推开,翼护着自己的女儿。几秒钟之后,吕彬和十多个穿制服的人手中持枪,在我们周围形成了半个圆圈。
那几个工人在上面痴痴地望着街面,好像惊呆了。
爸爸被拉了起来,戴上了手铐。吕彬冷峻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宣布他被捕了。爸爸正望着我,我一开始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但后来我认定他罪有应得,这是最起码的惩罚。可他的话比她所想到的任何话语都更要令我难过。
“你没伤着吧,小彤?”
我点了点头,泪如雨下。这一次,尽管我把脸捂得更紧,可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我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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